第九十章:上洛(10)

第九十章:上洛(10)

棋乃静心凝神之物,当司马懿赌气般的开盘厮杀,结果因为浮躁的心境而被司马朗轻取一角之后,便恢复了往常的平静。对于一个谋士而言,控制自己的情绪是基本。

棋入中盘,开盘布局司马懿略输一筹,不过接下来中盘的厮杀拼的是计算,司马懿有绝对的自信。抬眼看了下司马朗,表情仍旧古井无波,随即视线转移到扔在一边的婚书上,司马懿皱了皱眉头,愤怒之余,对司马朗的这番做法相当不解。

司马家中,司马懿唯一忌惮的就是司马朗。不过司马懿心中认为这种忌惮不是由于司马朗比自己更加聪慧,而仅仅是因为除开天赋,自己所学亦是司马朗所学,严格说来后者某种意义上算是司马懿之师。

囚于隐舍,自然不会有人专门来授书教学,隐舍中泛黄的书籍几乎全是司马朗带来的,那是司马朗尚在稚龄之时,不解狼顾之相何意,所以知道自己有个兄弟之后自然颇多欢喜,而且正是幼年好动之龄,几乎自己受到什么样的教育,就在幼弟面前扮演严师的角sè,倾囊相授。不然就算有绝世罕见的智慧,没有启蒙也不过常人而已。

司马懿记得小时候司马朗的启蒙,所说世上有青出于蓝的说法,而司马懿也确信自己超越了兄长,可是作为学生仍旧对师有三分忌惮。

而在今晚这种忌惮被放大了,司马朗突然的一纸婚书让司马懿摸不着头脑。只是司马懿肯定这不是司马家接受自己的信号,因为司马朗应该比谁都清楚司马懿虽姓司马,却与司马家无关。去掉镣铐,司马懿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覆灭司马家,而作为司马家中人,司马朗只会选择牺牲自己保全司马家,而不是倒过来。

当司马朗知道何为狼顾之相后,就再也没有涉足隐舍,只留下当时尚不明白的司马懿徒看书籍空翻,苦等无果。直到五年前才重新见面,虽以兄弟相称,却不再是兄弟。

既然不是为了和解,这一纸婚书却是将司马懿从司马家苦心构造的囚笼中放了出来,司马朗的算盘实在让司马懿不解。

“你jīng于计算,却疏漏人心,不明白也是正常。”

于棋盘上落下一子,司马朗淡淡的说道。

“不懂人心?哈!如果我想,随时可以将司马家的人耍的团团转。”

针锋相对的话语,司马懿冷哼一声,却是没有仓促落子,沿着棋势走向推了十几手后才慎重落子。

“可是你也说过,你不明白太子殿下在干什么。又或者,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司马朗落子的位置和司马懿预测的一样,可是司马懿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落在一旁的婚书,咬咬牙齿咂了咂舌。

“知道吗,懿。你很强,但是也很弱。”

明明按照司马懿预测的方向走着棋,司马朗这飘飘然的一句话让司马懿忍不住想要反驳。

可是司马懿住了嘴,或许在司马朗高谈阔论一番后再将其杀得片甲不留更加打脸?

“我很弱?不觉得。”

司马朗拈住棋子的手上一顿,司马懿这冷笑的话语几乎不用猜,司马朗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司马朗继续按着司马懿预测的步调走着。

“很弱。你接触的人太少了,虽说天生聪慧,但是见识少了就猜不透人心,特别是心智高超的人的心中所思。我不算什么名士,可你一样猜不透。”

“那只是信息不足罢了,信息不足,纵是龙凤,也猜不透局势。”司马懿反驳道,因为司马朗这教训人的话总让司马懿不爽。

“可是信息充足的话,贩夫走卒亦能知道天下走向。”悠闲地落着子,司马朗语气仍旧淡淡:“只是借口罢了。”

对比于司马朗的云淡风轻,司马懿此时就有点咬牙切齿了,落子时多了几分浮躁,棋音渐渐变得有些嘈杂。

“被关在这个小院里也难免会显得狭隘。不过除了不懂人心,优柔寡断也是你的弱点之一。”

“。。。”

司马懿没有接话,可是挑衅的眼神却说明了不屑,狼顾之相者向来狠戾非常,司马懿也觉得自己果决善断,可是却被司马朗评价为优柔寡断。

“你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个计谋,你都不能知道其到底生效没有。显然找你询问对策的那些兄弟不会专程回来告诉你结果,诚然可以从对方的神态言语中推测出自己的计谋是否生效,可是你一次都没有亲手亲眼的确认过。所以,你一直有种不安,对于自己的决定其实没什么自信。”

司马朗没有急着落子,反而是谆谆教诲道:

“当然,面对你那些兄弟,甚至是我时,这样的缺点都不怎么明显,因为你所站的高度,我们只能仰望,可是如果有朝一rì出现了与你站在同一高度上的人的时候,这份优柔寡断或者说是狐疑的xìng格会让你吃大亏的。而我想在你那个高度上,也许一次失误即使身败名裂的下场吧。”

“这话还真是可笑,既然不是兄长承认不如于我,也如何肯定xìng格狐疑是我的弱点?”冷哼一声,司马懿根本不信。

“那就试一试吧。”

司马懿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司马朗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拈着黑子,接着黑龙,走了一式大飞。

大飞?

正准备落子的司马懿一愣,怎么会是大飞?这一手不是直接飞进了己方地里,自己想要将之与黑棋大龙断开轻而易举,这是一步废棋,徒失先机。走小飞或者略显保守的角都比这一式大飞要好。

边走棋边说话结果下错位置了?

这一手实在太糟,司马懿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疑问,可是抬眼对上的却是司马朗淡然的视线,仿佛成竹在胸,哪里像是走了一步坏棋的样子。

的确,如果自己强行断开的话,黑白两方就会直接陷入厮杀。开局的不利在到现在司马懿已经扳了回来,甚至有点小小的优势。如果直接进入混乱的厮杀中,那么结局就有点难料了。但是上局其已经充分说明了在直接厮杀上,自己胜了司马朗不止一筹,厮杀下去,自己的赢面很大。

可是司马朗也应该知道,在知道这样的结果之后还如此行棋,虚张声势?兵不厌诈?试试?试什么?怎么试?

司马懿鼻尖上渐渐凝聚起几滴汗珠,却是陷入了矛盾之中。司马朗没有催促,可是司马懿却仿佛举不起棋子一般,将棋子放回了盒中。

奇怪,平时没有这么犹疑的,是因为刚才的话的干扰。冷静下来,司马懿,仔细想想刚才兄长那话和这一式大飞,是料到我会陷入犹豫以至于不会打断黑棋,所以这里应该反其道行之,断开黑棋。

司马懿长长舒了口气,拈起一粒白子就落在黑棋断处,可是落下后纤细的手指仍旧没有离开棋子。司马懿偷偷看了司马朗一眼,后者没有因为司马懿的动作有什么变化,伸手入盒中,拈起黑子一粒。

如果这时候司马朗用言语相激,或者有片刻犹豫,司马懿都会坚定自己的选择,可是偏偏司马朗毫无表情。

仔细想想,兄长应是知道狼顾之相狠戾非常,因此那言语相激莫不是真的打算挑起混战?可恶,到底哪边是陷阱?

“啧”

咂咂嘴,司马懿收回了棋子,没有断开黑子而是厚实了自己的地。

尚有优势,先巩固实地吧。

落子在防守处,司马懿盯着司马朗的表情,后者仍然古井无波,看不出自己到底有没有破计或者中计,这让司马懿心中狐疑加剧,浮躁更胜。

狼顾之相者,怎可狐疑不前。

司马朗目光落在棋盘上,从司马懿落子的位置一扫而过,没做半分评价,可是眼里隐有叹息拈起黑子,轻轻落下。

“。。。。。。我认输了。”

双手无力地撑在膝盖上,司马懿眼睛有些不清,身上的衣物早就被汗浆湿透,连带着脑袋都变得迟钝,司马懿从没想过一局棋会这么累。

更重要的是还输了。

与上局棋一样未及收官,白子便投了。只是上局执白者司马朗,这次是司马懿。司马懿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那一式大飞的对应给自己后来的棋路定下了基调,每当司马朗抢攻之时,司马懿就下意识的防守,结果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满盘皆输。

“所以,你一直以来擅长计算,综合周围的情报计算,这样算出来的结果确实jīng确。但是相反,当情报不足时,你就会变得狐疑,想了一步,然后下意识地在想一步,直到把对方想作鬼神,最终狐疑变成犹疑,连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而失了自信,一个谋士便废了。”司马懿接过了兄长的话,语气深刻得发苦:“可是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相信自己就行,人总有算不到的地方,做好了一切准备后相信自己并不叫盲目。如果这样的情况下还会失策,那么也只能是天意使然了。但是懿,你是站在天下顶端的那少数人,天下能算计你的人,屈指可数,而至少我不知道何人能够算计你。”

收拾着棋子,司马朗语气并没有什么语重心长,仍旧淡淡的猜不透心中所想。

“兄长今rì来到底是做什么的。”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司马朗收好了棋子,司马懿才幽幽抬头:“只是为了给我上一课?”

“不,只是来通知你婚书一事。到了行冠礼之龄了,说起来,确实该取一个表字了。”

“不用了,司马懿这个和司马家有所纠葛的名字已经够让我恶心了,表字就免了吧。”

“是吗,那就这样吧。今rì我来通知你婚书之事,至于背后有什么谋划,自己猜猜吧,算是锻炼一下人心之算?”长身而起,司马朗理了理衣袍,捡起了落于地上的婚书:“稍稍给个提示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司马家。”

“为了司马家。。。”司马懿冷笑一声,抬头对上司马朗的眼神:“今rì听兄长评价己身,似乎我的弱点都是因为被囚于这丈许之地的原因,懿第一次想出这院子——”

“不行!”斩钉截铁的回答,司马朗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一种坚决:“只要司马家不灭,你休想离开这座院子。”

司马懿默然,看见幼弟无话可说,司马朗也向着院外走去。

司马朗走后,司马懿站起,套在羸弱身体上的宽大衣袍托在了地上。司马懿抬头将视线投入夜空,风吹云动,却是稍稍洒下一点月华,而司马懿皱着眉趁着月华及地前走进了屋里,唯恐这污垢的月华污了纯粹的黑暗。

“那么只要灭了司马家就好了吧。正好棋盘上一胜一负,不如再来第三局。你保司马家,我灭司马家,三局二胜,看看谁能赢到最后?”

深邃的黑暗中,想起司马懿幽幽的声音。

ps:好想死,我竟然把周朝八百年写成六百年了,我说怎么总觉得怪怪的。羞死了啊有木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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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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