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化精

第六章 化精

万里无云,清风徐徐。一株株翠竹挺拔玉立,浓郁的绿浪随风轻轻起伏,沙沙作响,点点rì光斑驳其中,自是美不胜收。

唐炎川盘腿坐在院中,双目紧闭。只见他缓缓吸气,止一会儿,又是一口气入体,反复几次,方才微微吐气。少时,唐炎川脸上现出难忍之sè,身体也在轻微抖。唐炎川暗自咬牙,堪堪挺住,竟是又吸了口气!

“唔!”唐炎川闷叫一声,翻倒在地,身体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着下腹,面容扭曲,显是痛苦至极。唐炎川犹豫着从怀内取出一玉白小瓶,往掌中倒了一粒暗灰sè的丸子,正yù送到嘴边,却心中一狠,生生将其收了回去。

先前赖思润助他引气下行,唐炎川聪慧过人,几番尝试后便掌握了其中奥妙。大喜之下,为求熟稔,也不作他想,便只顾引气入腹。熟料,未几便腹中盈满,饱胀难忍,痛倒在地。王伯伐竹归来,瞧见此番,大惊失sè,急急跑去茶馆。直至赖思润赶到,给唐炎川喂下凝气丸,这才趋缓痛势。

几rì下来,唐炎川咬牙修习,虽多受苦楚,但竟也能稍稍指引腹内气息流转,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化气为jīng。每每腹痛难忍,便服下凝气丸,聊以缓解。时至今时,玉白小瓶内的凝气丸已所剩无几。

当下,唐炎川挣扎地又坐起身来,抬手拭去额上汗水,忍着腹内剧痛,端正身姿。唐炎川慢慢敛气凝神,默念法诀,运转腹内气息,使其周转不散。那气息悠悠盘转,却是一点变化都没有。唐炎川眉头微蹙,虽然下腹痛楚有所缓止,但背上衣裳已然被汗水浸透。

“老赖!”斗然间一声大喊,惊得唐炎川腹内又是一紧。唐炎川下意识地捂住肚子,睁眼循声看去。

但见院门口转进一翩翩男子,面容白净,剑眉星目。男子全身白衣,腰间束了一条淡蓝sè腰带,其上坠有白玉,丝穗蹁跹。

那男子乍见到唐炎川,不免一怔,旋即喝道:“哪来的小儿!”

唐炎川正自狐疑,腹内又隐隐作痛,皱着眉道:“你是谁?”

那男子见唐炎川面sè古怪,负手绕着唐炎川转了一圈,又抬头冲屋舍那喊道:“老赖!”

“先生不在。”唐炎川料想此人不凡,不敢怠慢,自己又这般情状,无奈只好取出一颗凝气丸服下。

“凝气丸?”那男子瞪着唐炎川看了半响,悠悠笑道:“有点意思!小子,你跟老赖什么关系啊?”

“我是——”唐炎川骤然一顿,想到自己好像还未曾与赖思润拜过师,便改口道:“先生他,他教我功夫的。”

那男子眼睛立马瞪得老大,又上上下下把唐炎川看了个遍,摇头嘀咕道:“赖寡妇出墙了?”

唐炎川愕然,此时腹痛已去,当下站起身来,冲那男子行了个礼,道:“先生上山去了,我这就去寻他——”

“不急,”那男子摆了摆手,忽地满面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唐炎川不明所以,唯唯应道:“唐炎川。”

“唐炎川……”男子一字一顿地念了遍唐炎川的名字,也不知道品读出了哪般滋味,只是笑道“小川,嘿嘿,我这般叫你可好?”

这一声熟悉的“小川”又让唐炎川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脑海里闪过那山脚下的小村,那美丽的花花草草,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容。

也不知那男子是否注意到了唐炎川的神sè变化,只见他干咳一声,笑道“我与老赖多年手足,你且叫我师叔吧。”顿了顿,又补充道:“6师叔。”

唐炎川回过神来,忙不迭施礼叫道:“6师叔。”

“哈哈哈哈!”男子心下受用,点了点头,道:“这初次见面,师叔也——对了,方才你可是在修习炼气法诀?”

唐炎川料想自己刚才练功的窘态尽落他眼,虽说这师叔认得有点不明不白,但好歹他是个长辈,并且言语中显露出与赖思润交情不浅,所以经他这么一问,不禁紧张羞愧起来,只得埋头应是。

看着唐炎川这般模样,男子嘿嘿笑道:“也罢,就当做是见面礼了,可别告诉老赖哈。”说着,径自就地坐了下去,并向唐炎川使了个眼sè。

唐炎川会意,面对着那男子也坐了下去,只是不知道这6师叔的葫芦里卖的什么关子,所以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男子微微一笑,道:“这化气为jīng,气是根本,jīng是目的,法门在于化。所谓化,好比天上那云,气结而成,凝为水,方可聚于潭,这也便是凝气丸的功效。只不过凝气丸毕竟是俗物,虽能吸纳腹内气体,却不能够化气为jīng。凝气丸炼化自问仙草,此物多生于峭壁石荫下,终年不受雨淋,更无汁水相润,赖以生存者,气也。因此凝气丸便有纳气之奇效。而人有脏腑,虽乃造化之物,却也营气为生。所谓炼气,便是以脏腑为器。”

“抱守脏腑!”唐炎川想到小册子里的一句话,又奇道:“弟子也试过引气绕行脏腑,可是……”

男子接道:“难道说你若未学引气,这脏腑便是死物不成?先前你气由口鼻入体,散于心肺,此气不足以生jīng,却能健养脏腑。断这脏腑之生气,也是炼气的一大关键。”

唐炎川略一思索,道:“原来聚气于腹就是为了能使气息饱满,才能得以凝成jīng元,只是,既然求满,又为何要断那生养脏腑之气?”

男子笑道:“这就要怪你是初学者了。你的脏腑素来依赖那生养之气,不断之,如何接纳腹内之气?”

“明白了!”唐炎川心喜道,可是马上眉头又是一皱,不解道:“法诀有云:极满不息、抱守脏腑,弟子也是这么练习的,按理说也断了那脏腑之生气,为何还是……”

男子冲唐炎川嘿嘿一笑,努了努嘴,示意唐炎川看向身上的汗渍,道:“你这汗水又是从何而来?”

听得此言,唐炎川如醍醐灌顶,当下将那法诀奥义读解一遍,惊叹于其中无穷jīng妙之余,又心有疑虑,急忙问道:“师,师叔,这气孔遍布周身,弟子学时尚浅,实在不知该如何——”

“6惜楚!”忽地一声喝断,却是赖思润走进了院里,手里抓着一把不知名的植物。赖思润瞪着那男子,怒道:“你小子可以啊!”

6惜楚面sè尴尬,赶紧陪笑道:“我这不是看这小子练得辛苦嘛——我说老赖,你这师傅当得也太不称职了吧,虽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可好歹——”后面半句话愣是被赖思润给瞪了回去,6惜楚心里也有点虚,只得话峰一转,对着唐炎川道:“那个,你先去外面湖里洗个澡,师叔跟你师傅有话要说。”

此话一出,唐炎川似乎感觉到赖思润怒气更盛,一时不明所以,不敢有所动弹。又见6惜楚冲自己眨巴着眼睛,唐炎川心下一怔,随即豁然开朗,面上刚要盈笑,但顾忌到赖思润,又生生收住,只得颤颤巍巍地对赖思润道:“先生,我出去了。”

“哼!”赖思润将手中的植物甩到唐炎川脚下,道:“把这个带走扔了。”

“别啊,”6惜楚急急走过去,捡起那植物,边放在手中梳理,边道:“这问仙草可不容易采得——你怎么还不走?”

唐炎川会意,微微行礼,飞跑出了院子。

“嘿嘿,我说老赖——”6惜楚见唐炎川出去了,满脸堆笑,正yù跟赖思润套近乎,不料甫一开口,又是被赖思润瞪了回去。

“师叔,嗯?”赖思润没好气道:“你且半吊子,别来祸害我的人!”

“我错了,我错了……”6惜楚甚是了解赖思润,知道他也没动真气,便只顾频频道歉,“老赖,我真知道错了……”

果然,赖思润把手一抬,不耐烦道:“打住!”

6惜楚心下偷乐,嘿嘿一笑,道:“老赖,你怎么收起徒弟来了?”

赖思润却不搭理,一副与你何干的样子。

6惜楚讨了没趣,兀自嘀咕道:“过去吧,你不收徒弟,我替下一代惋惜;如今吧,你收了个徒弟,我又替那小子惋惜——”

“6惜楚!!”赖思润大怒。

6惜楚哈哈大笑,却也不顾赖思润怒目圆瞪。

半响,许是玩笑开够了,6惜楚忽地正sè道:“老赖,你叫我查的事——目前为止,建阳城内还未现他们的踪迹,而你说的与溪村,我也派人查探过了。”

“怎么样?”听到6惜楚谈到正事,赖思润也是立马严肃起来。

6惜楚顿了顿,道:“不知为何,好像有人先了我们一步,与溪村惨遭灭村!”

赖思润脸sè一变,显是震惊不已。

6惜楚看在眼里,问道:“你为何要查与溪村?”

※※※

午后的阳光颇为**,耀得湖面粼粼波光。

唐炎川沉在湖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在湖面上。他自小便在村中的小水潭里玩耍,水xìng自是极好。清凉的湖水漫在周身,让唐炎川忍不住有点飘飘然。自从出了村子后,唐炎川还未曾这般轻松自在过,思绪不禁随着细小的水浪漾了开去,回到了景山脚下那个宁静的小山村,回到了那汪碧青的小水潭,回到了无忧无虑嬉笑玩闹的曾经……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浮现在眼前:你们,可都还好?

“娘……”唐炎川不禁轻轻唤了一声。

连rì来,为了打消赖思润的疑虑,唐炎川克制住自己不去询问关于他娘亲遇害的事,甚至连他娘亲的坟头也只是那晚去了一次。只是,有些东西终究是种在了心头,挥之不去。

阳光打在唐炎川的脸颊上,水面倒影着一张尚且稚嫩的脸庞,随着水波晃动。

唐炎川慢慢回过神来,镇定心绪,脑海里开始涌现出炼气法诀。此番经过6惜楚的点拨,唐炎川对那小册子上的法诀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甚至于对自己身体的无穷奥义也有了初步认知。

当下,唐炎川按照之前的修练,深吸一口气,暗自引气入腹,而后又是几口气吸进身体,直至腹内胀痛感渐强,这才屏住呼吸,缓缓将脑袋也沉了下去。水面上荡开层层波浪,很快便消于平静。

水下,青白sè的湖水将唐炎川紧紧包围。唐炎川双目紧闭,四肢舒展,任由身体在水里飘荡。腹内的气息像是受到什么牵引似的,由一团混沌开始冒出一个气芽。就像线团的线头被抽了出来,那气芽越来越长,气团越来越小。最后,腹内的气息被拉引成了一条线状,游龙一般地开始绕着脏腑运转。

很快,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唐炎川忍了一会儿,终是把持不住,挣扎着浮出了水面。

湖面哗啦啦地一阵响,唐炎川仰着头,牙关紧咬,四肢绷得笔直。忍着腹内胀痛,唐炎川生生抑制住了想要大口呼吸的yù望,只是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吸进一丝空气。唐炎川让这一丝空气自然入体,虽不足以满足心肺对生气的需求,却也稍稍缓解了窒息感。趁着这一当口,唐炎川一狠心,又沉下水去。

唐炎川强迫自己不去想身上的种种不适,全心全意地只顾牵引着体内气息。只是那般痛楚是如此难以忍受,唐炎川几yù放弃,凭着仅有的理智死死挺住。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求生的意志让唐炎川不得不再次浮出了水面。

反反复复数次,唐炎川让自己始终处于可承受的窒息感下,又不让脏腑得到充足的生气。如此折磨之下,唐炎川仍是把持住腹内气息流转,使其不致紊乱。好几次,年幼的身躯都险些虚脱。

终于,欠乏生气的脏腑开始注意到了萦绕周身的那一股气息!游转不止的腹内之气开始一丝丝地、无声无息地消融进脏腑。浑身抖个不停的唐炎川,忽然间觉得窒息感在渐渐减弱,腹内的胀痛也逐渐转微。

唐炎川心下一动,大喜之余,急忙浮出水面,大口吸气,补足腹内气息。此时体内的脏腑犹如巨兽初醒,开始疯狂吸纳腹气,唐炎川便只顾仰着脑袋,不停引气入体。

倏的唐炎川眉头紧蹙,但觉源源不断的气息在脏腑内冲撞挤压,五脏六腑翻腾激荡,似要爆裂开来。唐炎川痛苦地大吼一声,咬死牙关,额上青筋突起,面sè泛紫,冷汗涔涔而出。

震荡中,脏腑内竟是开始生出点点jīng元,被无数缕似有似无的气息裹挟着,随着经络血脉游走全身。

唐炎川只觉浑身一松,却是失去了知觉。

※※※

茅舍内。

唐炎川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已然昏睡过去。

“得亏他吼得大声。”站在床边的6惜楚嘀咕道。

“哼!”赖思润瞪了他一眼,道:“得亏你这师叔给他开了小灶!”

6惜楚一窒,哂笑道:“都是天意,都是天意——对了,与溪村的事你可打算告诉他?”

赖思润盯着唐炎川平静的脸庞,不置可否。

6惜楚眉头一挑,背靠墙上,自语道:“既然老刘已经证实镇上坟岗失了一具女尸,而蚀骨水又是兽人一族独有,想来这小子他娘必是与兽人一族脱不了干系。若如你推测,她是兽人的话——费此周折,莫不是想要你替这小子解十年大限吧?十年前,兽人犯我东土,已然结下仇怨,她又如何确信你会帮这小子?”

赖思润苦笑两声,摇头道:“敌军向你借粮,便是有你不得不借之理。”

“哦?”6惜楚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赖思润,甚是不解。

“惜楚,”赖思润正sè道:“当年师父授我易本术,反复强调其中利害关系。因此,这易本术至今我也只使过一次。知道此事的,除却我们师徒四人,便只有当年那兽人了。”

6惜楚心中颇多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便只是盯着赖思润看。

赖思润明了,接着道:“当年我选择游历西北蛮荒,实为师父他老人家指派。行前师父授我易本术,便是要我在西北寻得那兽人,替其错骨易筋,永葆人形。这其中缘由,我也不知。兽人一族根源不清,蜗居蛮荒之地,又十年人身,十年兽身,虽诡秘异常,但想必也饱受苦楚。当年几番周折,我于荒漠深处寻得那兽人,对其施以易本术。这易本术本应是兽人一族的福音,但是如此强改天地造化,必然埋下隐祸,于己于人皆无益处,所以我谨遵师命,只用此一次。”

6惜楚微微点头道:“虽然不知师父与那兽人有何渊源,但是你身入蛮荒,可曾探得什么?”

赖思润走到窗前,摇头道:“蛮荒之地寸草不生,只在深处有一处巨大盆谷。这盆谷虽大,物产却不甚丰饶,兽人一族便苟活于此。我初到时,就因身着异服受到蛮兽围击,幸而族长待见,我便只道游历至此,图个眼界。那族长是个女儿身,与我几番言谈过后,便也留了我下来。族长告知,兽人一脉数代隐于那盆谷内,堪堪聊生,又受十年大限,几多凄苦。只是族中无人知晓兽人一脉来历,难以作为,亦无处可去。我唯唯应对之余,暗中找寻师父所说的那位兽人。数rì之后,方才寻得,秘密施完术,我便回了东土复命。”

“那兽人可有告知一二?”6惜楚忙问道。

赖思润又是摇头,道:“彼时牠尚且是兽身,不通人言,但如师父所说,头顶三叉墨角,中间那角已然截断。怪异的是,那兽人似乎知晓什么,任由我在其身上施术。这易本术虽能错骨易筋,但施行时,只是在其身上种下准则,待其下次大限到来时,方才淬炼全身,显出功效。我用此术,实则未知成败。”

6惜楚哂笑道:“若未成,大概也便无今rì之事了罢。”

赖思润回身看着唐炎川,神sè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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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物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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