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与溪村

第一章 与溪村

万岭山脉巍峨高耸,呈东西走向,绵延数千里,横贯东土大6,其北为共水平原,其南为泰头谷底。

万岭支峰景山连卧百里,峰峦起伏,山顶高耸入云,气候寒冷,常年白雪皑皑人迹绝至。山中乔木林立,水涧飞瀑密布其中,更有无数飞禽走兽,无限生机。景山一带多横谷,自古为南北交通孔道,往来商客络绎不绝。

泰头谷底东北处,景山下有一横谷唤作走马口,这里也是一处商贸要隘。初有南面登云城的老农在此搭棚设馆,以卖茶营生。生意虽不甚红火,但因占据交通口隘,往来客户不绝,倒也6续吸引了一批商户至此安家落户,开门造市。久而久之,走马口的小市场竟也热闹非凡起来。

数年后,景山北忽大闹饥荒,时值盛夏,饿殍遍野,更有传言瘟疫肆掠,便有难民通过走马口涌向登云城。城主下令封城,将难民堵在北门外,复又派重兵守住走马口,不容共水平原的百姓进入泰头谷底。如此,走马口的商户跟几多难民进退不得,便在走马口西南面开土平地,取石建屋,又于景山脚造出亩亩田地,聊以生计。男耕女织,团结互助,众人倒也将此处构建得有几分生气。因此地毗邻山脚溪涧,故众人将其唤作与溪村。

后南北交恶,不复往来。登云城北门常年紧闭,走马口亦乱草丛生,落石堆砌,更有林木矗立其间,一时间,整个口隘竟似凭空不见了。而走马口西南侧,几年下来恍若世外桃源一般,原先的商户跟难民在此繁衍生息,宁静自得。

※※※

与溪村。

村里人家约摸三十来户,星散草木间,房屋俱是碎石泥坯堆砌,茅草庇顶。这里民风淳朴,村民与世无争,闲暇时下棋言书,闲话家常,自得其乐。花香鸟语,间或几声犬吠,尤显小村寂静祥和。村东方田数块,三两村民劳作其间,新下的禾秧郁郁葱葱。一抹小溪绕村而过,载着时光细细流淌。

沿着小溪溯水而上,便来到一个数十丈见方的小水潭。山上的水流由岩壁上坠下,打入潭中,哗哗的水声不绝于耳。潭水清澈,映衬着池边草木,显得碧绿清亮。

哗地一声,潭中冒出一个小脑袋,却是一七八岁的小男孩。他甩甩脑袋,一手抹着脸上的水。随即视线在水面上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果不其然,又一声水响,另一个小男孩钻出了水面。他举起双手,手中赫然抓着一只大鱼。墨青sè的鱼身兀自挺摆,甩开点点水滴落入潭中。

“宇凌,看看我捉到了什么!”男孩舞着手中的青鱼,脸上盈满笑意,对着先出水的男孩道:“一只大鱼,好大的鱼!”

那个叫宇凌的男孩也是咧嘴而笑,道:“快,放池边上去。”

两人游到岸边,那男孩将鱼甩到地上,一边爬出潭子,一边道:“这厮好大的劲。”说完回身将另一男孩拉上岸来,忽见他一手竟抓着个小包裹,忙问道:“你手上抓的什么?”

叫宇凌的男孩似乎这才记起手中还抓着什么,低头看了眼,道:“不知道,水下取的。”

“快打开看看,说不定——”男孩略做沉思状,忽的两眼一闪,道:“唔,说不定是什么宝物!”

“嘿嘿,”叫宇凌的男孩一边憨笑着,一边动手打开小包裹,“要是有宝物那也是我的。”

“好你个林宇凌!见者有份的,我才不管——”男孩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但见那小包裹已然被打开了。裹外面的是一块手帕模样的布料,上面绣着不知名的点点红花。内里还有一块白布,白布中包着的是几块金属碎片,锈迹斑斑,不见当初模样。拿手一捏,竟又平添细碎。

林宇凌白眼一翻,往地上一坐,道:“倒霉。”又见那男孩犹自笑个不停,真真是好气又无奈。

那男孩笑到直喘着气,学着林宇凌的口气道:“要是有宝物那也是我的,哈哈哈。”

林宇凌抓起那包裹扔到男孩身上,道:“唐炎川!不准再笑了。”

唐炎川看到林宇凌这般模样,心中笑意更盛。与溪村遗世dú1ì,隔绝纷扰,二人年岁相仿,打小便形影不离,相伴于这景山脚下,感情深切。唐炎川当下收住笑声,弯着嘴角道:“好的好的,不笑就是了。对了,你这宝物还要么?”

林宇凌瞪了唐炎川一眼,恨恨道:“这劳什子东西要来干嘛。”

唐炎川眉毛一挑,弯身拾起那手帕布料,又走到那条青鱼边,将它用布料包好。末了道:“嘿嘿,晚上可有鱼汤喝了。宇凌,到时来我家罢,我娘做的鱼汤可好喝了。”

林宇凌一愣,盯着唐炎川道:“云姨回来啦?”

唐炎川点点头,道:“娘亲今rì一早回来的,只是不知为何又拉着我爷爷进山里去了。”

林宇凌双膝抵着下巴,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宇凌,”唐炎川忽然道:“早上听我娘说,她好像要……要带我离开村子了。”

“什么?!”林宇凌猛地抬起头,瞪着小眼,不敢相信地看着唐炎川,“你要离开村子?”

唐炎川神sè一黯,像是做错事一般,低着头道:“我娘说的。”

林宇凌依旧瞪着眼睛,小脸渐渐微红,甚至于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良久,才又把下巴靠向双膝,双手紧紧抱着屈起的双腿。

唐炎川坐到林宇凌旁边,盯着脚侧的石子,张了张嘴,似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却终于咬住下嘴唇,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把那手帕从青鱼身上取下,叠好,收入怀中,道:“你的宝物摔了,这个是我的啦。”

林宇凌不置可否,征征地盯着脚前,没了神采。唐炎川抿了抿嘴,低下头来,一时也是无语。

晴空万里,丝丝微风拂过,潭边草木轻轻摇曳,几声蝉鸣挣扎着从哗哗水声中冒出来。远处,与溪村隐在错落的草木间,安静祥和。

唐炎川忽地看向林宇凌,却现他也一声不响地盯着自己。唐炎川一愣,未及开口却听到林宇凌道:“你当真要走么?”

唐炎川躲开林宇凌的目光,没有回答,却是躺倒在地上,怔怔望向天空。良久方才道:“宇凌,我娘说我们还要回来的。”

林宇凌深吸一口气,也躺倒在地,望着天上缕缕白云,道:“走就走罢。炎川,我爹说过外面的天空不似这般好看,你走之前,可得好好看看。”

“嗯。”唐炎川应了一声,半响,支起脑袋,看向林宇凌,道:“宇凌,还记得先生打我们的那回么?”

“哼,那个老竹竿!听我爹说,他以前是个算命的相师,不就是多识了几个字么,我才不要他教呢。那次明明就是他乱说话——”林宇凌忽地扭头看向唐炎川,道:“干嘛提这个?”

“宇凌,”唐炎川缓缓道:“如果先生说的是对的呢?”

林宇凌一窒,不知如何应答,嘴里喃喃道:“那老竹竿都是乱说的……”

“哈哈,”唐炎川突地一笑,坐起身来,道:“逗你呢。如果先生再那么说,我还咬他的。”

“我也是!”林宇凌坚定道。

二人相视而笑,和着蝉鸣,和着水声。午后的阳光竟似不甚毒辣,几抹若有若无的云团衬在天上。此刻,夏蝉忘了鸣叫,就连哗哗的水声似乎也渐渐消隐,徒留这湾潭水静静蜿蜒而去。

“扑通!”

兀地一声脆响,二人同时回头,但见潭面圈圈水纹漾开,良久却再无动静。二人面面相觑,林宇凌腾地站了起来,四面环顾,细眉微锁,喊道:“哪个捣蛋!”

却是无人应答。四下一片寂静,只剩飞涧入潭的喧哗声。二人正疑惑间,又是“扑通”一声清响入耳。

“可恶!”林宇凌说着就冲进潭边杂草丛内一阵翻腾,唐炎川看着小水潭,眼中也是不解之sè。

不大会儿,林宇凌绕了一圈又小喘着钻了出来,口中喃喃道:“怪事了。”

唐炎川拾起青鱼,一拉林宇凌,道:“宇凌,我们还是回去罢。”

林宇凌似是仍不死心,看向唐炎川,张嘴正要说话,却忽是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二人随即一前一后,顺着小溪往村子的方向走去,隐约还能听见林宇凌嘴里嘟囔着什么。小溪在一丛毛竹边角转了个方向,二人随小溪一拐,身形便消失在了毛竹后头。

小潭边,一株茂密的树木上,忽地跃下两道身影。一人白衣修身,形态挺拔,缓缓走了几步,负手立于潭边。另一人却是大汉模样,身材壮硕,眼神往四周一扫,对白衣人道:“便是这里了罢。”

白衣人点了点头,看向碧青sè的潭面,自语道:“恍惚间已然十年了。”

那大汉看向白衣人,但见他面上无甚表情,瞧不出个喜怒哀乐来,只是那幽邃的瞳仁里似有jīng光溢出,仿若要刺穿那潭面。大汉一时无语,兀自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眼睛机jǐng地四下张望。

白衣男子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心思也随那飞泻而下的水流击穿水面,散入潭中。偶有轻风,白袂微舞。

天sè渐晚,起了阵风,草木簌簌作响。大汉正百无聊赖之际,忽见脚侧地上散着数块金属碎物,遂拾起一片,左右端详,但见其上锈迹斑斑,一时瞧不出个所以。手上稍一拿捏,那碎片竟又裂成数块。大汉来了兴致,复又拾起一片,指上加以揉捏,那碎片尽数化为焦黑sè糜粉。如此反复几次,大汉脚下已是散了一层点点黑粉。大汉抬脚一扫,脸上又添几分无聊。

“黑堑,”白衣男子忽然回头看向大汉,缓缓道:“准备镇魂塔。”

那叫黑堑的大汉一激灵站了起来,走到白衣男子身边,翻手间,掌上金光大盛。待那金光散去,但见黑堑掌上赫然立着一顶七层小塔,塔身八面,壁龛门洞俱全,其上隐隐金光流转。

白衣男子面sè端重,手结**印,一面六角图腾泛起,荧光飞shè。只见那图腾缓缓飘至水潭上方,忽地一窒,七彩荧光泻下,竟是将水潭罩于其中。黑堑心念一动,镇魂塔悠悠升起,塔身于金光中兀自放大了一倍有余,更兼有数行金sè真言如缥带般绕行塔身。

似乎是感受到了惊扰,潭面开始轻微晃动,起伏的纹浪荡到潭边,刚一触到那七彩光幕,潭内便似沸腾了一般,波涛瞬间激荡翻腾,奔涌冲撞!条条水舌排空乱舞,怒浪滔天。水流击打在光墙上,那光点便随即大亮,而后又流转开去。尽管潭水汹涌,如困兽嘶狂挣扎,但在那七彩光罩下,却是滴水也冲脱不出去!

潭内似有震天动地之势,但是在光罩外却是听不到丁点声响。然而,饶是这般景象入眼,便足以令人骇然失sè。白衣男子紧紧盯着水潭,忽地面sè一紧,手印翻转,那六角图腾徐徐旋转,荧光更盛。原来潭水不知何时竟绕着潭心快游转,中心处一水柱悠悠突起,逐渐粗壮起来。

潭水越转越快,仿佛表面蒸腾了一般,开始冒出淡淡白sè雾气。那雾气困在光罩下,不断围绕着中心水柱游走沉淀,最后整个水潭上空竟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雾。黑堑看向那白衣男子,正兀自不解处,却见男子眉头猛地一皱。黑堑急忙看向潭内,心中不觉一震。

那白雾中心,猛地一道粗大水柱飞旋着冲天而起,如迅雷般撞向水潭上空的六角图腾。但见整个光罩轰然一震,旋即荧光激亮,白光四溢,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黑堑大骇之余复又看向白衣男子,只见他微微喘息,面露几分坚毅,眼中jīng光熠熠。

须臾,那光亮暗去,但见六角图腾依旧在水潭上方悠悠轻转,光罩内竟似没了生气一般,只剩那浓浓白雾漂浮。黑堑正yù张口说点什么,却忽然瞥见那雾气中隐隐显出一团黑云。

白sè雾气渐渐沉降,变淡,而那团黑云愈加清晰,赫然却是一个人形显现。细看处,那人形身上却无半分棱角,只是黑气团绕,兀自不散。黑堑心中又添几分惊骇,待看那白衣男子,却又是神情模糊,瞧不出个所以,只是隐隐间似有几分恍惚之sè。

那人形黑云忽地右臂一摆,只见先前黑堑所把玩的那点点黑粉尽数由泥土中升浮而起,激shè入光罩内,随即如流沙般汇聚到一起,缎带般绕着那人形黑云的右臂周转,终于青光一闪,竟是化为一个通体透亮的碧青sè手镯套在那人形黑云的臂上,青芒流转。

黑堑与白衣男子未及惊骇,却见青光大盛,六角图腾下的荧光刹那间分崩离析四处飞溅,而那青光裹挟着那团黑云似是往草丛内一闪,顿时再无踪迹。

黑堑目瞪口呆,犹自回不过神来。而那白衣男子左手捂胸,嘴角一抹鲜血溢出,眼睛怔怔地望着那水潭。

此刻,潭面复又恢复了往rì的平静,倒映着潭边林木,显得碧绿清莹。

黑堑收了镇魂塔,四下一望,看着白衣男子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一时也是哑然。

良久,白衣男子回转过身来,带着几分疲sè,道:“走吧。”

待二人消失在林里后,离潭边较远的一簇草丛里窸窣一动,冒出一个脑袋,却是林宇凌。

“他们往村东方向去了。炎川——”林宇凌回头看向草丛内的唐炎川,却见他脸上仍是一副惊骇的神sè,“炎川,你没事罢?”

唐炎川回过神来,连忙道:“没事没事。”

“奇了怪了,”林宇凌四下一望,喃喃道:“村里还未见过这般事情!那些光,刚才那景象——”

“宇凌,”唐炎川突然打断道:“刚才你可看清了?那些光亮中好像有什么是往我们这边飞来的!”

林宇凌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地浑身摸了一遍,心想可别着了什么道了,又看了看唐炎川,道:“我们快回村里去罢!”

※※※

清晨,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在地上,斑驳的影子铺设在一块方形石桌上。偶尔传来几声鸟鸣,伴着若有若无的微风,清静怡然。

一位老者坐在石桌旁,双眼微合,兀自养神休憩。桌上一碗清茶冒着缕缕热气。

“村长!”一个稚嫩的声音大老远便喊了起来,直至来到石桌旁,才又接着道:“村长,昨夜你们可去看了?怎么样?”

老者轻轻抬起眼,瞪了来者一眼,道:“这大清早的瞎吵吵!坐下罢。”

来者正是林宇凌,此刻他心里是又急又无奈,嘴角一撇,讪讪地在村长身边坐下。

村长端起茶碗,放到鼻下,晃着脑袋闻了一阵,复又将茶碗放到桌上,道:“你爹娘没告诉你吗?”

“昨夜我睡下了,今rì一早他们且又下田里去了。村长,您就快告诉我罢。”林宇凌急道。

“你这小儿,倒是比我还上心!”看着林宇凌的样子,村长不禁又是瞪了他一眼,道:“我们都仔细看过了,无甚异常,村子周围也没有外人的影子。”

“可是——”

“听着小子!”村长打断林宇凌的话,道:“自打我与溪村建村以来,隔断纷扰,断绝俗世,乃有这清平长乐之境。然而此地并非世外桃源,偶有不之客亦在所难免。幸而我与溪村清贫若此,外人无所可图,又民风淳朴自律,不负瓜葛于外人,是以数年安乐。”村长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接着道:“所以,小子,你要记住,村外net秋多,切不可沾染丝毫。”

林宇凌一愣,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却又听村长道:“还有,以后一个人万不可离开村长太远。”

林宇凌喃喃道:“知道了,村长。对了,炎川可起来了么?”

村长一窒,盯着林宇凌,半响,道:“小川一早已随你云姨出村去了。”

林宇凌嘴唇微张,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云姨执意如此……”村长摆摆头,缓缓合上眼,自语道:“这尘世烦忧,无非放不下耳。唉,自讨苦吃罢了。”

rì头渐盛,林宇凌的一颗心却沉到了幽幽树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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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物混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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