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穷途

直等到傍晚时分，那大夫才是休息好。李寻天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是以当药童一通知他，他便是急忙抱着刘芳芳冲进了大夫的屋舍。

屋舍里摆设很简单，两旁分别挂了两幅字画，中间放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放着纸墨笔砚。一个年纪看起来三十左右、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瞧见李寻天进来，也不抬头，伸手便是在宣纸上写了龙飞凤舞的几行字，道：“药童，带他去抓药！”

那药童恭敬地接过药方，便是准备往屋外走去。

李寻天还没反应过来，那药童却已是不耐烦地对他示意道：“走啊，抓药去！”“大夫，这病还没看呢！怎么就抓药？是不是应该先看一下病？”李寻天忍不住说道。他为了看病等了差不多大半天，但从他进这屋舍到这大夫开药，中间的时间还不过十秒，这大夫甚至连头都没抬，难道这样就能看出病情？他真有这么神？

李寻天不相信，也不敢相信。

然而，听到李寻天的话，那中年人却是眼睛一瞪，胡子一撇，将毛笔在桌上狠狠一压，道：“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难道怎么看病还要你来教我？”

李寻天一时语塞，他当然不放心就这样去抓药，然而还容不得他再说，那大夫却是已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声道：“下一位！”李寻天只好跟着药童去抓药，他也只有祈祷这大夫真有这么神了。

走过两条石径小路，便是到了药房。那药童拿着方子，在药房的药柜中翻找着取药，一会儿似是抓好了，便用一张巴掌大的白纸小心地包了起来，递给李寻天道：“药抓好了！”

想到很快就可以给刘芳芳治病了，李寻天心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yù伸手去接药包，那药童却是又将手缩了回去道：“五十个银币，谢谢！”

五十个银币？！

李寻天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凝固，他真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些药材，总共加起来的重量不会过二两，竟然要五十个银币！这不明摆着打劫吗？

“有问题？”那药童板着一张脸，见李寻天没有要付钱的意思，又道：“这药材就是这价钱，你不买就算了！”

这药材是用来救刘芳芳的命的，李寻天当然一定得买，可是五十个银币，已经差不多快要他半条命了。他现在身上所有的身家加起来不过一百个银币，若是付了这药钱，就只剩下几十个银币不到，到时住客栈要钱，吃饭要钱，这病还说不定得再复查一次，他哪来那么多钱？

“等等……”见药童真准备将药材放回去，李寻天心中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狠下心来。他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五十个银币，点好了放到了柜台上。虽然心中很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

那药童微微点了一下，见没少，顿时将药材递给李寻天，道：“慢走啊，欢迎下次再来！”

李寻天当然不希望还有下次，他急急忙忙地出了药房，忽然想起之前那大夫如此草率便写了药方，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将药方拿了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眼，却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大概都是些药材的名字，然而那字迹却是潦草至极，极难辨认。

李寻天虽然猜不出这药方上写的都是哪些药材，但这药材的种数却是数得出来的。这用来救命的药材，可不能少了一样两样。他将那药包小心地拆开了来，正准备一样药材一样药材地数，然而他刚解开药包，整个人便是愣了一愣。那些药材竟然全都已经微微霉，有的甚至还有白sè的蛆虫在上面蠕动。

李寻天赶紧又回到了药房，那个药童依然还在。

“你怎么能拿这样的药材给我，也太不负责了吧？！”李寻天将药包打开了放在柜台上，质问道。

那药童脸上并无多少意外的表情，也看不出有丝毫的慌张或内疚。他看了一眼柜台上的药材，又看了一眼李寻天，没有辩解，却是指了指柜台上摆放的木质招牌道：“看看这个……”

李寻天顺着他手指的地位看去，却见上面写道：“药材请当面点清，离开柜台后概不负责！”

“你……”李寻天脸sè青，他当然知道药童要他看这招牌的意思。这药童分明拿了变质的药材给自己，如今却死不认帐，而且弄得好像还完全与他无关一般。

“对了，如果你嫌那药材不行，我可以给你再抓一副，不过钱还是得再付一次……”药童看着李寻天，漫不经心地道。

此刻，李寻天真想把眼前这人给一剑杀了，然而他不可以。杀了这药童虽然可以解恨，但自己也得受牢狱之苦，到时就更没有人来照顾刘芳芳了。

他看着怀中的人，心中忽然觉得无比歉疚，若不是因为自己粗心，没有当面清点药材，这药童也不会如此耍赖了。然而当务之急，却是尽快找一处落脚之地，熬药给刘芳芳看病。

※※※

“住一晚要五个银币？而且还不包括吃饭的钱！……”

这已经是李寻天找的第十家客栈，也是李寻天找过的十家客栈里价钱最低的一个，然而住一晚却依然要收五个银币，这对于李寻天来说无疑是个打击。五个银币一晚，这意味着自己恐怕连十晚都住不到，若再算上吃饭的钱，恐怕能住五晚就不错了。

“年轻人，五个银币一晚已经是很实惠了。你看这周围的风景，前有青楼jì院，后有赌坊钱庄，交通便利，娱乐设施齐全，而且这房间宽敞明亮，家具一应俱全，给人一种温暖如家的感觉，收你五个银币我们已经很亏本了……”客栈老板在耳旁喋喋不休地说道。

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类，李寻天当然付不起这高昂的住宿费，但眼看瞑sè苍茫，若再去找其他客栈亦未必能找到比此处便宜的，李寻天心中无奈，也只好在那家“如家”客栈住了下来。

李寻天将刘芳芳安置好后便是准备给她熬药，可是一看到那些霉的药材，李寻天心中便是犹豫起来。这药材怎么看怎么不放心，然而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时之间他熬也不是，不熬也不是。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女孩，李寻天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那些药材用开水烫一遍，再用温水清洗干净，这才放到了药罐里。尽管心中还是有一万个不放心，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坐等下去的唯一后果，恐怕是刘芳芳病情更加严重，甚至死亡。

李寻天在如家客栈住了两天，刘芳芳亦是吃了两天的药，然而她的病情却是看不出有丝毫的好转。事实上，李寻天心中亦不知道如何才算是病情好转，不过可以知道的是，他身上的钱花得很快，转眼间便是只剩下十个银币不到。

或许过了明晚，他便不能再在这如家客栈住下去了。

第二rì一大早，李寻天便是去了青岩镇的“人才市场”。所谓“人才市场”，便是许许多多需要找事做的人在那里等人来雇用他们，这些人有的是无业游民，有的是急需钱用，也有的是些走投无路的人。

这是李寻天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当看到这里人山人海的情形时，他心中亦是微微吃了一惊。他从未想过这里竟然会有这么多的人，那些人当中，有的甚至还在自己身上挂了一块犬牌一样的东西，连自己的卖价都标清楚了。看来，这个社会并不像它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定，至少还有这么多无法安居乐业的人。

李寻天亦是这些人当中的一个。等待向来都是不能解决问题的。李寻天在“人才市场”等了半天，亦没有看到几个人到这所谓的“人才市场”雇用人。他索xìng便去了几个写着“招人告示”的店面去应聘，然而结果都是人已招满，那告示早已过期多rì。

李寻天在大街上找了一天，却都是无功而返。他腹中早已饿得不行，然而却舍不得去客栈吃一顿饱饭。清冷的夜风吹来，李寻天不禁微微打了个哆嗦，不曾想这初秋的夜晚，竟然也是如此的寒冷。他看到路旁的乞丐，依旧摆着一个破罐子在街角上等着，那些破烂的衣裳，甚至都遮避不住他们单薄的身躯，却不知他们有没有感觉到这夜风中的寒冷。

这一刻，李寻天忽然开始有些明白这些人了，为什么他们明明四肢健全，却还要去行这乞讨之事，难道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其实，许多人并不明白，在这个现实而残酷的世界里，有太多不幸的人，他们走投无路，没有人同情，没有人收留，甚至他们死了或活着都从没有人关心。这样的冷漠，这样的无情，连生死都显得那般的不重要，又何谈那奢侈的尊严？或许你可以说他们的懒惰，说他们不劳而获，但你没有讽刺他们的资格，因为你从来就不曾关心过他们的生死！

他们就是这样一群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

李寻天直到夜深了才回到客栈，房间里刘芳芳依然昏迷着，让人担心。李寻天将仅剩的药材熬好了喂给她吃，虽然希望刘芳芳真的可以就此醒来，然而希望往往都是没有用的。

李寻天又累又饿，然而他却是不敢入睡，他怕自己一睡醒，便是到了第二rì的正午了。如果那时他还付不了房租，他就会被客栈老板强行驱逐出去。

※※※

第二rì，天sè微微亮时，李寻天便是出门了。他先是去了青岩镇各个客栈、旅馆、酒楼打听，看是否要招伙计，而后又去了青岩镇上所有的医馆、药店，最后连青楼jì院、赌坊钱庄也去了。他一间一间地问，一间一间地找，然而最后的结果依然是无功而返。

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了，李寻天想起退房之事，不禁匆忙往如家客栈赶去。一路上，他只觉得头重脚轻，jīng神恍惚。算起来，他已经一夜未睡，外加两rì未曾进食，若换了平常人，恐怕早已昏倒在地了。

眼见到了如家客栈的门口，李寻天正准备上楼，却是被客栈的老板拦住了道：“客官，正午已过，你若交不了房租，可是不许上楼的！”

“我还有东西没拿……”李寻天解释道。

“你的东西我们已经帮你拿了……”那客栈老板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

李寻天感觉到他话中的不怀好意，紧张道：“在哪？”

“在那……”那客栈老板指了指街角的一个地方，李寻天顺眼望去，却见他的行囊都被扔在了大街之上，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踏。而刘芳芳也被无情地扔在了马路上，过往的行人络绎不绝，然而全都是视而不见，有的甚至还从她弱小的身躯上踩了过去。

这冷漠的世道！这群冷酷冷血冷漠的人！

李寻天赶紧跑了过去，将刘芳芳抱在怀里，她的手臂早已在寒冷中冻得青，整个人亦是在微微颤抖。李寻天只有把她搂得更紧一些才能让他感觉到温暖。

路上行人匆匆而过，然而李寻天却是丝毫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他的眼里，只有怀中那一个瑟瑟抖的小生命。

若是她死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恐怕便再无意义！

李寻天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行走着，他不知道该去哪，亦不知道能去哪。

前方忽然传来了吵闹声，李寻天还隐约听到有人喊救命，只见一群人围在前方，似是生了什么事。李寻天挤进人群，却见几个jīng壮大汉正手执碗口粗的木棒殴打一个六旬老人，那老人弯在地上，根本无力抵抗，只有任由那些人的木棒打在背上。周围数十人指指点点，却是没有一人上去劝阻。

“住手！”

李寻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亦或是因为对于众人如此冷漠生出的愤怒，他冲了过去，挡在老人的身前，顿时那些人的木棒一齐打在他的背上，一刹那，李寻天只觉背心一阵剧痛，险些晕了过去。这群人下手如此之狠，却不知究竟和这老人有何恩怨？

李寻天的出现没有改变半点状况，他甚至连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整个人便被那几个jīng壮大汉打得晕头转向。那群人打完之后，便是扬长而去。围观的人见没热闹可以看了，也是一个个先后散去。

好一会儿，李寻天才是微微缓过神来，想起刚才挨了这么多棒子的老人，他极力忍住身上的剧痛，关心问道：“前辈，您没事吧？”

老人微微喘了口气，道：“谢谢你，小伙子！”

想起那些人的目无王法，李寻天不禁又问道：“前辈，那些人为什么要打你？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凌老弱，下手又如此狠毒，难道地方官员也不管吗？”

老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个帝国的律法本来就是一纸空文，而且都是为那些有钱人找漏洞用的，能有谁管？”

李寻天想起自己这几rì在青岩镇的不平遭遇，不禁暗暗点了点头，若这青岩镇真有人管，也断然不会黑到如此地步。

“前辈，我送您回家吧……”李寻天缓缓扶起老人道。

老人却是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我没有家……”

“怎么会没有家呢？”闻言，李寻天不禁奇怪道：“您的儿子和女儿呢？”

“刚才那些人，就是我儿子请来的，他嫌我在亲家面前丢了他的脸……”老人哽咽着说道，似是yù哭无泪。

李寻天忽的沉默了。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异常的平静。

或许是因为震惊，或许是因为早已习惯，亦或许是因为更多的东西。

老人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李寻天怀里的小女孩身上，道：“让我看看她……”见李寻天还在愣，老人又补充道：“我以前也是个大夫，给人治病的……”

李寻天这才放心地将刘芳芳抱给老人看，那老人替她把了把脉，又看了看眼皮、舌头，却是叹了口气道：“都病得这么重了，怎么不去治？”

李寻天遂将这几rì生之事一一道出，老人听了，不禁也是惋惜道：“唉，现在的世道，人人唯利是图，济世救人都变成了诈取钱财的幌子，那些人竟然用变质了的药材来给病人治病，就不怕把人给治死了么？……”

李寻天心中一凛，亦是担忧道：“那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她吗？”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等凡尘俗医，恐怕是无能为力，不过从这往北走，百里之处有一座仙山名叫天门山，据说上面有仙人居住，若你能在侥幸遇上仙人，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闻言，李寻天只觉空虚的躯壳又像是有了活力，他谢过老人，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便是急急忙忙往北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