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走过冬季 四十三

第二部 走过冬季 四十三

带回了欧阳凌云,我觉得自己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

但是我知道了欧阳凌云已经没有教英语的兴致,我更明白,我和这个天之骄女之间的矛盾不会就此了解,为了避免以后的烦恼和尴尬,请回欧阳凌云的第一天早晨,我就推开了校长室的门:“江校长,我已经把欧阳老师给您请回来了!”

“是吗?你还真会办事!”江校长手里好像永远都不离报纸,听了我的话,眼睛都没有抬,“那你们以后就好好合作吧,再不要出现这样的事了!”

“您是说我以前没有和她好好合作?您觉得我喜欢出现这样的事?”看见江校长这样的态度,再听听他的口气,我的心理立刻泛起了不快的涟漪,但我还是能抑制自己的恼怒,“这次就算是我大错特错了,至于以后会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我真的不敢保证,因为毕竟我不是欧阳老师的学生,也不能她每次上课我都坐在课堂里!为了大家都心安,请您还是把我们班的英语老师调换一下吧,我真的害怕再做一次钦差大使!”

“好厉害的嘴!”江校长放下手里的书,微笑地看着他对面的老会计,“我就喜欢这丫头的口才!”

“我可不是向您表演口才!”我的不快还没有消退,“要是您不换英语教师,那我就不当这个班的班主任了!”

“那你想当哪个班的班主任?”江校长依旧微笑着,让我摸不透他葫芦里究竟装的什么药!

“哪个班也不当了,反正我也不够格!”我沉着脸赌气,“惹不起我还能躲起,弄得沸沸扬扬的,好像我欺负了谁!”

“哈哈哈,脾气还不小呢!”江校长终于放下手里的报纸,“你想不当班主任就不当?你不仅要继续当班主任,我还要委以重任与你!”

“重任?”我很诧异地看看江校长,又看看老会计,一时间忘记了几天前江校长对我暗示的什么团干部的事。

老会计用微笑回答我,什么也不说,等着江校长说话:“王德才调走了,学校打算让你接替他,负责团的工作!”

“那我就不当班主任了?”我继续我的天真。

“王老师原来不是也当班主任吗?”江校长又看看老会计反问我,“团干部没有专职的,都是兼职!”

“我恐怕没有王老师的能力和水平!”我心里依旧很别扭,“班主任我还做不好,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够内疚了,再不敢给您添乱了!”

“年轻人不要怕出问题,有了问题才能锻炼自己的能力,这是学校对你的信任,我还打算让欧阳凌云配合你,由她负责宣传工作。”

一听要进一步和欧阳凌云打交道,我就像被蛇咬了,心里打个寒颤,更加的反感:“那就让欧阳老师自己全部负责吧,我没有她有工作能力,正好她还是科任教师,有充分的时间是精力!”

“学校定下来的事情,到你这里还能打折扣不成!”江校长一脸的权威。

“是呀,韩丽,这可是江校长在校委会上亲自提的你,不能让他失望啊!”老会计用一种很特别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很会意老会计的意思:别忘了你是个代课的,没有资格和学校讨价还价,用你是看着你了!

“那好吧,我试试看!”我只好耐着性子,硬着头皮调整自己的语气,“我是怕我干不好,影响学校的整体工作,辜负了江校长的信任!”

“我的眼力不会错!”江校长依旧权威着,“下午王德才来开调转介绍信,随便向你交代工作,你认真听听他的介绍,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好团的工作!”

“谢谢您的信任!”我强力压制着满心的委屈和不快,“我会努力不让您失望!”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我一下子就趴在了桌子上,当时我丝毫也没有被提拔了兴奋,心情沮丧到了极点,觉得自己为了这份代课教师的工作,真是太低三下四了,好像成了任人摆布的玩偶!

本想摆脱和欧阳凌云的纠缠,远远地躲开这个灾星,可是反而与她贴得更近!想想欧阳凌云的高傲和狡猾,我就郁闷得透不过气来,以后要我经常和这个眼睛看着天的“公主”商量东,研究西,真是没有活路!

然而,天要捉弄,我欲奈何!我只能咽下涌到喉咙的苦涩,强迫自己面对这个现实!

“顺风可以飞得快,逆风却可以飞得高,一个方向行不通的时候,只有尝试另一个方向,学会借力打力,用黑暗击退黑暗”我在日记上反复写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用以劝勉自己疲惫的灵魂——和欧阳凌云的合作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中开始!

“最近举国上下都在宣传残疾青年张海迪的事迹,她正视挫折的毅力和永不放弃的执着,对我们教育学生很有好处,从现在起,各班都要掀起学习张海迪的热潮,团支部要率先垂范,争取在本周把活动计划上交学校!”这是江校长在全校教师大会上的战略部署!

中国真是个需要英雄的国度,任何时代都要有一些榜样,仿佛没有他们,芸芸众生就会在生活的大海里失却了行进的航标——刚刚接手团的工作,就赶上了学习残疾青年张海迪的热浪,当时虽然没有电视,可是张海迪的自述录音通过广播几乎传遍了大街小巷,我们学校当然也不示弱,尤其江校长还是个事事争先的男人,于是弘扬张海迪精神就成了当时学校的主旋律!

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给我们的任务,或者说是为了迎合江校长的口味,我只好奋不顾身地投进学习张海迪的洪流里,当然,也很自然地开始和欧阳凌云正式合作!

“欧阳,学校已经给团支部下达了任务,你说说我们该怎么学习张海迪?”

“我们在全校搞个联欢会怎么样?”

我的征求得到欧阳很好的回答,说心里话,自从“薛明事件”后,她好像有了些改变,似乎不再那么锋芒毕露,当然偶尔依旧流露出盛气凌人的轻狂,但是毕竟收敛了许多,另一方面我也多多少少理解了她,毕竟人家生长在那样高雅的知识分子家庭,对我们这些乡下丫头,有点居高临下,抑或不是故意所为,是自然的表现也是可能!

心态变了,行为也就有所宽容,所以我不仅仅是从工作的角度考虑要与欧阳凌云和平相处,在感情上也真的开始和她拉近些,心里常常怪怪的,似乎和欧阳凌云做了朋友,自己就能高贵些,也就距离我那个污秽的家远了一点点!

“你的建议很好!”我故意平淡地看着欧阳凌云,“可是联欢会要有个明确的主题,而且这个主题还必须和张海迪联系到一起,另外还要有不同的形式,才能显得活泼有趣,这可不是简单的工程!”

“有什么复杂的?以班级为单位,要求每个班至少出五个以上的节目,诗朗诵,表演唱,独唱,反正形式不限!”欧阳凌云满不在乎地继续提议,“至于内容,由他们自己找好了,报纸杂志到处都有,就是现编也来得及,只要和张海迪靠上不就完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真要施行可要有个详细的计划,很多问题都要考虑在先!”

“那就是你这个大团支书的事了,我不过提个建议,跑腿学舌的罢了!”

“跑腿学舌?”我故意取笑她,“那是小丫鬟做的事,你怎么总是降低自己的身份呀!怎么说你也是个大军师,别忘了我们的林中策划,这可是你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你觉得小丫鬟身份低吗?我倒觉得小丫鬟比那些木头小姐强多了,告诉你,没有小丫鬟就没有中国的古典文学!”欧阳凌云很干脆地回击我,“说起林中策划,咱俩到底谁是狗头军师呀?”

欧阳凌云的嘴就像刀片,驳斥我的同时还没有忘记加上“狗头”二字,其实这也正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尖酸里透着灵气,机敏,乖张,但不失活泼!

“是呀,你说得对极了,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吴承恩,施耐庵之辈都是女人,至于曹雪芹那就更不用推断了,定然是个跌床铺被子的准小丫鬟!”我继续取笑她,“这些小丫鬟真是了得,居然缔造了中国的古典文学!

“好了,不要闹了,说正经的,你觉得我的提议有没有可行性?”欧阳凌云不再理会我的取笑,表情很认真,看样子她是真的想为自己创设机遇!

“怎么没有!可是我怕有些班主任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尤其男老师,像语文组的老常,平时谁在办公室里唱个歌,他都不高兴,要是他们不喜欢,我们提议搞这些,就算他们明里不说,心里也会骂我们多事!”我也很认真地对欧阳凌云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真受不了你,办什么事都要先想着别人怎么看,别人怎么说,你到底是为了别人活还是为了自己活,你累不累?”欧阳有点不高兴,“再说我们也不是在异想天开,这是完成学校布置的工作任务,如果校领导支持,管别人什么事?没有才能还做什么班主任!”

“你说得是有道理,可是事实和道理总是有距离的,这件事我还得再好好考虑考虑!”我依旧有些犹豫,“明天我先和江校长简单说一下,看他什么态度,如果他支持,我再做详细计划,如果真的能落实,为了能圆满的我们的计划,有些男班主任不会组织节目,那就只能辛苦你了,当然这也是你施展才华的大好机会!”

“如果,如果,怎么这么多的如果,和你说话真是费劲!”欧阳的脸有点微红,但是毕竟笑了,“你还真当我是小丫鬟了?用我帮忙可以,可是要有报酬!”

“那就是你和被帮忙人之间的事了!”我也笑了,“我可不是木头小姐,更不需要哪个小丫鬟为我创作古典文学,没有那个才能我也不会当什么班主任!”

“你可真讨厌!”欧阳凌云狠狠地捶了我一拳,“简直就是红玫瑰,虽然好看可是满身是刺,让人爱,又让人恨!”

“哈哈哈,是吗?你若不去触摸怎么知道红玫瑰有刺?”我急忙闪开欧阳的拳头,“让人恨,那是我的强项,至于让人爱么,我正在努力!”

我俩就在这样的嬉闹中谈着很严肃的工作,想想也真是有趣,我和欧阳凌云就像两头驴,她野性,我蛮横,谁都不让着谁,但是又被栓在了一个槽子里,只好一边踢咬一边合作!

第二天我就把我和欧阳凌云的设想说给了江校长,本以为他会有些顾虑,却不想他相当的支持,还狠狠地表扬了我:“你的这个设想很有创意,以后我们要经常搞这样的活动,这不仅能活跃校园里的文化气氛,还能增强竞争意识,会后要评出一二三等奖,这也是让每个班级因为这样的活动产生凝聚力的好手段!”

“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我笑着故作谦虚,“我不过是为了完成学校布置的任务罢了,我想这次活动节目的形式可以不限,但是内容都要围绕学习张海迪的先进事迹这个主题,活动时间就定在元旦,可以吗?”

“可以!”江校长很赞同地看着我,“我说过你会把团的工作抓好,现在不是小荷已露尖尖角!”

“春天还没来呢,哪里来的小荷!”我有些不好意思,“那我明天拟定一个详细计划,您修改后再由您在学校大会上公布!”

“为什么要我公布?”江校长微笑地看着我,“你直接对全体老师说好了!”

“这毕竟是一次大型活动,还是由您来公布显得隆重吧!”我试探地看着江校长。

“你这丫头,没有别的毛病,就是太聪明了!”江校长突然大笑起来,“好吧,由我来公布,老师们有什么畏难情绪也抱怨不到你的头上了!”

“您过奖了!”我也笑了,很得意地退出校长室。

“哎,你是不是向校长汇报我们的计划了?”还没等我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稳,欧阳凌云就凑过来。

“是呀!”我看了看身边的其他老师,急忙用脚踢了她一下,转移了话题,“薛明的家长同意让他先休学!”

“哦,那就好!”欧阳反应很机敏,“我要上厕所,你陪我去吧!”

“好呀!”我急忙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中,和欧阳撘肩抅背地走出了办公室!

自从欧阳凌云重返校园,我和她的“友情”与日俱增,这不仅让同事们不解,连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是她的家庭感染了我?还是她的聪慧折服了我?总之我开始喜欢她,她也不再对我敌视耽耽——我想更多的原因是相互的利用和吸引,就像这次的联欢会,我既为江校长赞同我们的计划而满足,又为自己没有说出主要是欧阳的创意而内疚,我觉得欧阳某些方面的才华确实是我这个乡下丫头不能比的,和她在一起我获益匪浅!

“你怎么那么冒失?”看看四下无人,我埋怨起欧阳凌云,“怎么当着其他老师的面就说联欢会是团总支的计划!”

“这有什么值得背人的?也不是做了坏事!”欧阳凌云瞪着大眼睛直视着我。

“昨天我不是和你说过我的担心了吗,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我也直视着欧阳凌云,“我发现你真是大智若愚,该聪明的时候故意装傻!你以为咱们学校是你读过的县城中学吗?从我做学生时算起,这个学校不要说开什么联欢会,就是个诗歌朗诵会也没有搞过,你以为所有的班主任都像你,流行歌曲满肚子?诗词歌赋满脑子?学校一旦公布了这个消息,你等着瞧吧,不知道有多少老师要背地里抱怨,要是知道是你我的计划,不骂死咱俩才怪,我们何苦一定要成为众矢之的!”

“我说呢!”欧阳凌云不要意思地笑了,“原来你还为这点事忧虑,真是没救了!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你可真鬼头,以后我这个没心没肺的人真得向你多学着点!”

“你算了!你的肺都当心用了,咱俩到底谁跟谁学着点呀!”我又小声地告诉她,“计划拟好后,由江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公布,就不干咱们什么事了!到时候我还要假装流露出畏难情绪呢!”

“你就装吧!好像全世界就你一个人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欧阳凌云很不以为然。

是呀,正如欧阳凌云所言,我实在为自己的“装”感到遗憾,可是,为什么我要“装”呢!

我喜欢欧阳凌云的无所顾忌,甚至崇拜她的随心所欲,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时时处处都忐忐忑忑地活着!

是因为贫穷,是因为来自贫穷的困顿,还是贫穷和困顿让我的生活失去了尊严?总之,我小时候的个性在一点点地消逝,我渐渐变了!

我更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生存环境的恶劣,它不仅仅是物质的匮乏,更是精神的遗失和文明的沦丧!

妈妈已经彻底泯灭了一个女人应有的自爱,黄大衣更是堕落得不可救药,无论妈妈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让他有吃的还不用劳动,那么他就很安然很自在地接受和享用......想想欧阳凌云的家,再看看我的处境,我突然很鄙视自己,觉得在这样的家庭里,再谈什么画谱,什么文学,真是有点滑稽!

可是,我没有办法拆毁自己为自己修筑的“精神圣坛”,尽管那圣坛的根基是泡沫,尽管那圣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可是我坐在上面,依旧能感受到一种虚幻的高尚与纯净——我更加的嗜书如命,也更加的喜欢画画儿,没事的时候就到村边的小树林里写生,事实我所谓的写生也就是用一块胶合板垫在自己的大腿上,板上放着一张白纸,然后对着身边的杨柳或青松粗略地涂抹!

初冬时候,村边的小树林里,除了不多的几棵四季常青的松树外,其它的树都干枯了,零落了,树下卷着萧条的凉风,掀起片片枯叶,从我的耳边呼啸扫过,不时地打在脸上,可是我丝毫不觉的疼痛,坐在厚厚的枯草与树叶混合堆积起来的地毯上,我的整个身心都被那一株株形态各异的树融化了!

落叶松刚劲,白杨树挺拔,垂柳直爽,经年的老榆蜿蜒苍劲,他们像我生活里各种各样的人,令我展开了不尽的遐思,与其说是在画树,不如说我是在和树们交流与沟通!

一棵又一棵没有任何叶片的树,裸露在我的视野里,很简约,但是很真诚,我十分蹩脚地把它们涂抹在画纸上,厚厚的自制画册上沾满了风霜,也蕴涵了我的虔诚,让我好久好久都不忍丢弃生命里的那简短的无尘时刻!

在小树林中的那种感觉很微妙,到底是喜欢画画儿,还是留恋那份独享的宁静,我说不清!

最难忘记的是对竹子的偏爱!

不知道是由于在欧阳凌云家看到了那些“竹图”后受了感染,还是因为从书里看到了“居无竹则俗”的字句,总之我当初很希望自己不俗,虽然明知道自己沦陷在俗不可耐的泥淖里!

为了学画竹子,我曾狠狠地折腾过自己一阵子:出生在北国的我哪里看到过真的竹子呢,我就把家里新买的大扫帚拆开,好不容易挑出几支带着叶子的竹枝,如获至宝地仔细观察,一边反复咀嚼着《芥子园画谱》里的技法,一边回味着欧阳爸爸的教诲,画竹子首先心中要有竹子,但是落笔后还不能和真竹子一摸一样,要在像与不像之间取舍!

可是我不知道毁掉了多少画纸,画来画去还是苦闷至极,怎么也达不到自己认为的理想境界,后来干脆就把自己收藏的几支带叶的竹枝,沾上墨水,平铺在大大的画纸上,然后上面再放上一张略透明的宣纸,像描花样子似的描摹那些亦真亦幻的竹影!

好在最后虽然没有画出真正的“作品”,但毕竟也生产出几幅极劣质的“竹图”来,还不知高低的在自己的“作品”上图上自己的大名,甚至想过还为自己取个艺名!同时期我还收集了很多齐白石,张大千,李苦禅的一些图画,当然都是从画报上,日记本的插图里剪下来的,真是好笑,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地道的绘画爱好者!

年少的肤浅和浮云一起掠过,现在连自己也说不清当初为什么要那么执着或者说是盲目!

人们往往把向往而得不到的境界称做幸福,我也同样,或许太向往无纷扰,无怨恨的生活,而画画儿的时刻我的灵魂就到了另一个境地,于是我就故意为自己创设了那份情境,可惜不知道那只是个迷惑自己的假象,也不懂拾来的淡定并不能真正给我带来长久的怡然,更不能稳练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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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辣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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