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哪个皇帝不该死

天已经完全的黑了下来，满天的繁星，高远飘渺的夜空有种说不出来的壮丽，赵崇宇和周宗骏赶到二十外的山神庙之时，才堪堪撵上疾行的马车，由此可见刘国旭的驾车技术不错，拉着金银细软和一个大活人还跑了这么远，不容易啊。

刘国旭一见周宗骏这个身披红衣的匪徒，就觉得不妥，神色怪异地看着赵崇宇，不知道师父把这个红衣贼寇带回来有什么想法，赵崇宇知晓他的顾虑，故意把周宗骏介绍给他，刘茂遐下得车来，见三人都有些局促，便踱步到赵崇宇身旁，问道：

“主公要收服此人？此人可靠吗？”

“越是苦大仇深，一穷二白的人，反抗的能力越大。还有，先生莫在叫我主公。”

“那主公也莫在叫我先生，在主公身边，时时都让玄初受教，倒是玄初当称主公为先生？”

“哎呀呀，那好，你我兄弟相称如何？玄初兄。。。。。。”

“玄初不敢，自古尊卑有别。。。。。。”

“行了行了，来来来，进来喝酒！”

四人围坐在山神庙中熊熊燃起的篝火旁，刘国旭取出干粮和酒水分给大家，周宗骏却是不接，只是不服气地追问赵崇宇道：

“吃也吃了，喝也喝了，你倒是说说我错在哪里了？”

赵崇宇咽下胡饼，望着山神庙中屹立的神像，朗声道：

“周兄，你我并非瞎子，你所说的这些我又岂能不知，这大西的官僚们只知道响了，根本不知民生艰难，四党四王六狗相互争权夺利，地方官员鱼肉百姓，世家大族兼并土地，官兵如狼似虎堪比强贼，就是所谓的士林翘楚、江南大儒也是虚有其表，平日里诗歌辞赋洋洋精通，一说到治国就是一无是处，这样的朝廷就是你们红衣众不起义，早晚也必将亡在满清之手。”

声音越发高亮，刘国旭听得瞠目结舌，手中的胡饼都掉在地上，刘茂遐捡起胡饼拍了拍尘土，笑曰：

“国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言罢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国旭，这个傻大个虽说是主公的弟子，但毕竟是刘询派来的，若是此番有所异动，刘茂遐必劝主公杀之以绝后患。

刘国旭虽然表面憨傻，但心思却活络，一把抢过刘茂遐手中的胡饼，冲赵崇宇道：

“师父，国旭虽在故主府中长大，但也知穷苦人的日子越发没法过下去，国旭投在师父门下，自当惟命是从，上刀山下火海若有二心，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言下之意是向师父表忠心了，赵崇宇点了点头，以观后效，一旁的周宗骏却是觉得热血沸腾，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思路走得比自己还远，想的比自己还清楚，忍不住问道：

“既然如此，赵公子为何还说我错了？”

赵崇宇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

“按你们李教主的说法要消灭掉这不公的朝廷，他的想法没有错。问题是他的做法出了问题，照你们这么做，不久以后这片大地之上又会出现今日你所深恶痛绝的不公。”

周宗骏一脸的不忿，出言反驳：

“我红衣教的宗旨就是救民于水火，怎么会产生不公呢？”

赵崇宇笑道：

“周兄稍安勿躁。我只问你一句话，日后你们推翻了大西朝廷后是否要成立新的朝廷？你们的皇帝又是谁？”

周宗骏觉得这是废话，道：

“这还用说？干什么事都要有领头的人，若他日起义成功，当然要成立新的朝廷。皇上当然是李教主了。”

“那么李教主撒手人寰后，皇帝又由谁来作？”

赵崇宇逼问道。

“笑话，当然是李教主膝下公子来坐！”

“这么说来，到那时这天下就是李姓天下了？”

“那还用说？”

周宗骏豪情万丈的说，仿佛天下已经到手了似的，脸上的表情有一种状若疯狂的因子顺着脖颈之处的动脉爬到颊上，顺着血脉涌动一般扭曲不堪道：

“我红衣教的江山必然千秋万代！”

赵崇宇不为所动，心说这封建时代的迷途羔羊还真多啊，望向一旁只笑不语的刘茂遐，意思说你也该出来抖抖书袋了，我们都成快成革命同志了，总不能光靠我一人出力啊？

刘茂遐见赵崇宇逼视过来，轻启尊口，对周宗骏说：

“在下蜀中刘玄初，原位江北平西王帐下谋士。”

周宗骏一听心下大骇，刘玄初的名望早就在弃刘投吴、计下山东、赚走淮扬、枯守扬州的时候传遍大江南北，有说书人闲来无事，仿效三国著书《清明大西列传》，书中直把刘玄初比作袁绍麾下田丰一般的人物，流传甚广。

周宗骏连忙起身施礼道：

“原来是智机先生，先生大名响彻南北，却是不知先生缘何在此？”

“刘某被赵公子延请为师爷，故而随公子前去赴任。”

周宗骏又是一阵骇然，侧目朝一脸平淡的赵崇宇看去，这什么一个人物啊，尽然把刘茂遐这种智冠通天的人物收做师爷，心中不免收起了仅有的三分轻视，说到底其本人对李教主的宏愿大业也有怀疑，只待刘茂遐能够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来，为他解惑。

刘茂遐见他神情收敛，不再似刚才那般张狂，便组织了一番言语，问道：

“在周兄的眼里，李教主与三皇五帝，又或者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乃或前明朱元璋，大西开国武皇帝比起来又如何？”

周宗骏想了想道：

“虽然不敢跟三皇五帝、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这些圣人陛下比美，但绝不会比你说的朱麻子、一堵墙差，李教主为人恭俭，民心所望，一定会给天下的老百姓带来好日子的。”

刘茂遐笑道：

“这么说来在周兄的眼里朱元璋、张献忠是好皇帝了？”

周宗骏不是睁眼说瞎话之人，闻言不假思索道：

“这自不用说。”

“可是！”

刘茂遐猛然直视周宗骏道：

“为什么前明有个开国皇帝，后继者却一代不如一代，崇祯更是偏偏被李自成逼得上吊自杀；张献忠文治武功开疆扩土，如今才传三世就已经陷入江山不保的危机？三皇五帝如此的英明神武，他们的天下又在哪里呢？你怎么就知道你们李教主打下的李姓天下就能千秋万代呢？”

周宗骏闻言，虎躯一震，张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刘茂遐继续乘热打铁道：

“周兄的愿望可说是全天下的人的愿望，又有谁不愿意生活幸福呢？或许李存业能够当个好皇帝，他能给我大西子民一时的安宁和幸福，可是你能保证李存业的后人都能是好皇帝吗？”

周宗骏低下头默然，好半响才艰难地说：

“我想李教主的后人总不至于是昏君吧？”

此话说的口气不定，声音低沉，说出来连他自己也不自信，刘茂遐听得大摇其头道：

“这只是周兄你个人的猜想，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如果老子英雄儿好汉是真理的话，那么秦汉唐宋前明都不会亡，大西也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就算你们起义成功，用不了多长时间这李姓天下也会像过往的百朝千代一样烟消云散的。”

周宗骏自知说不过刘茂遐，豁然抬头看向赵崇宇，赵崇宇寸步不让地紧盯着他道：

“看看前明和大西吧，他们在建立之初何尝不是民心所向，他们的后代又有哪个不是昏庸之人，你怎么就能确保你们红衣教建立的朝廷，在多少代以后就变成了像现在一样残害百姓的朝廷？”

周宗骏大喝道：

“不要说了！”

见他双目尽赤，想来其并非不明事理的人，而且本身也算聪慧，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二人说出的事实而已。

赵崇宇心知凡事不可操之过急，自己刚才所说之言放在后世那个开明民主的社会不算什么，随便抓出一个小学生来都能侃侃而谈，不过放在这个时代，除了刘茂遐这个意识超前的怪胎可以瞬间理解并消化外，其他人，还是冲击力太大了。

而且就赵崇宇自己先前对刘茂遐说出的话来，自己也没有多少自信，在明末清初的这个时期谈民主，有多么的不切实际，他自己心中都在打鼓，要扳倒万恶的封建社会，可不仅仅是一句空谈，还要发展生产力，像英法那般发动工业革命，才能彻底改变社会的现状。

周宗骏之所以可以听进去赵崇宇和刘茂遐此时的高谈阔论，就是因为周宗骏对于大西朝廷的失望，对于李教主那虚无缥缈的乌托邦的怀疑，对于自己今后人生道路的迷茫，三者交集才能促成此番情景。

若是换了其他饱读圣贤书，一门心思卖于帝王家的人，只怕早已拂袖而去，不听二人这番胡言乱语了。

这也难怪，赵崇宇毕竟不是那个一门心思钻进科举里面的穷酸秀才，心中对后世的民主社会还是很向往的，至于向他人宣贯民主思想，是否行得通，还得赵崇宇碰过壁才知道（刘茂遐是怪胎，不在普通人的范围内），毕竟人要经历了挫折，才能得到成长。

此时的赵崇宇知道自己今后要走的路有多么的艰难，甚至会一不小心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遇，但他始终认为，人如果没有约束，便于禽兽何异？皇帝就是这么一个无拘无束的人，所以皇帝，必须要被约束。

赵崇宇见周宗骏精神涣散，怕他一味钻牛角尖，最后把自己给套进去了，连忙缓和了一下语气道：

“周兄莫怪我等直言，我只是与周兄探讨一番，其实万事皆有解决的办法，比如我辈先人只知用火药放炮仗，后来不是有大将军炮、鸟铳、三眼铳、弗朗机诸多兵器出现用于战阵之上，再比如我等先人只知有中华，不知外邦几何，后来不是被武皇帝指出外邦甚大，晋王五征泰西，燕王三伐大红地（澳大利亚），不也正说明了凡事都在发展，都有解决的办法吗？”

赵崇宇一顿道：

“同样，我们前任解决不了的朝政死结，到了我们这一代未必就解决不了，如果能够找到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那我华夏百姓必将永远脱离苦海，不再沦为朝代更替的牺牲品。”

此时，周宗骏本已绝望的眼中听到赵崇宇的话后，又有了三分神采。赵崇宇微笑着拍了拍周宗骏的肩膀，往一旁看去，却发现刘茂遐不知什么时候掏出文房四宝来就这火光写着什么，赵崇宇讶然道：

“玄初兄你在些什么？”

“主公每每必有妙语而出，玄初怕忘却了，自是用笔录下。”

赵崇宇一头的瀑布汗，心说你老人家到底是何种出身啊？别给我整出一本《赵崇宇语录》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