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应该”与“东方”

第八章 “不应该”与“东方”

瞳孔急剧地缩小,让光线从自己的黑色的眼眸中滤出。从睡梦中传来一阵粗喘,左手的手心里还握着一把汗。胸口一沉一浮,是心跳和呼吸共同促使的结果。压在身下被单被撕扯出几道褶子,身上的灰色薄衬衫也扭曲得七扭八歪。薄被子里仿佛没有温度,脚下也能感觉凉风穿过。

艾萨克呼吸渐缓,肺中的气体顺着鼻腔缓缓划出,温柔地吹在鼻子下的皮肤上。

枕头上潮乎乎的,满是他溢出的汗水。他再次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他在这种环境下只忍受了几十秒,就坐了起来。他环视了四周,还是那么平静。用大量心血换来的平静,暂时的,珍贵的。

时钟滴答滴答得响,每秒钟齿轮的撞击声都深透到艾萨克的心中。他抬起头看见日历牌上的“星期五”字样,就不免心中一震。

是时候整顿一下了。

他跳下床,冲进盥洗室。他仔细把脸洗净,牙也刷了好几遍,差点把牙龈蹭破。他仔细地把头洗了一遍,用电吹风把头吹干。他少见地拿起梳子,让这些小木棒在自己头顶上游荡了几个来回,连鬓角都没有放过。

他利用早起的这段时间把自己的床单和枕头换了一番,把旧的扔到了洗衣篓里。他打开衣柜,挑了几件白色的衣服——看起来只有那件白色的帽衫还不错。艾萨克穿起帽衫总能显得更加有活力。当然,帽衫也总是大多数人的选择。他又选择了一条浅色的牛仔裤,让自己上下身的着装显得和谐一些。

他对着大的落地镜子反复地打量自己,感到些得意——至少能给父母留下个好印象,不会认为他在这里过得很糟糕——重新穿上了白色的衣服。而事实上,他过得的确挺糟糕。无论是跟克莉斯还是雪莉,或者是和那个叫马克,那个几天没来上学的家伙,都相处得很不融洽。橄榄球也常常莫名其妙地朝他这边飞——完全不应该的路线。他估计这应该是新手考试,并且都是一堆自不量力的狂热笨蛋。

一个梦惊醒了他。这一天让他更加释怀,能面对一些之前没有解决的问题。梦境令他想起的不是痛苦,而是曾经的天真。曾经那段,敞开过心扉和朋友们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一切只是个小秘密罢了。每天看着用中英法三种语言写的小卡片,吃中式的早餐,尝法式的点心。在巴黎的街道上穿行,和形形色色的人聊天。有的时候连着下几天的雨,有的时候能将露水瞬间烤干。在塞纳河边散步,或者做着小游艇和父母一起赏风景。在香榭丽舍大道上的书店里看着给小孩儿们读的画册,在圣心大教堂外的草坪俯视被暖阳眷顾的城市。路过埃菲尔铁塔,还能感受到一股刚劲的威严穿过胸膛。从星形广场的大道一直开车到凯旋门边,感受一下艺术与雄伟环绕周身的感觉。也许这些现在已经无法经历。可他仍旧有着这份记忆——足以使他开怀,把心窗修建到天花板上,如街头画家的视觉特效般形象。

也许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样,既然现在所处的地点和时间足以使他安心,他便可以敞开心怀与大家在一起了。FBI的事情显然冲着他来,但老亨利对这件事信心满满,艾萨克也没有理由如此担心。

他笑了,因为他叫自己“艾萨克”了。

有的时候,他真的觉得这个名字更好听一些,更容易受到上帝的眷顾(“艾萨克”意味上帝怜悯的人)。而原先的名字也着实拗口。为了不丢失本,他将自己的名字化成相近的“艾萨克·霍尔”,很符合美国人的习惯——懒,懒到起名字都不愿意往长了想,叫着顺口或者沿袭祖辈的名字。相比之下欧洲贵族更懒,只是改了中名而已。而艾萨克未给自己的化名想到好的中名。现在还没有人向他问关于中名的事情,他也就从容地走过了。

他看着时间差不多,应该骑车上学了。他那辆山地车不再令他发抖了——那场梦仿佛驱散了他周围的铁离子一般,地球上的安全感油然而生了。

他把手机揣在裤兜里,插上耳机,调频到音乐台。听着早晨的广播,在迎面而来的清风里,他出发上学了。

“我总感觉你的杂货店的生意要比裁缝店好得多,倒不如把那家商铺租出去。”

“我可不这么认为,”丽塔说,“还有,那是个超市,不是杂货店。”

克莉斯将额前的头发捋到一边,露出一双大眼睛,说:“不要以为有个小机器和一个读码器就可以称那个小铺子为‘超级市场’了。你和沃尔玛差的远了,尤其是对自己的孩子。”

丽塔的表情很不自然,稍稍扭曲了一小点,说:“至少我能让你吃到烤到半焦的面包,你父亲最喜欢的吃法。”

“又来了!”克莉斯特意将尾音拉长,“不是说好了不再谈他的嘛!”

“难道你终于想谈谈那些小伙子了?”丽塔用手机查看了一下天气。

克莉斯再也忍不住了,嘴角开始上扬,脸部的肌肉无论怎样地用力也忍不住她的笑容。她的眉毛稍稍抖动,随着用手又捋了捋头发,说:“事实上,真有一个。”

“停,让我猜猜!”丽塔说,“我想应该是个橄榄球队的帅气小伙。”

克莉斯有些脸红了,使劲地挤了下眼睛,放声大笑起来,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在跟踪我吗?”

丽塔示意她一个眼神,令她吓了一大跳。

“你真的在跟踪我?”

“不是你,”丽塔瞅着桌面说,“是你的心。我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喜欢那种爱运动,很阳光,开朗的大男孩。看起来,女孩子共同点可不是一般的多。时代在变,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她们俩都笑了起来,克莉斯终于有了眉飞色舞的早上。她的微笑令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那笑容比当红的电影明星还要迷人。

“你还真是个东方女孩儿。”丽塔加了一句。

刚刚要离开座位的克莉斯回过头来,问到:“什么意思?”

“你以后会理解的。”丽塔刚转过身,又转了回来,说:“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你真——含蓄。”丽塔笑了笑,带起眼角几道皱纹。

还是老样子,克莉斯能在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就听到迈克尔的喇叭在不停地作响,震得连窗户都直摇。克莉斯拍了拍衣服,把褶子铺平,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就出了门。

到门外的第一感觉就是天气好。丽塔并没有告诉她今天的天气,是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天高气爽、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只需要用自己的身体享受好时光,没有任何提醒的必要。

“嘿,快点!上车!”迈克尔一只手伸出窗外拍着车门大喊。

这种不悦耳的声音这会儿却也显得动听了。天气影响着人们的心情,尤其是在地上的这些。

克莉斯拉开车门,一下就钻进了车厢里。克莱尔还是老样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随着车里的音乐摇晃。

“嘿!克莉斯!今天有什么特殊计划吗?”克莱尔问。

克莉斯隐约着露出点笑容,颧骨上的肌肉聚在一起,面颊也有些微红:“我猜,你一定知道。”

“实际上,”克莱尔转过身说,“我并不觉得你那是特殊计划。按部就班。”

“啊哈!那你认为什么才特殊呢?”克莉斯的话里带了好几个转音。

克莱尔清清嗓,瞪了一眼旁边的迈克尔。迈克尔无奈地转过头,盯着前方,开自己的车。克莱尔把整个身子都转了过来,将作为垫在膝盖下面,摆摆手让克莉斯靠近些,克莉斯照做了。克莱尔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如果这场比赛赢了……”克莱尔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抛给克莉斯一个眼神。

克莉斯的嘴角稍稍上翘,但又立即皱起眉头,小声说:“什么意思?”

克莱尔把身子放回座位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你会理解我的意思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番话把克莉斯讲得一头雾水。

汽车沿着公路跑着,两边的树木迅速倒退。学校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车场也即将没有好位置。

迈克尔一脚踩下刹车,让克莉斯和克莱尔都差点飞出去。迈克尔打开车窗,露出脑袋说:“你没事吧?艾萨克?”

“艾萨克?”克莉斯小声道。

艾萨克从自己的脚踏车上下来,咬着下嘴唇,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迈克尔,说:“你无证驾驶吗?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这个事?”

“事实上,间接提过。”迈克尔也感到些惭愧,“我跟你说过我十五岁就学开车了。”他一边说着,还一边晃着脑袋。

“我……呃嗯,还好。刚才可不是我的错。”艾萨克用打趣儿的口气说完,推着车就走了。

克莉斯把身子探到驾驶座那里,问:“刚才怎么了?”

迈克尔敷衍了事地说了句“没啥”,可克莱尔却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原委:“他一直在偷听我们两个说话,没有静下心来开车。无证驾驶员!”

“我当然有证件!这个月底就能拿到!”迈克尔显然只会对自己的妹妹发火。

“嗯,但现在你在违反联邦法规。好了,不要狡辩了,越抹越黑!”克莱尔和克莉斯同时笑了起来。

她们俩打算现在就下车,免得听迈克尔的唠叨。

不远处就是艾萨克,在停放他的自行车。克莉斯几步跑上前,俯下身问正在锁车的艾萨克说:“你还好吧?”

“你坐在那车里是吧?”艾萨克用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之前的问题。而且显然,克莉斯问的问题没有什么价值。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别无它恙。

“嗯……是的。你知道今天晚上的比赛吧?”

艾萨克直起身,用一脸茫然对着克莉斯,说:“什么比赛?”

克莉斯吸了一口气,刚要说出口,艾萨克便抢过话头,说:“哦,想起来了!是橄榄球比赛,是不是?看来今天我得去看比赛了,前几天雷诺还救了我一命呢。”

“雷诺”这两个字震得克莉斯浑身发抖。她对他太敏感了,哪怕是无意中提出来,也会令她手心出汗,紧张得要命。脸颊不知不觉就泛红了,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谁都曾年轻过,这也就是一种年轻的表现吧。青春就是这样过的。

克莱尔大喊着克莉斯的名字,还有右食指翘着左手腕。意思很明显:抓紧时间。

克莉斯匆忙地和艾萨克说了声“再见”,就快步地走到克莱尔旁边,走进了教学楼。艾萨克也在几秒钟内检查了自行车状况,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大门。

克莉斯在课上总是走神。想到今天晚上的比赛就让她变得十分兴奋。她总是回头看雷诺,但是雷诺似乎也只是愣愣地瞅着黑板,一直在走神呢。

“真可爱。”克莉斯小声嘟囔道。当然,这句会让她后座的克莱尔听到。

“哇喔!你真是傻得可爱!”克莱尔也小声说到。

加菲尔德(GarfieldBullock)提高了嗓音,讲到:“南北战争时期,南方种植园的黑奴里有不少人因为了解放而参军。而在军队里,他们的地位也稍稍有些提升。现在,有许多高素质的优秀雇佣兵都是黑人,他们骁勇善战,身体素质优越……雷诺,你的橄榄球队里是不是有这样的例子?”

“对不起,布洛克先生。我的球队里没有黑人。”

霎时间,班里的空气凝固住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这样……那么这段就不找你讲了。”

班里的几个黑人一直盯着他,眼球里布满了血丝。而雷诺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还长喘了一口气,眼神中充满了不屑。

几个黑人早就握紧了拳头,想狠狠地揍他一顿。

克莉斯也很讨厌这样,但她也只是随波逐流而已。这里对像他这样的混血儿还不错。这个小镇的种族歧视现象看来还是不容乐观。自从克莉斯出生开始,这里就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无非就是多了几个黑人警察而已。但是她却清楚,无论什么人都一样,都是上帝的孩子,没有理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她撅起嘴巴,晃了晃脑袋,心想: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却会提出上帝一类的词语,还真是有些好笑。

克莉斯打算这个周末参观一下教堂,她有好多年没去过了。自从她的爸爸离开这里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那里。

熬到下课,克莉斯故意等到雷诺走出教室之后才离开座位。克莱尔在旁边等了半天,当然出于朋友的好意没有去打扰她。

“你要是真的喜欢他,你就直接跟他说好了。没有必要这样扭扭捏捏的。看来,你的东方血统在作怪呢。”克莱尔说。

“东方,东方怎么了?我的母亲是中国人没错,可你不需要说中国人有什么不好!”克莉斯开始不耐烦了。这是她今天第二遍听到这句话了。

“喔!我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在这里用那种含蓄婉转的性格处理是不恰当的。我并没有恶意,但我还会说声对不起。看在朋友的份上,原谅我吧。至少看在我刚才没有打扰你看好戏的份上!”克莱尔搂住克莉斯的脖子一笑。

克莉斯脸上的阴云也被驱散了,站起身来,准备去上下一堂课。

好天气常常能给人带来好运,可今天却十分反常。周围人蹦出来的几个字总是能让人不爽。这是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出现的。什么时候都不应该。

克莉斯打开自己储物柜门,将手伸进去掏了半天,才把物理学教材翻出来。说实话,她真的烦透了物理了。春假过后,她会考虑和翠西小姐说换课表的事情,还有座位——她自己早就想和他坐在一起了。但克莉斯又仔细想了想,这样做到底好不好。她的结论是——什么都没。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经验。可只是每天就这样看着他,他的目光什么时候又可以和那深情的眼神交错呢?只怕是克莉斯都白了头发,雷诺都离了好几次婚,也不会注意到吧。离婚?克莉斯想,怎么会想到这么晦气的词儿。

克莉斯带着一脸的不愉快,这一回事她自己造成的。考虑得太多,就会让自己更加烦恼。怕是以前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样才能活的潇洒、旷达。

克莉斯刚转过身,想向艾萨克倾诉那些坏心情——他的脑袋顶上也总是顶着乌云,克莉斯看得出来,也许找到一个同类会让克莉斯好受一些——可是这回却有些让她吃惊了:艾萨克一脸天真的笑容,不可思议地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有着性格的大转变,他竟然变成了一个乐天派!脸上的笑容是克莉斯从来没见过的,灿烂,无邪,像个小孩子一样!克莉斯突然心生羡慕,又立刻变得嫉妒起来。可是没过几秒,她的脸上就布满了疑惑。

“看够没有啊?还说我总盯着别人看,这回是谁先?”艾萨克一边嘴角上翘,眼睛里还泛着光。

克莉斯把下颚收回了些,收起那副惊讶的表情,皱起眉头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艾萨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正想问你是不是发烧了。你不是个乐天派吗?今天怎么不去挖苦别人反倒是自己脸上阴森森的。”

“呃……”克莉斯低下头,趁着没上课,只思考了半秒就回答了这个问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这就是用半秒钟思考的答案,十分完美。

“哦。”艾萨克只是小声嘟囔了一个词,跳动了几下眉毛,不多问了。

马库斯先生夹着他的课本进入了教室,之后便是那催眠曲一般的平缓语调:“请大家把书翻到六十九页……”

在那种古板的课堂上,谁都打不起精神来的。即使是教育方法先进的美国,也存在这种教师。白板笔和白板之间总能划出刺耳的声音,一股酒精的味道弥漫在讲台前。马库斯的**演讲还在继续,只不过内容尽是无聊的物理学单位罢了,里面哪怕夹杂着点英伦幽默也好。可惜,他不是从英国来的。

大多数人又是昏昏沉沉地度过了这节课,有的荒废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只有少数几个成绩优异的尖子生为了去常春藤校盟里的学校一直在专心听课,还有些是为了奖学金。只要有这些,大学生活就不成问题。在美国实现梦想,就需要这样。

克莉斯觉得这一天都不应该这样,一切的一切都有些反常。她在午饭的时候也在不停为这件事苦恼。

她打了一小口饭,再加上三道素菜,立刻端到靠角落的座位去。她没要求克莱尔她们和她坐在一起,她只想自己待一会。尽管那个地方靠着角落,却紧挨着窗户——橄榄球场的方向。她能看到有些人已经开始在观众席上挂鲜花和条幅了,还有些写着粗鲁语言的大牌子。她相信那很快就会被球队的人销毁,毕竟这是学校,是懂得文明礼仪的地方。做人要有礼貌,她想。

“您好,小姐。请问,您介意我坐在这里吗?”这串话用的是法国贵族般的圆润强调,礼貌的措辞和准确的时机,的确让人难以推却。刚刚想到礼貌一词的克莉斯笑了笑,感叹着她自己的第六感。

可当她抬起头时,却不这样想了。

“艾萨克?你……”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用火辣的眼神盯着艾萨克说:“你想做什么?”

艾萨克欲言又止,继续用着刚才他那圆滑的强调说:“与您共进午餐。您若是介意,我就去别处了。”

克莉斯也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她也正想适应今天的一反常态。她咬着下嘴唇,点了点头,说:“请坐。”

艾萨克满面红光的坐下了。注视着克莉斯好一会儿,才开口说“你今天感觉我有哪里不同了,对不对。”

刚刚递进一口饭克莉斯拼命地嚼,想要快点咽下这一口好回答问题。

艾萨克点了点头,用口型摆出了一个“是”字;又摇摇头,用口型摆出一个“不”字来。这是为了让克莉斯顺当地咽下这口饭,出于好意。

可克莉斯执意把饭都咽了下去,才用喉咙深处的声音说:“是的。”她顺势抿了嘴唇,又继续说:“太奇怪了。今天很多事都不应该发生。比如说……今早我的姑母就说我像个东方人一样含蓄,然后又是克莱尔也这样说。可是,我并没有感觉东方人有什么不好,但我总是认为她们是在变相的指责我——我明白她们本意不是这样的。也许我办事确实不太……不太利落,常常是让人等得不耐烦,或者说是很难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像我……”克莉斯抬起头,看着全神贯注在听她演讲的艾萨克,顿时停下了舌尖的跳动。

“就像你……怎么?”艾萨克简短地追问到。

“啊……这就不是你的事情了。”克莉斯敷衍说。

“雷诺。”

两个字犹如一阵刺骨的寒风掠过克莉斯的肩膀,左胸口一股钻心的痛,像是醋一样酸。

“我们可以换个话题吗?艾莎?”

“好的。”艾萨克往嘴里送了一小口饭,匆匆咽下后说:“我也想对你说一些事情。其实,说你含蓄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不是么?含蓄也是一种……一种美的体现,就像是隔着一层薄云看月色一般,那种朦胧美的意境是其他景色难以企及的。你身上有种……东方美,尽管你拥有着一部分白人的特征,但正是这样才把你的这种优势发挥到极致。混血儿总是很漂亮。嘿!皱什么眉头,我是认真的!你确实很漂亮,不要对自己不自信。别人不说是别人的事,因为他们感觉你不是那样爽朗外向的人。你给人的印象就是……很天真,所以许多人认为你还不够成熟……你懂我的意思吗?”

克莉斯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细细地听着艾萨克的讲座,嘴里好友一口没咽下去的饭。

“嗯,很好……你应该是明白了。”

克莉斯连忙喝了一口水,看样子是噎到了。

“你为什么……咳咳……要和……我……说这些?”克莉斯问。

艾萨克端起自己的空盘子,站起身说:“个人爱好。”

“嘿!”克莉斯高声大叫了一嗓子,可艾萨克根本就没有回头。

“他真的就吃那么少?”克莉斯想起刚才他的盘子里只有一道素菜还有几乎和克莉斯自己一样多的饭。“怪人。”她加上一句。又是不应该在这一天出现的一幕。

转眼到了下午。下午过的异常的快,只有两节课。今天是橄榄球队开赛第一天,许多人下午都回去换了一身晚上开派对看比赛用的衣服。艾萨克也不例外,彼德会和他在橄榄球场边会合。

艾萨克骑上自行车就开始飞奔,顺便当锻炼身体。放开了束缚,推翻了压力,就感觉到豁达许多。其实一直让艾萨克变得难以自控的是自己的心,不是自己的身体。人类本来就有着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而艾萨克这样的,也应该算人类。毕竟他还是这个样子的,五官不缺,六腑俱全,没多长出一条手臂或是一只腿。身高也很人类极其贴切——至少比小孩子高些。

现在就算是风吹得他身体发麻,也不会失控到满世界都是闪电了。

他一路吹着口哨,朝家骑去了。

离家不远,他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银白色的沃尔沃。他在家门口那里急刹车,玩了一个自行车漂移,差点碰到这辆车。他对自己的技术信心满满,不害怕碰到这辆车。

他抬起自行车,掏出钥匙进了屋门。他把自行车安置好,就匆匆地跑到楼上,还想着换哪套衣服——“白色的T恤吧……好,白色的。”

刚刚上楼他就感到不对劲。他长时间独自一人的生活让他轻易地感觉到了有其他生物闯进了他的领地。他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陈旧,地板上传来的支持力比以前要轻,气压比以前沉重。耳膜轻微地震动显得是那么陌生,尽管这还低于人耳能分辨的分贝,可给听觉神经的压力已经足够大了。人的第六感自然有些用,不然不会用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学者为了研究它而耗费大半生的精力。艾萨克放慢脚步,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脚下不发出声音。他能感觉到,一股稍稍有些熟悉却带着些许陌生的气息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

他蹭到房门外,背对着门,头转向开口的一边,握住门把手。

他在心里默念:

“三……“

“二……”

“一……!”

“谁!”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房门,还对里面大吼一声。

坐在他写字台前的人被吓出一个激灵,一口冷气直接吸进了肺中。

那人缓缓转过头,一脸埋怨着用中文说:“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啥?”艾萨克也开始用中文,“爸?”

“爸,你怎么在这儿?”艾萨克用回了英文,“你来之前应该打声招呼……你实在不应该突然出现在我的屋子里,这侵犯了我的个人权益。”

“来到美国两个多月就学会拿法律说事了?很好,我之前和你打过招呼了。上一周,还记得吗?”

“是的。但你没跟我打招呼说你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间里,并且……”艾萨克看了一眼已经打开着的电脑,“擅自动我的个人电脑。”

“即使是你亲爱的老爸也不行?”

“是的。”

“呼!”诺亚长呼一口气,然后大量了艾萨克一番。“你又开始穿白衣服了?”

“这是我的权利。”

“嗯,我能想得出来。”

“什么?”

“你这几天碰上开心事了。”

艾萨克并不知道诺亚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是——确实心情好转,从那个梦,或者更早之前。

“也许吧。你来有什么事?”

“和你谈谈。你又有什么事?”

艾萨克绕过自己的床,走向衣柜,从里面挑出了那件早就想好的白T恤,说:“换衣服,参加个派对。”

诺亚也站起身,绕道艾萨克身后,观察了他的衣柜。

“还是那么多灰色的衣服。”

“外加几件褐色的。”艾萨克回过头说。

诺亚双手掐腰,把西服别在身后,强挤出一个笑脸,说:“你最近话变多了。我以为你只有将双手放在键盘上的时候才能说出这么多话呢。”

“放在笔上也一样。”艾萨克回想起刚刚来这边的时候,和自己的同桌传过纸条。

“今晚的派对?想起来了!亨利和我说了,今天晚上是你们橄榄球队的第一场比赛,有首秀篝火派对,是不是?“

艾萨克脱下帽衫和沾了些汗水的灰衬衫,把白色的T恤套在了身上。“哦……我好想没有帽子……”

“晚上的比赛不需要帽子。”诺亚提醒道。

“你又和亨利通电话了吧?竟然知道我们学校的安排。”艾萨克说。

“不不不,”诺亚摆手说,“我今天上午去学校跟他见面了。”

“学校?”艾萨克的语气中带着讽刺的味道,“那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你没看见,可一个叫迈克尔的看见了。我还向他问了些你的事情呢。”诺亚说。

艾萨克闭上眼睛,深呼一口气,说:“还有别人看到你了吗?”

“当然!我怎么可能只看见迈克尔一个人!许多漂亮的小姑娘都瞧见我了,可能是因为我长得比较英俊。可和年轻的时候比起来就……”

“停!”艾萨克做出了停止的手势,说:“他们知道你是我的父亲吗?”

“不知道。应该不知道。”诺亚用着极其不肯定的语气回答。

艾萨克挠了挠头,说:“我可不希望让人以为我是个单亲家庭。迈克尔和彼得都知道我是独自一人住。但是你突然出现了,让人以为是我老妈离我而去似的。”

“你想多了,艾萨克。单亲家庭又怎么样?”

“那种家庭的孩子总是出问题,惹麻烦。”

诺亚又是强挤出笑容,说:“那可不一定。你不应该下这种结论。”

“也许不应该,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艾萨克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他是谁?”诺亚追着问。看来艾萨克的追问情结是遗传自他的父亲。

艾萨克挥挥手,整理一下自己的仪容,让这T恤看起来没有那么多褶皱。

“那好吧,下一个话题。我住在隔壁的房间如何?”

艾萨克思量了一会儿,说:“那里已经被我改造成速食品储物间了。”

“那走廊最里头呢?”

“变成了仓库。”

“仓库?”诺亚惊呼到,“你才来这里多久就为自己设置了一个仓库?”

“难道你是在房子已经住到发霉了才想起来给自己腾出一个房间做仓库吗?那个仓库里至少还什么都没有呢。”

“楼下的房间呢?”

“被我改造成了健身房。”

诺亚咽下一口唾液,可以显然地从他脸上的神情看出他对这所房子的极大不满,尤其是他亲爱的儿子。

“那么,还有空房间吗?”诺亚问。

“斜对面,”艾萨克回答说,“很大,不过没有家俱。”

“那我倒想问一下,我给你的三万美金现在还剩下多少?”

“七千?也许是六千。”艾萨克的回答也不太肯定。

“两个月,你竟然花了这么多?”诺亚大叫了一声,“我要是你妈妈非得掐死你不可。”

“我妈妈不会那么做的。那我妈妈呢?她在哪里?”

诺亚把怒火压了下来,说:“她会在达拉斯工作。而我在这里和你一起住一段。”

艾萨克点点头,又感觉不对劲,说:“一段?一段是多久?”

诺亚抬起眉毛,说:“一段,意思就是,不一定。”

“天哪!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

“你已经清静得有些年头了。”

艾萨克也大叹一口气,说:“要不要去和我一起去参加派对?很多人的家长都回去,尤其是他们的老爸。”

“好啊!”诺亚听到这句话,总算是感到点正常了,“没想到你能突然变得这么慷慨!”

“不要误解,我只是想搭一下你的沃尔沃。我有段时间没坐车了。”

诺亚之前的喜感顿时被吹散了,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艾萨克。

“你就穿西服去?”艾萨克问。

诺亚低头看留言自己的棕黄色西服,说:“不,我得换一件。”

“去你自己的房间吧。”艾萨克撇着嘴角说。

诺亚被这个冷笑话逗乐了,说:“你这个臭小子!今晚我只能在沙发上睡一宿了。”

“换好衣服记得叫我。今天晚上的橄榄球赛一定要去看,有我的救命恩人呢。”艾萨克刚刚走出自己房门时说到。

“你说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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