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1 他知道她爱着

0051他知道她爱着尚占野，但他并不放弃。

他相信。爱情总是产生在第一眼。他相信自己的感觉是对的，更相信自己的爱情，是纯洁而至大至伟至真至诚的，一定会感动上苍，有情人终成眷属。尚占野死后，他找扬扬姐帮忙。扬扬姐每次都是无功而返。上个星期天，蓓蓓请他到苦行砣子共度周末，在苦行砣子天然石雕脚下，他让蓓蓓坐在苦行砣子前，自己单腿跪在她和苦行砣子面前发誓。一句通俗而常见的誓言：海枯石烂。即使苦行砣子开口讲话，他的爱不变，情不移，就象这大海不枯，苦行砣子耸立不倒一样。

蓓蓓扑到师衡怀里，可是还是那句话，：“我们这样很快乐。”但那天多说了几句，算是对师衡的一种承诺。

“爱情的唯一目的就是快乐；我们在一起工作，我很快乐；我们在一起生活，也会很快乐。从今天起，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你可以随时拿去，但，我们暂时不能结婚。什么时间结婚，我会告诉你的。记住，每一天，我都很快乐。”

蓓蓓和师衡开着快艇靠到了一柱天香下面的小沙滩。一柱天香真是一柱擎天，光滑得如打磨过一般，挺拔俊朗，有三十多米高。脚下是几柱怪石矗立在周围，像是天然的屏障，圈起一片小小的沙滩。沙很细，几乎每颗沙粒都是一样大的。很干净，几乎没有一点杂物。

蓓蓓像一朵夏天的睡莲，静静的躺在沙滩上。她望着师衡，慢慢地脱下自己的泳装，**着，仰面躺在初秋之夜的月光下。

初秋之夜夜的微风，拂不动她长长的黑发。

初秋之夜的月光，照到她长长的黑发上，泛起瀑布似的青光。

轻柔的月光，辉映在她的身上，和沙滩融为一色，和月光融为一体。

初秋之夜的月光，月光下的夜晚，夜晚中的沙滩，沙滩上的一对儿璧人，静谧，幸福而安静。

她轻轻地对师衡说：

“把我埋起来吧。”

人们经常在海滩上玩这种游戏。师衡开始在蓓蓓的身体周围轻轻地扒开沙子，轻轻地，他竟然不敢碰到蓓蓓的身体，好像那是圣洁的神灵，而不是充满诱惑的蓓蓓美丽的身体。扒去沙子，形成一个小坑，**的蓓蓓渐渐陷入了小坑中。他再把周围的沙子围拢过来，覆到她的身上，渐渐地遮住了她的全身。

“把我埋起来吧。再加一层土。”

只露出头的蓓蓓，仰望着初秋之夜的星空，泪水，从她美丽的大眼睛里奔涌而出。几乎任何人都相信，美丽的大眼睛，是说话用的，不是流泪用的。但是，美丽的大眼睛流起泪来，会更美丽更动人。自从尚占野死后，她再也没有流过泪。无声的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溢出来，无声地浸入沙中。她还在喃喃地说：

“把我埋起来吧。再加一层土。”

沙堆越积越高，已经失去了蓓蓓的轮廓。师衡轻轻地捧着沙子，慢慢地散到上面。师衡静静地看着蓓蓓美丽的脸庞。美丽的脸庞上，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溢着使她更美丽的泪水。美丽的泪水，流到这个美丽的初秋之夜的月光里，月光也变得更加美丽。美丽的蓓蓓还在喃喃地说着：

“把我埋起来吧。再加一层土。”

沙已经堆起来了，像一座小山。师衡不敢再堆了，怕压得她喘不过来气来。他凝视着她美丽的脸，脸的周围都是沙子。他凝视着她美丽的眼睛，眼睛里奔涌沽沽滔滔的泪水。他凝视着她美丽的长发，长发散乱地铺在沙滩上。他凝视着她美丽的鼻子，鼻子一张一合地喘着气息。他凝视着她美丽的嘴唇，嘴唇还在歙动着，轻轻的念叨着：

“把我埋起来吧。再加一层土。”

“你的眼睛真美丽，美丽的眼睛会说话。我早就看到了，你爱我。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你的眼睛里，总有一片淡淡的云在飘动。我看不透，你也不告诉我，却总是对我说：我们这样很快乐。”师衡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扒开沙子。

“你的鼻子很美丽，美丽的鼻子不会说话。它高高地挺立着，很高，很傲，好像全世界都需要仰你的鼻息而生存。它直直地耸立着，很高，很傲，好像优雅高贵的神仙，俨然巍峨不可亵渎。它婷婷地玉立着，很高，很傲，好像一座栖息着伟大神灵的宫殿，超然脱俗，纤尘不染。”师衡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扒开沙子。

“你的嘴唇真美丽，美丽的嘴唇不用说话。它早就告诉我了，我爱你。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说话。美丽的嘴唇边缘总有一缕愁丝在游动。我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每当你对我说，我们这样很快乐，但我知道，你并不快乐。”师衡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扒开沙子。

师衡在这个初秋之夜，洒满月光的沙滩上，对着他深深地爱着的蓓蓓，对着被他深深地埋在沙下只露出脸的蓓蓓，对着蓓蓓美丽的眼睛美丽的鼻子美丽的嘴唇，轻轻呢喃。蓓蓓静静地躺在深深的沉沉的沙里，静静地凝望着，初秋之夜里的天空上明明的月亮点点的星星，静静地呼吸着，初秋之夜海边潮潮的凉凉的咸咸的鲜鲜的空气，静静地流淌着，她从心底流淌出来的鲜鲜的苦苦的泪水，静静地听着，她深深地爱着的师衡轻轻地吟唱着他心中的小夜曲。

“——告诉我，你明明爱着我在心里，却总是什么也不说？”

“——告诉我，你明明有忧愁在心头，却总是说我们这样很快乐？”

“——告诉我，你明明很温柔在心间，却总是做出冷峻孤傲的样子？”

师衡本没有奢望她的回答，所以，就一连串问出来。

蓓蓓轻轻地说：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敢说。”

“——因为你爱我，所以我很快乐。”

“——因为我有爱，也有恨，所以我冷峻孤傲。”

“为什么？”

她的泪水更凶猛地奔涌出来。随着，好像是火山岩浆艰难地从地壳下涌出一般，她突出了在心底压抑太久的一句话：

“——我很脏。”

“——我很脏。我的身子是脏的，我的钱是脏的。”

“——我很脏。我必须死过一次，埋过一次，才能重新做人，才能重新去爱，才能重新得到爱。你能理解我吗？你知道我内心的痛苦吗？你能理解我。你知道我的痛苦。你理解的。你知道的。”

“——我很脏。很脏的我已经死去了，已经被你埋葬了。在这大海边，在这夏夜里，在这沙滩上，是你亲手埋葬了我，亲自给了我重生。我原以为我不是火凤凰，我不会浴火重生。我只配被埋在沙土里。但，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生命之火。现在，我是火凤凰了，因为在我重生的时候，我看到了生命之火。”

象一个盛大的祭奠，蓓蓓埋葬了自己的过去。

蓓蓓说：“可以了。”

师衡说：“在这个神秘的夜，在这个被人们视为神圣的的地方，在这个庄严的祭奠上，在这个你新生命诞生的伟大时刻。”

他说：“我不能。”

这一幅情景壮阔，语境深远的画面，谁也不知道，除了生生不息的大海，除了星际无垠的天空，除了拇指半岛上这个小小沙滩上的每一粒贴在青春光华肌肤上的沙子，除了那两个沉浸在爱的大海，爱的星空，爱的沙滩的人——蓓蓓和师衡。

原来，师衡就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有钱人的忏悔》，预期中国将有一次声势浩大的仇富浪潮，仇富浪潮之后，会有一次新富寻贵运动。在《长安街观察报》发表以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长安街观察报》组织了一场浩大的调查工程，中国的有钱人在想什么？计划到世纪末才能整理出一个东西。所以，蓓蓓的埋葬自己肮脏的过去，唤回自己崭新的生命的一套说词，在师衡心中一起的波澜，并不比蓓蓓自己小，他是从更深刻的社会意义和历史意义上来理解蓓蓓的更生。所以，蓓蓓说可以了，他却说：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