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月(下)

毁月(下)

依旧是通往宫城的马车,依旧还是他们两个人,只是不同的是,萱宁已经预感到了感到了一种绝望,靠在丈夫的肩头。

胤祥一下下的拍着媳妇儿,一边说着,“没事儿没事儿!”

萱宁没有说话,车厢内蔓延着一股悲切的气氛,一直行到宁寿宫。

宁寿宫的气氛同样的悲伤,正殿里太后坐在主位上,旁边是德妃和宜妃两个妃子,连同九阿哥胤禟和十六阿哥胤禄也在这儿作陪,他们都看着萱宁,胤祥攥了攥萱宁的手,先给太后和各位母妃、兄长见礼,之后萱宁乖顺的站在德妃身边。

德妃转过头轻轻问着,“额驸到底犯了什么事儿?我们听说淑惠病了,过来就见到额驸跪在这儿,太后也不说话,额驸也不说话。”

萱宁看着皇太后那副怒容,她不开口,她做晚辈的自然也不好当面说明,“媳妇儿也不清楚,怕是额驸做了错事儿吧”

德妃对萱宁的回答有些无语,瞥了她一眼,但想到太后也没有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儿,怕是这个做媳妇儿的也为难,思及此也把刚才的神色收了回来。

“萱宁,你带着你的母妃去后面看看淑惠”过了一会儿,太后出声了,萱宁看了一眼自家爷,然后福身站到一边,德妃和宜妃跟着萱宁退出了正殿。

==============*====================================*====================

到了后面,宜妃拽住前面带路的萱宁,“萱宁,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萱宁为难的看了一眼德妃,又看了眼宜妃,“宜母妃,太后娘娘没说,我这个做媳妇儿的自然不好开口。等到太后娘娘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德妃已经明白了,淑惠的暴病,原因只有太后、萱宁几个少数人知道,自然也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或许说出来甚至会有损于皇家的体统,便不由得出声为萱宁解围道,“蓉月,萱宁不说自有交代的。何苦为难她。”

宜妃不作声了,萱宁也歉然的笑着,默默无语带到淑惠的寝殿。

==============*====================================*====================

宁寿宫虽然是皇太后的寝宫,但男眷也不能久留,太后让额驸回府自行面壁受过,九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六阿哥各自回府。十六阿哥尚未分府,还在宫中的阿哥所住,跟在两位兄长的身后,感觉有点儿惴惴的样子。原想这事儿瞒着他们俩,可现在都知道了,胤禄想了想上前了两步,“九哥、十三哥”

“你这臭小子,淑惠发生了这种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一直没有态度的九阿哥胤禟忽然开口质问起了胤禄。

胤禄懵了,胤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要是告诉我,我肯定要给那个多尔济下绊子”胤禟阴森森地说着,“你若是早点儿说,我就能有法治治他,让他们家这辈子断子绝孙”

“九哥,这使不得”胤祥开口说道,“皇太太自会处罚……”

“老十三,你是淑惠的亲哥哥。”胤禟拽着胤祥说道,“淑惠这样,你不……”

胤祥抓着胤禟的手道,“多尔济这样,我比谁都生气。但我真的做不了什么,淑惠是大清国的和硕公主,她体谅了解皇父的苦衷才会郁闷,作为淑惠的哥哥,我恨不得手刃了多尔济,但作为大清国的臣民,我不能动这个手。所有的决断处置,自有皇父做主。就算皇父不知道,皇太太也会以长辈之地位来教训额驸,轮不到你我。”

胤禟恨恨地看了眼胤祥,“行,你不管,我来管!”说完拔腿就要走,却迈不开步子,回头一看是胤禄,“老十六,你拽着我干嘛!”

“九哥,我知道您也很气愤额驸的事儿,但这事儿还真得听十三哥的。额驸不过是觉得在圣寿节的时候被我打得鼻青脸肿的跌了面子,冲着十五姐发火才这样。但十五姐也有不对的地方,所以太太才让我用那种法子告诫,十五姐转过这个弯、肯放下自己的面子就好了,若是您动手教训了额驸那可是闯下了祸事。”

“我可管不了”胤禟的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全然失去了他以往精明算计的作风,见他挣开胤禄的手就愤愤的走了。

看着胤禟的背影,胤禄向着胤祥摊摊手,“十三哥,你说怎么办?”

“九哥……”胤祥顿了顿,“他会有分寸的,我也告辞了。”

==============*====================================*====================

暖阁里,萱宁了解了大概,淑惠的自尊心被额驸狠狠的伤了一回,这个弯转过来就难了。之前她还笑淑惠太过敏感,但现在真是额驸做得不对了。大清国和硕公主的脸面岂容许那么伤的?十六阿哥胤禄在圣寿节上的布库游戏中不过是下手狠了点儿,也不至于将怨气发泄到公主头上。在朝廷上,皇父是君,蒙古诸王是臣。在府中,公主等同于君,额驸等同于臣,哪有臣敢如此冒犯君的?额驸此举真是大大的刺激了淑惠,也难怪淑惠觉得委屈。

亲手服侍淑惠服下汤药,又给她拿来蜜饯,“嫂子,有下人伺候呢,何苦您来伺候我?”

“我只希望你这病赶紧好吧,回头生一个阿哥,让博尔济吉特家后继有人”萱宁没好气的说道。

“谁给他们生,他们家不是有人生吗?”淑惠硬声的说道,“嫂子就别跟我提他们家人了。谁爱给他们家生就生去,跟我没关!”

“怎么没关,你可是当家的主母。”萱宁笑了笑,忽然又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咱们的敦恪公主是不是爱咱们的额驸呢?”

“谁爱他啊!”淑惠转过身仍然硬邦邦地说着,只是耳边有点点染上了嫩粉色。

“跟我这儿,就别藏着掖着了。”萱宁笑了笑,“这件事儿,说到底是额驸的不是,是额驸心气儿高,受不得在皇父、兄弟和其他蒙古额驸面前丢脸,所以才会发泄怨气的”

“可他不应该对着我发”淑惠想了想说道,“在公主府里,我代表的是皇父,是君。他把怨气发在我头上,就是对君不敬不孝”

“额驸,可能没有把你当成君,而当成媳妇儿看待吧”萱宁认真的想了想。

“就算是把我当成媳妇儿,也不能这样做。”淑惠低下头,“本来已经伤我一次颜面,我忍了,也仅仅让十六弟教训了一下而已。是他自己布库技艺不精,又不懂得变通,才让十六弟打得鼻青脸肿,在外藩王爷、额驸跟前跌了面子,可这怨不着我,他冲我就是不对,让我第二次跌了面子。从小到大,我还没让人这么折损过,即使皇父和皇太太也是,否则我也不会自打成婚后还没回公主府几次。”

萱宁无言,这倒是事实,淑惠和额驸造成这样的局面怨不了其他人。淑惠是金枝玉叶,被人捧在手心儿里不愿意往外放,让人家夫妻无法团圆过日子,这不能说是太后的毛病,清朝的公主联姻,公主和额驸的地位本就不如前朝那般和谐,而是过多的规矩让人无语。

事到如今,萱宁已经不知道该去怎样平息淑惠的怨气了,她想着索性就让她发泄出来会好一些。便又说道,“不如,我把额驸叫来,你们两个好好说说话?”可话一出口便又暗骂起自己愚钝,额驸刚刚已经被皇太太教训过了,现在让他们再好好说说话,话不投机别又是大吵了一顿。

“要不然,我陪你去四哥家的园子走走?听说那儿的景致倒是有趣了些,索性你心里有什么怨气对着天和地发泄一下,心里能舒坦些。”萱宁又改口道,“咱们就找个荒郊野岭的,然后你就冲着那山山水水的,把它们想成额驸,就开始教训他们”

这一下,淑惠不好意思了,捂着脸道,“嫂子怎么越老越疯了”

“若是能为你疯了,我也算值了!”萱宁趴在淑惠的肩头笑道。

“嫂子真是越来越不知道‘羞臊‘二字如何写了”淑惠嬉笑着。她明白嫂子的苦心,若是人真能逗一逗就开心了,那也就好了。她不想给嫂子添恼了,却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思及此又说道,“改日,我跟嫂子去那儿转转也好。我也有阵子没见到四嫂了。”

萱宁握着她的手笑了笑,听她又说道,“四嫂也真是的,我这个姑奶奶都病了,她也不说瞧瞧我。”

“四嫂这么周全的人都被你挑理了?”萱宁微笑地接着说道,“四嫂心里也不好受呢,皇父给四哥晋了亲王,又赏了园子,还连着把内务府包衣家的奴才也指给了四哥做侧福晋。”

“谁家的?”淑惠好奇的问道,“这奴才也忒有命了,四嫂脾气好,四哥也……”

“还能谁家?年家的,就是那个年遐龄的女儿,她大哥是年希尧,二哥是年羹尧。”萱宁淡淡地说着,然后又说道,“四嫂那儿指不定怎么热闹呢。那个李氏,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闹的一个人啊。”

“那是我错怪四嫂了”淑惠努努嘴,萱宁打了一个哈欠,淑惠连忙说道,“嫂子也赶紧歇吧,要不然我哥知道又得怪罪我了。”

==============*====================================*====================

萱宁和淑惠挑了下雪的日子去的四哥家的园子,皇父已经给这个园子赐名“圆明园”。四哥不是那种张扬的人,园子也不像附近三哥家的熙春园那样的铺张,透着清幽的韵味。四福晋阮葶早就让人在一处亭子里放上了火盆,一边赏着雪景,一边说着话,还聊起了八哥的病,不由得一阵唏嘘。萱宁却有些寒心的觉得,即使八哥再不对,那样的惩治也忒重了,联想到自家爷身上也没有什么。

到了晚上,淑惠莫名的发起热来,这可急坏了阮葶和萱宁,身上一阵发虚。阮葶让人煮了姜汤喂下去,也没有多少效果。

“许是冻着了。”阮葶很焦急,这是在这儿发的病,园子离京城还远,就算是快马也得走一阵,她吩咐园子里的人给宁寿宫里的太后捎信了。

“嫂子,淑惠现在身上极热,您这儿有白酒吗?给她擦一擦去去热?”萱宁咳嗽了一下劝道。

“对,妹子想得极是。”阮葶握着萱宁的手吩咐下去,顿了顿又吩咐道,“弄盆水放在外面冻成冰”

“嫂子,园子里没有冰窖的冰了吗?”萱宁问道。

“这园子开得晚,已经过了发冰的时候了,园子里没存。”阮葶静了静,“只能想这法子了”

“先把她身上的热除了”下人们把白酒拿了过来,萱宁看了看装满酒的碗又说道,“淑惠是金枝玉叶,让别人来都不太合适,您看嫂子,我来吧”

“我跟你一起吧,别累着你。”阮葶说完抻了抻袖子撸了起来,她又斜眼看着屋里服侍的下人,“御医到了告诉一声,你们都下去吧”

==============*====================================*====================

下人们鱼贯而出,只留下了阮葶和萱宁两个人,屋子里火龙烧的很旺,火盆也放了几个。妯娌二人净了手给淑惠擦拭身子。一边等着下人通报御医的到来。

“妹子,淑惠跟额驸到底……”阮葶对淑惠和额驸的事儿有些耳闻,但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儿。

“就是脾气拗的两口子不肯给对方台阶下”萱宁抬手抹了抹汗,然后又换了一块棉花擦拭着。

阮葶一听笑了笑,“夫妻嘛,有夫才有妻。”

“其实,额驸收了一个小蹄子,虽然规矩里没有不让额驸纳妾。但也太快了点儿,淑惠颜面挂不住。圣寿节的时候,就让老十六跟额驸比了一场,结果他把功夫和摔跤都用了,额驸哪里招架的住,被打的挺惨的。圣寿节那么多人,额驸也挂不住颜面,自然就跟淑惠呛了两句。”萱宁言简意赅的把缘由都说给了阮葶听,有小声的说道,“老十六也是,都说了‘打人不打脸’,他可倒好。”

“老十六也是为了给她出气嘛,下手是狠了点,他也不想这样。”阮葶笑了笑,摸着淑惠的额头,“好像好点儿了。你摸摸?”

“是没那么烫了,咱们再擦一遍吧。”萱宁也跟着抹了抹,有抿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装酒的盆子又说道,“嫂子,我先去让人在弄一盆来。”

==============*====================================*====================

淑惠一早醒来觉得身上舒爽了很多,反倒是把阮葶和萱宁累坏了,两个嫂子忙活了一晚,见她退烧了也便安心了。御医来的比较晚,开了些方子告诉静养便退下了。淑惠不愿意打扰到二位嫂子,想从圆明园回到公主府,萱宁和阮葶怎么劝也不管用,最后阮葶无奈,说要讨教太后的示下,把淑惠哄睡了。萱宁又和阮葶单独说话,她只觉得淑惠这病来的凶猛,昨晚一夜虽然她们用酒擦身子,但今天只觉得她还是有些气短气喘的样子。

“她不会烧到肺了吧”萱宁灵机一动。

“不会吧,御医瞧了不是没事儿吗?”萱宁的一句话,让阮葶心里突然有些惴惴的。

“御医……”萱宁不屑地道了一声,“御医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要不,再找人看看?”阮葶问道。

“等皇太太的意思吧。嫂子,咱们想想怎么弄才是。眼下这个气候,淑惠的身子这样肯定不能回宫里跟皇太太一起的,可是在您这儿,淑惠又不愿意,不如听她的,回公主府?”

“总得劝劝吧,她这身子,别挪动的好。”阮葶不以为意,她跟萱宁一样担心,淑惠昨晚的烧虽然退了,但隐在下面的,万一烧到肺子,该怎么办?

正想着,太后的信儿回来了,大意是让淑惠回宫养着,宫里有御医伺候着,凡事儿都方便些。随着讯息来的,还有一位御医,阮葶和萱宁让他直接吩咐该怎么能把公主妥善的送回宫城,萱宁和阮葶自然不敢怠慢,护送淑惠回宫。

==============*====================================*====================

可即使这样,仍然没有抵挡住疾病的再次来袭,心中的郁闷外加身体病痛,淑惠在这样的冬日下迅速消瘦下去。淑惠不想死在宫里,太后和萱宁怎样也劝不了她,便让御医整日的在公主府里伺候着,萱宁也随着过去了。额驸也举办法会,为淑惠祈福。太后时常问阮葶和萱宁,自己当时让把淑惠送回宫,是不是错了。其实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可她们还是为了安慰太后而说她考虑周全。御医面对她们的眼神也渐渐开始摇头了。

淑惠像是明白了自己大限将至一般,不吃不喝。萱宁无着,通禀给了太后,她也无奈的随她去了。

萱宁依稀记得,淑惠薨逝的那天依旧下雪,漫天鹅毛大雪侵染着无尽的悲伤。公主去世了,因为已经嫁入了科尔沁,所以她的灵柩要送回科尔沁安葬的,即使她下嫁后没有去过那个地方。皇父固然是悲伤的,一年之内失去了两个女儿,淑娴是难产,淑惠居然就这么病死了。十三阿哥也是悲伤的,人一下子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整个康熙四十八年之于他丢掉的岂止是魂魄?

皇父派去护送灵柩的大臣品级很高,除了安郡王华(王巳)、平郡王纳尔苏之外,还有两个散佚大臣和一个侍郎,皇父想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对淑惠的无限怜爱。

纳尔苏来辞行的时候,胤祥病了无法见面,只能由萱宁代劳,临走的时候萱宁嘱咐了几句,纳尔苏像是想起什么来的,只说道,“婶子放心,侄儿一定把灵柩周全送达。”顿了顿,纳尔苏又说道,“婶子,皇上交代了一句话给侄儿,他只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侄儿觉得该跟您说说。十五姑的事儿,皇上和我们都知道了,婶子放心就是了。”

萱宁明白了这话透出的意思,点点头,把他送出二门转回佛堂,她能做的就是诵经来告念亡灵了。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菩提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菩提谣
上一章下一章

毁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