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地狱同行者

[1]

李小渔本想再周围寻找一家旅店的,不过周围的住户都是大门紧闭,每隔几百米她才能敲开一户人家的门,然后问道:“请问,怎么才能走出镇子?”

每个被敲开门的住户并没有显示出任何不快,反倒热情地问她指路:“沿着这条路继续走,看到十字路口向左拐便可。”

好像被施了某种魔咒,面对同一个问题,他们会给出同一个错误答案。

起初,李小渔还坚持着,不过她最终还是败给了无尽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走不出去了,更不要说寻找那肖翰和那些陌生人,还有,追逐那五辆绿色卡车的踪迹了。

李小渔第一次放弃了。

在厚重的绝望面前,她放下了心中的好奇,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提喊着:逃啊,不然会被碾碎的!

碾碎,被什么碾碎?

呵呵呵,一阵脆生生的笑,或是被真相,或是被绝望,不过结局是相同的,都是死亡罢了。

李小渔没有抵抗住庞大的心里压力,当她彻底迷失在这小镇里的时候,还是精疲力竭的倒了下去。

她做了一个长梦。

她梦到了很多人,他们都在对她笑着,她试图追上他们,却只能被远远甩开,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她,只是顾自的谈笑着。

无奈,她只能蹲在原地哭泣,这时候,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抬眼一瞧,来人正是周焕然。

“你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你了,我好担心!”李小渔委屈地说道。

这时候,她蓦然发现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不过她只有半截身子,双臂紧紧环抱着周焕然,像是在撒娇的伴侣。

李小渔忽的起身,质问道:“她是谁,你怎么抱着她?”

周焕然眼中涂满铅灰,一脸默然地答道:“送她回家,来吧,我们一起送她回家吧!”

那个半截身子的女人倏地笑了笑,然后在半空中轻轻划了一个圆圈,紧接着是另一个,李小渔大叫一声,梦境便戛然而止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看到了灰白的房顶,脑海空白了片刻,然后她倏地坐起身,本能地环视了一圈:这是哪里?

这房间很普通,摆设也是简简单单,容不得她多想,一个女孩便推门进来了,见李小渔醒了,那人将手里的热汤放到了一边:“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李小渔蓦然想起自己好像昏倒了,看来是眼前这个女孩救了她,她点点头:“我很好,是你救了我吧。”

对方点点头:“谈不上救你,只是把你带回家而已。”

李小渔干涩地笑笑:“谢谢你。请问,你怎么称呼?”

对方回以微笑,她坐了下来:“我叫秀秀。”

李小渔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下床便欲离开:“感谢你的帮助,不过我还要重要的事情,我要找我的朋友。”

这个叫秀秀的女孩忽然叫住了她:“先等等,如果你们在黄老人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他了!”

李小渔忽的扭过头:“你说什么?”

秀秀耸耸肩:“我说,如果你和你朋友在黄老人镇子中失散了,就不要奢求再找到彼此了。”

“为什么?”

“因为这个镇子里有鬼!”秀秀的目光中瞬间刺出一股杀意。

李小渔一时被这股寒意震慑住了,过了一会儿,秀秀又忽然松懈下来,她干涩地笑笑:“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吧!”

“你是镇子上的人吗?”

秀秀摇摇头,轻吐一口气:“我和你一样,同朋友一起来到了黄老人,我想,你们来到这里是不是也跟随着绿色的卡车吧?”

李小渔一惊,莫非秀秀同她经历相似,不过听她讲述之后,她才发现,原来秀秀是无意中看到了午夜十字街头集会的一幕,一时好奇才同男朋友开车一路追到了这里,然后分离,至今没有找到彼此,最终深陷此处无法自救。

“当时我同男朋友分散后,也像你一样努力寻找过,不过找了很久都没有线索,这个镇子好似一个迷宫,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后来,我惊奇的发现,这个镇子的布局非常奇特。”

“奇特?”

秀秀应了声:“最初我被困在镇子里的时候,甚至怀疑过这镇子是不是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魔力,后来我才发现,并不是这镇子有魔力,问题是建造这个镇子的人,他是一个天才!”

“天才?”李小渔愈听愈觉得困惑。

“这个黄老人镇子并不大,我们之所以走不出去,是因为它的诡异布局,据我猜测,这个镇子是依照一个圆形而建,圆形内的所有建筑又是依照数十个,数百个,甚至是上千个圆形建立的,它们互相交错,却互不重叠,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这镇里没有直行道路,都是一些弯路或者环形路,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个怎样的画面。所以我才说,一旦我们进入后,走出去的几率便十分渺茫了。”

李小渔惊讶的说不出话了,她的脑海里倏的冒出一个圆圈,然后那个圆圈好似着魔了一般疯狂的被复制,交错和缠绕。

细细想想,秀秀说得也很有道理,这个镇子的布局肯定有问题!

“虽然这镇子上的有人居住,不过却少之又少,听说有些人迁走了,只留下了百余户,若你向他们打听离开的路,他们都会热情指路,但所指的路却是错误的,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镇子是一个废镇,能够进入,却无法走出。”说到这里的时候,秀秀蓦然叹了口气,“在我寻找男友未果的情况下,只能选择这么留下来了。这镇上的废弃房屋不少,里面的家具和日用品也算齐全,所以我才能熬到现在。”

“那你不想出去了吗,你放弃了吗?”

秀秀轻蔑地笑了笑:“不是我不想去,也不是我放弃了,现实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不会走出这个镇子的,你没有地图,你没有车辆,只能依靠双脚,或许你没有走出去,就已经累死了,即使不死,精神也崩溃了,何不在这里,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李小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秀秀的话全都对!

[2]

夜还是无声无息的降临了。

李小渔静静坐在门前,抬眼看了看被雾气笼罩的上空,不禁喟然长叹。那些雾气好似被施了法,缓缓落下,透过皮肤,聚集到了她的心头。

不知道此时远在家乡的父母在做些什么,思绪跳跃,她忽的又想到了季大海,那个曾经让他莫名牵念的男人,现在应该倒在Sandy的怀里,缠绵说着情话了吧。

一股浓郁的痛意落尽了满满的心事中,眼角倏地划出了委屈的泪。

低头,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又蓦然失落起来,有些路有尽头,尽头却是死亡,有些路没有尽头,你走在其中,生不如死。

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无所事事的时候便对谜底和真相如饥似渴,当深陷其中,被秘密慢慢啃食无力自拔的时候,却又想尽办法逃脱。

秀秀从房间里出来,坐到李小渔身边,递给她一杯水:“怎么,还想着出去呢?”

李小渔急忙拭去了浅浅的泪痕,自嘲道:“早知道结局如此,我是应该早一点放弃的,虽然有些遗憾,起码生活自由自在啊。现在好了,不仅自己被困在了这里,还把好朋友弄丢了,他还有美好的人生,他还有需要照料的女友。我真是该死啊,该死!”

秀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此时此刻,任何安慰和劝导都显得多余和苍白造作。

她知道,让李小渔放弃就等于静静在这里等待死亡了,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明知道死亡来临却无法逃脱更加让人绝望呢!

秀秀清楚记得,当她得知被困在这里无法逃生时的无助,现在轮到李小渔了,她感到无奈的同时,心中又渗出一抹浅浅的快意。

午夜时分,李小渔才缓缓起身回房休息了,她静静躺在那里,极为困倦,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终于有了些许睡意。谁知此时,一股古怪的响动钻了进来。李小渔很机警,倏的坐起身,继而出了房间。

门外传来一阵阵响动,啪嗒啪嗒的,应和着某种节奏。她立刻跑到秀秀的房间,用力推了推她:“秀秀,快醒醒。”

秀秀不耐烦地撩开眼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去睡觉啊。”

李小渔低声道:“门外有古怪的响动,你陪我去看看吧。”

沉寂了片刻,秀秀倏的坐起身,眼睛瞪得滚圆:“你说什么,古怪的响动?”

李小渔点点头,便拉她出了房间。

没错,她说得没错,门外确实传来一阵阵古怪的响动,细细分辨,才发现是脚步声,好像有很多人,每一步都迈得铿锵有力。

李小渔同秀秀出了门,门外却空荡荡的,并无异常。

“脚步声好像是从街口那边传来的。”李小渔对于声音很敏感,她清楚的分辨出了那些声音的来源。

正当她们准备过去的时候,却又发现在另一个方向的街口也传来了这种脚步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便循着最初的声音源头跑去。

没等他们跑到街口,秀秀便机警地将李小渔拉到了角落里,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众人排着队伍从眼前走过。

他们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样貌身材不同,却保持这同一种姿势,他们好似僵尸电影中的僵尸队伍,循着某一种节奏,双眼木然地盯着前方,机械的行走着。

此刻,这两个柔弱的女孩子应该发出尖叫来宣泄心中的恐惧的,不过她们硬是将那些浓稠的情愫生生埋进了喉咙里。

对看了一眼,彼此的瞳孔都已经刮成了漩涡,她们生怕发出一点响动,然后被这些酷似僵尸的人们看见,接着被他们活生生的咬死,最后吃掉。

这个队伍很长,看似杂乱无章,又遵循着某种队形。

他们缓缓前进着,直至走远了,秀秀才松了口气:“真是太恐怖了,这些人不会就是当初坐上绿色卡车的人们吧?”

李小渔微微颌首,她忽的转口问道:“这么奇怪的动静,我们都听到了,为什么镇子上却没有人出来呢?”

秀秀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被困这几里的几个月里,并没有这种情况发生啊。”

李小渔吞了吞口水道:“还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发现,因为他们也在那些人中间,他们同那些坐上绿色卡车来到黄老人的男女们一样,也都着了魔!”

秀秀不敢想了。

李小渔没有再说什么,起身便欲追上去,却由于刚才太过惊恐,双腿一时有些失力,又瘫坐在了地上。

秀秀凑了过来,一把拉住她:“你不会是想继续追上去吧。”

李小渔甩开她的手臂:“废话,我同周焕然来到黄老人就是为了追查那些午夜街头聚集的人们的去向的,现在我看到他们了,当然要追上去一探究竟,更何况这镇子上的人或许也在那队伍中,如果错失了这次机会,恐怕再难揭开谜底了!”

秀秀却呵斥道:“你还真是不怕死,如果你不小心被他们发现了,你必死无疑!”

李小渔强硬地回道;“死就死,反正我留在这鬼镇子里也是等死,何不继续向前走走,追寻我想要的真相!”

说着,李小渔起身便追着那隐约消失的人群跑远了。

秀秀委屈地嘟囔了两句,也快步跟了上去。李小渔发现秀秀跟上来的时候,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怕死吗?”

秀秀冷哼一声吗,啐了她一口:“我怕死?我是怕你死,有我在,起码你还能撑的久一点!”

李小渔干涩的笑笑:“谢谢。”

秀秀摆摆手:“谢什么谢,你说得对,与其在这里过着不知所措,生不如死的生活,还不如试着改变看看,或许有活路呢!”

[3]

有很多时候,你并不知道,你陷入的困境正是别人奢求的安宁。

李小渔紧紧拉着秀秀,迅速赶上了那庞大的队伍。

午夜的黄老人镇,寂寥无比,好似一个空虚的胃,等待着两个渺小的探秘者到来。她们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那队伍的后面。

向东。

向西。

向南。

向北。

最后她们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只是机械地跟随,不管最后怎样,是死亡,还是比死亡更加深邃的结局。

跟随中,李小渔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秀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在这镇子待久了,会忽略时间的。”

李小渔对于日期也不敏感,她忽的停住脚,站在原地思忖起来,秀秀困惑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李小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她忽然想起小茹的婆婆和肖翰所说的失踪日期,每年的五月十三,八月十二和腊月二十七,可今天并不在那三个日子所覆盖的周期内啊!

“小渔,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们快点追上吧,我想真相就在路的尽头了!”话落,二人快步跟了上去,那些行走在午夜的男女好似神话故事的里的妖精,咻咻几下,便消失在了淡淡的雾气中。

好像围绕着这个镇子转了好久,久到李小渔和秀秀走到筋疲力尽,在这个过程中,李小渔之前的一个猜测得到了印证。

住在这个镇子上的居民果然像是中邪一般陆续的出门,然后表情木然的加入到这个庞大的队伍中,他们好似心知肚明,又好似浑然不知。

随着他们的不断加入,笼罩在李小渔心头的迷雾也愈发的浓郁了,到底是怎样的谜底,掩藏在这般庞大诡谲的谜面之下。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不过惨淡的光芒覆盖在不怀好意的薄雾之上,还是显得灰蒙蒙一片。

此时的李小渔和秀秀终于逐渐看清了那快速前进的臃肿队伍,他们穿着颜色各异的衣服,却保持着一致的动作。

忽然,眼前的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土坯房子,这好像是一个小村子。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显然是李小渔和秀秀没有想到的。

她们感觉他们并没有走出镇子,而是随着这些人走入了更深的地方,这里,好像才是主心圆的圆心,即这个镇子的中心!

那些人匆匆拥进了村子,李小渔正欲跟进去,秀秀却忽的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她循着秀秀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块黑漆漆的石碑,上面隐隐透出三个字:黄老人!

“这个村子也叫黄老人,怎么同这个镇子同名啊?”秀秀追问道。

李小渔思忖了片刻,答道:“我怀疑这个黄老人才是真正的黄老人,黄老人是一个小村子,那个镇子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

来不及多说,二人便也悄悄进了村子。

只是轻松地绕过了几排土房子,眼前便倏地出现了一片广袤之地,好似一个偌大的广场,“广场”上熙熙攘攘的站满了人。

从这个角度看去,整个场景蔚为壮观。

“这也太恐怖了吧,好像在看演唱会!”看到眼前的一幕,秀秀已是目瞪口呆。为了防止被发现,也为了方便窥探,二人爬上了一间土坯房,不动声色地卧在了房顶上。

李小渔四下看了看,天色有些微亮,周围却还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的,一片喜庆之气:“看这情形,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喜事吧!”

“你看,那里有一个戏台子!”秀秀突然惊叫道。

李小渔示意她降低声音,目光便倏地一下投向了远方。

秀秀说得没错,刚才她只是顾自察看周围的情况,却没有注意到在那聚集的人群中央还有一个圆拱形的红色台子,约有两米高,上面还有几个位子,台子上扎满了红色的花球,四周还悬着红灯,甚是喜庆。

这时候,有两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将一块写着“寿”字的大牌子抬到了戏台子的中央,李小渔不禁低声道:“这些人不会是来这里拜寿的吧?”

“拜寿,是镇长还是什么其他重要人物,否则谁会有这么大的排场啊,需要动辄几百口人来这里为她拜寿!”

“我也不清楚,我们静观其变吧!”

这时候,一阵引擎声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细细一看,原来是一辆又一辆的绿色卡车。当时,李小渔同周焕然正是追着这些绿色的车子才来到这个鬼气森森的小镇的。

那些先到的男男女女迅速让开了一条路,车子停到了人群中央,然后车厢打开,坐在车厢的里的人便如同蝗虫一般咻咻几下窜了出来,男女老少,形形色色。

李小渔眼尖,一眼便看到了那个藏在人群中的算命的,他手里依旧拿着那根杖子,然后轻轻的摇晃了铃铛。

原来她们准寻的这些人并不是当时乘坐绿色卡车的人,那他们应该只是纯粹的镇子上的人。

“是他!”李小渔正欲尖叫,却忽的被秀秀堵住了嘴巴:“喂,你想死啊!”

李小渔强压住了心中的激动,这时候,那个算命的竟应景的向这个方向看了看,然后摇晃起了杖子上的铃铛。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随着那清脆的铃声,那些人竟然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他们迅速融入了人群,然后站成了井然有序的队形。

“他竟然是在用铃声操控这些人!”当李小渔看到那个算命的用铃声才控制这些人的行动时,也甚是吃惊。

她蓦然想到,最初突然离家的徐氏父子,包括这些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女,也包括肖翰和白霜霜,他们或许都是受到了这诡异铃声的操控,才在某一刻失去了自我,然后随着铃声的指令来至午夜街头,继而坐上这绿色的卡车,来到这个莫名之地的。

没错,是这样的。

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只有这些人对那摇铃声有反应呢?

李小渔蓦然想到,他们能够被那个算命的摇铃声操控一定是同腹部的绿色纹饰有关系了,所以也就同那支红钗有关系了!

真相好像在一步一步逼近了,李小渔却忽然感觉有些招架不住了。

“小渔,你还好吗?”秀秀见她脸色惨白,低声问道。

李小渔点点头,没有吱声,依旧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不远处的一切。

这时候,一个年轻俊朗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登上了台子,他一袭白衣,潇洒俊逸,然后对着台下的人们说:“大家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是洪亮,即使在几十米开外的房地上,李小渔和秀秀还是听得十分清晰,每一个都饱满铿锵,传入耳中的时候还有浓浓的回音。

“是他?”看着这个男人的一瞬,秀秀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李小渔也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了,她转头问道:“怎么了,你见过这个人?”

秀秀点点头,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折叠的纸片,展开来看,纸上画的人正是台子上站着的男人!

“你有他的画像,他是谁啊?”

此刻,秀秀的脸色已经变成了苍紫色,瞳孔里是翻腾着绝望的黑海,良久,她才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蒲庶!”

“蒲庶,你说的是当年被嘉庆皇帝赏赐的大孝子蒲庶吗?”听到秀秀的这个信息,李小渔也甚是吃惊!

这怎么可能,现在是2011年,距离蒲庶生活的年代已经几百年了,他应该是一个死人了,那为什么眼前还会有一个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穿的衣服也是画像上的白衣!

这一刻,有一股诡异的力量从脑海的土壤里钻了出来,一把扯断了所有的脑血管:如果真如秀秀所言,眼前这个白衣男人才是蒲庶,那么葬在狸子墓镇蒲家大院之下的“蒲庶”又是何人?

最重要的是,他的金棺中为何空空,只有一卷画像,蒲庶,不,应该称呼“那个人”的尸体去了哪里?

谜团好似腐烂的桃子,扑哧扑哧向外分泌着诱人却让人作呕的汁液。

她知道,真相就藏在那腐烂的中央,要么触手可及,要么会有吞掉你整条手臂,甚至是整个人的危险!

容不得李小渔消化这些诡秘,刚刚出现的两个红衣女子便搀着一个中年女人上了台,那人一身深红的袍服,头上盘了一个发髻,其他的无法分辨了。

那个中年女子登上台子后,站在身边的蒲庶,不,暂且先称呼他为年轻男人吧,他挥了挥衣袖,大声说道:“今天是七月二十九,正是家母二百四十岁的寿辰之日,欢迎大家如期到来!”

这时候,站在白衣男子后面的算命的摇了摇铃声,台下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便好似接收到了某种指令,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

这些人是来给这个中年女人拜寿的吗?

太诡异了,太恐怖了!

这个妖艳的中年女人是那个年轻男子的母亲吧,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为何她的儿子说今天是她二百四十岁的寿辰。

她,是妖怪吗?

如果不要妖怪,为何能够保持容颜不老?

她的儿子,也就是蒲庶,应该也有二百余岁了,为何也能同他的母亲一样,经历百年,却依旧年轻!

还是说,他们双双成了仙,

或者双双遁入了妖道!

[4]

有时候,我们总是天真的认为,眼前看到的骇人的一幕就是真相了,其实不然,真相永远没有穷尽!

当李小渔从年轻男子口中得知他身边的女人,即他的母亲已有二百四十岁,而他也有二百余岁,唯一的感觉便是战栗。

无法停止的战栗!

她没有想到这个藏在中国某处的圆形黄老人小镇中,还藏着一个黄老人小村。

那些由绿色卡车运载而来的男人们,女人们,老人们,孩子们,连同生活在镇子上的人们,全部聚集于此,为这个号称有二百四十岁的老妖怪拜寿。

而她的儿子,正是当年嘉庆皇帝和孝和睿皇后亲自嘉许的孝子蒲庶!

这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他的弥天谎言?

李小渔突然起身跳了下去,匆匆向人群中跑去,秀秀也跟了下来,她不敢大声呼喊,生怕被人发现,只能循着李小渔的脚步,钻进了人群中。

李小渔不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她要亲自去验证,蒲庶,还有蒲庶母亲的真实性!

疯了,

她彻底疯了!

那些站在台下的男男女女们只是虔诚的看着台上,没人发现李小渔同秀秀已经混入了人群中。

这时候,蒲庶向前跨了一步,他清了清嗓子:“孩子们,欢迎你们回家,你知道吗,这些年,你们一直漂泊在外,老祖宗非常想你们的。今天你们能够都回来为老祖宗庆贺二百四十岁的寿辰,我真的非常非常高兴,以为每年我的生辰五月十五、中秋节以及新年,你们都回来与我团聚,但是今天日子特殊,是老祖宗的寿辰,说起上次寿辰还是退回十年前啊!”

有一股莫名的力,从脚底生发出来,然后死死将李小渔缠住了,她无力挣脱,只能被困其中,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死局!

他说什么?

他说,孩子们,欢迎你们回家吗?

这些人,都是他的孩子?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些人来自各个地方,他们的姓氏背景还有年龄跨度如此巨大,跟无毫无关联,么会都是蒲庶的孩子。

莫非,他真的是妖怪!

困惑好似失控的雪球,愈滚愈大,环绕着李小渔的身体急速旋转着,最终再也无法滚动,死寂的横亘在了胸口。

他所说的生辰五月十五,中秋节以及新年,正好全部镶嵌在那三个时间段内,而这个计划外的“聚会”是为蒲庶的母亲庆贺寿辰!

李小渔感觉气力正在被惧意一点一点挤出体内,她清楚的知道,现在死死支撑着的不过是一副空壳子罢了。

视线微微移动了一下,她看到了同样一脸惊恐的秀秀。

这时候,那个一直神秘出现的算命的慢吞吞的爬上了戏台子,他摘掉了眼镜,眉毛下面仍旧空荡荡的,只有两个黑色的点。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晃动了手中的木杖子,被紫线串起来的铃铛左右碰撞着,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同一瞬间,那些人齐刷刷的跪倒了地上,李小渔反应比较快,她立刻拉着秀秀一起跪下了,然后低着头,随着那些人喊道:“拜见父亲大人,拜见祖母大人,恭祝祖母大人二百四十岁寿辰!”

父亲大人?

祖母大人?

这简直是痴人说梦吧!

他怎么可能是这些人的父亲,他们毫无交集,每天生活在自己的轨道里,谁知道这一刻竟然有了同一个父亲!

荒谬,

太荒谬了!

秀秀轻轻触碰了李小渔,低声道:“我怎么觉得越来越诡异了,他们怎么可能都是他的孩子啊,这会不会是哪个电影剧组在拍戏啊,还是传销组织搞集会呢?”

虽然强烈压抑着循着毛孔不断外溢的寒意,不过李小渔还是能够感觉到一张无形的阴寒之网已经缓缓成形。

她是唯一的猎物!

李小渔知道,这既不是电影剧组在拍摄什么宏大场面,更不是什么传销组织,这是真实的,这一切是无比真实的!

若一切如蒲庶所言,他们是他的孩子,那孩子的母亲又在哪里,当时白霜霜在向他们说起蒲庶的故事时,提到了嘉庆皇帝,孝和睿皇后,蒲庶,还有蒲庶的父母,独独没有提到蒲庶的妻子,但既然他说他拥有这么多孩子,他的妻子便是一个重要角色!

他的妻子究竟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

这时候,她们再次听到了那诡秘的摇铃声,这些年龄不一的“孩子们”又齐刷刷站起身,李小渔同秀秀仍旧混在其中,静静看着这失控的剧情向何处发展。

这里,好像一个不古不今的小国家。

台上,蒲庶母子身着清朝的袍子,深情的闲聊着,台下,这些孩子们一身现代人的打扮,乖乖看着他们的父亲和祖母,甚是虔诚。

若你毫无预兆的闯入了这里,肯定以为这是某个剧组在拍摄着时下烂俗的穿越剧吧。

这时候,几个身着戏服的戏子上了台子,台子一边又齐刷刷坐上了几个吹拉弹唱的老者,眨眼间,台子上便热闹了起来。

蒲庶坐在那个中年女人的身边,轻轻为她递上好吃的糕点,红红绿绿的,鲜艳的刺眼。那个女人一边咀嚼着糕点,一边开心的点着头。

若看得时间久了,李小渔甚至会被这母慈子孝的一幕感动,不过她不断提醒着自己,这一切是事实,她们,随时可能坠入真相的深渊,再难生还!

蒲庶同母亲聊了一会儿,那个算命的便凑了过来,他在蒲庶母亲的耳边轻轻说了些什么,然后蒲庶便搀着母亲站了起身,吹拉弹唱的瞬间熄了火,那个算命的走在前面,大声说道:“老夫人和少主人要去看看今年的收成了,恭送老夫人和少主人!”

他说什么,收成吗?

什么收成?

庄稼吗,还是别的什么?

蒲庶的“孩子们”齐声道:“恭送祖母,恭送父亲。”然后便继续死寂的站在原地。

在那个算命的引领下,蒲庶便搀着母亲下了高高的台子,李小渔准备跟过去,秀秀却一把拉住了她:“你做什么,还打算跟去吗,趁着这个空当,我们快些离开吧,权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看到!”

李小渔甩开了她的手臂:“我都已经找到这里了,怎么能够再回去,回去我们也无法走出镇子,还不是呆在那里等死!”

“等死总比死在这里好!”秀秀大喝一声,之前她选择同李小渔一同前往,心中确实抱着几分看看真相的侥幸,而今当她看到眼前的这震撼的一切,还是本能地退缩了。

真相有时候是会吃人的,而通往真相的路上往往也是诡像丛生!

“要走你走吧,我一定要找到真相!”说着,她甩开了秀秀的手臂。

“真相,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李小渔坚定的回道:“没错,真相就是这么重要,我不能放任着这些谜团不管,我必须继续下去,直至找到最终的答案!”话落,她便迅速消失在了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了,秀秀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那个算命的走在最前面,蒲庶同母亲紧随其后,在这红色的台子后面不远处有一处宅院。

这是一栋清朝风格的老宅子,他们三人进了宅院,李小渔同秀秀仿着悬疑电影中女主角的样子,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

没想到在这宅子后面还有一处花园,取名“同心苑”。

李小渔随秀秀进入这宅院的时候,秀秀忽然抬手指了指,李小渔循着望去,发现粗壮的藤蔓已经沿着围墙爬了出来,上面还开满了诱人的红色花朵,娇艳欲滴,如真如幻。

“真美!”李小渔不禁赞叹道,来不及多做赞叹,她们便也进了这苑子。

这苑子里透出一片阴冷之气,四处都是粗壮的藤蔓,在李小渔的印象里,这种植物应该只存在热带的雨林中吧。

而眼前,却充满这强悍的植物!

这粗壮的藤蔓好似一条条蟒蛇,约有十几米高,沿着各自的方向互相缠绕着,然后愈缠愈多,不知知觉间织成了一张黑绿色的网子。

当李小渔的目光沿着其中一株藤蔓缓缓向上,某一瞬间,有一股力,强力的扼住了她的喉咙,在那株藤蔓上,她竟然看到了半颗人头!

没错,是半颗人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5]

显然,秀秀也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不过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还是死死捂住了秀秀的嘴巴!

她知道,一旦她们发出任何响动,一场盛大的死亡很可能会当头袭来,接着被碾成一摊肉泥。

在她们的视线之内,那株藤蔓上结了一个偌大的果实,紫黑色的,呈椭圆状,长约一米半,宽约一米,看上去沉甸甸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掉落。

这偌大的果实左端裂了一条缝,那半颗人头正是从那条裂缝中弹出来的!

从外露的半颗人头上并无法分辨出那是男是女,甚至连年龄和外貌都无法做出判断,唯一能够确定的那是一颗人头,还有很多粘稠的汁液从那颗果实中溢了出来,不仅缠满了那半颗头,还有一些掉落到了地上。

不过,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开始罢了。

当她们站在藤子下面,目光循着它们缓缓向上的时候,更大、更沉重、更深邃的寒意生生砸了下来。

浓郁的寒意结成了锋利的冰棱,倏地扎进了瞳孔,整个视界瞬间被红与黑淹没了。

在其他的藤子上面,也结满了这种果实,它们形态相似,不同的是,颜色有深有浅,大小也不尽相同,有些紫黑色的果实已经裂开了缝隙,有纤细的,好似女人的胳膊,有粗壮的,如同男人的大腿。

在这些紫黑色的果实中,都藏着一个人吗?

他们,她们为何会藏在这些紫黑色的果实中,又是如何进入的?

头随着视线不断的上移,直至形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平角,她们完整的才看到了挂在头顶上密密匝匝的紫黑色果实。

一个连一个,

一个挨一个,

一个连接着一个,

一个亲吻拥抱着一个,

场面极为壮观。

与此同时,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也在李小渔和秀秀的皮肤上结开了。

那些人的身体都在果实中伸展了出来,有一颗果实的外皮近乎全部脱落了,只留下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悬在半空中,他好像睡着了,肚脐处有一根坚韧的脐带连接着粗壮的藤蔓。

他明明是一个成年人,此刻却犹如刚刚诞生的婴儿一般,全身蜷缩着,保持着在母亲子宫中的姿态,那绵密的粘液缓缓的汇集到了他的背脊处,然后滴落到地上。

其中有几滴甚至落到了李小渔的身上,她颤抖着双手沾了沾那黏液,然后放到鼻子前面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腥臭味瞬间沿着鼻孔窜进了体腔。

“这是什么?”秀秀低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里太可怕了,太诡异了!”

“我刚才就提醒你不要找寻什么真相了,现在好了,你自己也怕了,我总是感觉,我们好像活不长了。”

“秀秀?”

秀秀本能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你刚才听到那个算命的,就是走在前面拿杖子的男人说什么了吗,他说要带他们来这里看收成,我想,这或许就是他所说的收成了!”

“什么,这就是所谓的收成?”秀秀吞了吞口水,“这到底算什么啊,能够长出人类的巨大果实吗?”

李小渔微微颌首,她忽然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秀秀立刻追了过去。

此时此刻,蒲庶母子正随着那个算命的四处看着,在他们眼中,眼前的一幕幕好似极为平常,并无诡异。

这时候,蒲庶的母亲满心欣慰地开口道:“真好啊,真好。这次收成不错啊。”

她抬眼看了看站在身边的蒲庶,说道:“不知不觉已经快要有二百年了,看来,还是要继续下去啊!”

蒲庶笑了笑:“母亲说的是,我想阿彭如果还活着的话,她看到这一切的话,也会开心呢。”

阿彭?

她又是什么人?

不过,李小渔并没有完全沉溺于这些谜团,她惊异的发现在蒲庶母亲面前,有一簇簇奇怪的植物,准确的说是应该是一簇簇植物人,因为在那里,正有一些人如同植物一般破土而出,生长了出来。

她看到了一张张陌生的脸,这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过他们的表情都是一致的冷漠,他们全都闭着眼睛,好似睡着了,又好似死掉了。

李小渔和秀秀躲在粗大的藤蔓后面,视线仔细掠过了每一张陌生的脸,直至在其中一张中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下半身被埋在土里的男人,他虽然板着脸,脸上挂满了湿答答的泥土,不过李小渔还是认识他。

这一刻,痛意好似忽然翻腾的巨浪,瞬间淹没了她脆弱单薄的心,那个男人正是周焕然!

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何会同这些人一样,身子被埋在土中,在他的身上,又发生了那些故事?

虽然她全力压抑着惧意,不过它们还是透过了指缝溢了出来。有时候,你的一段话可以拯救一个人,你的一个语气次却会害你丢掉性命!

这时候,蒲庶的母亲忽然淡淡地对站在身边的算命的说道:“今天来这里看收成,除了我们三个,应该没有邀请其他人吧?”

那个算命的噗嗤一笑:“回老夫人,确实没有邀请其他人,不过奴才还是斗胆禀明,我有一件独特的寿礼要送给您!”

蒲庶同母亲都甚是惊诧:“你的寿礼?”

那个算命的点点头,他倏地扭头,大喝一声:“好了,你们不要躲藏了,出来吧!”

他在叫谁,叫我吗?

李小渔正欲迈开步子,秀秀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不要出去,不要出去!”

如果换做其他时候,或许她会因为恐惧而退缩,不过周焕然在他们手中,为了他,她要勇敢的冲出去,也必须全力面对!

四目交接的瞬间,蒲庶的母亲不禁一惊:“你,怎么会是你?”

李小渔佯装镇定地站在那里,呼吸却将她心中的恐惧全部暴露了:“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些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你是芸儿吗?”

“你在叫谁?”

只是短暂的惊慌,蒲庶的母亲便顾自说道:“真是太奇妙了,太奇妙了,这丫头简直同芸儿长得一模一样,说话方式也如出一辙,都是如此不分轻重,很有个性呢!”她转口问道,“阿炳啊,这就是你说要送我的寿礼吗?”

那算命的连连应声。

“这礼物真是别致呢!”

那个算命的躬身道;“老夫人过奖了,这是奴才的本分,也希望老夫人能够开心。”

李小渔听不懂他们话中的玄机,蒲庶的母亲说她长得同一个叫做芸儿的女孩外貌相似,那个芸儿又是何许人也?

一切,不得而知。

这时候,蒲庶也惊呼道:“简直不可意思啊,当年芸儿应该并未被活埋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见到一个同她长相如此相似的女孩,真是让人惊喜啊!”

虽然李小渔满心疑惑,不过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她还是能够隐约分辨出,这个叫做芸儿的女孩同蒲庶的母亲有着莫大关联,她们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

蒲庶的母亲缓缓移步过来,李小渔看到她眼底藏匿着一层粘稠的墨黑色,狂风吹过甚至不会引起丝毫涟漪。

她忽的抬起手,指尖快要触碰到李小渔脸颊的时候,却被李小渔本能地挡开了,她不想要被这个老妖怪触碰。

“别碰我!”

几乎是同时,那个算命的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李小渔来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啪嚓”一声,左脸处倏地腾起一股火辣。

一直躲在暗处的秀秀终于忍不住,也跟了出来,凑到了李小渔身边:“你没事吧?”

李小渔惊恐地看着那个算命的,他冷冷地说道:“臭丫头,你知道你刚才的举动是多么十恶不赦吗,竟然……”

蒲庶的母亲微微摆了摆手,低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小渔只是死寂地盯着她,不肯吱声。

这时候,蒲庶也跟了过来,他和善地说道:“小姑娘,我母亲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李小渔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几步:“我叫李小渔。”

蒲庶的母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李小渔?这个名字不好听,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李小渔一口回绝道:“不,我为什么要改名字!”

“混账,老夫人赐你名字,你竟然敢回绝,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那个算命的正欲冲过来教训李小渔,却被蒲庶一把拉住了:“先不要动手,母亲还在说话,你先退下。”

那个算命的连连颌首,躬身退到了一边。

对于李小渔的回绝,蒲庶的母亲似乎并未生气,她依然和蔼:“小姑娘,你长得同我的一个丫鬟很相似,性格也很像,我觉得我们能相遇就是缘分,你留下来做我的丫鬟吧!”

什么,做你的丫鬟?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我李小渔是一名新锐的记者啊,还有大好的生活等待着我呢,要我留下来你的什么狗屁丫鬟,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说什么,我做你的丫鬟,做梦呢吧!”李小渔硬生生地还击道,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强势回答很可能加速死亡的进度!

“臭丫头,竟然对老夫人不敬。”这一次,蒲庶没有阻拦他,那个算命的径直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李小渔的头发。

看不出身材干瘪的他竟有如此气力,他轻松的将李小渔拎了起来,痛意从发根深处大把大把的外溢着,她正欲呼救,却被他狠狠打了两记耳光,登时便感到了一阵头昏脑胀。

只是简单的几下子,李小渔便好似脱险的木偶,任由他摆布了。

秀秀见李小渔被轻易的制服了,她并没有打算过来帮忙,起身便欲逃离。

那个算命的也真是厉害,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用力一甩,只听秀秀一声惨叫,她便被固定在了原地。

他转头问道:“小姑娘,不,李小渔,现在想不想要留下来啊!”

[6]

此时此刻,周焕然半截身子被埋在泥土中,秀秀又被匕首扎透了左腿,而李小渔自己也身在这个算命的手中。

他再次用力,痛意从头皮深层喷贲而出,疼痛逼迫李小渔必须做出反抗,她的手慢吞吞的伸进了口袋,她试图在那里寻找自救的答案。

手指胡乱摸索着,然后触到了一股温热,是那支红钗!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李小渔摸出红钗朝着这算命的前胸便是一刺,他根本没有想到李小渔手中会有利器,所以她这一下刺得很深,锋利的钗子透过他单薄的衣服径直扎进了胸膛。

哀嚎了一声,他便松开了手。

李小渔急忙握着红钗急忙退到了秀秀身边,在危机面前,她忽略了痛意,也忘记了秀秀刚才“忘恩负义”的举动。

她知道,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够的依靠的只有自己了。她惊恐地看着他们,大叫道:“你们不要过来,否则就对你们不客气!”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蒲庶母亲见到李小渔忽然掏出来的红钗,急忙追问道。

这时候,蒲庶和那个算命的也注意到了李小渔手中的红钗,那精致的纹饰,清晰的纹路,他们没有想到,李小渔手里竟然握有红钗!

“是母子钗!”蒲庶也甚是惊诧。

他没有看错,这正是当年孝和睿皇后赐予其母的母子钗,那钗子构造独特,一红一黑共有两支,红色为母钗,钗身长,有着独特的纹饰,钗身却是镂空的,黑色为子钗,钗身短,嵌于母钗之中。

蒲庶的话也提醒了李小渔,她蓦然发现,当时白霜霜说到了这红钗是孝和睿皇后赏赐给蒲庶母亲的。

之前柳婆拜托她要送这红钗回家,她曾经苦苦追寻,以为狸子墓的蒲家大院是这钗子的最终归宿,谁知道机缘巧合进入了黄老人镇中央的黄老人村子,又离奇的见到了孝子世家的主人蒲庶和他的母亲。

她,即是这钗子的主人。

这里,应该就是这钗子的家了吧!

一切,看似漫不经心,但冥冥中又早早注定好了。

蒲庶的母亲碎步靠了过来道:“小姑娘,你快告诉我,这钗子究竟哪儿来的?你要实话实说,否则你和你朋友的小命就不保了!”

寒意正一寸一寸的侵蚀着心田,秀秀则哀求道:“小渔,你快告诉他们吧,这钗子究竟是怎么来的……”

李小渔则逞强地回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做一个交易吧!”

“什么,做交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个算命的捂着胸口,大声呵斥道。

蒲庶的母亲则淡淡回道:“你说说看,是什么交易?”

李小渔缓缓站起身:“如果我将这红钗的故事告诉你,你也要将你们藏匿的秘密告诉我?”

什么,她竟然没有用红钗换她们二人的性命,与之等值的确实一个毫无意义的秘密。秀秀绝望地看了看李小渔,绝望地叹了口气。

“藏匿的秘密?”

“没错,这个黄老人镇子究竟是什么地方,那些被绿色卡车运载而来的,以及这镇子上的,你们所谓的‘孩子们’,还有这些古怪慑人的植物和果实,最重要的是,你们的真实身份!”

蒲庶的母亲思忖了片刻,轻蔑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想用那母子钗换你们活命的,没想到竟然是换这些啊,那我就答应你。”

李小渔吞了吞口水:“这支红钗是我前男友的外婆送我的,她姓柳,家住在一个叫做梅村的地方。”

“姓柳?”蒲庶的母亲显得有些困惑。

李小渔应了声:“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便将这钗子交给了我,说让我送这钗子回家。”

蒲庶母亲忽然对李小渔的故事起了兴趣:“她说让你送这钗子回家吗?”

李小渔点点头:“当时她说得很坚定,要我送这钗子回家,还不让我告诉任何人,出于老人的要求,我并未拒绝。其实,我收下这钗子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时候我正在做一个节目,节目内容主要是讲一对徐姓父子午夜神秘离家,连续失踪数日,之后只有儿子自己回来了,而儿子对于失踪几日的记忆全然不知,在采访过程中,他妻子称他腹部有奇怪的绿色纹身,这纹身常会引发剧痛,他腹部的纹身同钗子上的纹饰竟然出奇的一致,我觉得这其中有蹊跷,便将这钗子收了起来。收了钗子当晚,我便做了一连串的噩梦,待我回到居住的东闽市后,这钗子无意中被我同事偷走了,不过这却导致了她最终剖腹惨死,谁想到她竟将这钗子莫名吞到了腹中,剖腹取出这钗子时,大叫了一声送它回家,便断气了。”

说到这里,李小渔蓦然想到了之前的生日,她同林桂桂一起吃泰国料理的情节,不禁悲从中来。

“继续说。”蒲庶的母亲提醒道。

李小渔微微阖首:“林桂桂死后,我便更加仔细保护这钗子了,也蓦然发觉这钗子不是一个吉祥物,想着尽快送它回家,不过当时柳婆并未同我说明这钗子家乡究竟在哪里,我便再次回到了梅村,追问柳婆这钗子的真实来历,她同我说这钗子其实其母留下的,在她口中,我听到了一段褪色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往事,柳婆说她母亲叫做柳清浅,年轻时嫁给了一个叫做蒲须桐的男子,那男子带他回到了北方小镇狸子墓,在那里有个蒲家大院。”

“蒲家大院?”听到李小渔提到了“蒲家”,蒲庶不禁追问道。

“没错,蒲家大院。不过那里现在已经被私人收购了,改建成了特色宾馆。听那里的老板说,这个大院曾盛极一时,在整个狸子墓镇上有‘孝子世家’的美称,听说,蒲家先祖生前曾经是一个大孝子,当朝皇帝嘉庆帝听闻民间有如此孝子,便召见嘉奖,并赐予‘孝子世家’的牌匾和丝绸金银。”

蒲庶迭忙质问道:“你知道那孝子世家蒲家先祖叫什么名字吗?”

李小渔淡淡地答道:“他叫,蒲庶!”

什么,蒲庶——

“他怎么能叫蒲庶,我才是真正的蒲庶!”听到这些,眼前的这个蒲庶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吼叫了起来。

他的母亲摆了摆手:“听这姑娘说完。”

李小渔抿了抿嘴唇:“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寻找有关这钗子的线索,不过并未找到,后来我一直苦苦追寻,机缘巧合进入了这个叫做黄老人的镇子。”

良久,蒲庶的母亲才深深叹了口气:“姑娘,你信万事皆有缘吗?”

李小渔没有应声,只是死寂地凝视这个妖艳诡谲的女人。

“我信缘,一切都是缘,我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这钗子,还有得知这背后的真相了。不过,二百年过去了,时光流转,它最终还是来到来我的面前,我的身边。”

李小渔狐疑地问道:“他们两个,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蒲庶?”

“姑娘,你知道吧,这世间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它们出现的时候,甚至能够以假乱真,混淆视听,不过留到最后的,往往才是最终的赢家。”蒲庶的母亲忽然笑笑,然后侧目问道:“你说,是吗?”

她的这句话足以表明在这场真假蒲庶的较量中,谁才是真正的胜者了。

“既然你的故事讲完了,我便将你心中的疑惑一一解开吧。其一,是谢谢你将这红钗带回黄老人,其二,是谢谢你让我知道了那些不曾清晰的故事。其实,那个住在你所说的狸子墓镇中蒲家大院的蒲家先祖是一个冒牌货,他的真实名字叫做蒲子轩。”

“蒲子轩?”

这时候,蒲庶将话接了过来:“蒲子轩只是我的一个小书童罢了。他五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我母亲见他可怜,便将他买来,带在了身边。那之后,我们便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长大后,要考取功名,他做了我的书童。再后来,我数次考取公功名未果,却因为自己的孝举得到了嘉庆皇帝召见,最后还得赐‘孝子世家’牌匾,以及百亩田地和黄金白银百两。我母亲也得到了孝和睿皇后的一番赏赐,除了母子钗,还有丫鬟家丁数名,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这片广袤的土地——黄老人,从此在这里扎根。”

他动情地讲着,仿佛再次回到了百年前,百年光阴转眼即逝,灼灼之光如同繁星落入眼底:“在孝和睿皇后赏赐的侍女中,有一个长得极为俊俏,她叫做芸儿。本来,我对芸儿的印象不错,心想着不久便将他娶进门,谁知道芸儿这贱人水性杨花,她一面与我暧昧缠绵,暗中又与蒲子轩藕断丝连。有一次,我起夜的时候,无意中撞见了他们二人偷情。不过,我最终没有道破,只是念及同蒲子轩的感情,谁知道,他竟然背叛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蒲庶的情绪忽的激动起来:“有一日,他偷偷在水井中放了迷药,所有人都被昏迷了,他便携带芸儿逃离了,还偷走了嘉庆皇帝亲赐的孝子世家牌匾和大量金银,没想到他们去了北方小镇狸子墓逍遥快活去了。不过,他也真是天真,以为这样就能轻易的逃脱我的掌控了,他不知道,一旦成为蒲家的人,就要生生世世的继续蒲家人的身份,永远无法更改,即使是死亡!”

“这么说,他只是偷走了牌匾,冒充你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李小渔追问了一句。

蒲庶轻蔑地点点头:“你知道,为什么他如此执着那个牌匾,冒充我的身份吗?”

李小渔摇摇头。

“因为他羡慕我,他嫉妒我,他憎恨我,他想要成为我,却无法做到,能做的只有偷了我的牌匾和金银,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穿上我的身份,卑微可笑的生活下去,丢弃了自己的一切,试图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成为我,真是可笑呐!”

刚才还文气彬彬的蒲庶此刻看起来有些表情狰狞,李小渔和秀秀好似被某种莫名的气场震撼了,只能深陷其中,继续听他说下去:“当时我在考取功名的时候曾经向蒲子轩说起过我的梦想,我说我要孝敬父母,做一个大孝子,将来拥有一个孝子世家。其实,这只是我一个简单的梦而已,没想到他却记在了心中,并用一生的精力在践行这个简单卑微的梦!”

李小渔知道,那个埋在蒲家大院地下的金棺材里的画像便是蒲子轩了,不过他究竟去了哪里?

“可不管怎样,蒲子轩最终创造了一个孝子世家!”李小渔反驳道。

蒲庶听后并未生气,眼神中尽是不屑:“小姑娘,我说过,那只是我年轻时的一个梦而已。在我遇到阿彭,并将她也带回黄老人后,才发现年轻时的那个梦太渺小了。现在看来,所谓的孝子世家不过我世界里小小的一块,我真正的梦想,就是你眼前的这个,正在不动声色,慢慢壮大的,孝子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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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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