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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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杨思举和吴凤娇唠到很晚才分手。分手时吴凤娇的魂灵先从照片上退出，回到坟墓，再由杨思举将照片收起。就在他将照片往衣兜里装的一刹间，一棵歪脖子榆树后突然窜出一条黑影，闪电般飞来。杨思举吓呆了，还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照片已被黑影飞快地掠走。那黑影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忽大忽小，忽高忽矮，就像风中的一团黑烟，向坨后飘去。杨思举惊愣了半天，才想起照片。就不顾一切地向前追，边追边喊，站住！站住！还我照片！他的喊叫似乎挺管用，黑影停下来，又隐到一棵树后。
杨思举仗着胆子来到树前，他小心地向树后绕。只走了几步，他就不敢再向前迈步了。他看到树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个子挺高，影影绰绰地看去，好像穿着一件夹克，两手插在夹克兜里，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他。
杨思举不敢往前走了，他浑身哆嗦成一个蛋了。因为他越看这个人越眼熟，越看越害怕。但是他也不往后退，吴凤娇的照片被抢去了，那照片比他的命还重要。有了这张照片，吴凤娇就能很容易地恢复人形，和他约会，和他谈情，让他重温甜蜜温馨的时光。如果没了这张照片，刚刚成为鬼的吴凤娇恢复人形就很难，而且因跳楼而破损的容貌，也会令吴凤娇很难看。他豁出命也要将照片要回来。于是他改变了一下口吻颤颤抖抖地问，你是哪路朋友？我不曾得罪你吧？如有得罪，请你指出，我给你赔罪。希望你大人大量，把照片还给我！
那人没有吱声，仍然两手插在兜里，十分傲慢地和他对峙。那冷峻傲慢的样子，让杨思举一下子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那个没有影子的男人。虽然看不清脸上有没有刀疤，但是杨思举感觉是他，指定是他。杨思举浑身剧烈地抖起来。便颤着声说，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个雨夜进我屋的人。
那人冷冷地笑一声，说你认出我又能怎么样，照片在我手里，你来取呀！
这是杨思举头一次听他笑，头一次听他说话。感觉那笑声，那话语，都散发着阴森森的寒气。
无影男人在树后傲慢地站了一会，见杨思举不敢上前，便主动地凑过来。两手仍然插在兜里。一步步向杨思举逼近。杨思举便一步步向后退。退着退着，没有留心身后，他被一团拉拉秧绊了个四仰八叉。他刚想滚身爬起，无影男人抢前一步，一脚踏住了他的胸脯。他用两手使足了劲往下搬那只脚，那只脚就像生了根，纹丝不动。
无影男人踏着他，从夹克兜里掏出右手，右手里果真攥着一件东西。杨思举便惊恐地盯着那件东西看。不是刀，是一把列检锤。无影男人一扬手，从袖子里挺出长长的锤把。然后俯下身来，瞅着杨思举的脸说，小子，你有什么权利要这张照片？你有什么资格要这张照片？你是个胆小鬼，无能的人！你给我听好了，这张照片以后就是我的了！吴凤娇也是我的了！自古美人属英雄，你算个屁？你听清了吗？不服吗？不服你就说个不字，说个不字我就要你的命！
杨思举被踏在脚下，听着无影男人的话。他那男子汉的自尊心被刺痛了，一股被羞辱而激起的怒火，从心底腾地烧起。他歇斯底里喊起来，我就说不！不！你个臭鬼，休想抢走我的吴凤娇，快把照片还给我！他一边狂喊，一边抬起右腿照着无影男人的裆下踢去。无影男人并没有动，可是他却踢空了。好像无影男人的裆下什么东西都没有，他踢到了空气中。
无影男人嘿嘿一乐，说那我就成全你。说着就把列检锤高高地扬起，对着杨思举的脑袋就砸下来。杨思举毫不畏惧，气恨恨地瞪大眼睛看着。就在锤子砸下的一刹那，一把烟袋伸过来，在半空接住了锤子，将锤子磕开。宁老五到了。
宁老五抱抱拳，说，朋友，别跟孩子一般见识，有什么话跟我说。好办。
无影男人锤子没砸下来，心里恼恨。一看是宁老五，便恶狠狠地说，滚！要不，我把你一块收拾了！
宁老五一看好话说不通，也来了气。他一缩身子，然后猛地向无影男人冲去，一头撞在无影男人的胸脯上。无影男人脚下松动了一下，杨思举趁机爬起来。
无影男人气急败坏，他呼地一下膨大了脑袋，毛发扎扎成一团黑烟。挥舞着列检锤就去打宁老五，宁老五就用烟袋招架。两人在坨坡上大战起来。宁老五当然不是无影男人的对手，几个回合就落了下风。被列检锤砸得骨碌碌翻滚。杨思举就从地上摸了根树棍子上前给宁老五助战。吴凤娇也出来了，披着一头乱发，上前同无影男人厮打。
宁老五，吴凤娇，杨思举，三个战一个，战不过无影男人。宁老五便破撕拉声地冲杨思举喊：快去找冯大鞭杆子！刚喊了一句，就被无影男人打倒在地。无影男人用脚踩住宁老五，宁老五已经无力挣脱。吴凤娇一次次冲上前去，都被无影男人很轻松地推开了。在这种情况下，杨思举哪里能走，他抡着树棍子，就冲上前去救宁老五。可惜树棍子打在空气中，无影男人毫发不损。杨思举想，要是有一个黑驴蹄子就好了。
无影男人踩着宁老五恶狠狠地说，老杂毛，你也敢跟我支吧？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让你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
宁老五说，兄弟，不要乱来！有话好说。
无影男人说，不好使了。我现在就收拾你，收拾完你，再收拾杨思举，完了我就把吴凤娇带走。说着，就举起了锤子。杨思举想救救不了，急得抓耳挠腮。他跳着脚喊，不许打五太爷！不许打五太爷！但是无影男人好像没听到，仍然抡着锤子就要往下砸。杨思举吓得哭了起来。
这时，只听叭地一声脆响，无影男人被震得一趔趄，锤子停在了半空。杨思举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远处走过来四条黑影。黑影越走越近，他看清了。是“江湾四混”来了。杨思举心凉了半截，心想，一个无影男人还没法对付，又来了四个隔路鬼。这可如何是好！
宁老五却像见到了救星，老远就喊，救命啊，老薛！快来救我！
“江湾四混”也不应声，呼啦一下跑过来，将无影男人包围在核心。无影男人急忙收住锤子，紧张地应对“江湾四混”，宁老五趁机脱离魔脚，一滚身从地上爬了起来。
原来，“江湾四混”刚一黑天时，就离开榆坨子到大甸子上游玩。他们沿莫乎来向东北走，过官家亮子，穿铁桶泡，到了莫乎来房台子。在莫乎来房台子上小憩。然后又从莫乎来房台子下来，经大卧子、二卧子、三卧子，越过老徐大泡底，来到江边。在江边好一阵流连。玩够了，疯累了，才打道回府，回到榆坨子。
一上榆坨子，他们就看到宁老五和无影男人打斗。开始他们只是远远地看热闹，后来越看越气愤，无影男人这个外来鬼，欺人太甚，对老人毫不手软，还要欺男霸女。薛大麻子第一个看不下去了，因此在无影男人正要行凶时，他拔出盒子枪，叭地就搂了一枪。这一枪虽然没有伤着无影男人，但是狠狠地震慑了他。
无影男人紧张地看着“江湾四混”，惊惧地问，你们是谁？
薛大麻子用盒子枪顶住他的前胸骂道，我们是你爹！无影男人吓得倒退了一步。薛大麻子用枪逼住他骂，说你个骚狗，比他妈我还骚。我薛大麻子再骚，也得分个人。你他妈连人都不分，得谁想干谁。吴凤娇都多可怜了，你他妈还想欺负她，你是人揍嘛？
无影男人说，我想干她，和你有什么关系？难道她是你妹子不成？
薛大麻子说，和我没关系我也要管，这事我管定了！
无影男人当然不是一个软茬，他晃了晃手中的列检锤，威胁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薛大麻子嘿嘿一笑，说，呀喝！老牙狗子抬腿，有尿啊！然后看看他手中的列检锤，又轻蔑地一笑，把盒子枪一把插到枪套里。说，你小子用锤子，老子要是用枪，算欺负你。传出去在江湖上不好看。今儿个老子和你一样，也用笨家伙。说着嗖地一声从腰间拔出了斧头，在手中掂了掂，说，今儿个老子好好和你玩玩！
无影男人问，是你一个人来，还是你们一帮全上？
薛大麻子说，少放屁！我一个人还想闲一只手呢！接家伙吧！说着就劈过去一斧子。无影男人赶紧用列检锤接住。两人就在坨坡上大战起来，直打得尘土飞扬，星斗无光。无影男人个高，略显单细，薛大麻子稍矮，但壮实。两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打的不分上下。如同两团黑烟在坨坡上翻滚，把杨思举看得眼花缭乱。吴凤娇看不了这场面，便悄悄回了墓穴。
“江湾四混”的其他三混，站在一边为大哥观阵，不时发一声喊，为大哥叫好。那个小脑袋细脖子的二滑，看着看着，渐渐地沉静下来。他估计，薛大哥一时半会赢不了那小子，要赢也得打个一天半日。太磨叽。咋办呢？一起上？不行。他深知大麻子的脾气，最讲江湖规矩。打斗时，不允许任何人帮忙，更不许暗算。他的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于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抻着长脖子叫喊起来。这回，除了喝彩之外，他的喊叫中又多了一些内容：砍鼻子！削耳朵！剁双脚！表面是在鼓励大哥使用这些招数，其实是想借此扰乱无影男人的心理。本来，无影男人一个人面对他们一帮人，就感到人单势孤，心里发虚。再被二滑这么一喊叫，更加分心发毛。终于，一个不注意，被薛大麻子劈倒在地，左臂受了重伤。但是这小子身手极其灵敏，他就势一滚身，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到了坨下，然后站起来向江边逃去。
吴凤娇的照片被抢去后，一直攥在无影男人的左手里。无影男人的左臂受了伤，负痛难忍，便撒开了手，照片掉到了地上。杨思举赶忙跑过去，把照片捡了起来。
薛大麻子起身想去追赶，被宁老五叫了回来。宁老五说，败将不必追赶。他走近大麻子，为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尘土，然后十分感激地拱拱手，说谢谢老薛了，改日我请你喝酒！又让杨思举过来道了谢。薛大麻子倒很谦虚，说不算事儿不算事儿，收起斧头，领着哥几个唱唱呵呵地回家了。
一场战斗结束了，杨思举受了一场惊吓，好在没有太大损失。他跟随宁老五来到邬瞎子家。宁老五向邬瞎子学说方才的经过，邬瞎子说，我都知道了。宁老五很惊讶，就问你怎么知道的？邬瞎子说，我听到了打斗声。宁老五问，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邬瞎子说，知道了。方才你和他打斗时，我根据你的感觉给他占了一卦。他是太赉城北车站的一个混子，流氓。文化大革命时期，他在太赉城做了好几次案。强奸杀人。有时先用列检锤将女子打晕，再奸污，完事打死。有时先将女子奸污，然后用列检锤打死。害了好几条人命，最后被公安机关抓住了，执行了枪决。他死后，没人为他收尸，他就成了流浪鬼，四处乱窜。两个月前，他来到了榆坨子，就一直在这一带流窜。我算定，他以后还会来的。你们要多加小心！
听了邬瞎子的话，杨思举的心又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