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四章

六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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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住到榆坨子上时,吴凤娆不敢单独出屋。WWW.bxwx.org笔下文学一到晚上,就依偎在妈妈身边,或者赖在杨思举跟前。后来渐渐地适应了这里的环境,看惯了西边的荒坟。邬瞎子也特意关照众鬼,尽量少出来活动,藏迹敛声,以免吓着女眷。这样吴凤娆一点儿点儿大起胆儿来,觉得也没什么,只是一些坟而已。出出进进,不再害怕。还在房前辟了两块菜园,种了些秋菠菜、秋香菜什么的,早晚挑水浇。

杨思举看着浇菜的吴凤娆,笑着打趣说,怎么样,没被鬼吃了吧?

吴凤娆抹搭他一眼,说,不习惯也得习惯呀!随鸡随狗吗,谁让我愿意了。

杨思举吓了一跳,赶紧用右手食指抵住左手掌心,作出叫停的姿势。说,得得,我可没那个意思!

吴凤娆将水桶一扔,气哼哼地说,你当然没那个意思!我卑鄙,我肮脏,你是正人君子!

杨思举不善于斗嘴,对此话题也不感兴趣,便赶紧说不是不是,结束争执,走到一边去。他心里想,这个吴凤娆,她咋这样,说话直来直去,没艺术。为什么一母所生,吴凤娇那样含蓄内敛,温柔和顺,感情来的婉曲深沉。像炉膛包着的火,慢慢渗出热来,既能给人温暖,又让人毫发无损。而这个吴凤娆却这样简单直露,简单得粗浅透明,缺少女人味儿。杨思举突然感到羞愧,自己怎么品开女人了?真不像话!是因为现在有了点能耐,还是因为有了几个钱?他举起右手,在脸上抽了一下,以示警戒。

榆坨子热闹起来了,白天人来人往,夜里灯火通明。宁老五不经常来了,但是他们仍经常约杨思举。杨思举便在黄昏后离开妈妈和吴家母女,向西行几十步来到青白的世界中,与宁老五唠嗑,向邬瞎子请教,在鬼世界里流连。

几场风之后,下了一场小雨。秋味儿越来越浓了。

天还没亮,妈和吴六婶儿就起来做饭,这是她们几十年养成的习惯。杨思举也从炕上爬起,走到外边。

晨阳欲露未露,薄雾灰白漂浮。无风,炊烟朦胧如柱。满地霜花,铺的均匀如纱,罩住了坟头,罩住了小路,罩住了坨坡的黄土。使乾坤一色,满世界纯洁无污物。冰清玉洁,让人心窗如拭,心府清敞;如刚净面,似新受衣,舒心畅意。

空气湿润清新,浮尘尽去。倾腹深吸,似饮香醪,心脾醉透。杨思举很喜欢霜。他想,霜是最干净的,所以人们才用它比喻高洁的人品。置身最干净的世界里,杨思举顿觉污浊可鄙,贪吝可恶。他沿小路信步走着,慢慢地,静静地,细心地踩过去。脚下苏苏软响,身边万籁俱寂。丝丝快感,幽幽静趣,似轻轻按摩,如温柔抚慰。流霜飞屑,偶尔飘临额头、脖颈,凉意微微。似高烧时的手巾把儿,如燥热时的清凉剂。让人清爽,促人冷静。世界多么平和!生活何其静雅!失意,烦恼,陟罚臧否,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时都不存在。似乎已经清净尘世外,不在熙攘中。浮躁得以沉静,心灵得以净化,多么美好的霜晨啊!

小路边,几株老杨,粗木横枝,飘坠着黄里微红的大叶,厚重如铜元,击地簌簌有声。立在树下,听黄叶飘零,叹自然伟力,杨思举慨然心动:霜是染料吗?为什么能使绿叶呈黄,黄沙如雪?岁是刻刀吗?为什么能使细肤粗皱,平颜沟壑?人生苦短,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太阳挣脱了雾霭的围困,顽强地跳到半空,温度骤然上升。“霜晨出毒日”,真是的,秋老虎发威了。雾散净了,杨思举站在坨脊,放眼四野。小叶樟都枯黄了,柳蒿也变成灰白;天高云淡,大甸子空旷无边。老徐大泡底比以前敞亮多了。海一般的水蓬花,都被大风摇趴了秧,棉被一般铺在地上。吴六婶儿家的荞麦地显露出来。远远望去,紫红的一片。紫红里还微微留有星星点点的粉白。那是晚开的荞麦花。杨思举想起了几句诗谜,便随口吟道:

头戴素洁花,

身穿紫罗纱。

出门才有二三月,

霜打就回家。

这首诗谜说的就是荞麦。想到荞麦只有两三个月的生命历程,却为人提供了那么好吃的面粉。杨思举内心生出许多凄凉感。他不想再看,收回眼光准备向回走。这时,突然从坨下走上来一个人。这个人笑盈盈地迎着他的目光走来,那笑容,那步态,很熟悉,很亲切。杨思举心中无数美好的记忆,一下子都甜蜜地苏生起来。他愣了、呆了,两眼直直地迎上前去。越走越近,越走越近,杨思举一下子欢跳起来,高喊一声:凤娇!真是你呀!便疯了一般跑上前去。

来人正是吴凤娇。吴凤娇好像走了很远的路,裤脚上布鞋上沾了许多尘土,发梢上有汗滴,但是精神焕发。红扑扑的脸蛋儿,潮润润的,像露湿的芍药。她外罩一件大开领的蓝色牛仔服,没系拉链,敞着怀,内穿那件最惹眼的粉色碎花衫,杏花一般好看。一条马尾巴辫儿,高高地扬起又下垂,披散着在脑后甩摆。这打扮,这神态,活脱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让杨思举感到非常熟悉,好像是他记忆中的某个镜头。他对这个镜头曾经陶醉过。可惜一时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了。

杨思举也不去多想,他扯住吴凤娇的手就往屋里跑。边跑边喊,快看呀!看看谁回来了!

思举妈和吴六婶儿都吃惊地抬起头,看到吴凤娇,都喜出望外地迎过来。吴凤娇显得很生分,怯怯地停在门口,眼泪汪汪地看着妈妈。吴六婶就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举起袖子为她擦脸。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思举妈喜滋滋地围着吴凤娇看了一圈,啧啧地咂着舌头,说凤娇子越来越娇嫩,越来越漂亮了!好像个小姑娘!吴凤娇没有吱声,水音很重地抽了一下鼻子。吴六婶儿把吴凤娇搂得更紧了。一边给女儿擦脸一边说,不哭不哭,回来就好吗!说着说着,自己也流下了泪。

睡懒觉的吴凤娆穿完衣服出来了,她走上前,一把将吴六婶儿扯到一边,说好好的哭什么呀?然后,扯住吴凤娇的手说,姐,回来就别走了!在哪还不一样生活呢?省得让妈瞎惦心。吴凤娇吞着泪点了点头。

吴凤娆仔细打量了一下姐姐,非常惊讶,就十分不解地问,姐你咋把这套衣服又穿上了?

吴六婶儿也奇怪起来,说是呀,这不是你上高中时穿的吗?

吴凤娇说,我喜欢这套。

杨思举说,好了好了,谁也别哭了,谁也别说了。凤娇一定饿了,咱们吃饭吧!于是大家就放桌子吃饭。吃着饭,杨思举问吴凤娇,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搬到榆坨子来了?

吴凤娇说,打听呗。

思举妈问,在外边很好吧?找到工作了是吧?干什么活呀?

吴凤娇说,我以后慢慢告诉你们。

杨思举说,对对,以后有的是时间。

一时没了话头,大家就都一心一意地吃饭。吴凤娇的饭吃得很不合群,像个客人。大家都端着碗,抬着头,盯住饭桌。大牙撒欢,小牙放颠,毫无顾忌地往肚里吞。尤其是吴凤娆,一大口一大口地夹咸菜,嚼得咔咔山响。吴凤娇却低着头,用脸压住饭碗,偷偷地吃。很少夹菜,更不吃咸菜。听不到她嚼饭声。思举妈说,还是走南闯北的人啊,吃饭都有个样。大家都沉浸在重逢的欢喜中,没谁去往别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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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使与一百单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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