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完全的黑了,林风才走出这通道。到了街道上,他找到一个商店买了一包烟和几罐啤酒,坐在商店外部的台阶上。打火机的火苗在风中微微的摇曳,用手罩在火焰上方,点燃了一支烟,猛吸一口,烈烈的烟雾呛得他流出了眼泪。眼泪,该流下的时候不流,现在却来了。他喝着酒,吸着烟。情绪稳定了下来后,他开始想着要怎么办。还是要和姐姐假装是相遇,这样才能够最好的触动姐姐而又不至于伤害她。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姐姐又带着一个人走向那巷道。他立刻起身给姐姐打电话。电话通了。他尽力使用平缓的如从前的声音说着,“姐姐,我刚才看到你了,你是不是在文昌街啊。”

“你在哪里?”姐姐的声音有点紧张和急促。

“我刚才路过文昌街,走到十字路口时好像看到了你。”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啦。”

“姐姐,你去哪里了?”

“你到路口等我,我马上来。”

林静朝路口走的时候,林风看了姐姐一眼就再也不想看到她了,这个熟悉的身影现在也已经是支离破碎的了,甚至是每一个碎片都刺伤他的眼睛。林静走到他的眼前,说,“冷不冷?我带你去买衣服。”

“姐姐,你是不是在梦蝴蝶上班?”

林静犹豫了一会儿。“是。”

“姐姐,这种地方上班好像不太好。”

“又在乱说。”林静有点责怪的意思,“你要是再说,我就不想理你了。”

“我是不想你为我太累了吗。”

“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在现在都与你没有关系,你完成你的学业就是最大任务,知道吗?姐姐做的事情都有分寸,不要你去牵挂。”

林风不敢看姐姐的脸了,他的心在哆嗦,那个画面在脑海里又出现了,仰着的头,长发飘扬,一对**象浪花一样在颤抖。罪恶的眼睛看到了罪恶的事情。苦不堪言的事情啦。怎么办?还要说什么呢?两个人各自说着各自的谎言,还能说得下去吗?他沉默着,是不是不勉强姐姐了,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姐姐做她的事情,他不干涉了,他也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这会,他的眼泪似乎又要来了,那内心深处的爱意化作的怜悯之情又流露了,如果就此妥协了,他真的是于心不忍啊。

“走,我给你买衣服去。”

“我现在,不想买。”林风吞吞吐吐的说。

“你一个人去买,好不好?”

林静拿出了几张一百的钞票,拉起林风的手塞进他的手心,他的手在碰触到钱币的时候,很想挣脱开。这样的钱,在他的眼里,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甚至是太沉重了,这些钱是姐姐出卖身体换来的,是一个弱女人向生活献媚而换来的。他看着手心里的钱,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反射出来的讥笑和嘲讽。

“我不想乱花钱,姐姐。”林风不敢大声说,而是用很轻的声音说,想向姐姐表达一种隐含的意义。不知道姐姐能不能体会到。

“你怎么这样说,这也不叫乱花钱啦。”

林静微笑着,在稍微的愠怒之后,在一段落寞之后,她微笑着,在灯光和幽暗的阴影里微笑。林风看到了,那里面好像有万千的滋味和万千的解释——远远的超出了微笑的表象——作为姐姐来看,那微笑是温情和慈祥的微笑,流露着最原始的亲情的欢欣;作为女人来看,那微笑是端庄而妩媚的微笑,表达着一个少女神秘性的喜悦或含羞;作为风尘女来看,那微笑是迷乱而魅惑的微笑,有隐藏不完全的有目的的放荡和欺骗性的**;是天使还是魔鬼,是女人还是女妖,都可以在那微笑里分辨出一点点的模样。邪恶的与优美的,典雅的与猥亵的,那微笑里也都包罗了。

这个肖像,他是爱和恨交加,是怜悯和鄙视交加。她一方面在独自承受生活的苦厄,一方面在被践踏的人生里迷失自己。生命的荒谬。他似乎又理解了一点。亚当吃了苹果,被神指出是人的原罪。姐姐天使形象的面纱后面,到底还隐含了多少——女人的秉性,女性的遗传,女人的千面。她那戏剧似的面孔和富有善变性的微笑,他审视却审视不明,他疑问却疑问更多。她内心的一切自我的感情范畴,是否有他审视这微笑而看到的孤寂看到的自怜看到的压抑?还有什么。一个形象。他进入了迷雾的幻境,对生命的认知,对生活的认知,对事物和现象的认知——仅凭自我感觉和先前累积的思想经验,是无法对迷雾似的谜做出明确的解答的。光亮下漂浮的尘埃——幽暗中的一个女子。这一刻,两者在他的眼睛里是一模一样的了。

矛盾,迷雾,让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痛苦不堪了。从自然界采摘的美好事物的花环,从书籍里汲取的思想意识体系,从人的光辉形象里收集的学识智慧,都不足于去化解这样的悲痛。他不希望在不谙世事的时候遭遇心灵的枷锁,不希望在青春岁月去惊心动魄的成长。世事难料,上天要给的东西,人,怎么可以去掌控呢。现在,是走还是继续说服呢。他抉择着,犹豫着。选择哪条路都会是布满荆棘的道路。他要做最后的挣扎。“姐姐,我不想读书了。”

“不想读书?”

“我讨厌读书。”林风小声地说着。多么违心的话,也不是在宣读音乐般的诗章,他没有理直气壮的理由而去说得那么坦然真诚。

“为什么?”林静抬高了声音质问。

“我不想要你为我付出的太多了,不要你为我太累。我没有心情读书,想到你在为我受苦受累,我就内疚和自责。姐姐,你不明白的,我认为我是欠了你很多。”

“你不能这样想,我是你姐姐,有责任和义务。你没有欠我的。”林静叹息了一声,然后冷冷地说,“你读书就是我自己的希望,我是在完成自己的事情。”

林风忍受着悲戚,心间有飘过来的乌云在翻滚。“你强加给我这么大的包袱,我怕背不起来,怕你有一天会失望。”

“你不要说了。”林静颤抖着嘴唇一字一字地说下去,“读书改变你的命运,也是改变我的命运。”说完后她忽然低下头哭了,泪水涟涟。

林风听的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如电闪雷鸣,这样的电闪雷鸣是振聋发聩的震撼。她那樱花一样柔美的唇舌竟然在颤抖中说出来这样铿锵有力的字句。现在她哭了,过去她和父亲吵架时没有哭过,为凑开学的学费向邻居借钱时没有哭过,现在她哭了,就是希望他去上学而悲切得泪水涟涟。所有的看到的碎片,重新在他心间拼凑起来——那里有一种坚定的强烈的信念,姐姐的夙愿。

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一个不相干的人。姐姐双手捂着脸在哭泣,他却在观望。哭吧,姐姐,你流下了眼泪,或许心里的委屈和痛楚就可以流逝一部分。你哭的是悲天悯人,哭的是改变命运,哭的是两个人的心酸。改变命运,现在是两个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就好好的哭,这是一场变故是一场风暴,承受不起的时候就用泪水来表述吧。

“我也说不了你,你自己决定。”林静抽泣着说,“妈妈临死时说的话,你还记得吗,不要忘了。我希望你好好读书,不是要你将来回报,你可以不理会我的心愿,但是你要对你自己负责。你早些回去,我走了。”

林静的话音一落,就转身走了,林风回过神的时候,林静已经在跑动了。她的身体在幽暗里飘零起来了。他想呼喊姐姐,让她停下脚步,可是嗓音犹如堵住了什么东西而叫喊不了。这样的分别,是他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的发展总是那么变化无常,他呆呆的站着,望着姐姐的背影,消失在那巷道口。那巷道口,犹如是漂浮于茫茫大海会吞噬生命的巨大漩涡——在吞噬姐姐的身体,也在吞噬他的心。

再要问生存还是毁灭,已是俗不可耐的问题了。没有犹豫,也不需要挣扎了。生活没有给她欢声笑语,他更不能去残忍的剥夺属于她的快乐。如果现在回去继续读书,那将是对自己生命的亵渎,一生都将背负罪孽。《创世纪》里说,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美好的语言,自我陶醉的情操以及神的告谕——别无选择了,唯有让那迷失的小鸟飞出命运的沼泽地。

夜的风很寒冷了,林风敞开胸怀任由寒风吹拂。寒冷可以驱赶他内心的恐惧和迷茫和悲痛。风,凌厉地吹吧,吹走一切不快乐的记忆。头脑慢慢的清醒后,心智,思想,感情才慢慢的连接起来。要怎样才可以让姐姐离开那个地方而不让姐姐认为是她最亲的弟弟在迫使她离开。如果是辍学回去,姐姐知道后会怎么想,会不会崩溃。如果直接要求姐姐离开那里,可能又要发生冲突,她现在的想法就是多挣钱,而她也还在认为弟弟不知道她现在工作的真相和性质。只要弟弟还在读书,她都要为之付出。两个方式都不好。越靠近学校,他的心就越坠落,如同昨天的跟踪。都是难题啊,这以后,两个人还怎么样相处。姐姐在他的面前强作欢颜,他在姐姐的面前是咽泪装欢。经过了一次冲突,一定要冷静点,不要太鲁莽了,他告诫自己。

回到寝室,林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那偷窥到的一幕忽而暴跳出来,惊吓出一身冷汗。某些时候,那画面是被隐藏着的,某些时候,那画面就是神出鬼没的幽灵。转移思想和注意力都没有用,那画面在记忆里太深刻了。姐姐是他心目中最美好事物的化身,然而却做出最邪恶最不堪入目的事情。也许,正是因为两者形象的巨大差别,才深深的刺激了他内心里某根神经的弦,以至于无法磨灭掉记忆。不,不能想,要不然会让人疯掉的。要怎么办啦,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多让人难堪的事情啊,即不是关于青春的性幻想,也不是性知识的开启。忽然,他想到了小雅,那张脸,梦幻色彩中的脸。正好可以把她的脸的轮廓换到那画面里。他想象着,好像能够起到一定作用,渐渐的,心里的负罪感不那么强烈了。画面里是一个狐狸精似的女子,在做神秘的事情。想着想着,那画面不断的放大了,好像没有界限的大——女人神秘的微笑,神秘的身体。

好荒唐的事情啊,怎么解释呢,是神秘的自然现象吗,无休止的幻想下去,他感觉身体里涌动了一种热热的东西——是气流还是水样的液体,他说不清楚,那东西忽缓忽急的流淌——变化出一种情感的**,如风影如潮汐,在心间的围墙里酝酿——可以看到了,那里是一泓水,有神秘的诗韵似的颜色,在围墙里上涨,低矮的地方已经遮挡不住了,流溢出的水渐渐汇集成一条小河。

恼人的事情,他用被子蒙上头。困了,累了,进入了梦乡。梦里,一个画眉入鬓的女子在翩翩起舞,月光下,她的衣袖轻舞飘扬。他想伸手去抓,可是怎么也够不着。

坐在课堂上,林风已经不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了。姐姐只要还在那里做那种悲惨的事情,他的心就会惦记着,而无论找多少理由还是多么压抑自己,妈妈的遗愿还有姐姐的希望,这些都只可以换来片刻的心安理得的安宁。早自习下课后,林风也不想走。

“林风,你在发呆啊,”张伟怕着林风的肩膀说,“你这两天是怎么了,是问题还没有解决吗。”

“我现在很痛苦。”林风也想和他诉苦,到他那里寻求一点点宽慰,人与人相处久了,常常就把感情也放进去了。“我感到现在就象是在身受地狱的烈火,就是一种煎熬。”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吗?”

“我不想读书了。”

“为什么?”

林风望着窗外,城市的那片天空,他已经望了一个早晨。冬日在灰蒙蒙的天空看上去淡薄无光。这样的天气会给人平添忧郁和苍凉的思绪。“家里太困难了,我不想读了。”

“困难可以克服,就两年,考上学了就可以了。你要坚持。”

“我真的坚持不住了。”

“你不要唉声叹气。”张伟坐到他旁边,耐心的劝说,“你的勇气呢,你的信仰呢。”

“这不是勇气和信仰的事情。我现在的困境,是在让我受折磨,勇气根本帮不了。”

“在最困难的时候,你的信仰就是你人生的导航灯。你的眼睛看着它,什么艰难险阻都会被你踩在脚下。”

能够说出来的事情就是简单的事情。如果连说都说不出来的事情,又如何可以简单化呢。林风怕把悲伤的情绪传染给他,只有苦笑。“有些艰难险阻咬紧牙关就能够克服。可是我现在的事情,太难了,一个家庭都在为了我付出,我不忍心看到他们都为我受苦吗。再说,我背负压力上学,要是万一考不上,哪有脸去面对他们。我想让他们解脱。”

张伟也是满脸的忧虑,“也许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你怕他们失望,怕他们的努力白费了。是不是?”

“是,怕他们失望。”林风说的异常沉重。任何事情在没有赋予希望的时候就不会有失望产生。姐姐的寄托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心灵十字架,笼罩在他的人生。

“和你相比,我就比你幸运多了。”

“我说这些是想要你理解我,而不是要你同情我。”

“我是在说,我们的命运都会遇到很多坎坷,就是上天安排的时间和事情不同。”

“你很会安慰人。”

“你可以请两天假,等到心情平静了,在做决定。不要太武断了,一旦离开学校想要再回来就不容易了。”

“我知道了,会好好考虑的。”

“你决定要走的时候,我给你送行。”

“谢谢你。”

林风去食堂吃早饭,空虚的胃突然感到了饥饿,象一个久病初愈的人,空虚久了,疲惫久了,精神状态突然的好转。要离开这个学校了,要走出这无忧无虑的圣殿了,不舍和怀念填满了他的心。那走过的路,那教学楼,那操场,他触景生情。一个时代就要画上句号了,青春的岁月也宣告完结了。生命总是一个段落接着一个段落,未来的路,他要怎样走,现在预料不到的,或许天意自有它的安排。

林风去了电话亭,要先给姐姐打个电话,以免姐姐接受不了太突然的打击。电话通了。“姐姐,你起来了吗?”

“起来了。”

姐姐的声音有着明显的憔悴。昨夜,她一定也是辗转难眠。林风用平常的语调说下去,“昨天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姐姐。”

“你听话了,我就不生气。”

“你是姐姐,我当然听你的话。”

“那你就好好读书,知道吗?”

林风有无限的感慨:是我的存在,而把你带到了苦难的深渊,你却始终保持着永恒的爱。我真的想对你亲口说出一句感谢的话。“姐姐,我遇到了麻烦,老师劝我退学。”

“胡说。”

姐姐有点激动起来,声音里带着沙哑。现在要一步一步的引导姐姐的思维走。“我考试不好,老师批评我,我顶撞了几句,老师就要我退学。”

“你去和老师道个歉,不能退学。”

“这个老师很严厉,我不想去。”

“你是不是找理由不想读书才这样说。”

“没有。以前老师也说我,不如回家当兵还好一些。我讨厌这个老师。姐姐,你说我要怎么办。”

“你真是让姐姐操心。”

“我等会去道歉。要是老师不原谅我,怎么办?”

“你去了再说,态度诚恳一些,知道吗?”

“好,听你的。”

林风挂了电话,引导姐姐的思维已经起了一些成效,可是他没有如释重负的舒畅。看着天空,天空里有浮云。这几天,总是想望着天空,是远方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他的视线似的。回寝室收拾了行囊,书本都不要了,留给需要的人。走在校园里,他万分的留恋这里的一草一木。要走了,象个逃兵,在狼狈的离开。这一刻,他体会到了一种苍凉的心境。一幕舞台剧谢幕了,主角收拾起所有的物件和心情黯然离去,有遗恨也好,没有遗憾也好。踏出校园的大门,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离感。马路上,人群熙熙攘攘。又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到了十字路口,林风打电话给姐姐。“姐姐,我在路口等你。”

“我马上来。”

林静看到林风的时候,愣了一会儿,接着瞪大眼睛用狐疑的目光审视着,“你这是干什么?”

“老师叫我回家写检讨。”

“检讨?”林静紧蹙起眉头,吃惊地重复一遍。

“我和老师大吵一架。他不接受我的道歉,我说回家就回家。姐姐,我不想读书了,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是受不了。”

林静好像是默认了一个事实,摇摇头,然后叹气。那眼眸里的狐疑和审视渐渐的换成了一种阴翳的神情。“你没有骗我?”

“没有。”

“怎么会这样?”林静呢喃细语,如在问自己,又如在问林风。

“姐姐,不要想多了,想得越多就会越难过。”

“你不懂得的神情太多了,我不想说了。”

“我明白你对我好,可是我已经长大了。”林风猜着姐姐的心思,如临大敌一样斗智斗勇。事情要做成顺理成章,姐姐才会安心。“姐姐,我们一起回去玩几天吧,你要是还想我去读书,我就好好写检讨。”

“回去?现在?”

“是,你要不就把工作辞了,我们一起回去。”

林静犹豫了很长时间,那犹豫也是在承受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她终于点了点头。“我去请假。”

林静无力地木然地走回去。那背影,在摇曳,在飘荡。林风也是悲上心头:关于希望,关于梦想,突然消逝在广袤的天空里——支持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消逝,她的身体肯定是疲软无力。

终于可以回去了。林风也说不上是喜悦还是欣慰。等待了一段时间,林静提着行李走来。“走吧,去车站。”

“姐姐,我来提东西。”

“我可以提。”

去汽车站的路上,谁都没有多说话,林风也不想打扰姐姐的心思。沉默有时候就是一剂良药。坐上巴士,林静就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玻璃上蒙上一层雾水,她就擦去一小块。巴士奔驰在公路上,田野,树木,不断地变化。下了巴士,林风深吸一口气,家乡的气息就是令人愉快。踏上乡间的石子路,脚下有咔咔作响的旋律。路边的树林里有喜鹊在欢乐的歌唱。走过几道弯,上下几道坡,村庄就出现在眼前了。他偷看姐姐的脸,褪了妆的脸又是宁静的了。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思也安宁起来。

林风推开木门,狗迎接着。父亲在厨房里做饭午饭,看到他们回来,也露出了笑容。林静放下行李就去厨房做饭了。父亲乐呵呵的,一会儿到大门口走走,一会儿到厨房看看。林风坐到灶膛前烧火。

“小静,这次回来多玩今天。”父亲站在厨房门口说话。

林风有点恼怒,但是有姐姐在不便于发作。“姐姐回来休息今天。”

“那好。”

“我也回来休息今天。”

“休息,你放假了啊?”

“有事回来。”

“哦。”父亲走开了。

吃饭时,林静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去房间打扫卫生了。林风也没有胃口了。他现在突然的不想理会父亲了,也许是心情不好,也许是把所有的苦闷迁怒到父亲的身上。今天的一切遭遇的造成,或多或少许也有他的原因。父亲还在喜滋滋的喝酒,家境贫寒,他不管不问。

“小风,你怎么把被子都带回来了。”

“我不读书了。”

“怎么又不读书了呢。”

“不要你管。”

“你姐姐和你吵架了吗。”

“没有,是生你的气。”

林风没有好声好气地回答父亲的问话。父亲没有吱声了,慢悠悠的喝酒。一个酒鬼。林风打心眼里藐视父亲了。一个男人应该顶天立地,可是他呢,在酒中得过且过。什么人啦。现在他不光是无法理解更是想歧视。林风放下了碗不吃了。林静整理了几间屋子,拿出很多的脏衣服和被单。

“姐姐,你歇会。”林风心疼地说,“我们才刚回来,明天在洗。”

“总不是要洗。”

“爸爸的衣服,你不洗。”

林风去找父亲的衣物,林静打开他的手,瞪着他说,“碍事,你去玩你的,不要打搅我。”

“爸爸都是个大人了,还要你管啊。”

“你现在是不是大人。”林静搓洗衣服头也不抬。

“姐姐,你好像在生我的气。”

“我不想理你。”

“你说假话吧。”

林风在水井压水,悠扬的声音里,水哗哗的流出来。他希望姐姐不要怨恨什么,也希望姐姐可以快点开心起来。他瞭望旷野,瞭望山丘,瞭望更远的地方。景物还是那天走时看到的景物。池塘边的那棵红叶树依然灿烂如火——自然给它塑造的形象——完全遵循它本有的属性。多令人羡慕的属性,自然界维持着的其独特的运行方式。

而人呢,能够遵循什么法则呢。物是人非了,如今这个再看你的人,已经是一个风尘仆仆的人,他内心的思想感情刚刚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疲惫的,迷茫的,悲伤的,怨恨的,喜悦的——许许多多的情感,如列队似的一一产生。

父亲吃完了饭,在杂物间收拾农具,锹,篮子,化肥。“小风,跟我去田里。”父亲说完就扛起了化肥,林风拿了锹和篮子跟在后边走。

在田间狭窄的田埂上,父亲可能是踩到了一处松软的地方,一个趔趄冲到了田里,摇晃的身体差一点就摔倒了。林风在后面,看到这情景,一点也不想去帮忙,甚至有偷着乐的念头。惩罚这个人吧。他举起手里的铁锹,如同战士举起手中的剑,然后用力地把锹插向地面。父亲艰难地重又扛起袋子走着。林风觉得有一种复仇似的快意在心里滋生。好奇怪啊,这样的心情,有点美妙,仿佛那些已久的积怨和迁怒在瞬间的释放。

这是怎么了,对于一个亲人,竟然会产生这样没有道德没有仁义的想法。这分明是敌对的势态,可是,他不为这样的想法感到内疚。他想,现在的内心对父亲是真的存在一个恨,已经不是情感和道德可以调和的。天真幼稚的时期,他拥有爱和敬意,可以自然而然的去表达。可是现在,道路已经中断了,时间,空间都发生了变化,怀旧的目光和对往事的记忆,统统的远去了。他在面对一个新的道路。

父亲在撒化肥,林风在挖沟。撒完了化肥后,父亲走到他身边。“到田埂歇一会儿。”

“我不累。”

“我是想问你。刚才在家里,你姐姐在,我没有问。你读书读得好好的,怎么又不去了。”

“我不想读了。”

“你姐姐同意你不读书了?”

“应该是。”

“你姐姐是怎么回事。是你把她叫回来的?”

“我不想让她在外面打工了,就把她叫回来了。”

“你们不要吵架就好。”

父亲说完,拿起铁锹去挖田了。父亲还有模糊的情感本能,只是他所表达的,林风不愿意看见了。远离这里。他看看天空,天空的浮云是整片的苍白。

林风走到池塘边,看见水中的倒影,苍凉的天空平铺在水底,一个影子,定格在了一种大的苍凉的背景里,**的荷叶,也给着某些**的写照。他顾影自怜,这样什么样的生命现象。近距离的观望那红叶树,茂盛的叶子也是稀疏的,远观时的一种诗意荡然无存了。没有大的背景做衬托,美感就是无依无靠了。变化无常。他走下去在水里洗手,水面荡起的涟漪打破了那倒影。他想打捞那大背景下的关于自己的孑然身影。人有造物主赋予的独特的特性,那就是思想和情感,思想让人把看到的东西可以用语言描述,可以把想象的东西描绘进感情。他现在的心怎么会那么多愁善感了呢。

这天午后,阳光明媚。林静坐在庭院门口晒太阳,和邻居的一位婶婶聊天。乡村人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常常就是拉家常打发时间。随便一个什么地方,田埂上,大树下,只要相遇了,有话要说,就可以漫无边际的拉扯闲话。两天的宁静生活,林静的情绪稍微稳定了,虽然还是沉默寡言,但已经不再是闷闷不乐的表情了。林风看在眼里,很欣慰。希望宁静的生活可以医疗她那身体的创伤和心灵的痛苦。林风想带她出去转转,让她散散心。村里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们,有的在读书,有的在外打工,有的要嫁人了。怕她会觉得无趣,带她到田野里走走,感受自然风光,也可以多说些话。

“姐姐,等会我们出去玩,我现在去找小明了。”

“你去吧。”

林风吹了一声口哨,带着黑狗溜达了。走过几道弯弯曲曲的湾子。山村的路多是崎岖的,而且房屋也是分散开的。到了小明家里,他在屋檐下做夹子,是用来逮黄鼠狼和兔子的。

“又在研究什么玩意儿。”林风问。

“林风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两三天了。”

“回来两三天了,今天才来找我,不够意思。”

“休息了两天,看了两天电视。”

“不对啦,你又放假了啊。”

“是,放长假了。”

“放长假?”他不理解地问着。

“就是和你一样了。”

“你也不读书了啊!”

“是,不去了。”

“你怎么不去读书了呢。多可惜,你是村里公认的未来的大学生。”

“哪那么多废话。不要问了。”林风说起这样,心里还是在明显的疼痛。造物弄人嘛,对于有的事情哪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呢。“走,我们去打猎。”

“好了,有伙伴了。”

小明全副武装,带着夹子,弹弓,还有弓箭,简直就是猎人中的一个超级战士。林风想起了张伟。伙伴。朋友。人生里时时就会遇到的。回家去叫姐姐,姐姐不想出去,林风希望姐姐可以感受在广阔的天地里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感。他拉起姐姐就走,也不管那婶婶了。

三个人带着一只狗出发了。那金黄的山丘,灌木丛生。暴露的石头是山的本色。走过田野,直接向那山丘。有羽毛艳丽的山鸡在田间觅食,狗看见了飞奔而去,追赶得山鸡扑腾腾地飞起来。张伟取下背上的弓箭,也追赶过去。山脚下,林风说,“我们去爬山吧。”

“你去。”

“姐姐,你开心点。”

“我没有不开心。”

沿着斜坡走了一段距离,上面变得陡峭起来。林静说,“我不上了,你一个人去。”

“没劲,这才一半。”

“我累了,可以吧。”

“上面有山楂树,有红叶树,你不上去看啦。”

“我歇歇再说。”

“登高望远,你看这里风景多好。”

“就你话多。”

“姐姐,你想吃山梁果吧。”

“不想吃。”

林静终于在微笑了,可能是这里的环境引起了她那些童年美好的记忆,这山,这树,年年都如此。忘记过去吧,忘记岁月的忧患,这里的天地是无垠的,可以接纳万事万物。

“我想吃了,小时候,你给我摘了多少山梁果。”

“你就是长不大。”

“好了,我去了。”

林风爬上了山坡,在一片灌木丛里寻找山楂树。多么熟悉的记忆,这里的树,荆棘,石头。回到儿时,寻找记忆,他的心又在飞扬了。

小明在进行属于他的快乐的战争,追逐与狩猎。林静坐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微风吹起她柔顺的发丝,栗红的发丝有阳光的色泽,与她身旁的一棵红叶树的颜色相辉映。她望着前方,双眼微微眯起,这时,她的眼睛看起来是那么的懒散和松懈。林风摘了几颗山梁果,已经不能走过去了。她在静静地望着某个地方,一动不动,那宁静的脸,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也没有思考。像是在遥想,又像是在回忆——那神情,没有哀怨,没有悲伤,没有敏锐也没有空茫。她静静地坐着,宛如那丹麦海边坐着的美人鱼,永远就只有那一个姿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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