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村

小山村

十一月,秋的阳光褪去了夏的暴烈而显得和煦温暖。阳光照耀,山岚环绕的这片小山村,笼罩在一种祥和宁静的氛围里,红瓦的房屋散落在地势较高的位置,屋顶在树木丛中偶尔会反耀出柔和的光芒。微风夹带着植物散发的气息从山的那边吹拂过来。林风坐在庭院的门廊外,身体的一半坐落在阴影里一半沐浴着阳光。他时而抬头张望时而低头看书。这座庭院,坐落于小山丘的半坡上,低矮的围墙有很多处破裂,墙头的某些砖瓦上还生长着一簇簇野菊花。门口的苦楝树稀疏的叶子里,有小鸟在鸣叫,树的阴影下,一只狗在昏昏欲睡,当离开树枝的蜷曲的枯黄的叶子掉落到它的头上,它会顿时昂起头小吠几声。

从这里远望那起伏的山丘,黄灿灿的一片,这是小草的装扮。在湛蓝的天空下,清幽而唯美。有牧羊人躺在那金黄的世界,羊三五成群地在游走觅食。山丘之间,有大片高低不一的田野,褐色的土地里还有闪烁着洁白光泽的棉花丛。山丘与田块之间最低的地方,是天然形成的池塘,清澈的水在光的底端透出碧绿,倒是凋零的荷叶,七零八落的杂乱,暗淡干枯,影响着自然的美感。

房屋,田地,羊群,狗,小鸟,池塘,共同点缀这片山丘地带,那么的和谐。林风常常这样认为,大自然处处都闪耀着奇妙的令人遐想的微光。这个大自然原始的造化没有经过修饰的田园景象,他喜欢,只是置身于其中偶尔感到一点单调和寂寥以外,还是会由衷的欣赏这里。蜿蜒的乡村小道上有一个身影朝这边走过来。趟在树下的黑狗跃然而起叫嚣着奔向那里,林风眯起眼睛瞧过去,是姐姐的身影。姐姐回来了,他放下手里的书欢喜地迎上去。“姐姐,你回来了。”

“我回来看你,有两个月没有见了吧。”林静微笑着说。

林风接过她手里的行李袋子。姐姐在城里工作,从十七岁就和同村的伙伴一起走出了这小山村在外面的世界去独自生活了,算起来已经三年了。从妈妈得了病起,她就用那文弱的身体支撑起了家庭的负担。林风怜惜地看着姐姐,自己已经快十八岁了,却还在接受来自姐姐的馈赠。他有些愧疚和自责,也不止一次想过辍学然后和姐姐一起出去工作,自其力。“姐姐,我也想你。”

林静侧仰起脸,“你都长这么高了,在学校还好吗?”

“还好。”

“听到你这样说,我就很高兴了。”林静点点头。狗一会在她的腿边蹭蹭,一会在前边带领路。崎岖不平的土路边,桑树,杨柳洒下斑驳的疏离的影,这也掩盖不了他们长长的身影。

“你还是把我当没有长大的孩子看待啊。”林风想宽慰姐姐不让她有任何的担心。他认为长大了就应该更能明白有些道理。不让亲人难过就是一种报答。他提过辍学,也说过辍学后的想法,现在唯有埋藏于心什么都不说。

“我希望你长大,可是你还没有长大。”

林风深深的体会到姐姐这种亲情的关爱。姐姐是上天赐予的最大的恩惠,是世间最美好事物的化身。他望着姐姐,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孩,一个文弱而秀气的女孩,一个善良淳朴的女孩。白净的脸,小巧的嘴唇,明亮的眼眸,在阳光下,是那么的和蔼可亲。这样的五官,世间无数女孩都着的这样的搭配,却又区别于任何一个恒河沙数中的女性的五官搭配。上天精心描绘了这精致的五官,眼睛,鼻梁,耳朵,嘴唇。飘扬着青春的气息。“姐姐,你就是一个天使,从天上飞下来了,刚好又变成我姐姐。”

“那你就要听话,好好学习,不然我就飞到天上去了。”

林风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木门是参差不齐的陈旧的木板钉成的,两两间怎么也密合不严实,看到这个门,他就忍不住联想到这是远古时代遗留至今的东西。或许书写‘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就使用过这样的木门,或许曾巩月下敲的门就是这样的柴扉。少年的心总是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幻想色彩,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充满着想象。推开一扇门,观望世界的神秘。他是一个少年,也不例外,见到什么总想抒发情感。

“你看的什么书?”

林风回过头,姐姐正拿起椅子上的书。“是妈妈留下的书。”

“你怎么看这样的书?”

“这是关于基督的福音书。”

“你不能看这样的书。”林静嗔怪着说,“与学习无关,不能浪费时间,也不可以分心,知道吗?”

“我只是在家里看,没有耽误学习。”林风辩解着,“我看到这书,就会想到妈妈,希望妈妈在天堂里还活着。”基督宣扬的是一种伟大的爱,妈妈死了,一定会被主召唤进天堂。他相信妈妈是进了天堂而不是地狱。生老病死,人人都逃不过,这是人的宿命和脆弱。现在妈妈在天堂里,应该不用再忍受现实的病魔带来的苦难。他有些难过了,虽然妈妈逝去快有一年了,他还是常常会在某些时候想起。世间的事情,他还有很多不了解,也有很多迷惑,他只有通过书去作深层次的理解。“姐姐,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信仰的东西。”

“你要信这些东西吗?”林静把书丢到椅子上。

“也不是,我不相信基督教。”林风不想让姐姐生气,连忙解释。关于信仰,他只是有个朦胧的影子,并不清晰。妈妈信仰基督教,信仰伟大的爱。妈妈在临终时说,要相信主的仁爱。他相信这句话,正是妈妈的爱无止境,姐姐的爱无止境,他相信主也是爱无止境。“我相信妈妈在天堂会注视姐姐和我。”

“我才争论不过你。”

“姐姐,我没有争论。”

“还说没有,”林静温婉的笑着,“不可以狡辩,不可以骗人,姐姐没有读你那么多书,可还是知道很多。这些都是骗人的,相信你自己才是真实的。”

“谢谢姐姐。”林风很感激姐姐的教诲。每个人的思想都是不同的,不过,姐姐的爱,他不能够怀疑。

“走,进去,我买了很多好吃的给你。”

“我不吃零食。”

“你一个月才放一次假,在学校又吃不好。”

林静拉着林风穿过庭院,走到堂屋。昏暗的堂屋里,阳光照射不进来,只是在门口洒落,所以屋里就分界成半明半暗的空间。林静坐在明暗交接的地方,一只脚落在阳光里。她从袋子里拿出饼干,巧克力,还有许多水果。

“姐姐,你买这么多东西呀。”林静给林风几袋零食。林风接过,心里有些涩涩的滋味。姐姐很节俭的,就是为了看看弟弟还要买这么多东西回来。他打开一袋,“姐姐,你也吃。”

“我经常吃,这都是给你的。”

“姐姐,我去把爸爸找回来。”

“不用去找。我等会就要走了。”

“你还在生爸爸的气吗?”

“他又去打牌了是不是?”林静问着。

“是。”

“他不改,我就不理他。”林静说话的语气很柔软,可是显露着坚定和决心。

“你还是原谅爸爸吧,他没有叫我不读书了。”林风小声的回答。姐姐的坚定想法,他不敢违背。两个月前,爸爸叫他不要上学了,可以回来跟别人去学手艺或是种地,学开车什么的。他很想回来,因为家里已经很贫穷了,妈妈看病花完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此,姐姐和爸爸大吵一架,说一定要供他读书。爸爸也反对不了。到现在,他还能回忆姐姐当时的说话的神情和执意,好像什么也阻止不了那样的坚定。二十岁不到的女孩,柔弱中带着的那份坚定,他几乎不敢相信。她这样的女孩,在一个富裕的家庭,现在也许还在撒娇呢。他被姐姐的这种心给感染了,其实对于读书与否,他还没有什么定论,思想也没有什么逻辑。最后因为姐姐的坚持,他还在读书,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但是他始终有一种感恩和感激之情。

“我不是不原谅,是想告诫爸爸,要做一个尽责任和义务的爸爸。一个漠不关心的父亲,一个只顾自己只会逃避的父亲,就根本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林风咀嚼着巧克力,苦中带甜。他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姐姐也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女,他不明白姐姐的心却似乎又能体会到一些。爸爸是不是不称职,他根本不责怪爸爸,爸爸的心思也有苦衷的,因为现实的贫穷。他没有怨恨爸爸。地面上的阳光移动了一段距离,可以照耀到姐姐的上身的衣服了。红色的外套反耀的光映衬到她那苍白的脸,沉静的忧郁的表情增添了许多迷幻的色彩。“姐姐,爸爸就是木讷的人。”

“不管怎么说,他要肩负义务,要培养你。妈妈就是想要你好好读书,将来可以离开这个山村,你现在还小,还不知道。”

林风看着地面,那亮亮的光线里,有细细密密的灰尘,他看清了,尘埃漂浮在空际中游移不定。他凝视着这些清晰可辨的尘埃,擅于幻想的思维也跟着游移了,好像他自己此时就变成了一粒尘埃,自由的在飘扬。这些尘埃就是一个世界,他想着,尘埃在属于它们的世界,人也在属于自己的世界,彼此之间,倒是有点相似,至于哪些相似,又似乎找不到太多的关联。

“你要读书,读书改变你的命运。明白吗?”林静娓娓地说着,“改变命运就是可以更好地活着。妈妈希望你能有理想。能够走出这个贫穷的地方。”

“我知道了,姐姐。”理想,改变命运,这些东西,他细细的思考着,命运是什么,他现在也弄不明白,姐姐说的改变命运,只开了个头就没有下文了,也许她也不知道。一个飘渺的一个不可以把握的东西。命运是一个人的命吗?书上有这个词语,他只是概念性的知道文字意思,命运就是上天的安排,就是生活的安排,或许是这样解释的,命运安排一个人怎样活着,就得接受着并那样活着。他安慰姐姐才回到说是知道——安慰姐姐也安慰他自己,关于什么人生的哲理,关于什么生命的认识,他一无所知,还是站在烟雾缭绕的山脚仰望山巅呢。

“你要勇敢一些,什么苦难会过去的。”林静鼓励着林风,“我的希望就是你可以实现你的理想。”

林风不言语了,他想沉默,在没有话要说的时候就保持沉默。这些话题太过沉重了,他从来没有思索过,可是姐姐用她的自以为的生活的真理,来点亮关于他的那盏生命的灯。他只有简单的对于人生,对于理想,对于信仰的认识,所谓的人生观,他只是构建了一点点轮廓,神秘和幻想正笼罩着呢。里面的人正睁开惺忪的眼探望万物的轮廓。

“你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

“你不要让姐姐失望,知道吗?”

“好,我会努力。”林风应付着回答,这也权当是一个承诺吧,千言万语都就此包涵着,是否苍白是否无力,他不能言明的。

林静看看手机,“我要走了,再晚了就搭不上车了。晚上还要上班。你跟爸爸说,我的工资已经存到卡里了。”

“我骑车送你。”

林静站了起来,一阵微风吹起耳边的秀发,掠过唇角,她用手指轻轻勾下。“你好好休息,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我的电话你保留的还有吗?想我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有。姐姐,我送你走一会儿。”林风留念和姐姐相处的时光,这样的相处,他感到温暖,他不想离别,不想伤感。和林静并肩走出庭院,走进温暖的夕阳里。

“不送了,我一个人走得还快些。”

林风挥手告别。她露出浅浅的笑,温情而不舍的意味。她看了他一眼,然后迈动脚步走了。斜阳下,她渐行渐远,身后的影子被拉的老长。他目送着这孤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道路的转角处。

暮色里,炊烟在村庄的上空弥漫,似一条条漂浮的雾带。父亲回来了,狗迎上去围着转。林风从厨房出来,“下午,姐姐回来了。”

“你姐姐又走了吗?”父亲低缓的说着。父亲有浓密的胡须,有许久没有刮理了。如果林风不是听到这句话,还以为父亲的嘴巴根本没有动弹。

“姐姐说晚上还要上班。”

父亲听后不再言语,径直走向厨房低矮的门。父亲是一个沉默的中年男人,世间的事情好像都与他没有关系,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妈妈走后,他除了喝酒,什么也不在乎了。林风也希望父亲可以把他的爱传递给子女。

潮湿的厨房里,父亲摘小白菜,林风坐在灶台前。黑暗降临了,厨房里的自然的光已经不足于让人的眼睛看清物体。节俭对于贫穷的家庭来说就是这样。林风去开了灯,昏暗的灯泡发出惨淡的微光。这样的衬托更加剧了厨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本来谁也没有说话,现在因为有了突然的微光,他可以看清父亲的脸了。漫长的时间里,父亲洗好了菜,林风点燃柴火。呛人的烟很快就填满了整个空间。

“少放些柴。”父亲说了一句就开始挥动锅铲在叮叮当当的声音中炒菜。人间烟火的味道。柴火燎烤得人的脸火辣辣的难受,林风把身体偏到一边,躲避燎人的火光。灶膛里剥落的泥块被烧成坚硬的砖块,他用火钳夹出放到柴灰中。记得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讲过,人类的诞生是女娲娘娘用泥土捏造的。听这个神奇的传说故事,他也是坐在这灶膛前。那时,他想,女娲娘娘把捏好人型的泥土是不是也放在火上烘烤过。

“下个月,你放假时叫你姐姐也回来。”

这才是一个父亲应该说的话。林风按灭了没有燃尽的柴火,灯光下,父亲额头的皱纹更显加深了,他也将老去,时光的无情不会宽恕任何人。父亲现在的漠然,我有时候也认为是巨大的过错,好像他遗弃了世界也遗弃了亲情。他委屈过,父亲由过去热忱的生活的信念到老之将至却走向漠然,这是多么不应该的事情。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上天有意安排的序幕。上帝惩罚那些不爱它的人,而父亲也在惩罚他和姐姐。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好父亲想起了姐姐,他有点惊喜。“好,我到时叫姐姐请假,回来住一天。”

“你姐姐是该回来住一天。”

父亲从来不过问林风的学习情况,也不过问姐姐的工作情况,现在居然想起了姐姐。林风帮着父亲端饭菜。堂屋里,父亲剥着生花生喝酒。趁着父亲还没有喝多,林风小声的说,“我明天一早就去学校。”他不能够说的太清楚,这是暗示索要生活费的意思。

父亲继续喝酒,直到斟满第二杯,才从上衣口袋摸索出钱袋。一个塑料袋包裹着钱币,一层一次打开,然后数了一沓钱。这是一个月所要的最低用度的钱数,他接过钱,又补充了一句,“买书可能还要三十块钱。”

父亲喝了一口酒,又拿了几张钱币,剩在钱袋里的钞票已经很薄了,大多是些一块的钱币。还好没有多要,要不然连那些零钱也会不翼而飞的。父亲给的是四十块钱,他甚感怀疑,多给十快,父亲肯定在算计要卖几斤黄豆几斤棉花才可以。怀疑一切可以怀疑的事情,林风在现实里慢慢琢磨出了这个道理。他怀疑父亲在给钱的时候会恋恋不舍,所以就不能不预料给多少会是父亲的底限。“姐姐说把工资都存在卡里了。”这个时候说出来,也算是给了父亲一个宽心。

林风放好钱,快速地吃完饭。在一旁蹭饭的狗跑出了堂屋,接着有敲门的声音响起。“柱子,开门。”父亲的名字叫林柱子。他一听这呼喊的声音就知道是谁。

“李大爷,请进,”林风拉开木门。

“你今天也在家。”

“放假了。“

“你爸爸呢?”

“还在吃饭。”

“我得找他,”李大爷说着,干瘪的嘴唇由于没有牙齿的帮衬已经陷下去了,幽暗里有些象牛头马面怪物那样的嘴。是神创造了他这样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嘴巴,正好用来宣扬神的旨意,倒是他的两只眼睛在幽暗里还是有些光泽,和黑暗中的猫的眼睛有得比较。“我来叫他去聆听福音。”

“是这样啊,进来再说。”

李大爷是个基督徒,林风对他怀有好感和好奇,要不然他也会象村里那些年轻人如躲避侵略者一样一见到他就会迅速跑得远远的。这些年,也不知道是具体哪一年,村里有人信奉起了基督教。记得妈妈得病的时候,李大爷和几个信徒天天上门宣扬信主的好处和用处。最初妈妈象听神话故事一样只是感到好奇和怀疑。妈妈形容他们是侵略者,因为妈妈的妈妈见过侵略者。现在的长山还有证据,宜城县志记载,张自忠将军在长山抗击日本侵略者最后牺牲在那里了。侵略者就是奴役被侵略的对象。后来,妈妈莫名其妙的逐渐信奉了基督教。用妈妈的话说,主把爱给予每个人并融化每个人内心那些关于人生的恐惧,内疚和自我障碍。

“还在吃饭啦,柱子。”李大爷还没有走进堂屋就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一本袖珍书本,然后慢悠悠踱进堂屋里。“晚上有一个市里来的教士布道,要不要去听听。”

“我不去,老叔。”父亲喝着酒。关于基督教的事情,他向来反对,而且是义无反顾的反对。

“去聆听福音,去感受神的荣耀。”李大爷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父亲的对面,那样子就象是主审官在审判犯人,老师教学生一样。

“我没有时间,也不想信你那个主。

“今天晚上,我奉主的名对你说,上帝爱你!耶稣基督来寻找你!”李大爷翻开书本似乎是在念着。灯光很弱,他的眼睛应该看不清书上的字。林风认为他是在背诵。“创造你的上帝,不要你失败,不要你灭亡,不要你走迷路,要你回到他的面前。”

父亲拿出烟,给了李大爷一支。“抽烟,等我吃完饭了再说。”

“你慢慢吃,我慢慢讲,你啊,就是不开窍。”李大爷的脸色在灯光下变得闪烁起来,高扬的眉毛随着嘴唇的抖动而上下波动。“要相信神的存在。神无处不在,就像这吸的烟,看见烟时它存在,看不见时它也存在。”李大爷这会儿就象一个循循善诱的老者,象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夫子,在对淘气的孩子讲事理,这会儿,他是一个使者,一个主派遣到人间的使者,他不再是早年杀猪只消一刀就能解决猪生命的屠夫,不再是从前扔雷管炸鱼的渔夫,仿佛那先前的身份被神给幻化了,带着神圣的光辉,倏的一声变成了现在的使者。他不顾虑他的听众是否在认真的倾听,也不在意听众是猫或是狗。他自言自语的说着,带着一种虔诚的神态。趴在地上的狗一动不动地聆听着,这会儿很安静,连食物也不吃了。林风夹了一块鱼放到它嘴边,它连看也不看。

李大爷传教的时候常常讲些小故事,林风听到过。妈妈也曾经讲过。这些故事并不是要告诉人们去做什么,也不是要人去信什么,而是让人们观看一些事情和行为,讲埋藏的宝藏,讲珍珠商人,讲生了病的人的怎样的遭遇,讲乐善好施的人,以寓言故事告诉人,让人打开心灵的想象力,感受神的力量。他看着书念着,“世界是神创造的,是神用智慧以及定律造的,神创造了是非对错,同时也把把自己的主权交上,而人是会犯罪的,信主的人可以得永生。”

“犯什么罪。我一个农民还天天犯罪。”父亲剥着花生米吃着,“老叔,我说啥好呢。”

“世界末日的景象,妖魔鬼怪象洪水一样出现,瘟疫,战争,地震,雪灾,干旱。那些日子的灾难一过去,日头就变黑了,月亮也不放光,众星要从天上坠落,天地都要震动。祈求主的救赎吧。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父亲无动于衷的样子,对李大爷的言论也不感兴趣,仿佛恰恰把他的言论当成助酒兴的一种天籁之音。林风不是一个有神论者,可是,他对于这神圣的宗教充满了好奇和遐想。上帝创造万物,照自已的形象造人。神的属性是圣洁、公义、良善、慈爱。人是照着神的形象样式造的,所以人有这些属性。除了人,没有任何一样物质界的受造活物有公义,圣洁,良善,慈爱等属性。不过,他不敢询问什么,《创世纪》里说,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耶和华对亚当吩咐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可以随意吃,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不可吃。还有天堂、乐园、地狱——神是怎样描绘的。在书本上,他知道**、进化论、唯物论、无神论、辩证法,还有许多先贤先知的深奥的哲学。可是那些比起这神秘的宗教就乏味了。多么奇妙的人的心灵信仰世界。

“我相信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就看看耶稣的事迹。”

“不认识。他是人还是神。”

“耶稣出生在耶路撒冷附近的一座小城伯利恒,生在马槽中,长在木匠家,终身贫困、劳苦,未受过任何正规教育,三十三岁为人类的罪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耶稣向世人宣告: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若不籍着我,没有人能到天父那里去。耶稣在世活出完美的生命,没有犯罪,他是公义的典范。他承担了我们的罪,替我们受刑罚。”

“好,晓得了。”父亲喝完了酒,点燃了一支烟,嘘唏着说,神情里是不屑和漠视。“我有时间了去看看,老叔。”

对于这样的逐客令,李大爷没有垂头丧气,自嘲似的挠挠他那花白的头发,谢了顶的稀疏的短发。林风沉浸在神秘的气氛里,感觉心灵受到了基督的洗礼,有一种激动和向往在升腾。父亲怎么就是铁石心肠呢,基督的光还没有照耀到他的身体。

“好了,今天就讲到这。”李大爷放好了书,站起来,背着手走着,微微岣嵝的背如背负的着什么东西一样。“主会感知你的呼唤,不论你是富贵还是贫穷,是圣人还是罪人,是健康的还是残疾的。”

“老叔,慢走,别摔跤。”

“嗯,有时间了来教堂听听。”

“好,有时间了来。”

林风送李大爷出去,李大爷看了看林风,意味深长地说着,似祝福似嘱咐,“远离一切不义的事,要做到无可指责,诚实无伪,做一个无瑕疵的好人。”

“李大爷,慢走。”

“好了,你进去吧。”走出大门口,李大爷又象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者,一个经过岁月的催促而风烛残年的老者。

“你走好。”

林风望着李大爷在幽黑的路上走远。满天的星星泛着清冷的光,却也没有给整个大地带来多少光亮。小山村进入了夜。林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窗子仿佛是一格会发着微弱光的幕。他想着,那窗子的外面,或许有一星小小的火花从那遥远的地方从那天堂穿越过来。

清晨的薄雾在花草细小的叶杆上凝聚成晶莹的露珠,它们在晨光里做最后的眷恋的停留。林风拎着行囊站在大门口瞭望着这村庄的景与物。那清幽的池塘,那换成彩装的山,那美丽的田野。有一簇簇的红叶,似燃烧着的火苗——它们无序的分布在田野与山丘之间,或是与杂草或是与灌木为伍。秋中的红叶树,闪烁着引人注目的红,比起红云比起霞光更纯粹更艳丽。自然的奇妙。昨天怎么就没有发现这些红叶呢,是昨夜的露是昨夜的风使用了什么魔法的手段而点化了它们吗?有一棵红叶树,矗立在池塘的一角,周围的空旷使之分外的醒目而突出。它独立的,骄傲的,炫耀的独霸一方,土地的褐黄,池塘的碧绿,山丘的金黄,共同的作着它的背景铺垫,它灵动了,它鲜活了,自然的所有色彩都簇拥在了它的光环下——它保持着它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姿态,要怎么去赞美去形容啊,似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不对,这缺少了灵动的美感。哦,应该这样说,似一个举着伞的翩翩少女。是这样,这是具有灵魂具有飘缈美感的美,它本身不是一个影子,不是虚无的,而是一个拥有成熟的身姿,饱含着自然的魅力和欣欣向荣的张扬。这恰到好处的惟妙惟肖的完美无暇的秋的美丽天使,它在风中静思,在晨光中倾诉,在蓝天下欢笑。它吸引着多少人的目光啊,又让多少人驻留观望啊,它把多少人的思想引导到大自然的曼妙中啊。一花一草一世界,万物都有思想都有无限的神赋予的灵性。只是人是有限的,大自然是无限的,有限的思想描述不了无限的大自然。每个人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也要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他在渐渐的成长,也渐渐的产生了对于自然世界有了一种探索欲。

眷恋这里的景物,可是不得不不离开,就像那露珠眷恋草叶也是不得不不离开。离开家园,一个诗人说的好,人们一次次的离开家是为了一次次的回家。林风沿着通往村外的路走着。遇到在采摘棉花的人,他都有礼貌的打个招呼。清凉的空气沁人心扉,他的心情舒畅而愉悦。热爱自然,感受自然,是自然开阔了他的胸襟和视野。

“林风哥,你又要去上学了啊。”在棉花丛里采摘棉花的小明扬着红彤彤的脸说。

“是,背着书包上学堂。”

“小二郎。”

林风看着他那半是讽刺半是羡慕的傻笑,这个年纪相仿的伙伴,在初中快要毕业的时候就辍学了,在家里干起了农活,九年义务教育没有对他起作用。那去年五月的汶川大地震把他家的猪棚都震倒了,就是没有震动他那似乎缺根弦的大脑。“嘲笑别人的梦想就等于践踏别人的人生信念。我现在是大二郎了。”

“谁敢嘲笑你啊,林风哥,你现在读高二了吧。”

小明呵呵的笑了起来,毛茸茸的胡须沾着露水。一根儿稚嫩的火葱,林风在心里叨念着,呛人的味。“是高二。”

“我要是还在读书,也是高二了。”

“后悔不读书了吧。”

“后悔也没有用啊,老天没有给我一个和你一样聪明的脑袋。”

“是你没有用好你的脑袋。”林风调侃着说。

“我们俩换个脑袋就好了。”

“让地震把你再震一次就好了。”

小明采摘了一个棉桃扔到林风的腿上,“小气鬼,不换就不换,还取笑我。”

“我们是伙伴,能够换的当然快要换啦。”

“林风哥,上高中好玩吗?”

“不好玩。”

“没有上初中好玩吧。”

“就是太紧张太压力大了。”

“看我们那时候上学多好玩,放学了一起偷黄瓜偷西瓜,一起玩弹弓,一起放风筝。现在不能给你作伴了。”

人生的轨迹各不相同,曾经一起玩耍一起放牛一起上学的伙伴转眼间就各自走向各自的方向了。岁月是悠悠流淌着的河水,不知不觉就流过去了,少年的时光也快要到尽头了。林风回望那远处的田野,心里有点莫名的惆怅,或许是自己意识到了即将长大。圣经里描述,神创造了时间,是神的意志在掌权,大自然的秩序就是神的旨意,人遵循着这一秩序,是不可以抗拒的。

“我要上学去了。拜拜。”

“再见,林风哥。”

“下个月回来了找你玩。”

“好,我们去逮野兔。”

“恩,再见。”

林风迈着轻快的步伐走着,快乐的情绪是青春的旋律,年少的心思是自由的乐章,某些烦恼的束缚也只是短暂的,很容易雨过天晴。快乐的心情,可以让人的身体轻飘飘的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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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像尘埃那样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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