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如此》十八(3)

《吾命如此》十八(3)

我能做的,只是公布一些底层故事。

回头想来,我最初的出发点和最终的目的竟极其简单:告诉人们,要尊重人,尊重那些善良人、可怜人,哪怕他们愚昧无知,是天生的弱者,或者干脆就是见不得人的罪人。写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父母亲的眼睛,无数可怜人善良的眼睛,他们迫切地渴望着,希望世间稍稍美好一点儿,少一些虚伪,少一些奸诈,少一些欺世霸道。然正是一些不能以善良眼睛看人的人,在人世间造孽多多,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地一再不尊重人,一再散布谎言和制造罪恶。这倒也罢了,可怕的是人类精神的大堤,也跟着大面积塌陷,且一日甚于一日。我惭愧以至于隐泣,感觉写作已承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因为如今连写作也变得不再那么庄严、那么神圣了。许多时候,看上去它竟像一件无用或荒唐的事情。我多想在真实和轻松的空间里自由地写作啊!

然生命予我,竟没有这样的境遇,一刻也没有!

我没走入当代知识分子的群体中,也没参与他们文学流派的合唱,更没有成为通常意义上的作家。他们是正规军,我是独行客。

我的声音来自土地。我的文学使命,是备受冷落和屈辱的土地母亲托付给我的,是她给予我激情与灵感。作为土地的倾诉者,我的泪水从来都是那样饱满和充盈,从没有流完的时候。每一部作品的结束都会让我失声痛哭。我为自己的脆弱感到丢人。我不是那种特有涵养的人。我这样哭,是因为面对土地和亲人的恩德,感到自己太渺小,为没有能力还上这个债务而感到委屈。她给我的恩惠太多太多,我所报答的太少太少;她给我的思想太深太深,我能表达出来的太浅太浅;她给我的经历太好太好,我写的作品却太差太差。

尽管如此,二○○四年春天,我的全新版本的《骚土》(包括一九九七年春天完成的下半部,共五十八万字)在书海出版社编辑同仁的共同努力下,终于还是得以出版面世。另一件让我欣慰的事是,天津雕塑大师于庆成先生朴实大气、出神入化的泥塑,作为书的插图,与《骚土》浑然一体,堪称艺术家和小说作者的完美合作。封面也如我想像的那样,是一个黄土地老农诉说不尽的沟沟坎坎的面部。第一次面对这位民族苦难的象征,我长出了一口气,血直往脑门上涌。我对他是那样的熟悉。我写《骚土》的缘起就是这位横贯中华文明几千年,却一直没有被我们文学真正细致描述的大苦大难大慈大悲的父亲影像。他就是土地,土地就是他,一个有血有肉的大真实、大存在。他一直伴随我写作的全过程,隐藏在每一页文字的背后。不仅如此,在田间,在山峁,在槐院,在饲养室的土炕上,在我人生旅途的许多地方,只要有庄稼,就有他的影子。他生活得那样苦,苦浸透了他的麻木与愚钝,也成就了他超然的智慧。我爱他胜过爱自己的生父。因为在我看来,任何人,即便你学富五车、官至王侯、腰缠万贯,有着天大的自负,但你不能小看他。和土地生死相伴的他才是养育每一个中国人的真正父亲。此时,我突然生出这样的感觉来——他才是佛,是启悟我们良心,渡我们走向现代文明、走向未来的大佛。

他奉献了自己,一个幅员辽阔的自己。

继而言之,我不是作协会员,不是领工资的作家,或确如他人所说的那样,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居然一刀切进历史里,见到了他的真面目,实在是天大的意外。因之我须长跪黄土,涕泗横流地感谢上苍。真的。至于个人冤屈不冤屈,羞辱不羞辱,不过是茫茫人海的一片虚妄。

这里,我也终于可以这样说了——

我用《骚土》这部书,礼敬了我们民族伟大的文学传统,歌颂了苦难岁月里人类的活力与灵性;以一种即古又今即土又雅的叙述语言,刻写了皇权**者造孽的史实,又让这一切,回归到黄土高原那浑浑茫茫的大美里头。

如果时间是一条不断流逝的河流,《骚土》就是河流中的石头。它顽强地砥在那里。它不需要掌声,激流飞湍的长河是它不绝的掌声。

而我将转身,孤独离去……

目前,我的命里,只是这些……

二○○四年五月于北京马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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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老村真情告白:吾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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