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第三十三节

我叫庄枪。这个世界是一块口香糖,你嚼几下,我再嚼几下,嚼到最后连呕吐的想法也会没有了。我坐在椅子上打量着你。你打量着鞋子底下的口香糖。这个世界脏兮兮的。离椅子约五米处有一滩秽物。想必几个小时前,曾有某人蹲在这里幸福无比。遗憾的是,我并不能根据这滩秽物判断出这位某人的性别。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福尔摩斯,当然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成为福尔摩斯——能力越大,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越大。责任的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危险固然惊心动魄,符合人爱找刺激的天性,但心跳若一直保持在每分钟五百次,血压自然会在某时刻猛然窜高,把大脑搅拌成一锅稀粥。这可就一点儿也不好玩了。一些蚂蚁在秽物上爬来爬去。我们所厌弃的也会是另一种生命可口的食物。同理,我们所喜爱的亦极有可能是另一种生命所厌倦的。我说:这些蚂蚁爬得可真好看。其实我还想说——如果地球也是某种生命吐出来的秽物,我们在上面爬来爬去的,也很好看。不过,我没有说出来,因为我不是布鲁诺。布鲁诺先生证明了地球是围绕着太阳转的,所以他要被架在火上烧死的。我一直猜测人被别人烧烤时的心理活动。这种猜测让我整日惶惶。我能看见自己身体里面有几个我在打架。一个说:让别人烧烤吧。这是伟大的献身。天空因为殉难者的血液才会流光溢彩镀金万里。大地之所以会丰腴,当然要感谢落叶对生命的舍弃。只有在痛苦中,生命才有意义,你才是你。就如一条会思想的鱼,如果它不被人逮住做成食物,它就永不知自己还能被做成食物的价值。另一个说:烧烤别人吧。你渴望痛,但不是任何人都能亲身切肤地享受痛的滋味,若热血一时冲上头,被别人用竹条串起来了,你将被打上烙印——你永生注定了是一块食物。就算你能逃得了第一次、第二次,可你不可能逃脱以后的无数次。当你忍受不了痛时,你哭爹喊娘的求饶声,只会增加别人烧烤你时的乐趣。还有一个说:我不烧烤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烧烤,就这么一直袖手旁观好不好?这当然不好。第一个我与第二个我异口同声说道:你不烧烤别人,如何解决肚子问题?就算你餐风饮露不食五谷,可别人是会饿的。一条河只有着此岸与彼岸。要么是生要么是死,否则哈姆雷特大可以变成一个不生不死老妖怪。我笑起来,把你搂入怀里。你的影子像蚂蚁一般在地上爬。我拖长声调说:小意,你在镜里能看见自己的几张脸?懒懒洋洋的阳光照在你身上,你剥着手指甲,你曾说过,我的肚皮像月亮。一只蚂蚁呀,慢慢向前爬;两只蚂蚁呀,见面要打架;三只蚂蚁呀,到处寻找家;四只蚂蚁呀,被人摁死了……你唱起歌。我忽然想起我应该叫你“亲爱的小意”,这样你才有可能回答。因为——据说——我们之间有着爱情。我的目光落在椅子右侧的一丛花上。花瓣层层迭迭,或粉白或鲜红或金黄,颜色煞是好看。我说:亲爱的小意,那些玫瑰真好看。我忽然感觉到有一个地方不大对劲,一只蚂蚁沿着长满刺的花枝迅速往上爬,鲜红的玫瑰什么时候接到命令变成五颜六色了?何况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半边天,哪里还会允许什么武则天当道?你用手指点点我脑门,你说:“猪啊”,那是月季。听说每一个女孩儿都是一朵花,她们当然能分得清玫瑰与月季花。我嘿嘿笑着,用“猪啊”的嘴重重压在“亲爱的小意”唇上。我把她的舌头当口香糖嚼了一会儿,她把我的舌头也嚼了一会儿,然后我们把彼此的舌头吐了出来。我说:亲爱的小意,你在镜里能看见自己的几张脸?你说:“猪啊”,这世上哪来的鬼?当然是一张脸。我说:不对。这世上有没有鬼另当别论。你看见镜子里自己的脸,这是一张;镜子里的你的眼睛里又藏着你的第二张脸,如果把哈勃望远镜搬来,你将看见第三张脸、第四张脸……若你的视力能让哈勃望远镜自愧不如,你将看见无数张脸。你说:“猪啊”,你又放屁了。简直臭死了。你说了一连串的“猪啊”。我因此注意到你的鼻子有点儿朝上,你耸起鼻子,这令你平添置了许多可爱,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下雨的天,你一定要记得带上手帕纸,因为雨水将直接落入你的鼻孔里,你若是有个伤风感冒三长二短,我的罪也就大了,你的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弟弟极有可能把我切成几大块,蘸着甜酱葱沫唾沫给吃掉。虽说为了爱情,死是光荣的,但一想到我的身体将在大家的胃口逐渐消化进入肠道变成臭不可闻的粪便,这种感觉确实有点儿难以忍受。我的手放在你柔软的腹部上。阳光让你的脸庞泛出一股透明的香气。香气是朝气蓬勃的。你很年轻。你的脸庞与我的指尖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触感,似乎某种东西只要轻轻一触即会粉碎。此刻,天空是属于玻璃的。若上帝把玻璃的另一面涂上水银,那么天空就会属于镜子。我微微笑。一些食物还在胃部蠕动。这些东西奇怪地交织在一起,令人生出一种饥饿的充实感。脑袋有点儿晕眩。对了,我叫庄枪,坐在我身边,**会像鸽子般咕咕叫的女孩儿叫小意。我叫她“亲爱的小意”。她叫我“猪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就是这些名词不停地晃来晃去。小意是我的女朋友,在我眼里,她有时很美,有时很丑。不过,她的**一直很美。小意的**与小意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很多时候,我就老分不清楚自己更喜欢哪个。我是男人,小意是女人。这个世界只有男人和女人。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个世界也只有男人与女人的故事,其他的根本无足轻重。我微笑着,手指继续在键盘上跳跃。我记得我病了。但我想我的病并不能阻止某些东西的发生。我们都不是上帝,很多事情我们注定了无能为力,只能是眼睁睁看着,看着白天被黑夜追赶,也看着黑夜被另一群白天追赶。它们都是胜利者,也都是失败者。我的耳朵里再一次传来天空的尖嚎声。这一次,我确信了,它确实在尖嚎。从嬉皮到雅皮只是一步之遥,从鸡皮到牛皮还没有半步之遥,从自由到崩溃又会有多远?平面上,两点之间的距离直线最短。但若把纸折迭,把这个宇宙折迭,那么最短的距离便是两点的重叠处。重叠是一个动作,重复则是在时空中不断再现这个动作。动作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只是因为我们的想当然,意义这两个字便大行其道。这很可笑。不过,我躺在床上想这些事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笑。尽管自古以来,我们就有一个好传统,那就是一定要把无意义的事说成有意义,而其中最卖力的自然也就是这些识得字、能把“有意义”这三个字到处张贴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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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庄枪的做秀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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