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钱嬷嬷咬着牙再抬起手,孰料另一边被抓着的安侬却爬了过来,口口声声道:「你不要信她们,我没有招认,安倩也不是我杀的……要打就打我,横竖往日同安倩有过节的也是我,不关和龄的事!」

和龄心想安侬真是条汉子,钱嬷嬷这时却狞笑起来,还要再打安侬嘴巴子。

「算了,倒像屈打成招似的。」樊贵妃笑了笑,望向和龄,「你果真不肯招吗?你若招认,本宫便放了你这小姐妹;你若不招人,你们两个今儿都走不出这门。想清楚,本宫也不是日日都有这样好的心情的。」

只要她一个人认罪?如果这时候还看不明白和龄就真傻了,她头起初还晕乎乎,这会儿猛然清明起来,樊贵妃这是在对付自己。可是为什麽,就因为她和仪嘉帝姬结了梁子?不,不会的,倘若只是为那个断然闹不成这般,那是什麽缘由?这樊贵妃和自己有仇吗?

她不明白,立在一边的万鹤楼却瞧得分明。他掖了掖手,目光转向殿外,不期然在门外不远处瞧见了祁钦和顾盼朝。他们是他的左右手,按说现下该是在平安府处理几宗棘手的案件才是,来信说是这几日便要回来,却不想这样快速。

收回视线,万鹤楼没有深思下去,他瞧着和龄这丫头寿数是要尽了,耷拉了眼皮,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再抬首,竟是坤宁宫的葫瓢公公来了。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门口的宫人一声唱喝,葫瓢公公唇角携着笑意走将进来,先时给樊贵妃行了礼,再就直接道:「我们娘娘忽而决定亲自盘问这两个丫头。娘娘说了,这两个毕竟是坤宁宫的人,丢人咱丢不到外头去,贵妃娘娘这头,还是先放人的好。」

啪的一声,樊贵妃手边的茶盅滚到地上碎裂开。她心里极不称意,面上还得做出笑模样,抬手道:「那就依了皇后娘娘的意思,臣妾正好也觉得……乏了,钱嬷嬷,把她们放了。」

这急转直下的失态发展让和龄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权泊熹,她提着的一口气沉下去,整个人就委顿下去,脸上也白煞煞的,劫後余生似的。虽说回到坤宁宫还不知会怎样,但总归皇后娘娘素来和善,并不会如樊贵妃这般以势凌人,偏要她承认她杀了人,她分明就没有。

一切都透着股古怪,和龄按了按眉心,和安侬两个相携着走到殿外。她没瞧见哥哥殷切的视线,因淋了雨身上不舒服,脸容上浮起了两抹不正常的红晕。

葫瓢公公边走边寻思,若不是权大人让他到皇后主子跟前煽风点火,皇后还想不到樊贵妃这是在明着扫坤宁宫的脸面。既然她查处了是坤宁宫的人犯了事儿要害她景仁宫的人,那这件事就不纯粹是一个御花园井屍的案子了,这关乎到两宫多年来斗的那一口气。

天上雨不知何时停了,不过天幕依旧低垂得彷佛要压到人面上来。

皇后是临时起意,受了葫瓢公公的提醒将两个宫女弄回来,她这会儿却没有心情处理这件事,遂只教安排着先看管起来,改日她厘清了思路再亲自审理。

因和龄和安侬那间屋子先头教东厂的人给弄得人仰马翻,葫瓢公公便教掌事姑姑另给她们一人配了一间房,等闲不让随便出去,只管等着听皇后主子召见。

和龄从进坤宁宫後就处在神识不清的状态,她跌跌撞撞被送进了新屋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一头便跌在了床榻边上。身上湿漉漉的,一张脸几乎成了惨白的颜色,像坟头上的纸紮花,丝毫鲜活气儿都没了。

底下人摸不清情况,况且和龄也并没有与谁交好,故此这会儿没人来看望她,或是帮着抬到床上去,换件衣裳之类的。和龄自己也迷糊,脑海里天旋地转,她又陷进那个反覆回旋的梦境之中,深长的甬道、执伞的宫装丽人、沾湿的裙裾……她眉头深深蹙起来,喃喃叫了声母亲。

突然窗格子响动几下,须臾被从外头撬开,一道颀长的人影跳将进来,来人站在床前看着她,好半晌儿,他缓缓蹲了下去,「你有什麽本事,为何总教人牵肠挂肚?」

权泊熹牵了牵唇,似有犹豫,少顷,他俯身将手绕过和龄纤弱的脖颈,另一手托住那抹细腰,打横一把满满抱在了怀里。她真轻,从认识那一日起竟没长过分量吗?他把她抱着就像抱着一团浑身软绵的棉花团儿,只是眼下这棉花团却浸满了水,透着一股子凛然的凉意。

权泊熹原本是打算把和龄放回床上的,可目下她身上湿成了这般儿,整个儿一落汤鸡,就这麽放回床上显见的不成,这是要落下病症的。他凝眸在她巴掌大的脸孔上,分明那会子在雨幕里见着时她还满脸刷白,怎麽现在反倒红彤彤的?

权泊熹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不免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他抱着她,心下琢磨着,突然意识到此刻似乎把和龄放哪儿都不合适,於是只能乾抱着,勉强腾出一只手迅速地在她额头上探了探,一探之下心口都跟着一缩……

她淋了雨,着了凉,又在景仁宫里被樊贵妃一通恐吓,想来便是铁打的人也要生受不住,眼下果然发热了,额头跟个火炉子似的,似乎放个鸡蛋上去,不出半炷香的工夫就能给煮熟了。

权泊熹怔然,他现下里心里是装着和龄了,自然不能以单纯一个布局者的局外人态度看待她发烧这事,可一时之间手上又不能撂下,也不能抱着她出门叫太医,委实棘手。

正在踌躇之际,怀里湿漉漉的人却动了动。权泊熹猛地低头,昏迷中的和龄却把手向上攀着,攀啊攀,最终勾在了他脖子上,就这麽亲亲密密地搂住了……权泊熹身上略微一僵。

也不知是为什麽,别人的碰触他素来是不习惯的,甚至这麽些年了,除了和龄便再没人能碰到他一根手指头的。也正是打和龄为了验证他身上有没有朱砂痣,那一晚上在他胸口上摸摸碰碰的,弄得权泊熹发现自己并不如想像中排斥和她的接触,更甚至,他对她的碰触是极为敏感的。

教他恼的是,她乱了他的心,自己却闭着眼睛柔柔弱弱地睡着,玫瑰似的唇瓣儿嘟起个俏皮的弧度,兀自沉浸在另一方世界里。

权泊熹没有设法把和龄的手从自己脖子上拽下来,他运了运气,把一颗为她而浮躁沉浮的心压了下去。

今次是来看望她罢了,再不能起更多的心思了,非但今日,往後更是不能够。对於姬姓皇室仇恨的种子早已在权泊熹心中生根发芽,深深地横桓在他的思想里,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每每在他对她生出旖思时便毫不犹豫地一刀斩下。

屋外,风又拍打起来,一片雨声迅疾而生猛地落下,砸在屋檐的瓦片儿上发出沉钝的声响。

迷迷沌沌的和龄面颊上红粉粉的,依着身子的本能向着温暖的源头凑过去,她脑袋埋在他胸前,非但如此,还极力地往里蹭了蹭,彷佛在汲取温暖,喃喃无意识又念了句:「母亲……」

权泊熹听得模糊,她的依赖和靠近却让他不甚自在,才按捺下的那些情绪慢慢儿的悄然升浮起来。

「在说什麽,难道醒了吗?」他低下头仔细分辨她小嘴里咕嘟咕嘟说着什麽,恰巧和龄又唤了声母亲,权泊熹脸上霎时变了表情,好嘛,她以为是她母亲抱着她呢,分明就是自己。

不知道在较什麽劲儿,权泊熹粗鲁地晃了晃和龄病歪歪的身子,开口道:「醒醒,再不醒天都黑了,你晌午饭还不曾用,肚子却不饿吗,到时候半夜醒来可没东西给你吃。」他是知道她听不见的,是以话才多了起来,依稀有了和龄罗唣起来的风范,可见这是能传染的。

权泊熹很快就闭了嘴,原因无他,是怀里的这位手指不安分,人是晕沉沉着,竟还晓得乱动乱摸,那五根细细的手指头在他脖颈上若有似无地挠着,带着纤巧灼人的温度,一股脑儿席卷全身,惹得他背脊上一阵阵的酥酥麻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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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掉下个锦衣卫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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