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陈庭方不由浅笑道:「为何要留在京中?京官难做,依我看倒不如外放自在,只可惜,我朝一甲前三名倒没有外放的先例,孟兄既然一心想做京官,此愿倒是易遂。」

「嗯。」孟景春握着杯子把玩,「我知道。」故而不愁。

「那又为何叹气?」

「没什麽事。」孟景春心说,总不至於说见你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觉得可惜吧?於是她迅速岔开话题,问道:「这个……不知八品京官一年能拿多少俸银?」

陈庭方听得她问起这个,起初还觉得突然,以为她提这个是开玩笑,再看她一脸真切的样子,才知孟景春是当真关心俸银问题,他微蹙了蹙眉,道:「大约四十两。」

「四十两?」

那日孟景春自陈府回来,心中难免有些失落,本以为京官真如传闻中那般富足,没料一年也不过四十两俸银,刨去衣食住行,到头来所剩无几。

又过了几日,进士授职的结果陆陆续续出来了,孟景春被皇上御笔一挥,扔到了大理寺,大理寺评事尚有一缺,孟景春便去补了空,八品小员,年俸果真如陈庭方所言,四十两。

榜眼白存林授工部员外郎,从六品;状元陈庭方,入翰林院,无秩品。

众所周知,翰林乃养才储望之所,很是清贵,不设秩品却更显荣耀,这一番封授,倒也是都在情理之中。

孟景春去吏部接了文书,恰遇白存林,他见孟景春一副闷闷的样子,像是受了什麽打击,以为孟景春是不大愿意去大理寺,便欲上前安慰。

孟景春淡淡瞧他一眼,扯了个笑来,「白兄也过来接文书?」

白存林凑过去,小声道:「孟贤弟,断狱查案这等事也是要职,莫丧气。」

孟景春将文书收进袖袋,「不过是这两日吃坏了肚子,身体不大舒服,白兄竟能看出在下为封授之事丧气,真是好眼力,这等明察秋毫的本事不去大理寺倒是浪费了呢,白兄说是不是?」

言辞尖刻丝毫不示弱,白存林晓得方才这安慰确实不大得当,但他本就不善言辞,孟景春这麽冷淡驳他又何必。

孟景春也知他是出於好心,本意并不坏,看他有些尴尬的样子便又打圆场道:「生气啦?同白兄开玩笑呢。」

白存林见他一张小脸又笑嘻嘻的,白白净净的,很是讨喜的模样,便又噗嗤笑了,探花郎长得确实是美的,唇红齿白、眉眼秀丽,只是这傻子自己倒是不大清楚。

人说陈庭方长得好,但看着不真切,不若孟景春,好看得实实在在,这才像是人间该有的美。

白存林发觉自己盯着孟景春瞧了许久,耳根子登时红了一红,连忙撇过眼,恰好看到陈庭方正往这边走,打招呼道:「陈贤弟恭喜啊。」

陈庭方走过来,浅笑了笑,道:「白大人同喜。」

不过几日之间,封授之後即刻便改了口,不再兄弟相称,倒显出生疏来,从此不只是同科,还是同朝臣,界线划得清清楚楚。

孟景春心叹,陈庭方到底是出身官宦人家,洞察人情,小小年纪便如此世故。

白存林倒是大大剌剌的,并未留意这般变化,说今日好歹得庆贺一番,不如去喝上一杯。

孟景春没什麽心思,正要婉言推拒,陈庭方看着她却问道:「孟兄有心事?」

孟景春乾笑了笑,回道:「不是什麽要紧事。」

陈庭方温言道:「不妨说一说,在下说不定能帮得上。」

孟景春还是摆摆手。

陈庭方唇间酝了一笑,「莫不是愁住处?」

话都提到这分上,孟景春也不好说不是,只点点头,又道:「会馆没法久留,现下确实在寻住处。」

陈庭方道:「孟兄到京城不久,倒不如去吏部说一声,住官舍也是很好的,平日里能与同僚搭伙,距衙门也近,省却许多麻烦。」

孟景春倒是未听说过这个,陈庭方又道:「孟兄这会儿要去哪里?」

「要先回一趟会馆。」

「恰好顺路,便一同走吧。」陈庭方又对白存林道:「不知白大人何往?」

白存林识趣说不顺道,便告辞先走了。

白存林走後,陈庭方与孟景春一道走着,陈庭方说:「住官舍一月交一两银,却是供饭食的,孟兄在京城孑然一身,住官舍再合适不过,况也便宜。」

孟景春思量一番,觉着陈庭方这提议当真已是上选,四十两刨去年租十二两,还剩二十八两,若无额外大开销,那日子过得也是自在的。

陈庭方又道:「倒不如孟兄现下就去吏部说一声,也好让吏部的人尽早安排。」

孟景春点点头,道了声谢,正要折回吏部衙门,陈庭方一把拉住她,浅浅一笑道:「在下陪孟兄一块儿去吧。」

孟景春知早前连累他挨了板子,实在不明白他现下又为何对自己这麽好,便多问了一句,而陈庭方只道举手之劳,算不得帮忙。

孟景春去吏部办手续,陈庭方说他先去问一问,便将孟景春晾在外头,迳自进去找了一位小吏。

经办那小吏翻了下登记的簿子,神色略有不对,回道:「陈大人,真是不好意思,这……可能办不了。」

「已没有空屋了?」

「这倒不是。」小吏面露尴尬之色。

一旁的陈庭方道:「可以瞧一瞧簿子吗?」

「这……」小吏将簿子递了过去,「陈大人,您看看这也不合适吧?」

陈庭方一看,官舍现下只剩了一间屋,竟是沈英屋舍隔壁那一间,堂堂右相住官舍才叫不合适吧。

陈庭方便说:「无妨的,就将这一间分给孟大人住吧,想必孟大人不会介意。」

小吏面露难色,孟大人不介意,但相爷介意怎麽办?可上头却又没有明说相爷旁边的屋子不能分给旁人住,既然状元郎都发了话,只能硬着头皮分了。

於是孟景春顺顺利利拿到了钥匙,她去认完路,便别了陈庭方,独自一人回会馆去取行李了。

京城春日素来短暂,近些日子越发热了起来,烈日当空,外头行人能走出一身汗来,宫里却是阴凉得很。

御书房里奏摺扔了一地,沈英弯腰一一拾起,捧在手里却也不说一句话。

「韩至清的案子竟生出这麽多枝节,他堂堂一介皇子去查案,却被人参至此地步,他怎麽有脸面回来?」

沈英仍是站着,瞥见皇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便知陛下这已是气极。

待气氛缓了一缓,皇帝又问他,「他今日可按时去工部了?」

沈英依旧低眉回道:「回陛下,二殿下自郴州回来後便不曾去过工部。」

皇帝似是忍了一忍,又道:「以後凡是参他的本子均让门下省处理,不必再往上递了。」

「臣明白。」沈英顿了一顿,又道:「韩至清的案子疑点颇多,不如让大理寺覆核,再作裁定。」

皇帝沉吟一番,抿了抿唇,「也好,韩至清的案子移交大理寺,刑部暂不得插手。」说罢语气稍缓,便让沈英退下,又对一旁内官道:「召陈庭方进宫。」

沈英领命告退,刚出了御书房,才行了十几米,便遇见太子成霖,沈英略施一礼。

成霖瞧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一叠摺子,眼中无波,淡淡道:「沈相刚从幽州回来,便又得接下这些烂摊子,真是辛苦。」

沈英只道:「臣之本分,不敢称辛苦。」

成霖一双眼似笑非笑,走过沈英身旁时又短暂停了一下,低声道:「我知沈相与大理寺卿关系匪浅,韩至清的案子,沈相自然知道要怎麽做。」

沈英神色依旧淡淡,只回道:「大理寺秉公查案,自是应该。」

成霖又道:「父皇近来替我物色太子妃,我听闻刑部魏侍郎府上的千金恰是好年纪,沈相若也能提上一提,想必魏小姐即便成不了太子妃……」他唇角勾了笑,「侧室也是可以做得的。」

沈英不动声色地听完,却并不表态。

成霖盯着他看了会儿,扬了下唇角,道:「那沈相去忙。」说罢便迳自走了。

沈英转身送他,等脚步声消失在廊道尽头,他这才不慌不忙地转回身,抱着奏摺绕出了廊子。

孟景春屋前恰有一株古桐,层层密密的叶子遮了阳,树梢的叶子迎着南来北往的风,站在底下甚觉凉爽。

她刚将屋内收拾停当,站到这院子里来凉快会儿,便见一小厮提着竹篮子一路小跑着过来。

那小厮在孟景春面前停了,道:「可是今日新搬来的孟大人?」

孟景春点点头。

那小厮喘口气,又道:「小的是西边伙房的,今日给各屋送些时令果子。」说着便从竹篮子里拿了一个纸包出来,「这份儿是孟大人的。」

孟景春略惊喜地接过去,说了声多谢。

那小厮又看看隔壁屋子上的门锁,小声道:「咦,人不在呢。」

孟景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隔壁确实是无人,她便随口道:「隔壁那份儿便先搁在我这儿吧,我替你转交,省得你到时再跑一趟。」

那小厮笑了笑道:「好。」便又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孟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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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娘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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