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第六十七章夫人在苍月】

宋景城缓缓睁眼,车窗外依旧是一片繁华之色,和记忆中腊月里那场压抑的雪白,形成鲜明对比。

就像某日,他忽然睁眼,却已然是正月。

都说他在寒山寺救下了定安侯府的小少爷,摔伤了筋骨要将养。

他是新科探花郎,由皇上钦点,後在大理寺任职,仕途平顺。秋试前就同定安侯府往来甚密,还曾是两个小少爷的授课先生。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的记忆格格不入,他不知发生了何事。

旁人来看他,他便佯装木讷,直至见到了年轻几岁的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才问起身边照料他的小厮来,眼下是什麽时候?

照料他的小厮还以为他摔伤了头,惶恐地应了声「燕平四年」。

他便不吱声了。

燕平四年……燕平四年,他应当还没有入京,可眼下却已然中了探花,在大理寺任职,还救了定安侯的孙子。

这都和记忆中天差地别。

他想起身,却无法动弹,听照料他的小厮说,伤筋动骨一百日,他怕是要躺足一百日才能下床。

身上的伤都是小事,定安侯府上下都害怕他是伤了头。

唉,好端端的探花郎将头伤了,可惜了,要不,若是没伤,能什麽都不记得?连自己是小少爷的先生这件事都忘了。

他并非忘了,只是在这里的记忆他通通没有。

他素来谨慎小心,周遭都猜他伤着了头,需要些时日恢复,他就顺水推舟,当自己是伤着头了,有不明白的就问,该装糊涂的时候就装糊涂,等旁人来说。

於是有人来看他,他也多是装睡,怕露出马脚,没想到他却见到了孟云卿。

年轻时的孟云卿。

他藏在被子里的手心狠狠攥紧,没有露出半分异样。她曾在他怀中逐渐失了温度,冰冷得如同一尊雕像,眼下却好端端站在他面前,目不转睛看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作梦,若是作梦,这个梦也太长了些。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将旁人认错——这个时候的孟云卿应当在清平,寄养在刘氏那里。

小厮却道:「先生怎麽忘了?这位是侯府的表姑娘啊。表姑娘姓孟,叫孟云卿,您还做过几日表姑娘的授课先生。」

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他幽幽地闭上眼睛。

在寒山寺时,他就见过她一次,她对待他并无特别之处,就像一个只是相识却连熟悉都谈不上的人,顺道过来探了一场病便罢了。

她对他是陌生的。

他腿脚不便,在寒山寺待了将近两个月,他也花了将近两个月时间来厘清头绪,弥补他没有的记忆。

这里和他早前的经历大有不同,尽管许多事情仍是空白的,但大都有迹可循,加上周遭的人都以为他摔伤了头,同他解释得也耐心、清楚。

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他渐渐接受了这个现实——尽管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但这里就是燕韩京中,他还是宋景城,却成了定安侯的门生,新科的探花郎。

这里还有孟云卿,她不是在清平,没有被刘氏当作摇钱树,而是定安侯府里备受老夫人和定安侯疼爱的表姑娘。

他同她认识也不是在清平,而是在定安侯府内,他是她的授课先生。

孟云卿来看他时,态度不冷不淡,却和陌生人无异。

他能感觉到,这里的孟云卿并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但有关两人先前相处的记忆,他通通没有,怕是除了孟云卿本人,他也寻不到人能问个清楚。

到了正月末,陈家的传闻四起,他在寒山寺也有所耳闻。

他早已深谙朝中的人心和手段,定安侯权倾一方,皇上不想同定安侯撕破脸,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定安侯想息事宁人,孟云卿的处境就会艰难。

只是没过多久,谣言又不攻自破。

苍月来的宣平侯同定安侯府认了亲,说孟云卿不是陈家之後,而是宣平侯府老侯爷的亲孙女,从小在珙县长大,此番宣平侯就是来接她回苍月见老侯爷的。

这两件事情都来得太过蹊跷,若说有关陈家的传闻是朝中针对定安侯的攻击,他想得通,甚至都信。

当初孟云卿同他说起身世,他就感叹过,她家中怎麽没有旁的亲人?

但若是因为陈家的缘故,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宣平侯府……他对宣平侯没有任何印象,就这样凭空冒了出来,不仅将陈家的谣言击碎,还带走了孟云卿。

二月二十,孟云卿要同宣平侯离京。

他二月十九从寒山寺往京中赶,大夫曾说过,伤得这麽重,不养够一百日,日後怕是要落下病根。

但他顾不得那麽多,燕韩到苍月,往返要四个月,她少说会在苍月待上一年半载。

他不能去送她,也不能朝旁人透露半句,只有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她与人道别,再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如果这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场梦境,那他用两年的时间能否改变什麽……

他也不知道。

宝之的事情,老夫人一直挂在心里,说侯府欠你一个人情,你有没有想求之事?

彼时,定安侯如是问。

有!他想求娶侯府的表姑娘,却知晓不到时候。

所以那时他敛了眼中情绪,平淡应声道:「学生不敢。侯爷在朝中已经多番提携,学生心中再无所求。」

他再无所求,除却孟云卿。

他要攒足资本,才能向定安侯开口。

五月端阳了,宋景城放下车窗帘。

阿风正好想起,便开口道:「对了,大人,今日齐王府让人送了帖子来,邀请您明日去齐王府坐坐。」

齐王府?宋景城抬眸看他,「是什麽时候的事?」

「您去侯府不久,帖子就送来了。」

宋景城低眉缄默。

阿风道:「大人,我们後日就离京了,明日要去吗?」对方是齐王,大人只是大理寺丞,照说拒不得,但看大人这副模样,他猜大人是不想去的。

果然就听宋景城开口道:「不去了,我们明日就离京。你差人给齐王府回话,就说家中急事,要提前走。」

阿风道:「大人,可还有些东西没备好,若是明日就走的话……」

话音未落,宋景城又道:「不准备了。」

阿风懵懵点头。

翌日,从茶庄子到衢州城的路勉强通了。

段旻轩说老爷子肯定会来,要去城门口迎。孟云卿也想同去,他却让她在驿馆候着。

「反覆发烧了几日,眼下大病初癒,大夫都说了要将养,吹不得风。」

孟云卿只得噤声。

大夫确实是这般说的,且这几日她添的乱子已然够多,气势上就短了一截,只能听话待在驿馆里。

一直等到晌午,驿馆才来了人,她到院中去迎。

「乖孙女!」孟老爷子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好生伤心。

见状,孟云卿心中先前还有的担忧,忽然一扫而空,「爷爷。」说着,上前去搀他。

孟老爷子的嘴唇还抖着,紧张地问:「可有伤着哪里?」

孟云卿摇头,伸了伸手腿,又转了转脖子,「爷爷你看,好好的。」

孟老爷子老泪纵横地道:「想我这一把老骨头,没在战场上战死,险些被你们吓死。」

听了这话,孟云卿心中又有些愧疚。

段旻轩就上前道:「是我们托老爷子的福,摔到山洞里都没摔死,还有棵枇杷树充饥,又寻着蔓藤爬了出来,没给你丢人吧。」

孟老爷子瞅了瞅他,继而吹胡子瞪眼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出什麽馊主意,要来衢州城买东西,我乖孙女会跟着一起遭罪!」

段旻轩一时语塞。

孟老爷子不搭理他,又朝孟云卿道:「那小子说你烧了几日,眼下还难受不?」

孟老爷子常年征战沙场,刀剑伤见多了,发烧风寒都觉得是小事,可孟云卿是娇滴滴的宝贝孙女啊,比不得军中那些粗枝大叶。

「已经好了,不烧了,都能下床走动了。」孟云卿如实应道,又怕他多问担心,便问:「爷爷,娉婷和沈通可好?」

孟老爷子来了精神,「好!就是伤着筋骨了,都在茶庄子里养着,大夫开了药,躺些时候就好。」

这番话从老爷子口中听来,彷佛就得到了证实般,孟云卿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忽然间,她又想到音歌,伸着脖子环顾四周,「爷爷,音歌怎麽没来?」

段旻轩就道:「茶庄到衢州城的路,一共塌了六段,抢修起来需要时间。老爷子也是勉强借道过来的,路上好些地方都还没有修好,且徒步要花不少时间,音歌怕是不方便。」

换言之,老爷子都这把年纪了,为了来看他们,真是费了不少周折。

「爷爷。」孟云卿心中一阵感动。

孟老爷子拍拍她的手,「没事就好,我这老头子也闲不住,非得亲眼看看你们才安心。等路修好了,再让老福领着音歌那丫头过来。」

孟云卿听了便点了点头。

「老爷子,外头风大,大夫让她少吹些风。」段旻轩提醒,「进屋再说。」

结果这半日,都是孟云卿陪着孟老爷子一处。

端阳节的这场雨下得太大,除了衢州城通往茶庄的路滑坡了,还有不少地方都受了重灾,衢州城涌来了不少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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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小娇娘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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