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定安侯听着就笑了。

恰好侯爷夫人身旁的小侍婢迎上,「侯爷,夫人今日有些头疼,想在屋中养一养,晚膳就不去养心院了,让奴婢来同侯爷说声,且请侯爷勿忘了同老夫人商量要遣人去苍月看表姑娘的事。」

表姑娘?宋景城眸间微滞。

定安侯颔首道:「知道了。」

小侍婢福了福身才离开。

「侯爷。」身後,宋景城开口道:「学生近日正好要去一趟苍月,可以代老夫人和侯爷、侯爷夫人去看望表姑娘。」

「你要去苍月?」定安侯有些意外,「什麽时候?」

宋景城点头道:「学生恰好有亲人也在苍月,已向皇上告假了,皇上恩准我後日就离京。方才正好听侯府中侍婢说起,侯爷和侯爷夫人想寻人去苍月看看表姑娘,学生正好可以代劳。」

他本就是定安侯的门生,也要去苍月,只是多跑一趟腿脚而已,定安侯府不用再寻一人,且他原先也教过表姑娘一些时日,算是表姑娘的先生,由他去倒也不显奇怪。

宋景城说的句句在理,定安侯一时间也没想到更好的人选,便也暂且没有推辞,只问:「你有亲人在苍月?早前怎麽没听你提起过?」

宋景城笑道:「都是家中的琐事,没有特意同侯爷说起。苍月离得远,准备了些时日,正好今日同侯爷说起。」

「这样也好,若是你去,老夫人也放心。」定安侯心中似也拿定了主意,又道:「只是路上辛苦你了。」

「侯爷这般说便见外了,学生也是顺道。」

定安侯满意点头。

在定安侯府用过晚饭,老夫人近旁的丫鬟翠竹亲自将宋景城送至侯府门口。

「宋大人慢走。」翠竹福了福身。

他也稍稍回礼。

跟在宋景城身旁的小厮很有眼色,见翠竹身後跟着的小丫鬟抱了一摞大大小小的锦盒和包裹,看样子当是给自家大人的,便赶紧上去接过来。

翠竹道:「这些东西都是老夫人要给表姑娘带去的,就有劳宋大人了。」

宋景城点头道:「劳烦翠竹姑娘给老夫人回话,学生一定将这些东西和老夫人的话一同带到。」

翠竹展颜一笑。

「告辞了。」宋景城拱手,身後的小厮也跟着鞠了鞠身子。

翠竹还礼,这才转身回府。

宋府的马车就停在侯府门口。

先前宋景城从养心院出来,就有侯府小厮来通传,等他们到了侯府门口,马车便也备好了。

宋景城近旁的小厮先上马车,宋景城而後才撩起车帘上了马车,待坐稳後,马车便缓缓向宋宅驶去。

宋景城身边的小厮名唤阿风,是宋景城在大理寺任职後才挑来跟在宋景城身边的。

阿风人很机灵,对京中也颇为熟悉,宋景城很多事情都依仗着他,他也很是尽心尽力。

上了马车,马车里只有他和宋景城两人,阿风手里拎着翠竹姑娘先前给的锦盒和包裹看了又看,不知是什麽东西,又有些好奇,「大人,这些又是老夫人赏的?老夫人对大人可真好,一早才让侯爷夫人给大人送了粽子,眼下又送了这麽些东西。」他以为这包东西是给他家大人的。

宋景城道:「不是给我的,是让我带给侯府的表姑娘,孟云卿的。」

阿风愣了愣,先前似是听翠竹姑娘说起过,只是给侯府表姑娘捎带的东西为何会给了他家大人?

幸好他没拆,拆了反倒失礼得很,不过大人不是隔两日就要离京去苍月吗?东西要如何给侯府表姑娘?

似是看出他的疑惑,宋景城便道:「侯府的表姑娘就在苍月。」

阿风点头,那就是大人在给侯府做顺水人情了,难怪了!都知晓侯府的表姑娘虽然是外姓,但老夫人和定安侯都宠得很,大人这是投其所好!

大人是老夫人和定安侯跟前的红人,这等事情自然也是交由大人去做,反正大人也要顺路去苍月,带的东西又不多,不碍事,正好让定安侯府承了大人的人情。

一举两得。阿风心里如是想。

「前几日让你准备的东西呢?」不待阿风多想,宋景城又开口问。

阿风赶紧道:「回大人的话,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着离京呢。」

宋景城点头道:「包好些,别碎了。」

阿风笑呵呵地说:「大人,您就放心吧,既然是给夫人备的东西,自然精细得很,我试过了,绝对不会摔坏的。」

自家夫人在苍月,他早前没听大人提起过。

大人这麽年轻就中了三甲,在朝中身居要职,虽是寒门出身,条件在京中却是极好的,他看好些官宦人家的小姐都很属意自家大人得很。

可大人是何时娶妻的?京中彷佛也无人知晓,但大人会如此说,便是真有其事。

燕韩到苍月并非短途,还要途经一个连连战乱的西秦。

夫人若人在苍月,同大人当是许久未见了,否则大人不会准备得如此周全,怕是去苍月的心急得很,就怕路上有耽误,然而大人又说不会去太多时日,很快就会回来。

对此,他有些猜不透,不过大人行事向来稳妥,也不是他这样的小厮能猜测的,就按着大人的意思办就是。

阿风又道:「沿路都按大人事前吩咐的安排好了,就等後日出发了。」

「好。」宋景城心不在焉的应了句。

车窗外,华灯初上,街道上亮起的盏盏灯火,昏黄而朦胧,好似浅黄色的绸缎一般,流转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宋景城微微垂眸,不再说话,脑海中思绪飘远,回忆起某个白雪皑皑的腊月——

屋内熏笼燃着檀香,屋外腊梅开得正好。

他怀中抱着她,她的身体尚有余温,身上却被大片血迹染得鲜红,显得触目惊心。

那根簪子刺入她胸前,唇上涂着他寻来的胭脂,脸上一片祥和,彷佛只是睡着一般,他握着她的手,却再也感觉不到她的生气。

他抱着她起身,腊月的天,他却不觉得寒冷,反倒是有一股驱散不了的凉意,透到了心里。

他沉着眸色,眼中一片混沌,开了门,却不知道他要去何处,又该去何处。

「宋景城,你做什麽!」耳旁有人唤他。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脚步。

「你是想让府中所有的人都看见吗?」那人追着他。

他充耳不闻,径直从屋中向中庭走去。

宋郎……这是她同他说的最後一句话。

从前答应你的,寻到了。这是他同她说的最後一句话。

除了这两句话回荡在他脑中,他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宋景城,你给我站住!」身旁的脚步声变为呵斥声,彷佛认定他会停下来一般,「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若不是我和我爹,你就是京中一个无处容身的落魄书生而已……宋景城!」

他同她说,偌大的燕韩,你再无亲人,还能去何处?

如今她死了,他又能去何处?

原来,天大地大,其实再没有去处的人,是他!

锦年……他垂眸看她,苍白的脸上再没有任何血色,只剩胭脂的殷红。

他想起初见她时,也同今日一般下着鹅毛大雪,他在屋檐下躲避,衣衫沾湿,冻得嘴唇发紫,半遮在袖间的手隐隐有些发抖。

忘了这不知是他第几次筹不到入京赶考的盘缠,然而他冬衣也当了,现如今是连吃饭都发愁,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麽时候。

他厚着颜面向她借伞,她是路过的人里唯一多看了他一眼的,结果她不仅给他一把伞,还给他一壶酒暖身。

那种暖意,直到多年後他都还记得,便是寒冬都不会冷。

同样记住的是,她明眸璀璨,唇边的一抹笑意犹如冬日里的暖阳。

她是他的暖阳,他的结发妻子。

他给她遮风避雨,她予他红袖添香。

锦年……他揽紧怀中逐渐冰冷到没有温度的她。

一根素玉簪,情深两不移。

那就穷极一生,为卿取。

锦年,今日你我结发为夫妻,我定会还你一世安稳。

他觉得呼吸窒息到麻木,彷佛千斤巨石压下来,压得他寸步难行。

中庭内,有人挡在身前。

她追了一路,他此刻终於抬眸看她。

他眼中的幽暗空洞,彷佛把来人吓住了。

「宋景城,府里这麽多双眼睛都看着,你疯了是不是?你要把我爹和我置於何处?你给我放下!」顾昀寒气极。

他没有应声,继续往前走。

顾昀寒一面退步,一面冷哼,「你想清楚了没有?是继续要顾家这个靠山,还是要这具屍体?」

他忽然驻足,冷冷地看她,「人都逼死了,还不够吗?」

听他终於开口,顾昀寒却是轻哼了一声,「逼死?」脸上笑容有些狰狞,「宋景城,人是你自己逼死的,你惺惺作态什麽!」

「是谁把她接来京中的?」

一句反问,把顾昀寒问得失语。

见他继续往前走,她别无他法,威胁道:「宋景城,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你若是敢走出这道大门……」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他却忽然笑了,「她都已经死了,我还有什麽好怕的?」他敛眸,将怀中已经没了体温的人揽得更紧,轻声道:「锦年,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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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小娇娘 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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