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名宫女提着扫帚清扫四周,见地上那早已被踩得稀巴烂的花儿,当是哪个不长眼又爱美的宫娥糟蹋花儿,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通。

又过了两刻钟,有年岁尚幼的小宫女提着裙摆兴冲冲地跑来咋呼着,吆喝她一同去偷窥这後宫即将迎来的皇后娘娘。

那一瞬间,皇城内的礼炮声响彻天空,但礼炮声却吓哭了年幼的景姮。

皇帝大婚,除却现在的嘉礼,与寻常贵族子弟的大婚其实在礼仪上大多差不了多少,而像嘉礼这样的盛典上,自然是找不到乳娘的身影,而平时看起来乖巧可人的景姮,哭起来确实有几分山崩地裂的架势。

琳琅抱着她低哄,景姮却越哭越大声,她身旁的恒凌见白嫩嫩的娃娃憋足了劲在哭,忍不住笑出声来,亦跟着哄她;可景姮却丝毫不买帐,好在礼炮放得够多,声音亦足够地响,将景姮的哭声全都给压了下去。

不像外官那样在外头候着,所有身分高贵得以参加嘉礼的女眷都在事先搭好的凉亭中,或在一起,或身分贵不可言的有独立空间;亭子四周隔了纱绢,若隐若现,既让女眷看清外头的情形,又不易让外头的人轻易地瞧去了女眷的容貌。

她们所在的地方又与其他女眷隔了些距离,又隔了帘子,也没什麽外人,除了随侍的逐风、长歌和云霓、云裳之外,其他宫女太监都在不远处候着。

景姮将一张小脸儿哭得通红,就在她们头疼不已时,本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景珣却悄然地踏了进来,他的到来让琳琅和恒凌都愣住,原本随侍的长歌与逐风也都退了出去。

景珣伸手抱过琳琅怀中的景姮,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又捏了捏她柔嫩的鼻尖,逗道:「姮儿莫怕,身为我们大毓最尊贵的公主,怎麽能被小小的礼炮吓哭呢?等你长大些,舅舅带你去将库府里存放着的礼炮砸个通透,一报今日惊吓之仇,可好?」

恒凌闻言笑倒,似是哀怨道:「珣哥从前总说阿姊和我是大毓最尊贵的公主,如今可是有了新人忘旧人了,阿姊,我们好可怜哪!」

琳琅闻言忍俊不住,道:「阿珣,姮儿还小,你这般哄她,她怎麽听得懂?若你真带她去将库府存放的礼炮砸个通透,那日後她怕是要嫁不出去了!谁家儿子愿意娶个骄纵的妻子?」

「阿姊说笑了,怎会有嫁不出去的公主?瞧瞧,我们姮儿这不就不哭了。」景珣笑得有些骄傲,他怀中的景姮已然停止哭泣,睁着圆溜溜的眼儿盯着他瞧,一双白胖胖的小手在他脸上乱抓一通後,咯咯地笑出声来。

见他怀中的景姮笑得开怀,琳琅笑着埋怨道:「亏得我如此辛苦才将她生下来,她对你,倒比对我还亲。」

「姮儿,你看,你娘亲捻酸了。」景珣逗着景姮,笑得甚为开怀。

琳琅看着他怀抱景姮宠溺的模样,忽然有些心酸,眼神蓦然一黯,却在下一瞬立刻敛眉敛去那不必要的情绪。

她自以为遮掩得巧妙,恒凌却看得十分真切,她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兀自与景珣笑闹,好像他们年岁都还小时那般,许多的心事在笑笑闹闹中彷佛都烟消云散。

笑闹片刻,琳琅忽然正色道:「阿珣这会儿怎麽跑来这,内侍可知道?莫让人四处找你。」

「阿姊放心吧,珣哥又不是小孩子了。」恒凌抱过景姮边逗弄边笑道。

景珣站在那儿微笑,也不说什麽。

琳琅看着站在她们面前的景珣,身上的衣裳是专门为大婚准备的,正色是大毓婚嫁时最喜庆的大红色,衣领四周用的是黑色,还有金线镶出的边儿,将他衬得越发得俊俏。

许是方才将景姮抱在怀中逗弄的缘故,他的衣领微微有些翻起;琳琅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拉平了他的衣领,看了看不大满意,又伸手将他前胸的衣裳捋顺,笑叹道:「我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亲眼见到阿珣大婚,阿珣毕竟长大了……」

「阿姊倒是越来越有当娘的架势了,日後姮儿怕是要被念叨烦喽。」恒凌听着琳琅感慨的话语,在一旁幸灾乐祸,被琳琅瞪了一眼,便笑嘻嘻地抱着景姮躲到了景珣身後。

琳琅还欲说些什麽,却被外头内侍的声音打断,道是吉时马上要到了。

景珣在琳琅的催促下离开後,她想从恒凌怀中抱回女儿,却被恒凌躲开;恒凌笑道:「阿姊别这麽小气,再让我抱一会儿。」

琳琅捂额叹道:「这麽喜欢孩子,怎麽不生一个?」

恒凌闻言笑容顿失,琳琅察觉到不对,忙轻巧地换了话题。

她并不知道恒凌与任子衡之间的矛盾在哪儿,不论贫富贵贱,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又何况是她?

才一会儿,恒凌就被琳琅几句话逗笑,外头的丹陛乐徐徐响起,悦耳异常,提醒众人吉时已到,礼官唱礼的声音在宽阔的太和殿外响起,在琅琅殿宇之间显得空旷而又荡气回肠。

远远地便看到景珣扶着一名同样身着大红色皇后喜服的女子缓缓走来,走道两侧的乳白大理石上跪了一地的人,看起来黑压压的一片。

距离有些远,琳琅并未看清那女子的面容,脑子里最绚丽的印象便是那身衣裳,艳红艳红的,在逐渐高升的日头下娇艳似火。

有那麽一刹那,她好像在那女子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那位,便是大毓朝的皇后了。

云妃的手无意识地抚着腕上的那串玉珠,心却不在那浑身艳色的女子身上;她微微偏头,看向与自己隔了一段距离的亭子,想像着那里头的人是一副什麽模样,却又什麽都想像不出,从未见过,於是毫无想像的凭据。

随侍的鸢紫见她心不在焉,轻声问道:「请恕奴婢斗胆,这样的日子,娘娘就算不开心也只得忍着,让外人看见了不好。」

云妃回神,下意识看了低着头的鸢紫一眼,默不作声。

似乎每个人都以为,她该关心的是那个就要接过皇后印笺的女子,毕竟,能威胁到她如今地位的,非那女子莫属……可她,并不关心。

再次朝不远处瞧去,微风轻拂,吹晃了纱帘子,里头那人的面容若隐若现,却又因那段抹不去的距离而显得模糊;隐约有些熟悉,却又是极为陌生的。

不知过了多久,身後的鸢紫出声提醒时,她才发现嘉礼早已结束,再看向不远处,那儿的人早已离去,风又吹拂起了帘子,这次倒是吹得起劲些,让人极其容易就将里头的一切看得真切,可那儿已是空荡荡的,唯有桌上摆着的瓜果依旧新鲜,犹似刚摘下时那般。

坐得久了,双腿亦有些麻木,云妃站起身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好在鸢紫眼明手快地扶住了她,鸢紫将她扶稳妥後,道:「娘娘可要再歇息片刻,待会儿要面见皇后娘娘,若是失礼可不好了。」

云妃没说话,却在站稳之後率先步了出去,鸢紫见她如此,忙跟了上去。

鸢紫是在云妃入宫封妃後就跟在她身边的,在宫里头待的年岁却比云妃要长上许多许多,她曾羡慕过云妃,却也一心想为她好;一路上见到的人不少,不论是何种眼色,都被鸢紫一一挡了下来,遇上那些幸灾乐祸的,更是让她瞪了回去。

「娘娘无须介怀,毕竟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若无,又怎麽会有之前的专宠?在她看来,云妃比皇后差的无非就是家世;并州霍家的女儿世代为后,所以新后能入主中宫,就是因她生於霍家。

云妃停下脚步,鸢紫差点儿撞上她,而她并无怪罪,反而朝鸢紫笑得极为真切,「鸢紫,你知道从前我生活在什麽地方吗?」

鸢紫一愣,心道:不就是将军府吗?

云妃见她那呆模样,笑道:「你不必为我担心。」

她本身就姿色出众,这一笑倒有几分颠倒众生的意味,连甚为女子的鸢紫也冷不防地为那笑容倾倒,待她回过神来,云妃早已和她拉开了好一段距离,她惊呼一声,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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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试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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