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留书
回到府内，对着刘堰，胧兮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你且心宽，我没事。”
随后，她只含笑着，一言不发地偎在刘堰怀中，渐而渐之，刘堰放弃了究根问底的打算，与她平静相拥。
一夕之间，曲梁城内春景不再，妖娆成簇的花朵于绿叶间一夕消失，胧兮破了梦魇也破了幻境。可是，只有三天了！
生活若无其事地进行着，胧兮为虎头鞋赶工，一日，两日，三日，竟也流逝得很快。
第三日的晚上——
胧兮剪下其中一只虎头鞋的线头。
刘堰坐在胧兮身后，从她手中拿过虎头鞋，点头肯定：“嗯，不错。你赶紧多做几双。”
胧兮笑道：“多做几双做什么，莞柔正在长身体，穿不了那么多的。”
刘堰拥住她一吻：“先做着，以后，我们给莞柔多添几个弟弟妹妹。”
以后？胧兮闻得这个词微怔。但那丝哀伤，仅仅一闪而过。
她扣住刘堰的手指：“好。”
两人相依相拥着，只听刘堰又道：“胧兮。
“嗯？”
“这几日，不知为何，我总会想到一些事情。”
“何事？”胧兮问。
刘堰回答：“那些关于你我的回忆，曾经的经历，从你出现在平干王府门口，到我们相识，在紫山遭匪遇难。后来你说要走，但又留下了。还有你真的走了，我千山万水寻你回来。后来直到莞柔出世，还有……”
他欲一一讲述，却不想胧兮将那些即将吐露的字眼轻轻一捂。
“别说了，我知道，这些，我都记在心里。”她眸子已有湿意打转。
刘堰既诧异又怜惜，她怎么了？他伸手去爱抚她的脸庞，又蓦然将唇一堵。
口齿间的甜蜜，唇舌间的交缠，二人双眸紧闭，恨不能立马结成情茧。
刘堰狠狠地吸允着她，胧兮亦是毫不犹豫地回应着。一切尽在不言中，有些东西唯能通过肢体表达方能淋漓尽致。
烛光摇曳，一屋的灯光正如一屋的丝，丝纠线葛。
胧兮轻轻地将刘堰从身上推开，温柔地望着他。眼神中的复杂深藏，并未教他识别。
“夫君，早些睡吧。”
刘堰此刻有些不舍：“你不休息吗？”
胧兮贴着他，勾唇：“你先睡吧，还有一只虎头鞋未完工，不做完它，我难受。”
刘堰屈指在她鼻尖上一划：“大不了明日再做。不过，你想做也行，早些休息。”
胧兮颔首，她与刘堰共枕，直到他进入梦乡，才起身离开。
胧兮一步一步地走向桌边，待回眸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的眼神竟错综复杂，依恋，不舍，痛苦，无奈，一时间通通化为泪水，汹涌决堤。
今晚，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胧兮揭开绣篮，从里头取出另一只早已做好的虎头鞋，两只平凑在一起，整齐地摆好。
她嘴角绽开一丝微笑。
莞柔今后可能还有会有很缺憾，但她至少能穿上娘亲亲手为她所制的虎头鞋。然而人生有缺憾未尝不美，留白方能情深。
豆大的灯火荏弱地晃动着。胧兮湿润的视线时而氤氲。然砚中墨已稠，就着洁白的绢帛，她忍痛，以心声与心愿为内容，提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整整两大篇书信。
前一篇写给刘堰，后一篇则留给溪音。
在这期间，她的眼泪，从未间断过，泪化开墨迹，淡若一片清云。正如自己的人生般，即将飘走。
然而，在给溪音的那封信的结尾，她附上一句：若有机缘，望将此言转增无隐。
她沉默了片刻，也许是思虑了片刻，也许是犹豫了片刻，终于提笔颤抖着写上那深藏已久，弥为珍贵的八字：情深缘浅，不悔相思。
心，泛起一阵阵剧烈且甜蜜的痛楚。
原来，真正爱过的感觉并不会因为任何伤害而消失。他是心头的朱砂痣，在最后时刻，依旧能够蔓延成血。
但胧兮不想再作任何假设，如果，如果，如果。。。人生没有如果。若能不悔，又何必毫无意义地重新选择？她施法，手指抚过，将那八个字，一一掩盖。
胧兮又从镜前取来那支珍贵的簪子，以胧纱碧为材料所琢制的祥云发簪，她聚在目前端详。良久良久，竟展开一个微妙的浅笑。
她将簪子握在手中，愈来愈紧，倏然一声断裂轻微地响起。待松手时，胧纱碧已经通体全碎，细细的碧砂，散落在刘堰的绢帛之上，凌乱的，如一场措手不及的人生。
碎簪断谊，请君勿念。刘堰，从今以后，我真的，真的不再是你的妻子。
胧兮感到疲惫而痛快，深隐于心中长久的一切，终于要坦言于他们了。
思绪飞快地流转翻阅，胧兮又想到柳柔与萧晋轩，他们有缘无分的爱情，那份深不见底的遗憾，甚至可以烧成一把仇恨。但那日柳柔虽表有遗憾却也云淡风轻，时光的流逝，生死的看破，只将这一切化为了夜间的一声叹息。
情深缘浅却情尽一生。幸矣！
她起步走向摇篮，情深缘浅也就数自己和莞柔了。轻推着摇篮，莞柔酣睡着，她不谙世事，也不需要为今后的道路劳神。
胧兮抱起她，慈爱地看着，吻了一下之后，放回去。可她又不舍起抱起，放下，抱起。。。。这个动作，整整重复了三次。
但最终还是得放下……万缘。
胧兮哭得很凄美，刘堰与莞柔，自己的夫君与女儿。这一刻近在咫尺，下一刻，就会远在天边。
此时，胧兮突然很希望自己能拥有一个平常女人该有的幸福，设计三餐样式，裁量四季衣裳，相夫教子，这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生活亦能趣味无限。
红烛燃烧着，与她一同垂泪，时间也似烛身，熔化消失，越来越短。
该平静了，去面对未知的结局。不，是已知的结局……
烛尽。
突然间，一阵地动山摇，天还未亮，睡梦中的人们一一被惊醒。房屋内的瓶罐锦盒啪啪落地，胧兮的第一反应就是抱起了摇篮里的莞柔。刘堰连忙稳住胧兮母女：“快出去！”他顺手抓过边侧的外衣。
庭院里已东倒西歪，众人纷纷惊惶。在天灾面前，他们是何等的渺小与无能为力。
但见胧兮将莞柔交给刘堰，纵身轻轻一飞，她伸手化出一道清光屏障，如一口金钟般，牢牢罩住了平干王府。
震动平息了。
落地，众人皆震惊地投来目光。
胧兮一如既往地平静，并无打算当场解释什么。
这时，刘堰站出来，道：“胧兮，你带着莞柔先待在府里。现在必定大乱，我得召集人手支援百姓才行。”
胧兮斜肩一拦：“我与你同去。”
刘堰微愣，但转念间：“好！”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梦樱携着刘旭就在他们边上，胧兮唇角微扬：“梦樱姑娘，莞柔还麻烦你代为照顾。”
梦樱表现出诧异，但仍是诚恳地应下：“夫人放心，奴婢定好好照顾郡主。”
胧兮点点头，她将莞柔拥在自己肩头，轻吻着。片刻后，才交给梦樱。
刘堰亦是温和地与梦樱交换了眼神。
刘堰与胧兮携手并进，走到了结界的边缘。夜空紫绿交杂的怪异，无星无月。刘堰发现他们根本出不去，胧兮却就此停步了，她凝视着刘堰，含笑的目光，似乎复杂无比。
二人四目相对，见她久久不语，刘堰竟莫名地紧张起来。胧兮紧扣住他的手指，缓缓举起彼此交缠的手。
看着看着，胧兮倏然云淡风轻地一笑，她抬眸，仰视夜空：“等过了今晚，又可以月明星稀了。多年后，会有一颗是你，也会有一颗是我。”
说完，胧兮用心地望他一眼，忽然脱手，瞬间移出了结界。
“胧兮！”刘堰着才发觉事情的不妙，彼此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却摸得着的平面，如同阴阳两界。
胧兮在此时开口：“王爷，这一切之所以会如此，皆因瘴气出世。天命所困，胧兮无法置身事外，这一去，只怕……相见无期。”
如晴天霹雳，刘堰目瞪口呆，他怎么也不能相信，事实竟会是这样。他喊道：“胧兮你说什么？有什么我们一起去面对……不！！！”
刘堰开始疯狂地撞击结界，她还在她还在，只要自己抓住她，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所有的努力似乎是徒劳！
他眼睁睁地看着胧兮黯然飘远，耳畔仍缭绕着她的余音：“好好照顾莞柔，勿念胧兮，勿念……”
“胧兮你别怕，我来了，我来帮你了！”抓紧流沙般的每一时刻，溪音正火速赶往曲梁。
而途中，他竟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光给罩住了。
松倾现身。
“师父？”溪音惊疑惑无限。
松倾板着脸：“你哪都不许去！”
因为心念胧兮，溪音表现得焦虑无比：“师父，求您让我出去。只要您现在让我出去，以后您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哼！”松倾十分气愤，他摇指着溪音：“今日若让你出去，那还有往后吗？为师绝不能让你步无隐的后尘！”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