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说客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说客

一连几日,梦魇皆至。斗篷在梦里肆意地狂笑,肆意地诱劝。而胧兮却是无比的压抑,纵是心中有再多崩溃的喊叫,也发不出一声。

她的意志有些松动。没有生离与死别?它竟以一条畅通无阻的路作为交换条件,胧兮挣扎着,痛苦于内心扭曲,恍惚且无措。

人人都希望好花常驻。曲梁在接下来的几日竟出现了奇观。城东城西,皆显回春之象,谢了了花重新开了,相比之前更加灿烂饱满。

天更加湛蓝,护城河的水也更加清澈,甚至气候也变得更加舒适。

整个曲梁春意融融。不明真相的百姓,在震惊之后时常议论,却也掩不住满心的欢喜。

他们赏花,出游,在妖娆的花海里沉沦。

也有人认为,此乃不祥之兆,对此连莞柔也表现出了异常。

当心兰抱着莞柔在庭院里玩耍时,面对那些姹紫嫣红的花儿,莞柔要么哭闹,要么咿呀咿呀表示自己很愤怒。

刘堰吃不准这季节突变背后所隐藏的预兆,便去询问胧兮。

只见胧兮的双眉越拧越紧,一脸严肃不作答。她盯着这些妖娆过头的花朵,伸手采下一朵。可,花朵一落在手心便不见了。

是幻象!

胧兮蓦然一惊,四周繁花似锦的环境似乎越来越诡异,这份惊艳的幻象,像极了两面三刀中的一面,这一刻美丽无比,下一刻便会因为拒绝它的要求而变得青面獠牙,那一把把尖锐的刀子,暗藏杀机。

胧兮惶惶不安,夜已央,人未眠。她内心叹息着,终忍不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摇篮中,莞柔正酣睡着,她那么小,懂什么呢?

胧兮披衣走出屋外。

大地在酣睡,人们在酣睡。纵是夜象异常,但不痛不痒。久而久之,也不会有人关注。

世间万象各司其职,对个人而言,有时小到一个家——

一个家?!胧兮蓦地怔忡,自己也有一个家,但自己心中亦有一个秘密与心结。与这份天长地久的守护矛盾着。也许她心中并无凛然的大我和小我之舍。只是若有一日,命运的安排真的将自己推到了这个岔口之上,自己也不得不作抉择。

在她心中也许没有大局,自己不过,是冥冥之中被挑选出来的试验品。

胧兮黯然垂眸,影子萧瑟地落在地上。她发现,无论远近亲疏,心中的那个秘密与心结竟不能倾诉于任何一个人。在此时,她依旧是孑然一身的孤独。

没有月色的深夜,连清醒都是孤寂。

一切来临得毫无征兆,一道仙光冲落在不远处,松倾化为原形,

居然又是松倾!胧兮微怔,他又来做什么?

然而,松倾不同往昔的平和语色却令胧兮有些意外:“且慢,老夫说完几句话就走。”

胧兮微侧头,但仍是停在原地不动。

松倾主动上前,叹道:“上次的事实老夫鲁莽,但这次……有件事情,老夫一定要相告。”

胧兮轻敛了秀眉,道:“松倾前辈请讲。”

松倾似有些无奈:“老夫知道,有些要求是太过为难你。但是,人各有命。瘴气的法力愈加膨胀,再这样下去,后果会不堪设想。你,还是早做打算把。”

四下沉寂,胧兮死盯了他半晌,最终冷冷开腔:“这不需要松倾前辈操心”

熟料松倾突然将眉毛一竖,义正言辞:“现在曲梁返春之象,乃是瘴气以法力所做的迷惑。瘴气不成气候,本不足为惧。但如今竟有能力幻化出这样的东西,说明它现在的力量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若再强大,这怕会后患无穷,所以必须尽快处置!”

胧兮死死的目光携着不平,她一字一顿,毫不妥协退让:“松倾前辈想让胧兮重复几次,这事与前辈无关,越俎代庖说难听点就是多管闲事。”

松倾微愣,忆及上次凝泉珠冰山一角却是极强的力量,他不得不婉转了语气:“唉,多说无益。但,因瘴气的牺牲,也确实够多了。还有,一旦瘴气冲破了无隐的封印,三界很可能会沦为一片洪荒。它本身就是仇恨yuwang的汇集,还有,你可曾想过,天界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言至此,他让话空荡了一会,随后言道:“天界损失了无隐这是其一。若你迟迟不肯决断,也许天界之人会以你最亲的人的性命相逼迫,你难道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闻言,胧兮如遭霹雳,千思万虑自己独独没有想到这一层,高高在上的人怎会允许自己的地位受到丝毫的撼动和闪失?卑鄙的手段在他们手中亦能应用得大义凌然!原来,她连迟疑都是天理不容的!

松倾最终一语点破:“老夫知道,你一旦这样做,便会性命不保。但无奈,人各有命,你我皆非凡人,天命之路是不会安排我们善终的。”

他又自叹:“我视无隐如己出,怎料他结局如此?还有溪音……哎,天命不可违啊!你好自为之吧,老夫先行一步。”

撇下大义之言,松倾引身而退。而他后面的话,胧兮一句也没听进去。松倾亦或一说客,但他说的话都会变成现实。

胧兮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她的神情呆滞着,眸仁不转亦毫无光彩。时光悄悄流逝,长夜漫漫,如累牍般冗长,读不完的章节,皆透着绝望二字。胧兮觉得,自己而今的境地实乃可笑,一边是威逼,一边是利诱。但威逼,往往比利诱更加直接有效。前方的路,顿时清晰了,却也奇冷无比。

原来自己,只有一条路可选。

最亲密的人,刘堰?莞柔?溪音?他们,哪一个都不能少。

下半夜,微雨,胧兮不觉衣湿,思绪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那日在魔界,无意中听到幻痕与红胭的秘密也无非是关于自己的命格,当时她以为时日不多了。是的,时日是不多了,两三年的光景,后来因为无隐,她又获得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当时为了令刘堰死心,为了斩断更多就纠葛,她以手刃为代价让他恨死自己。但,人总是失算的,真爱又怎会畏惧一场虚伪的仇恨?

曙光乍现,天际飞来一派崭新的晨光。不知为何,胧兮在此时忆起了无隐。无隐并没有失去生命,但那片峥嵘的结局却令他在自己心中不朽。

双眸缓缓地阖上,胧兮认识得更清楚了。

待胧兮见人之时,已是若无其事。但她突然要着手做一双虎头鞋。

渐渐地,她上了手。那逐渐成型的虎头带着憨态,似给未来带来了短暂的希望。

一日午后,她敞开窗户,继续坐下来做鞋子,但不知不觉便眼皮打架,最后睡着了。

一片黑暗。

梦魇缓缓回过身来,依旧是那件满发邪气的大斗篷。

“哈哈……我们之间的交易,你考虑好了吗?”

浑浊的重音再度响起。

“今日曲梁很美吧,春城无处不开花。在这世上,我与任何人的交易,都有可能出尔反尔,唯独你不会。因为一清一浊,相生相成,一生则生,一灭则灭,实际上我们相互掌控着对方的命运。”

胧兮死死地盯着它,面对它的诱劝,她比置身现实更清醒。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如同一道障碍无法突破,为什么?

光影一晃,斗篷再现分身。

“抱薪取火的暖。”

“五味俱全的香。”

“春荣。”

“夏茂。”

“秋实。”

“冬蕴。”

几个分身频频开口。

“我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掌握在你手中的是一把双刃剑。对准我的时候,另一头也对着你自己。”

“你的夫君与女儿不能没有你。”

“九州八荒,任尔挑选。”

“生生世世的逍遥。”

“哈……”

各种声音杂叠在一块,一起一落,重复地响彻不停。

胧兮双眼发昏,悚然地颤抖着,光怪陆离的景象,令她濒临崩溃。

但,一个念头突然蹦跳出来。

不舍即弱点,天界之人与瘴气,他们利用自己的不舍进行威逼与利诱,途殊同归,实乃一般可恶!

顷刻间,竟有种莫名的愤怒爆发,从胧兮身上迸出清光数顷。那一张张邪气的斗篷,在一声声难听的嘶叫中被凶狠地撕碎。

胧兮蓦然坐醒,重回现境。但耳畔仍有语音缭绕。

“三日之后——”

什么三日之后?

胧兮这才发现自己已被人移到了床榻上。她平下余悸,三日之后,三日之后,难道它说的是三日之后便要出世?!

胧兮消失了一天一夜,刘堰四下寻找,焦虑不已。

山之峰,一抹白衣伶仃而立,遥望五湖汤汤,心内思绪汹涌。

或是风大,云层飞得很快,像书本般,一页页掠过。

抬眸。

看,云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

山那么壮大,时间却迁移它。

时间那么壮大,心却包容它。

是心最壮大吗?

也许是,但,心最壮大,爱恨生死偏偏能撼动它。

胧兮觉得进退两难,爱恨生死眷恋,是神族也无法摆脱的孽根。

无隐的音容笑貌清晰地于自己眼前忽现,那个临别之前如骄阳般的笑容,温暖而自豪。

他生命的光辉在那一刻升华并凝固。

“孤独百年,唯霜泠剑为知己。”这是他曾说过的一句话。

然而,曾经的漠然在如今回想,却是酸涩无限。

抑或说,一个人,只有在深感孑然之时,才最壮大吗?

胧兮苦苦冥思。

但备受羁绊的心灵又怎能一夕顿悟?

不过,纵是如此,惊涛骇浪,依然去对面对,正如太阳于明日,还会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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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珑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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