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悲愁造极
小皮球无助地跪在马路中央，雨点砸着他的头皮，头发一绺一绺，过着雨水。
车辆都“轰隆隆”悄然启动，在雨幕中缓缓颠簸行驶，灯光穿过雨幕，像一孔孔刚刚醒来猛兽的眼睛。
大雨瓢泼，马路上的血迹混合着污浊的泥水流向凹坑，血水和泥水混合着流向往远的下水道口，好久不能融合。血污就像是一条条红色的小鱼，在污水中打着旋儿，刺痛了天空眨闪的眼睛。
黑色的轮胎碾压着马路上的凹坑，搅拌着，挤压着，血污随着雨水流淌，流淌。
大雨如注，闪电在高空银瓶乍破，把天空撕开一道道口子，又瞬息弥合。“隆隆隆”的雷声战车一般驶过天空，碾压着雨幕。
林峰抱起小皮球，小皮球双腿瘫软，一松劲，他又坐在马路中央。林峰抱了几次，小皮球的腿都是软绵绵，不知道是想起来起不来，还是从来就没有给双腿意识。
林峰也顾不得这些，抱着小皮球，把他拉向街边人行道。小皮球的眼睛里空洞洞，没有一丝内容。流光了泪水之后，他的瞳孔成了两眼干巴的深井。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生气，就像他瘫软的双腿。
林峰的眼泪又热热地满了眼窝，他望着街口的车水马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皮球，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己。巨大的空茫感袭满心头，他的精神也跌落在小皮球的两眼深井里。
雨一直下，雨点冰凉，密密麻麻。
整个世界都被浇得冰凉，街头绿树的叶子沁绿冰凉，随风摇摆。
雨一直下，天空阴冷。
整个世界都是阴冷的，行人的心也是紧缩而阴冷的。
雨一直一直下，行人的眼神冷冽，藏着看不见的烦愁。
这世间的烦愁，只有雨水知道。
这个世间的无奈，都汇聚到了低处的坑里，低处的河里，更低处的海里。
沉淀沉淀，沉淀沉淀，万物都进了鱼腹，都成为鳞片，成为冷血。
冷血也有温度，当世界冷的时候。
当世界冷的时候，冷血也有温度。
林峰喊来出租车，拉着小皮球去了旅馆。他知道首先就得这样，但是，他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该怎么办。
今天只能如此。
林峰给小皮球家人打了电话，给李婧家人打了电话。无论如何难以开口，这个电话也还要打。
林峰陪着小皮球的家人在电话这头哭。
林峰陪着李婧的家人在电话这头哽咽。
林峰自己脸上捂着毛巾嚎啕大哭。
事情只能这样。
今天也只能这样了。
然后就是等，等两家人的到来。
人生就是一个等，一个赶的过程。
小皮球当天夜里高烧，说着胡话，流着眼泪。
“李婧，李婧，李婧。”他喃喃着喊着李婧的名字醒来，又喊着李婧的名字睡着。
林峰也跟着他一起醒，一起睡，跟着他揪心，跟着他难过。
小皮球睡着了。
林峰又想起和李婧的那顿午餐，也是大雨瓢泼，也是闪电雷鸣，那时候的雨水是清澈的，流在校园里，也是清清冽冽。
那顿饭可真香，只是林峰掩饰着自己心头的暖，有意把那层心头的暖拉成同学距离，拉成不可亲密接近，拉成了往日平常。
林峰又想起李婧陪伴自己的日子，就像他现在守着小皮球一样，跟着他愁，跟着他落泪难过。
那时候，她也曾打动林峰的心。那时候，林峰也小心眼地不愿意接触，不愿意深层次接受她的感情，林峰也和小皮球有着同样的狭隘。
李婧有什么不好？她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也是一个清清澈澈的女人，无欲无求，温柔温婉，贤淑娴静。只是她的优秀，兼合她的女人味儿，就出类拔萃，就被领导看上，助长了她事业上的优秀。如果，她是一个女强人，就会风生水起，就会卓尔不群，就会让很多人仰望。
可惜，她不是。
可惜，她眷顾太多，失去也太多。
可惜，她是中间状态。
可惜，这种中间状态，又非毁了她不可。
错过了林峰，李婧又受到小皮球的小心眼子的误解和误会。
她在漩涡里挣扎，又香消命殒于漩涡之中。
等林峰明白过来，等小皮球幡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后知后觉，一切都为时已晚，一切都无济于事。
只有那天的雨水知道，她的感情，她的温度，都是流向了哪里。
小皮球高烧不断，林峰把他送进了医院。
林峰还要去上班，他不想因为事情多，影响到工作。
谁家没有事情啊，尤其刚到一个单位，就接二连三请假，接二连四中间有事，给人一种不踏实工作的印象，以后如何努力，也难以弥补过来第一印象带来的认识不足。
首先，林峰就不是这样一个不懂规矩不懂珍惜的人。
在王妮病重期间，他就是心在王妮身上，也要每天完成了自己的课程，然后抽出时间到医院陪伴王妮，照看王妮。
不是人们所想，他担心丢了工作，担心影响晋升。而是，他从内心就敬重工作，敬重学生，敬重着自己拥有的这份职业，敬重着学校的信任。
更深层，是敬重着自己的内心。
如今，他也是如此。他敬重着王雅琳的信任，敬重着与王雅琳的邂逅，敬重着自己和李颖的重逢，敬重着未来的生活，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
敬重让人有光芒光华，敬重让人有底蕴后劲。
林峰在修配厂上班时，下边一个车间，有一个班长小李开车出去办事，在街口出了车祸，为躲避一个奔跑出来的小孩儿，急打方向，汽车撞到街边的电线杆上，肋骨折了两根，头部发晕。
医生建议休养治疗一段时间。
一个星期过去后，班组里有人来看这位班长小李，悄悄跟李班长透话说，小李这个班长的位置有人盯上了，如果再不回去上班，班长的位置就将被别人取代，职务就将被别人篡权了。
小李班长将信将疑，一个破班长的位置，有啥呀？谁会看上？谁看上谁干。再说，段长已经说了，他治疗的这段时间，由段长帮着代理班长，把工作安排好。段长这样一说，小李班长心里还是比较踏实的。
事情远比你想的复杂得多得多，就像是世界上的巧合，远比一个超级电影导演的设计编排巧合得多得多一样。
后来，一位车间副主任来医院看这个小李班长，语重心长，问寒问暖，道破天机。首先，让小李班长好好治疗，好好休养，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后来，车间副主任就和小李班上说到了班里的工作。车间副主任说，听说班里小某某某干得不错？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让他锻炼锻炼，可以先让小某某某代理一下班长，等小李班长出院回去后，小李班长工作的事再安排，那位代理班长的事再平衡。
总之，管理是动态的，班长也是动态中。
小李班长一听，感觉不对劲儿。
副主任一走，小李班长就办了出院手续，当天下午就到了单位，拧着眉头主持班里工作。他边开班会，边安排工作，边头疼头晕。后来，小李生挺了一个星期，愣是没有让那位想代理班长的人有可乘之机。
再后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一个车间最底层的小班长的位置竞争竟然如此激烈，如果要是当车间主任，那还了得？
林峰又想到了到图书馆报到的那天，出现的羊卷卷哄闹事件，也说明工作竞争的不安宁和激烈。
所有的所有，都是动态的，运动是绝对的。
所有的平静，所有的静止，都是在条件限定之中。
对于小皮球，如果他好好珍惜那份平静，珍惜静止于家庭的幸福，几十年里，到终老，他的家庭就是和睦美满，温馨幸福。
他打破了这份宁静，随之而来的，就都是动荡，都是噩梦。
林峰通过自身经历，通过看到的一切，也深深体悟到，身边拥有了一分幸福，一定要稳稳握在手上，不要轻易失去，否则，内心就不得安宁。
林峰对待这份工作，对待李颖，保持着这样一个态度，那就是，珍惜，珍惜，再珍惜。
他能平衡任何复杂事件，平衡任何干扰，对来之不易的人和工作加以珍惜。就像大海，珍惜着每一朵浪花，每一条小鱼，每一丝蔚蓝。
就像是大海，无论多么复杂的江河，多么混浊的江河，它都会把它沉淀成蔚蓝，沉淀成和自己一样浓度的水泽。
林峰正在单位焦灼地想着小皮球的病况，生怕他会因为身边没有人照顾，醒来后，神神叨叨，病病魔魔地走失。
这时候，林峰的手机响了起来，原来是小皮球的父母刚下火车，林峰无奈只好请假，打车去了火车站。
小皮球的父亲身体很胖，简直就是小皮球的模子，大皮球。大皮球戴着个眼镜，目光凝重，胡子拉碴。小皮球的母亲，怎么看怎么像肥胖版本的**，灰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目光垂冷。
小皮球赶忙把二位老人接到医院，小皮球的父亲一路握着林峰的手，“辛苦了，多亏你照顾了。”
林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老人，就反复说：“都是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小皮球见到父母来，“呵呵呵呵”地傻笑起来。
小皮球母亲垂冷的目光里，滑下一串清冷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