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姚家平和筱嫣下了班往厂外的停车场走，接近大门口的时候，便觉得大门外站着的那个身影有些熟悉。长身玉立，一头黑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渐渐西垂的夕阳在她身后，留下一抹橙红。

姚家平顿了顿，筱嫣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道：“走吧，总要面对的。”

Joan或者应该说是姚珉珉，她在门外站得笔直，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从拿到结果那一刻开始，她一直处于一种茫然无措中，所有人都在开心，她自己也很开心，那些姚珉珉和她说过的故事，那些她们三个一起走过的路，都是她遗失了的过去。

可是她又有些难过，遗忘了过去遗忘了爱人的难过。她看着喜极而泣的温心，将她拥进怀里，如她这段时间日夜想着的那样，手指穿过她的发，抚上她的背，拥抱，接吻。她听见筱麦穗靠在陈尔东怀里，感慨万千地询问：“这是不是叫，就算我忘了你也依然会对你一见钟情？”

原来，即便我忘记你，在茫茫人海里再次遇到你，也还是会对你一见钟情。姚珉珉无意识地露出一脸痴笑，一个人在厂子外等着姚家平和筱嫣出来。

等真的看见他们了，姚珉珉又觉得有些不安，要用什么姿势打招呼才会显得不这么生疏，以前她又是怎么和他们相处的，她全然不知。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两人，她后背冒出层层冷汗，她开始后悔，不应该让温心他们走的，她一个人，实在有些招架不来。

姚家平和筱嫣离她只有几步之遥，他们带着慈爱的笑意，和她招了招手。就那么一瞬间，所有的担忧惶恐都消失殆尽，留下的，只有想要钻进他们怀里撒娇的心情。姚珉珉觉得这种情绪很是新奇，她决定遵从这种奇妙的感觉，快步上前抱住了和她一般高的姚家平，软声软语地撒娇：“爸……我回来了。”

盛夏里炎热的天气，闷得让人觉得呼吸困难，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镇的雪碧，倒进被子里，听到碳酸气泡的声音和被子周身散发的白气，方方正正的透明冰块沉在杯底胡乱堆叠着，即便不喝也会从心底感受到凉意。这便是姚家平此时此刻的心情，宛如8月天里刚拿出来的冰镇雪碧，只是拿在手里，就足以驱赶身体里躁动许久的热意。

一个60多岁的大男人，被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丫头抱着，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只能手脚僵硬着站在原地，听姚珉珉一声一声叫着多年没听过的那句“爸”。真好啊，姚家平想，原以为半截入土将来到了阴曹地府要被老婆孩子嘲笑的，现在孩子还在，真好。

晚饭在筱家，筱麦穗许是过于激动，拉着温心带着棉花糖空间一个外边两个，忙忙乎乎做了一大桌子的菜。姚家平带着筱嫣姚珉珉一进门就被浓浓的饭菜香给包围。三个人愣愣地看着长长的餐桌上快要摆不下的盘盏，有些懵。

被排斥在外陪阳春白雪玩的陈尔东，无奈地看着三个人傻笑：“麦子太高兴了……”

这的确是高兴的事，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牵挂的人，终于回来了，怎么能不高兴？

这边的筱文予被筱文意挂了电话，短信里躺着一封未读彩信，发信人是姜维。他犹豫了片刻，点开了照片，第一张侧脸看着很像，第二张正脸有点模糊，但毫无疑问，那个人就是他失踪多年生死不明的表妹。筱文予靠在椅子上，呼吸有些沉重，照片下还带着老林发给姜维的解释：德国华侨Joan。

筱文予不太敢接受这个现实，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长得像的人来冒充，只是言谈举止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就足够他去否定，他很担心，会不会又是一个长得相像的人，可是心里某个小角落里还是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辩解：不会的，麦子和温心又不傻，怎么会认错人呢？

捉摸不定的筱文予将照片连带着注释一起发给了副官，后边又添了一句话：最快时间内查清楚这个人的底细。

副官将查到的消息发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韩薇薇最近在带一个实验，忙得不顾家，倒是给了筱文予熬夜的机会，他坐在书桌前，逐字逐句地看着那两页薄薄的资料。

Joan，亚裔，德国籍，年龄出生年月一概不详。四年前随难民进入德国，之后因M公司高层赏识而入德国籍，原籍不详。入德国前的身份不详，入德国后以流利的中文以及出色的金融嗅觉成为M公司对亚洲市场高管，负责亚洲市场的开发管理。2个月前有德国柏林飞往帝都，并在当天转机烟城，之后入住姚家平家里。高亮：Joan本人因为头部受过重击导致记忆遗失，可能永远无法恢复。

筱文予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不详，嗤笑两声，拿起手边的电话给筱文意拨了过去，“文意，我们的小表妹，终于回家了。”

筱文意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在给女儿讲故事的姜维，假装公司有事地去了阳台，刚才一直忍耐着的激动也终于爆发开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确定了？”

“我让人查了，跟着难民营移民德国，之前的资料全部空白，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筱文予顿了顿，像是知道筱文意接下来要问什么似的，“她头部受过重击，完全失忆，并且恢复记忆的概率约等于零，这大概就是她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德国没有回来的原因之一。”

筱文意倒吸一口冷气，刚才的激动被最后的解释浇灭，他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的灯火阑珊，沉默不语。该说什么呢，最开始的三年，他们派出去的人寻找的方向一直都在美国，最远也不过是加拿大巴西以及太平洋周围，甚至连澳洲都没去过，更不要说几万公里外的德国。

说到底，还是他们的问题。自以为是，寻找得不够彻底，太过相信她还在美国，所以才让她一个人在外流浪了这么久。还是他们这些做哥哥的，没有尽到最大的努力。

“明天，去烟城看看吧。”筱文意有些颓然，他又回头看了看玩闹着的姜维和女儿，心有戚戚。

“蒙城老爷子那边？”筱文予捻灭了手里的香烟，任余烟袅袅。

“你通知吧，我想想怎么和维维说，她今天一直心不在焉，连花圃都没去。”筱文意跺了两下脚，驱散了耳边嗡嗡乱飞的蚊子。

于是第二天原定计划是筱文意带着姜维和筱文予一起去烟城变成了，他们三个先到烟城等着筱老爷子筱老太太从蒙城飞烟城，然后一起去筱嫣家。筱文予劝了半宿，说是带她们回去，两位老人也是上了脾气，怎么劝都不听，一会说想姚珉珉，一会又说想去看看这二十几年自己的宝贝女儿宝贝外孙女住的怎么样，反正就是要去。筱文予拧不过他们俩，只能随了他们的意。

姜维得了筱文意的授意，假装不在意地套老林的话，老林也没多想，三两句就把筱麦穗的位置暴露了个干净。一行十几个人到了餐厅推门而入，筱麦穗正抱着姚珉珉撒娇，两方对视，皆是一愣。

“姥爷姥姥，表哥维姐，你们怎么都来了？”筱麦穗松开姚珉珉，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们。错愕之后忙拉了姚珉珉介绍，“珉珉，这两位是姥姥姥爷，这三位是大表哥筱文予，二表哥筱文意，表嫂姜维。”

接着有些难过地跟筱老爷子一群人解释：“珉珉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你们别介意。”

姚珉珉带着浅笑，听了筱麦穗的介绍从善如流地跟着叫人，眼神里的打量和陌生让筱老太太看得心里难过。姜维更是直接上前把人拉进了怀里，哭唧唧地，“你去哪儿了你！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你以为你说你不记得了我们就原谅你了？你看看温心什么样了？你看看筱麦穗为了找你婚都不结了！”

姚珉珉被她抱着，有些动弹不得，苦笑着和筱麦穗求救。筱麦穗耸了耸肩冲她做了个鬼脸，表示爱莫能助。还是筱文意上前把自家媳妇拉开，放了她一条生路。姜维化了一早上的妆就这么一会就花得不成样子，筱麦穗憋着笑给她指了指洗手间的位置。在姜维的怒瞪下转了身去给其他人带路。

温心在楼上听见楼下的动静，刚下了楼梯就被楼下的阵势吓呆了。姚珉珉见她下来，乖乖跑她后边站着努力缩小存在感。

筱老太太先看见她，慈爱地对她招招手，“温心过来，姥姥好久没看见你了。”

“姥姥……”话一出口，温心便忍不住眼圈一红。

筱老太太给她擦着眼泪，耐心地哄着：“不哭不哭，我们温心不哭，珉珉都回来了，以后好日子还在后边呢，姥姥给我们温心做主，谁再让珉珉去执行什么任务，姥姥替你打死他们。”

作为让姚珉珉入伍的重要推手，筱文予默默往后站了站，他觉得，这次烟城之行，他可能要被扒下一层皮了。筱文予惆怅地叹了口气，再抬头正对上筱文意幸灾乐祸的目光，筱文予觉得更难过了。

说好的兄友弟恭呢？怎么他的弟弟一点都不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