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通幽处 横看成岭侧成峰

这个“武”字丈许方圆，以豪放至极的草书挥洒而成。横似流星掠空，竖似枯藤老树，撇似千钧扫地，捺似飞蛇入林。观之如脱缰骏马纵情驰骋，又如蛟龙飞天了然无痕。笔画之间的起承转合、穿插避让，都是妙到毫巅，可意会不可言传。

刘诗晴自己也写得一手好字，在她的眼里，笔画或长或短，或藏或露，或平正或倚斜，把法度森严和肆无忌惮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笔意完美融合，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

胡雪晴不懂书法，甚至连握笔的正确姿势也不甚了解。在她的眼里，这就是一幅深山魔兽混战图。一只优雅的山间精灵在一众天敌的围攻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极尽飘忽鬼魅之能事。

林惊鸿曾经在王大叔门前的石板上，用树枝练过几天毛笔字，充其量算是会写，和书法艺术的距离只比胡雪晴稍微近一点。在他孩子气的眼里，那些横、竖、撇、捺、点的形象更像是千姿百态的动物在嬉笑打闹。

三个人三种心态，三种感悟，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间的巨轮以千万年恒定的步调一步步碾压向天明。

王天卓和张德蛟静立于窗外，等候三人参悟完毕。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苍穹，洒落大地的时候，刘诗晴娇躯一动，首先回醒过来。五分钟过后，胡雪晴也悠然醒来。仅剩下的林惊鸿好像在考验张德蛟的耐心，足足多用了半个时辰才睁开双眼。

张德蛟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想强行叫醒林惊鸿，都被王天卓伸手阻止。最后，张德蛟不得不第二次滥用职权，通知下面集体公休一天，俸禄照领不误，才算是搞定了这突发事件。

王天卓歉意地看着张德蛟，感激道：“张老弟，老哥哥承你的情了啊！”

张德蛟道：“谁让你的来头比我大来着？”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很想看看三个小家伙到底悟通了何种武功，五人一同来到了大演武场。

刘诗晴登上高台，微微笑道：“这是我新悟到的一套剑法，我把它叫做暴风骤雨剑，请指教！”

她左脚一踩右脚尖，冉冉升起三丈有余，在空中迅疾无比地拔出长剑，天外飞仙一般突刺而出，带起一道利闪。紧接着，她玉腕转折如意，施展出一套快捷无比，似有雷霆万钧之势的剑法。

在旁观几人的感受里，似乎一下子集体置身于无遮无掩的郊外旷野。一道道闪电犹如利剑，劈开铁一样的苍穹；雷声隆隆，把地皮震得颤颤巍巍，好像是一面正被大敲特敲的牛皮巨鼓；腰身粗的大树被狂风摇得东倒西歪，几欲折断。黄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劈里啪啦地砸起一股股尘烟，地面的小路转眼便被肆意横流的雨水淹没。一会儿的功夫，地面变汪洋，似乎可以陆地行舟。

突然，风停雨住，云开雾散，久违的太阳重新露出笑脸。刘诗晴持剑而立，俏脸上密布红晕，看来，这一趟试招也累得不轻。旁观的四人掌声雷动，大拇指足足翘起四根。

刘诗晴娇笑道：“胡姐姐，该你了！”

胡雪晴道：“诗晴妹妹，我的武功是一套‘七颠八扑步’，你帮我应应景吧！”

刘诗晴其实很累，心思转了几转，还是决定帮这个忙。她知道，她一旦不上场，就该林惊鸿出场了。姐妹的关系是不错，但是在关系到林惊鸿归属的问题上，那是寸土也不能让的。尽管胡雪晴对林惊鸿并不感冒，她还是不想冒这个险。

胡雪晴微笑道：“诗晴妹妹，使出你最拿手的剑法攻击我！”

刘诗晴知道，胡雪晴比自己厉害得多，不需要顾忌误伤的问题，也就放心地展开绵绵不绝的攻势。

胡雪晴脚踩奇步，身躯好像风中的柳枝摇摆不定。似进非进，似退非退，经常是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下生出新变化，全身而退。任凭长剑贴着她的衣衫斩来斩去，却连一根线头也没有碰到。刘诗晴气力终告不支，慨然收剑。

王天卓和张德蛟暗暗心惊，这套“七颠八扑步”经由胡雪晴施展出来，宛若游龙，翩若惊鸿；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当真有鬼神莫测之机。比起刘诗晴的暴风骤雨剑高出何止一筹。

该林惊鸿压轴出场了。

林惊鸿登上高台，朗声道：“我悟出的是一套拳法，请指教。”

脚步一错，身躯忽而扭曲如蛇，蜿蜒而动；忽而一鹤冲天，矫矢如龙；忽而猛虎离山，百兽震慑；忽而鱼翔浅底，转折如意，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惟妙惟肖，形神兼备。林惊鸿把自己感悟到的动物全部囊括其中，无一遗漏。

刘诗晴一开始还可以说出林惊鸿模仿的动物名称，但是随着他身形的加快，场地里虎奔熊突，兔起鹘落，好像在召开全体动物大会。刘诗晴的嘴皮子再快，也无法跟上林惊鸿的身形了。

猛然间，所有动物一扫而空，还原为林惊鸿站立当场。

王天卓惊喜道：“小家伙不简单，这套拳法的名字是什么？”其余三人也竖起了耳朵，想知道这套拳法的名字。

林惊鸿笑着道：“百兽朝圣拳。”

胡雪晴瞪大美目，惊奇地看着林惊鸿，想不到这个家伙如此厉害，原本她还计划看笑话来着。

三个小家伙演练完毕，一同返回到张德蛟的专属小院落。

林惊鸿来到武功郡便想起了可恶的鹤舞山庄，不平道：“张大叔，你可知道，鹤舞山庄张独鹤这个伪君子，用卑鄙手段把丹霞山庄的二庄主陆寒竹囚禁于地下秘室十余年，只为图谋人家的家传神功‘神水诀。’你现在手握大权，为什么不把鹤舞山庄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连根拔起？”

张德蛟笑道：“你这是小孩子话，做不数的。张独鹤的所作所为属于私人的江湖恩怨，我论武堂无权过问。何况鹤舞山庄在武功郡盘踞多年，人脉广泛，关系盘根错节，是一块很难啃的硬骨头。”

林惊鸿鬼机灵，知道只有王大叔才能说动张德蛟，蹦过去摇着王天卓的手臂道：“王大叔，打蛇不死，必留后患。老贼马流云现在还躲藏在张独鹤家里，他的儿子马先华和我一起进入到烈炎学院。你不知道，马先华在烈炎学院也不消停，我在清泉坡习武，被马先华带人堵上，要不是我命大，早成了清泉坡的一具尸体。”

林惊鸿扳着指头数过来数过去，有理由放着好梦不做，奔波三四十里的山路，只为伏击自己的仇人，除了马先华、高仲康之流，还会有谁?虽然马先华那晚被铁树老师惩罚，围着止戈峰跑了一夜。但是谁规定，杀人就必须得亲自动手。所以，他虽然是信口胡扯，却也十分符合事实的真相。

王天卓虽然知道林惊鸿肯定没事，还是惊出一头冷汗，回身道：“德蛟兄弟啊！老哥哥给你讲一个故事。”

“有一个乐善好施的大富翁，他的邻居一家三口，靠卖烧饼为生。这个富翁每天路过邻居家的窗口，都能听到他们欢快的笑声。他被邻居家乐观开朗的精神感动，便送给邻居家一大笔的金钱，希望他们开一家大饭店，从此过上更幸福的生活。”

张德蛟笑道：“王大哥看来是真的老了，竟然拿这些听了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简单故事献丑。”

王天卓道：“你小子的性格还是这样急躁，能不能听我说完？”

“大哥请讲，我带领着三个小家伙洗耳恭听。”张德蛟十分好脾气，幽默道。

王天卓缓缓道：“这个大富翁送出这笔金钱以后，再次路过邻居家的窗口。在他的想象里，他们家得到这样一笔意外之财，肯定会更加得笑声连连。意外的是，窗口上灯光明亮依旧，只是没有了以前的欢声笑语，反而弥漫着一股惆怅的味道。”

三个小家伙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屏息凝神，静静地听王天卓讲述：

“这个富翁十分奇怪，便走进他们家询问原因。邻居家的两口子回答道：‘我们家做买卖的本钱大了，正在思量怎样才能稳赚不赔，脑袋都快愁破了，那还顾得上笑？’富翁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一大笔金钱搞得怪，本钱大了，反而是患得患失，没有了以往轻松快乐的心境。”

张德蛟笑道：“王大哥，故事的结尾虽然出人意料，但是和兄弟我有什么关系？”

王天卓郑重道：“那个富翁最后说了一段话，便十分符合你此时的心境。”

张德蛟奇怪道：“说来听听！”

王天卓喝了一口酒，扔进嘴里几粒花生米，咀嚼得所有人都不耐烦了才说道：“那个富翁的原话是：看来，做官就和做买卖差不多，官做得越大，便越是顾虑重重，怕的东西也越多，反而没有了昔日的豁达和勇往直前。”他深深地看着张德蛟的眼睛，似有所指。

张德蛟略一回味，便明白了过来，涨红着脸道：“好你个王大哥，有话您不直说，和兄弟我也来弯弯绕，罚酒三杯！”

王天卓来者不拒，杯到酒干，尽显其酒鬼风范。

张德蛟虎目含泪，动情道：“你的意思是我的官做大了，便开始畏手畏脚，不敢像以前一样放手大干了。告诉你，王大哥，当年我媳妇死后，我便暗暗发誓，此生和那些披着人皮的狼不共戴天，势不两立。若有机会，一定把他们斩尽杀绝。我不是在乎这个论武堂堂主的位置，而是珍惜这个位置带来的力量。我要保重我这具有用之躯，做我想做的事情。”

王天卓肃然道：“老哥哥失言了，自罚三杯。”

刘诗晴见场面凝重，故意调笑王天卓道：“王大叔你这个酒鬼，话里话外都往喝酒上绕。”

张德蛟道：“鹤舞山庄的张独鹤我也认识，绝对是一条工于心计的老狐狸。他和死去的高东升私交甚密，高东升认罪伏法，他能干净得了？我也是没有抓住他的把柄，才让他逍遥至今。”

林惊鸿红着脸道：“张大叔，我错怪你了，请恕罪！”

张德蛟笑道：“没事的，就是你不说，我也不会放过这等奸恶之徒。要知道，鹤舞山庄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号的武林世家，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就兴师问罪，绝对会激起江湖哗变。到时候，就怕是打不着黄鼠狼反而惹了一身骚，张叔叔被论武堂总部砍了脑袋，鹤舞山庄的那些人渣仍然逍遥法外。所以，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林惊鸿起立道：“小子受教了。”

张德蛟道：“罚酒一杯如何？”

林惊鸿一口喝下，眼泪马上就出来了，舌头吐出来老长，到处找水喝，引来一阵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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