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芋8

阮小芋8

“《来路》其实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回忆。我只是个执笔者而已。”邱秋不想多说,定是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更怕给骆铭带来麻烦,事实上,她对我说的已经够多了。

面对她的坦诚,她的信任,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想来真够悲催,像邱秋这样的知名作家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怀揣着文学梦苦苦码字的无名小辈了。不过,这也恰恰印证了不知是谁说的那么一句话:上辈子做多了错事,这辈子被罚来人间当作者。

车到了楼下,她甚至提出要看看我住的地方。距离又一次被她猛地一下拉近了,我嬉皮笑脸地说,我的屋子大概窄的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角度来完成扩胸运动。她笑了笑,没有再坚持。我也得以故作轻松地开门,下车,回头摆手说再见。她的车子就泊在楼洞不远处,我走了几步就到了。上了台阶,掏出门卡,开门,回头,她的车子竟还在那里,她再一次地摆手说再见,我也再次摆手。然后她发动了车子,我缓缓关上门廊的门。

大概我们俩都很不甘心,因为我分明看到她眼里的期待。唯一的一次,我不知道错过了这次,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和她深谈了,我就这样在门里默默看着她的车子远去,然后又重新出来,在她泊车的地方站了很久。

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拒绝她。那么确定的拒绝。拒绝自己一直梦想着深入了解的那颗心,拒绝那原本可以延长的,与她共处的时间,拒绝她参观我在偌大一个京城所临时安置的蚁窝一样的住处,拒绝让她知道,这个一度被她说成“脑子有病”的女孩曾经到底是多么地爱她。我怕她看到我住处的四面墙中整整两面都是关于她的“墙志”,那是由她的语录、书中精彩章句和剪报所组成的一个排山倒海的天地,大大小小的纸片就那样层层叠叠地被我贴在墙上,日积月累,它们想海浪一样卷着边,此起彼伏。那也是一个由文字组成的只可意会的精神世界,属于她的和我的,穿越年年月月的时光隧道,在那些我们不曾相识和已然相识的岁月里。

她曾说那种论坛和报纸上的过誉让她感觉到某种压力,以致于落笔时首先审视自己的东西是否真的对得起那些看了心惊肉跳的评论。她说那些夸她赞她的帖子文笔固然可以,但却很大程度上误读了她,作者恐怕写得很累,她自己看着更累,唯有一群不明就里的读者像喝倒彩一样地点赞,疯狂跟帖与大声叫好。想到她曾经说的这些我不能不害怕,怕她看到我那铺天盖地的纸片后以为我也是那盲目崇拜里的一员。于是,就那样在关键的时刻退缩了,后来她说,这可能就是代沟,两代人做事上的差别。她指的自然是驱车送我至楼下,我却没有最起码的以礼相待——请她去楼上坐坐。她说她当时竟有些伤感。那么直白地,对我说。当然不是像她说得什么代沟,我心里明白,嘴上却只能继续装糊涂,她对我的误会已经够深了,那时我以为自己和邱秋来日方长,所以决不允许任何可能的坏印象在我们彼此深入了解前形成。她也说过,下次见面,一定会和我仔细地聊聊。只可惜,我们打那儿往后再也没有见面。

不得不承认,邱秋是文学界的奇葩,也成了出版界的福音。想想看,她日均五千字,且高产高质,有人在网上评论说,邱秋这家伙不睡觉吗,写得也忒快了,读都快要跟不上写的速度了。

你得注意,日均五千字单单是指那些署了她名字的,若是加上骆铭的那些呢。想到这里,那个有些时候让我恨得不行的邱秋不见了,取而代之浮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执拗的邱秋,一个沉思着的邱秋,一个坐在写字台前日日夜夜笔耕不辍的邱秋。她那一个个貌似小飞镖般每每都能正中靶心的字句,不晓得是多少个失眠之夜换来的。她曾告诉我,夜里打腹稿白天动笔是她多年来形成的习惯,这习惯造成了她的重度失眠,没有办法,写到口干舌燥,筋疲力尽的时候,头只要一挨到枕头,思路又飞出去了。

老久说,日均五千?她有那么多话要说吗?如此纠结的人大概活不长。我说去你的,总比你一年到头不动脑子,早早就生锈了强。老久一耸肩膀,表示无法认同。他说,谁说我不动脑子?老子要么不动,每动必出精品。你忘了我跟你说的,上次我用不到半小时写的那曲子,现在还在我上班的地方流行呢?怎么样?服不服……但是最末还是给邱秋说了句公道话,他说,这个作家很勤劳,就是有些神经质。

阿茹在网上建立了一个邱秋书友会,并极力要发展我为会员。工作之余,阿茹几乎认真地读遍了这个论坛上的所有帖子,同事们都说,她俨然要成为一个“邱秋通”了。我偷偷地注册了一个名字,叫“结绳记事”,平日里只“潜水”,不发言,当然,我没有告诉阿茹那就是我。

应该说,我去邱秋书友会论坛的瘾不比阿茹轻多少。虽然我不会像阿茹那样每贴必读,却也混在其中,享受着隐姓埋名的快乐。

人人笔下都有一个自己想当然的邱秋,少数差之毫厘,多数谬以千里。

有忠实的读者仅仅就书论书发表中肯的评价,也有大把无聊之人揪着她的私生活不厌其烦的八卦,甚至还有一个貌似她旧友的人,一上来就忏悔说:“邱秋,我只说一句话,我终生对不起你。该进去的是秦山而不是……,我是整个事情的目击者甚至后续策划者,我包庇了秦山,我毁了……也毁了你一辈子的幸福,我没脸再说别的,只希望你这辈子能痛痛快快地恨我。”

这种帖子让人看了以后也不明就里,但竟引来跟帖无数:“楼上把话说明白!你说的邱秋是作家邱秋吗?”

“你是谁,秦山是谁?省略号又是谁?”

“省略号是骆铭,猜测完毕,楼主秒闪,不厚道!”

……真真假假一通乱猜,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普通人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很少有被大众曲解的机会,真的,看了这一个个被曲解的邱秋,有点像替人挨了闷棍似的,我猜邱秋本人大概很少或根本不会造访,不然肯定不被笑死也会被气死。

阿茹说:“我知道你在潜水。”我笑着承认。她仍不依不饶:“信不信你只要说一句话,我就能立刻把你从人堆儿里揪出来?”以她敏锐的观察力以及对我的了解,我信。她突然又苦笑着说:“你浮上来帮帮我嘛,我现在在论坛简直有点里外不是人了,被人骂得好惨啊。”

“有这回事?”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建个论坛也得罪人?”

“当然!”阿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删了三类贴子:1、无聊透顶,让人见了就想吐的。2、低级下流的。3、万一邱秋有一天看到会不爽的。于是,就得罪了一帮小人,这会儿,正在论坛里闹分裂呢。”

我说:“嗨,多大点事儿啊,以你资深编辑的品味,当然很少有人说的话能入您老的法眼啦,而且,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像你我这个年纪还逛论坛,自然是不太招人待见了,现在论坛里90后和00后是主力军啊,和咱们已经不止是一个代沟了,你说你和一群毛孩子较哪门子劲啊,千万别当真啊,认真你就输了。”最后这句话是不久前刚从老久那儿学来的。

谁知阿茹突然凑到我耳边,神秘兮兮地说:“本来姐我也是这么想的,抱着自娱自乐的态度,玩玩算了呗,可是,最近我总觉得里面有个人像邱秋。”

“得了吧,你又开始臆想了。”

“上次猜书的事儿你忘了,之后你不是也有同感吗?”阿茹一本正经地说。

“上次是上次。她不上网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上网?”

“……”说漏嘴了。“额,她哪里有时间上网,你要是每天保质保量地更新五千字小说,还能有闲工夫摸鼠标按键盘?”

“也是啊。”阿茹想了想说。

“我可告诉你啊,别弄个破论坛吸引邱秋的注意力,浪费人家时间,谁毁了邱秋的孤单,谁就毁了邱秋!”

“好吧。我承认,你说话越来越像台词了。”她也一耸肩。

我知道,对于这件事,阿茹自己也没当真,不然实践证明以我平时的唇舌是说服不了她的。我说,哎,告诉我那家伙的马甲,我去鉴别一下,看看是谁在模仿邱秋说话,弄得我们阿茹姐不得安宁。阿茹挠挠头说,那人总是换名儿,其中一个马甲叫“茧青”。

我倒是不记得这个名字了,可能是刷屏太快,贴子沉了吧,我嘴上继续和稀泥,心里当然清楚,那就是邱秋。邱秋确实在不断地变换名字,我能准确地识别她这个性情中人随心而取的每一个性情中名,这也是我一直追着看贴的最重要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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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梦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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