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芋6

阮小芋6

第二天大早我一进门,就看见阿茹已经在社里了。她兴冲冲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只当看了本邱秋的新作吧?”我说真有你的,你这家伙就应该去当侦探。她一听更兴奋了:“是吧,做侦探还屈了我呢,我这种人就应该直接去申请给弗洛伊德当门徒。昨晚还想给你挂电话呢,又怕会影响你的阅读哈哈,真没想到,无意中让我发现了个代笔门!信不信我现在要是有邱秋的手机号,准会单线联系敲她一笔!”阿茹是开玩笑的,我却打了个冷颤,既然阿茹能看出来,自然还会有人看出来的,看来邱秋的神经过敏是有道理的。

我说,阿茹你也太不厚道了,果真是代笔门,你也应该去敲骆铭,你去欺负邱秋做什么,人家也是受害者嘛。阿茹说:“嘿!这你就不懂了。人家骆铭名气多大啊,他怕你吗?你敲骆铭,偷鸡不成蚀把米。邱秋就不同了,她才出几本书啊,群众基础还没打好呢,再涉嫌代笔门,压力可就太大了吆!人们是专挑软柿子捏滴,小朋友。”

当天晚上我把骆铭的《来路》又看了一遍。他在书里写道,在最初的最初,所有的女人都爱做梦,爱幻想,女人当中,女孩尤甚。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类似这么个人,他(她)不一定是你的亲人、爱人,甚至不一定是你的朋友,他(她)或许出色,或许不,但这个人某一方面的特质却强烈吸引着你,启发并引领着你,成为你永远的向往,也成为你一生戒不了的瘾,解不了的毒。我就是这样这样被邱秋的文字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而之于邱秋本人,那一生都戒不了的瘾,解不了的毒又是什么呢?

说实话,我不怀疑阿茹的人品,但却从此替邱秋怕了她。真有点为邱秋担心了,她是《来路》的真正执笔者吗?那么她和那个骆铭到底是什么关系?真如她说的那样吗?还是像传说中的那样?谁会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作伙伴”呕心沥血倾尽心力?还有,她会不会真曾受过类似这样的敲诈?这些问题几乎困扰我到凌晨,可第二天一早我又觉得自己的想法相当可笑。大概是世面上的潜规则太多了,所以人们也习惯性地把原著和编剧的关系往导演的演员的关系上套。还真被综艺节目看多的阿茹拉下水了。

我和邱秋貌似完了的关系其实还没完。已是次年五月了,我休了几天年假,连同周末回家待了将近一星期。家乡靠山,这会儿正是草莓、樱桃大丰收的季节。正当我沉浸在一堆水果的酸酸甜甜中时,那个曾说在北京吃不到熟透水果的人却来短信了。

邱秋说:“小芋,还记得你帮我注册的邮箱吗?这会儿有朋友想发些资料给我,问我邮箱,我给忘了。”即便在我和邱秋吵得最凶的时候,她的信息或电话也能让我在一瞬间里五迷三道,找不着北。更何况你也看到了,人家的语气多客气,多诚恳,多把我当朋友,多像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快。不过,看来她平日里真是不碰鼠标和键盘的,不然有发短信的时间,一个电子邮箱也早就注册好了。

我立刻把邮箱和密码发回给她,没有多说别的。但手机却被我握了很久很久,半年多了,她还记得我,我得心为这一来一回两条短信悸动不止,为手机接收和发送两下短短的提示音带来的天涯共此时而心跳加快,我把音量调到最大,生怕耽误了她的要紧事,本来日渐松了的那根弦这会儿又绷起来了——原来,我们的友谊还活着。

临走时我妈照例给我带了不少东西。打从去北京工作,每回上火车,我的双手和两个肩膀就没有闲着的时候,这次依然是一书包的杂物,两箱水果,于是,肩上扛的,手里提的,就齐全了。我曾无数次地羡慕那些提一个小包包便轻装上阵的人们,可每逢到了目的地,瞅着妈给我带的那些北京有钱也买不到的既天然又新鲜的水果,便顿时觉得一路的辛苦没有白费。更何况,老天总是格外眷顾我,逢着要出门,从未遇见过雨天,不然真要用脖子夹着伞了。

谱早就在心里打好了。从上火车的一刻起,那一箱草莓一箱樱桃就已经有主儿了。那时候还没有动车,为了把在家的时间尽量延长,唯一的办法就是坐夜班火车。那次偏偏连卧铺也没买上,人多,行李架严重不够用,就只能把装着水果的保鲜箱放到座位底下了。很快,我发现那里极不透风,而且温度也高,于是又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箱子拿出来,叠放在膝盖上,就这么坐了一宿。邻座的大妈一直很警惕地盯着我,准是误以为我的箱子里有活物,直到亲眼看到我打开箱子检查里面的水果才放了心。

早上7点我到了北京的住处。来不及洗刷,便忙把箱子打开,还好,里面的密封冰块早已化成了水,但水果还是鲜亮鲜亮的颜色。那条酝酿已久的短信是八点半发出的。大意是告诉邱秋,我从家乡给她带了些水果,特别新鲜,问她离哪个地铁口较近,我给她送过去。

邱秋一直没回信息,整个上午,我人在社里却没什么心思上班,那时我每天的任务是要处理至少八万字的来稿,要阅读大量的指定杂志,要编稿,还要看清样……要做的事太多,然而三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走了。午饭的时候,我终于接到了邱秋的电话,她直截了当地说我带的水果其实哪里都能买的到,让我还是自己留着吃吧,况且去地铁附近拿这些水果还不值她开车的油钱。她把话说的嘎嘣脆儿的,这爽快有时也是传染人的,我听见自己嘴里也来了这么句貌似无所谓的话:“好吧,那我就自己吃了。”我甚至冲着看不见的电话那头挤出一个笑脸,于是,通话愉快地结束了。

然而,我发现自己却是有后反劲儿的。放下电话,我就被自己拐弯抹角明白的事实给刺痛了。这事实是:邱秋根本没有时间和我玩这种小儿科的游戏,即便是有时间,她也没有耐心为这点小事儿开车去地铁,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告诉我她大概的住处,因此我没法送货上门。其实都是可以理解的。人家是什么人,知道你又是谁,凭什么这么轻易告诉你。可是我真傻,傻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想让人家为自己的这点心血来潮而大老远地跑一趟。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屋里,痴痴地盯着那水果箱子里的红色一点点变暗,回忆着和邱秋交往的每一个回合,总是自己自作多情地扑空后自取其辱。我突然醒悟了,我意识到自己错就错在把邱秋当成了一个普通人去结交,而没有看到我们之间被称作友谊也好别的关系也罢的不平等性。于是越想越伤感,直到老久来了。

他一进门就嚷着说我一定是偷吃了独食,与其说他是瞧见了墙角的两箱水果,倒不如说是闻到的。草莓在濒临烂掉的时候香味是最为浓郁的。“就知道这些果子不到快烂的时候你是想不起我来的。”老久皱着眉头说。

“是想留着做草莓酱呢!”我信口胡扯,不知为什么,看到老久心情突然好起来了。我把草莓倒进锅里,加了冰糖和蜂蜜熬了一大锅果酱。那次果酱是我有史以来做的最成功的一次,老久晚上就吃齁了,临走还带了满满一大瓶,说这么天然可口的东西,明早抹在面包上继续吃。我又找了个大袋子,给他装了些樱桃,送他出了门。这时,我的心里升腾出一丝变味的快乐,或者说,是略带恼火的安慰。但愿老久永远都不要知道他那天吃的美味是邱秋的剩口。

我曾给邱秋写过无数封信,记不得多少封了,总之,有多少封就有多少个不同的开头和结尾。我想象着把钱还给她的时候,附上这样一封信或许会显得自己不像看起来那么窝囊。然而,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我把一封封写好了的信扔了又扔,换了又换,最终还是决定什么也不写了。多余。而且还有理亏的成分在里面。毕竟账号是我自己给她的。一提到那一万块钱,我的思绪便都没了活路。它们夹杂着愤怒、困惑和屈辱四处冲撞,不断刷新着我的失眠记录,它们冥顽不化,苦苦挣扎,直到把我整个人都折磨得筋疲力尽,才发现它们点的都是死穴,进的都是死胡同。

二零零九年圣诞节前夕的一个周末,终于让我逮着了机会。那天,老板请我们社里的所有成员吃饭,正当一帮人喝得舌头都有点大的时候,邱秋的电话来了。我一下子清醒了,不记得自己说了句什么后拿起挎包就走了。我得赶紧回家拿那个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只有它能拯救我,也只有它,能帮我解开这一年多来日夜折磨我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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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梦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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