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音婚事

兰音婚事

“姐姐,姐姐,我今天晚上跟你睡。”兰音散着发髻,抱着自己的青缎小枕一蹦一跳地跑进了东厢房。

玉若此时正斜靠在榻上胡乱翻着手上的书,见她进来,眼里即刻流转出盈盈笑意,掀开锦被唤她进来。

烛火忽明忽暗地闪着,玉若望着兰音问道:“可要再添些蜡烛?

兰音钻进被窝里,给自己掖了掖被角,一脸满足,笑道:“罢了,就想跟姐姐好好说会儿话。”

“好。”玉若躺了下来,在被窝牵住兰音的手,“怎么这样冷,方才应该穿了外衣再过来。明日就要大婚了,今夜冻坏了可怎么办。”

“那姐姐帮我捂捂。”兰音笑着把手脚一并塞到玉若肚子上,两人互望一眼痴痴地笑了起来。玉若的眸子还似小时候那般黑,兰音伸手摸着她的眉心,她小时候最羡慕玉若的眼睛,生得那么黑那么好看,跟父皇那么像。

玉若含着笑意微闭双眼,轻声细语道:“真像小时候。”

“才不像,小时候被窝里还有母后呢!”

“现在咱们三个可躲不进一个被窝了。”玉若睁了眼,眼角泛出一点零星的雾气,紧抱着兰音说,“过了明天便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

兰音晃着脑袋直直盯着她的眼看:“眼睛怎么红了,姐姐你又犯傻了,三天后回门,到了那天我进了宫就不出去了,晚上还跟你睡。”

听着兰音那孩子般稚气的语调,玉若偷偷把泪擦在了袖口上,三天后回门,那时钟绣宫的东西厢房便都空了,只有她知道明日许是永别。眼泪才干便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玉若只能将兰音搂的更紧,伏在她肩头默默淌着泪珠。

兰音认床认枕头,去了元帅府,定会睡不着,回门那日应该是顶着一双乌青的眼。她睡觉不安分,不知阎驸马能忍她几时,可别因为睡相不好半夜起来闹别扭,好在阎驸马是个好人,对兰音极好,定会宠她让她。兰音还挑食,钟绣宫的御厨技艺是一绝,嫁出了宫可就不能日日尝到那么好的手艺了,只要连着两顿吃不着可心的菜肴,兰音就会撅嘴生气,第三日回门的时候一定会回来诉苦。好在父皇母后都那么疼爱她,定会下旨拨几个御厨给她。虽赐了公主府邸给她,可是母后的意思让她头两年先住在元帅府学着做媳妇的规矩,说到规矩兰音是最马虎的,也不知以后跟婆婆可处得来,若处不好但愿驸马会帮着她,应该会帮着她的,一定要帮着她……

玉若抱着兰音,心里生出好多好多话,却只敢默默在心里讲。兰音虽然大大咧咧,但有时心思也是很细的,她若此时唠唠叨叨个没完,必会让兰音瞧出不妥。以她的脾气怎么忍心让玉若去和亲,怎么会让她嫁到天边,还是嫁给一个药罐子,待她闹起来事情就糟了。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玉若把这些心思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两人抱在窝里久了,兰音的手脚暖了许多,蜡烛烧得只剩指甲盖那么点大,不过半晌没说话,兰音的呼吸声就变得均匀了起来。

“玉若,兰音,可都睡了?”门外印着一个长长的身影,站在月色下。

“母后,我还没睡,您快进来吧,外头冷。”

皇后提着一盏宫灯进了屋,见兰音已睡得香甜,脸上堆满了笑意:“这孩子,也没个心事,还担心她今夜紧张不成眠,想去西厢房看看,屋里却没人。”

“今日给各宫娘娘拜别,大概是累到了。”玉若慢慢抽出压在兰音身下的手,又从榻里取了一床锦被出来,“母后今日就在我这安置吧。”

“好啊,咱们娘仨好久没在一起睡了。”说着,皇后脱了鞋,也钻进了被窝,“这年纪一大呀,就老想着年轻时的事,总盼着哪日能像你俩小时候那样,待在一个被窝里说说体己话,就是怕叫你父皇知道了该吃醋了。”

“那是自然,没有母后陪着,父皇歇不踏实。”

皇后故作生气冷哼道:“你这丫头也学得滑头了,连母后都敢笑话。”说着,又叹了口气,“母后如今是老了,父皇吃的可不是我这缸子陈醋。他呀,心里头最喜欢的还是你们这两姐妹,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从前呀,父皇跟你们玩起来那可是没个规矩的,眼见越养越大,女儿家得讲避讳了,你父皇别提心里多难受了!”

玉若抱着兰音,皇后抱着她俩,讲了许多从前的事。

三岁那年正月,元熹、元祐带着她们姐妹在花园里玩雪,在雪地里滚了整整一个时辰,四个孩子的手都冻成了红萝卜,皇上知道了二话没说一手抱着一个,就把玉若和兰音给带走了,还宣了太医来瞧病。太医来时,皇上正坐在火盆边小心翼翼地帮她们取暖。元熹和元祐可没那么幸运,皇上责怪他们贪玩成性,连累妹妹受冻,罚跪了两个时辰。五岁那年,玉若、兰音跟着皇上皇后去祭天,一站就是一整日,两人的腿都站肿了,皇上二话不说躬下身子让姐妹俩爬上去,一路背到轿撵上。为这事礼部尚书还直言皇上坏了君王的威仪,皇上也知道不合规矩,只是群臣面前拉不下脸,还是一旁的元熹拉着元祐代父道歉这事才算过去。八岁那年,宫里得了一盒奇香,焚了以后满屋子都是清香,玉若兰音喜欢的不得了,皇上不知找了多少手艺人来仿这香,怕是差点把都陵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烛火已暗得看不清面目,皇后的声音极柔,好听像是儿时嬷嬷们哼起歌谣的调调,玉若带着笑意合上眼。皇后凑近了看,见两个女儿都睡了,伸出双手,缓缓缕着两人的鬓角,满足地笑着:“我的两个宝贝,长得可真漂亮。”夜晚这样静,闭着眼能听出尾音里有丝丝叹气声。

说完皇后便蹑手蹑脚去灭了灯。玉若在一旁只是假寐,鬓角的余温淡淡留香,眼角缓缓淌下两行温热,她慢慢说道:“娘,女儿来生还要承欢膝下,来还今生未尽的孝。”黑暗中一只颤抖的手落在玉若脸上,软软痒痒的很舒服,良久,又听见一句“来生为娘得待你更好,才能还了此生的亏欠。”

这一夜三人都睡得很沉,好像一觉回到多年前那些无数相同的夜晚,简单安静……

第二日,皇后和玉若一起帮兰音盘起发髻,带上凤钗。皇后看着镜中的兰音,穿上正红的嫁衣,多添了一丝女儿家的娇媚,心头一阵感动。兰音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见自己红妆袅袅,身姿摇曳,回头抱了抱皇后和玉若,起身开心地直转圈。

原以为今日会是离情凄凄的场面,却全托了兰音这洒脱的性子,愣是一点伤感的气氛都没有。送兰音出宫时,皇上抓着她的手欲语还休,她倒是先急着开口:“父皇干什么这样子嘛,女儿只是换个地方住,以后还是天天进宫给父皇请安,你撵都撵不走我。”

“兰音,嫁了人就要在家多学着持家,净说些没规矩的。”皇后语带嗔怪道,反而皇上不以为意,立刻接道:“来,天天来,父皇不撵你,来年开春父皇还要带你放风筝。”

玉若听着来年开春,心头泛起一丝悲凉,搀皇后的手更用力了些,皇后似有察觉,忍着感慨,重重回握她的手,两人同是忍着泪光,相视一笑。

“太子妃,你瞧,妾身还是第一次见嫁人嫁得这般开心的。”静宛搀着莲心的手,指着兰音蹦蹦跳跳的背影说道。

莲心会心一笑:“兰音妹妹是个有福的,宫里的人要嫁个相情相悦的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说嘛,兰音妹妹打小就爱笑,她一笑旁人听了都会觉得这世上什么难事都没有了。”

“嫂嫂今日也高兴坏了吧,这会儿是娘家人,一会儿去了元帅府可就是婆家人了,这样双喜临门也是难得。”

“都是托父皇的鸿福,妾身的娘家都很高兴。”

前头莲心和静宛是妯娌话家常,后头跟着元祐、元熹兄弟聊政事。

“办完兰音的大婚,明日我就要出城办差去了。”

“去哪?怎么没听皇兄提过,三日后兰音回门皇兄可赶得回来?”

“朗州一带,最近南边不少流寇,父皇差我去看看,回门怕是赶不上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让皇兄去办差,兰音回门见不到怕是要闹脾气了。”

“父皇也是没办法,听说民怨很重,我是皇长子,去了那边意义自然不一样。”

“其实找个寻常的皇亲去也是一样的。”

“许是父皇尤为在意此事,不是不得已想必也不找我去了。”

元祐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觉得有些怪异,又想不出问题在哪。

一行人直到眼见着兰音的轿撵出了宫门才缓缓散去,皇上和皇后自然是先回钟绣宫休息,身侧众人行礼目送。玉若跟着皇后先行离开,她知道这个转身应是此生无声的诀别,默默搜寻着元祐的身影,回眸正撞上他炽热又复杂的眼神,两人直勾勾地看了许久。这一眼恐是最后一眼,所以玉若一刻都不敢眨眼,也顾不得旁人指摘,只想把元祐看得死死的,盼他能记住这一生深深浅浅的缘分。

玉若的眉目本就生得十分清亮,一双大眼总是带着淡淡水光,顾盼生辉,直叫人心生怜爱,今日送别胞妹,双眸里更添一份忧愁。元祐望得出神,真是不知这样美的眼神谁有幸能相看一生!

一旁的莲心看得真切,却依然面带笑意,直到玉若走远,只剩远处一个若有若无的小点,她才搀着元祐喃喃道:“有此情深,不枉一生。”

元祐略回过神,问道:“你说什么?”

“臣妾不曾说话,殿下听错了。”阳光下莲心的眼眸泛着点点晶莹,元祐面露愧色,莲心却不以为意,“这样好的天,这样好的阳光,照得人眼里都暖暖的,正应了兰音妹妹大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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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陵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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