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镖局兄弟会豪气地告诉她走镖之人缺手跛脚、带伤带疤不算什么;可她几回试探,提及自己伤势已无大碍,已能为镖局出些力,兄弟们却皆沉默以对,若不死心再提,他们就老说要她伤好些、复原得完全再说。

问起一年前出镖的事,毛叔总告诉她那回是因她江湖历练浅、太没心机、太易信人,说难听点便是种种无能才令得自己遭了贼人的道;大哥也以此为由不许她擅自离府,更不许兄弟们煽动她再随镖队出镖。

尹岁亭只能总结为这是遇劫、失而复得后大夥对她的保护。

这么想的话,她才得以说服自己不过于逞能,尽量去体谅府中上下的苦心,也才能勉强配合着在府里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太过顺遂,顺遂到不太真实的日子……

尹岁亭注意到毛叔的视线移至窗边小几上的纸笔。

白日里太过空闲,有时她会写写字,最常写的是从毛叔那儿听来的,他们尹家三兄妹的名字。

毛叔没开口,尹岁亭垂眸看向一张写坏了的纸上。是她提笔时不知怎地一阵手软,笔杆直插而下又歪倒,才在一片雪白里印上几处墨迹。

心中日渐加深的疑惑如同这离纸三分而迟迟未落下的笔,墨一滴一滴地落,晕在白纸上几乎看不见缝隙了……

重伤醒后,她谁也不认得、什么也不记得。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总是融在一片迷雾中教人摸不着头绪,只能听毛叔、大哥与局里兄弟对她说说以往。她心中隐隐不踏实,然而她试过同一事去问不同的人,得来的说法九成相同,她也就只能认了是有那么回事。

一年来她便是如此靠着问东问西、追根究柢才多少明白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又该如何生活下去。

现在她接受了。

她尹岁亭就是个长在镖局的大小姐,顶着小局主之名实为小掌柜,只消翻翻大掌柜交给她的帐本,复算一回府中开销用度无误便罢,着实比起刀里来剑里去的兄弟们已是好上太多。受伤后她连帐也不必管了,成天在府里吃吃喝喝睡睡、散步赏花玩鸟便是一日……曾因骄纵而遭祸失忆的自己,没理由学不乖,继续任性妄为的。若这是大夥对她的保护,那么她怎能不领受?她不该再令人担心了。

毛三见她不说话,似又对失忆之事耿耿于怀,温声又道:「虽然小局主不记得了,可府里每一个人都忘不了你重伤被抬回府里的那夜……大局主年少失了一臂后性子有些阴晴不定,二局主……不在府中。毛三不是贪,不是不知惜福,可若小局主再有何闪失,府里没人能承受得起的……」

毛叔转身离去了,哑口无言的尹岁亭还望着那背影从门外走远。毛叔多么地语重心长,每每说得她一句话也应不上,只有乖乖听的份。

尹岁亭幽幽叹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摊开的掌心。她握了握,还是隐隐约约有些发麻,握笔、握物时更是明显;林大夫说这是重伤的后遗症,能改善却无法根治,不太能提重物,连大哥说她以前爱使的弯刀也举得勉强。

身为镖师无法动武,是有些无用,那不如……暂且就享享福吧。

至少别给府里添麻烦。

思及此,尹岁亭耸耸肩,躺回了那发懒的位子,等着毛叔买回酥饼让她尝鲜。

米虫的生活又过了一阵子,那日清晨,立在镖局门前的尹岁亭背着大大的包袱,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

她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哥,让毛叔陪着,到临县游山玩水散散心。大哥只让她出门五日,最远也出不了泉州,可她已够开心、够满足的了。眼下回到镖局,她想着若能快些见大哥,便能好好谢他一番,顺道拿路途上买的小玩意儿讨讨他欢心……

转转眼,尹岁亭嘿嘿嘿地想着,这回出游她没伤没痛地回来,下回若再提去临近几州走走,或甚至上京城开开眼界,大哥应该会答应吧……

站在一旁的毛三看着小局主脸上不意泄露的盘算,心中了然地摇摇头。

那时,镖局大门被拉开,看门的镖师一见是小局主与总镖头回来了,连忙殷勤上前为两人提包袱。「小局主您可回来啦,大局主吩咐您一回来便到书房见他,有事商量哪。」

看门镖师一脸隐忍的表情令尹岁亭有些疑惑,「咦?我还想着没那么快能见着大哥呢,他平时忙着事务,可没那么容易见着的。」

毛三与看门镖师互看一眼,大略猜到一二,于是道:「小局主就快快去了吧,在沁县买的酒糖,大局主一定喜欢。」

「喔。」尹岁亭依言乖巧地点了点头,从包袱中找出荷叶包裹之物,朝书房去了。

待她走远,毛三脸上笑容已不复见。「大局主接了镖?」

「是。接了两趟镖。」看门镖师低声回着。

「两趟……」毛三拧起眉。镖局有生意该是好事,可……望着小局主背影消失的廊道转角,他愁眉不展。

手中捧着荷叶包,停顿一会,深吸了口气,尹岁亭才在书房门前敲了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门里飘着茶香,一人在案前写字,闻声抬头,搁下笔起身,行走间显出了右臂是一管空袖。

尹絮楼并未放过她刻意避开的目光,轻哼了声。「你不记得,可也早该习惯我掉了一只胳膊。还是一次重伤失忆吓得你连胆子都没了?」

毛叔告诉过她很多回了,大哥疼她,可断臂一事是太深太重的打击,就算旁人没有恶意,大哥也会本能地反击,嘴上说的话从没一句动听的。面对眼前这该是熟悉但却陌生的大哥,尹岁亭总不知该如何应对,尤其提及断臂之事,话该怎么说才不伤人?

不得不承认对眼前人有些害怕,她只能沉默。

望着那不知所措的表情一会,尹絮楼自知话说得重了,转道:「算了,叫你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指指一旁桌上的茶具,示意她坐下说话。

尹岁亭乖乖坐下,本想拿来讨大哥欢心的酒糖却是一直迟疑着没端上桌,就这么小心地放在腿上。

尹絮楼单手替两人放好杯子并斟满茶,坐在对面的小妹仍是低着头,许是惧怕自己的阴晴不定吧。「小亭,」当她抬头,他垂下眼,掩去思绪说道:「我接了两趟镖。」

大哥的语气和缓许多,可她仍不知该怎么接话。尹岁亭视线微飘,有些不自在。镖局里的事务大哥从不对自己说,何时接镖、何时押镖出门也都是毛叔在出门前才找她交代些事。

「你不明白为何我要告诉你这些?」

她摇摇头,当真摸不透。

尹絮楼执起杯,啜了口茶,有趣地道:「以前你老吵着要跟镖队出镖,现在倒不吵了。」

以前?大哥说的以前是指失忆前,还是她伤癒能下床后的逞能?尹岁亭学大哥拿起茶杯沾唇,「长兄如父,要出镖或留守府里,但凭大哥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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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眼夺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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