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苏州城
“呜……呜……呜……”三声沉闷的号角声在旭日的光芒中远远的散开，密林间觅食的宿鸟立刻拍打着羽毛飞上半空，刚才还寂静的有些死气沉沉的旷野顿时便响成了一片。在飞禽的惊叫声中，天边初升的太阳渐渐清晰，沉闷的夏季到了此刻微风中才好像有了些凉意，带着淡淡腥味暑风不断的刮过树梢，树影婆娑，正是苏南一年中最热的时节。
号角声响过，一队队举刀执矛、背着鸟枪的步兵缓缓从苏州城外的大营中走了出来，寒光涌动，铁衣滚滚，穿着素红战袍与黄背心的士兵排着长长的队列在数不清大小战旗的引导下一步步的向预定的集结地点推进，在队伍最前面飘扬着一面七尺八寸大，镶着水红边的三角黄绸旗，旗字的正中间几个殷红的大字“天父天兄太平天国顺天候赵”，明白无误的告诉世人，这便是纵横苏南百里的太平天国顺天候赵正明的大军了。
为了给苏州城内的清军施加心理上的压力，也为了展示自己统率下全军的实力，赵正明下令在第一次的试探性进攻中摆开极具威慑力的阵势，已经发展到七千人规模的左二军仍然按照军制分成了五个师帅统辖的营，除去赵正明直属的部队，基本上每个营都有千人左右，而且都是在无锡大战中经过实战考验的士兵，此刻，这五个营的士兵整齐的在苏州阊门外一字排开。
正中间的左二军的精锐主力，何权统下的前营，在前营的两侧，分别是张敬修的左营和苏容林的右营（苏容林仍兼任右营师帅），更外侧的地方则是两个在无锡大战前新组建的马宗佑所部后营和段希昆所部中营，而赵正明则亲自率领直属的五百顺天候牌刀手列队在全军的正后方，最引人瞩目的是一支只有百人的队伍，穿着与其它的士兵并无不同，只是在他们的左臂上全部都绣着一只咆哮的猛虎，而他们的队旗上也绣着这只放大的猛虎，张牙舞爪，极有气势，便是讲武堂的学兵了。
参加苏州会战的并非只有赵正明直属的左二军，在左二军的左、右两翼，还有已经拔归顺天候统一指挥的殿前右八检点江咸林所部人马一千余人，之所以将这部分人马放在侧后的位置，赵正明是考虑到了部队的协同性，毕竟是不是自己直属的，压阵可以，直打起来也不一定顺手。
五门设在木架子上的千斤大炮也被拉到了何权所部的正前方，这些炮兵都是赵正明从常州城墙上拆下来的，因为份量上几匹马的大车还能拉得动，因此便成了他随军的“炮营”，实际上射速慢，射程也不够，摆在这里吓唬人的意思更多于实战，即便是同样的大炮，苏州城头上的明显可以打得更远。
赵正明骑在马上朝远处的苏州城上看去，一个个垛口的后面是穿着号衣的清军士兵的身影在来回奔跑，各种声音汇集在苏州城上汇集，犹如远方的大海在咆哮一般，倒也有些声势。
“呜……呜呜……”太平军中又响起一阵号角，赵正明摆了摆手。
“出旗！”随侍在赵正明身后的牌刀手一齐在声喊道，声若宏钟，四下荡开。
赵正明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马鞭在空中虚劈了一下，双腿一用力，战马嘶鸣一声小跑了起来，他身后的牌刀手“呼”一声将手中的候旗左右猛的挥舞了一下，然后也催马紧紧的跟在赵正明的身后。
战马嘶鸣，征尘翻飞，一百名讲武堂的青年士兵清一色的穿着素红袍，腰间悬着大刀，紧紧的跟在赵正明的战马后，人人默不作声，神情肃然。
赵正明抽出腰间的战刀，刀锋在旭日的光芒下闪动起如水纹般的寒光，他将战刀举在胸前，摧动战马缓缓的走过整个队列，向所有的士兵表达一种统帅的敬意，这是左二军不成文的约定，赵正明要让所有的士兵明白，他们的统帅永远和他们战斗在一起。
一时间整个战场上都安静了下来，左二军所有的士兵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从他们面前缓缓而过的统帅，仿佛都想从这位年青的将军身上获得勇气与力量，赵正明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连战连捷而又爱护士兵的顺天候在士兵心中是怎样的形象。
“将军必胜！”忽然间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清亮的声音立刻便打破了战前的宁静。
赵正明猛的拉住战马，举手中的战刀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天国必胜！”
“天国必胜！将军必胜！”所有的士兵都亢奋了起来，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疯狂的呐喊起来，仿佛要将几辈子的积存的怨气都吐个干净，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燃烧到最光彩夺目的那一刻，这呐喊声如惊涛骇浪般向远处的苏州城冲去，一波接一波—……
虽然第一次进攻的气势很大，但赵正明从来没有想过要真的硬碰硬的驱赶自己的士兵扛着梯子去爬城墙，他的想法很简单，用没日没夜，虚张声势的攻城战来掩护太平军最拿手的挖地道炸城行动，对于这一点，包括赵正明在内的所有太平军将领都信心十足，只要苏州城的城墙被炸塌，清军就只有逃命一个选择了，这是一年来各个战场上被无数实战证明了最为管用的攻城战法。
号炮响过之后，最先面向苏州城展开队形的仍然是何权所部，自从常州开始，左二军前营都是被当成先锋用的，到了苏州城下也不例外，一千多人也不分什么前军后队的，何权那小子一把扯了上衣，举起手中的大刀发一声喊就埋着脑袋只顾往前跑，而在他的身后，一千多人的前营弟兄也有样学样，光着膀子欢呼跳跃的跟着他们的主帅一起向城墙冲去，就好像在争着抢着什么天大的好处一般，几十个扛着长梯的士兵还有模有样的喊着号子，混在人群中间如同长长的蜈蚣，实在是乱的可以。
“将领就是一支军队的魂啊，”赵正明摇了摇头，对于仪表相当重视的现代军人来说，何权的前营实在与土匪无异，但冷兵器时代，人多势众也的确是个取胜的不二法则，只能笑着道，“这个何瞎子，我看他怎么不把裤子也脱了，这样不是更没负担？你们以后都是要做军官的，无论何时，哪怕是被俘、刑场杀头，都要注意自己军官的形象！”说完了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要真是那样，这一仗便有了个“赵候爷挥军伐胡虏，何瞎子群鸟战清妖”的名目了。
“学生明白了。”身后一百多讲武堂的学兵一齐应声，每到战时，这些士兵就以顺天候牌刀手的身份跟在赵正明的左右，一方面是侍卫，另一方面赵正明也是想让他们早一些接触到军队的实战指挥。
“大人，这就是一人一个性子，其他各营可没这么股子劲，”姜方怀笑道，“那江忠源若是在城上，见到何善人这么一出，只怕又要腹诽几句官军不如匪了。”
“哈哈哈，”赵正明大笑起来，江忠源那学究的脾气自己是知道的，姜方怀说的一点都不错，这话，他江忠源还真有可能会说，于是摆了摆手道，“咱们就这么折腾他几天吧，上面动静闹的越大，这底下挖起来就越安全，再让炮营开炮，大鼓也给老子擂起来，声势越大越好，那江忠源自以为得计，在城里遍设甕听，咱们这么搞，听到他耳聋也听不出咱们在哪里挖的地道。”
“大人，卑职有一事不明的，”一个讲武堂学兵打扮的士兵在赵正明身后欠了欠身道，“如果每一座城池都可以用破坏城墙的办法来进攻，那城墙的防御意义又在哪里呢？”
赵正明回头看了一眼，认出这是从张敬修左营里挑选入讲武堂的李林英，听他问的有趣，想了想道：“林英，你问的很有道理，自古以来城墙的防御作用就是决定性的，特别对于农耕民族来说，这些东西本候都跟你们讲过，但是从天朝起兵以来，多数坚城都在城墙崩塌之后快速陷落呢？这其实并非是城墙到了失去作用的地步，而在于守卫城池的守卫者们缺乏坚忍的决心。”
赵正明举起马鞭指着远处的城墙道：“同样是城墙，为什么在武昌，在安庆，在天京，只要城墙被炸塌，大队天兵冲进缺口，城池很快就会陷落，而在扬州，指挥曾立昌率数千天兵承受琦善江南大营几万清军的围攻，听说都用上了一万六千斤的大炮，可结果呢？半年来，扬州城上始终飘扬着太平天国的大旗，你们想想，这其中又是什么原因？”
“那是天兵勇敢善战，清妖将无战心，兵无斗志，自然一触即溃。”另一个学兵朱仕民的话立刻引来不少附合声。
“兵心士气自然是一方面原因，但倘若交战双方都士气旺盛呢？”赵正明摇了摇头道，“我希望你们不要将自己的对手仅仅设定为清军这个不入流的军队，想想那些在沿海巨舰上的英人、法人，如果是他们守卫苏州城，他们会不会固守城池？如果不会，那么他们会怎么抵抗？城池的作用又体现在哪里？”
PS：扬战保卫战中，琦善动用了一万六千斤大炮的事，为历史真实记载，并非笔误，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