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幼子

84 幼子

建平四年六月十五,大齐与交赤联军由乌兹东南边境发动大规模攻击,号称“夺回故土、主持公义”。乌兹顽抗一日后,终于抵不住猛烈攻势,且战且退。

留守乌兹主营的烜合阵痛发作,腹中尚未足月的孩子迫不及待地想要出世。

不托海接生,沙木南服侍,烜合忍痛步行助产大半日,仍是没甚进展。回到榻上,烜合难耐地扶着高挺发硬的腹部,一层接一层地出汗。

“为何少帅痛了这么久,还是生不下来?你不是医术高明吗?难道就让少帅这样痛下去?”沙木南看向不托海,语气十分不善。

烜合按住沙木南,艰难道:“休要如此,生孩子哪有不痛的。当年我生大王子,不知比这痛过多少。最终全靠不托海,才父子平安。”

不托海垂目,“大君高龄孕子,孕期又不平顺,生产自然不轻松。再拖下去恐怕体力不支,属下去准备催产汤药。”

“用了药,就能生得快吗?”沙木南问。

“此药能加速产程,也会加强痛楚。”

“那这……”沙木南气急败坏。

烜合再拦住他,“就这样吧,只要尽快生下孩子,痛一些也无妨。”

“少帅……”望着烜合虚弱痛苦的模样,沙木南的心紧紧揪在一起:他从小便是如此,从不知为自己着想,所有的狠心亦用在了自己身上。

少顷,催产汤送上,异常苦涩的汤药刚一入腹,强烈的胀痛便席卷而来。饶是烜合十分顾着颜面,也实在忍不住此等突然暴起的痛苦。他双手攥着床褥嘶喊出声,身体不断扭动。

不托海严肃地向沙木南道:“大君必须在半个时辰内产下胎儿,否则有性命之危,你来帮我。”

沙木南大惊,此时无论有多少疑问,都只好先听话照做。他按住烜合,不托海强行压腹迫使胎儿下降!烜合嘶喊着挺身,力气大得竟将沙木南推向了一旁。

“时间紧迫,快压住大君!”不托海大喊。

沙木南警戒道:“你给少帅喝了什么?生孩子就算痛,也不可能痛成这样!”

不托海压腹的力道丝毫不减,“这位将军,在下只是想保住大君性命。”

沙木南几乎整个人压上烜合,“什么叫保住性命?少帅生孩子而已,为何要说这种话?!”

不托海不再言语,只专心压腹,沙木南几乎已经确定此人一定有鬼。可烜合正在生产,唯有不托海熟知状况,他现在……无能为力,只有祈祷:只要烜合平安,其余……怎么都好。

神明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在不托海几次强压后,烜合猛地撞开他,挺身闭目发力,接着腹部平了下去,烜合吸了口气,重重倒回榻上,双目空洞地睁着。

沙木南心中一喜,生了、烜合终于生了、没事了……

他笑着看向烜合,烜合面色惨白,汗水如瀑。

不托海十分平静地托出孩子,又在烜合腹上按压数次,清理下/身。

帐中安静得可怕。

“孩子怎么不哭?”烜合哑着嗓子低声问。

沙木南一愣,一眼扫过去,不托海将裹了襁褓的孩子放在一旁,没有说话。

“少帅问你话,你没听到吗?”沙木南厉声道。

不托海仍是仔细地为烜合打理下/身,“稍后属下自会向大君交代。”

烜合强行撑起虚弱至极的身体,声音冰冷,“你……住手。把孩子给我。”

沙木南去床脚捞那个襁褓,不托海却先他一步将孩子捞在怀中,离榻跪倒。

“回禀大君,王子在大君腹中时已不幸夭亡。”

天地一片混沌,烜合吼道:“你胡说!他方才还在动,怎会夭亡?!怎么会……”突然,想要用过催产汤后反常的痛苦情形,烜合说不出话了。望着不托海手中的襁褓,他浑身冰冷僵硬,那不再是乌兹控制交赤的筹码,而是他的孩子,仅仅只是他的孩子。

可那孩子却……

他很想看一看那孩子,可是他不敢。

如今的他,连动一下、甚至只是吸一口气都会觉得刀割心尖一般的痛。

“我杀了你!”沙木南出离愤怒,恶狠狠瞪着不托海,“少帅!让属下杀了他!让属下活剐了他!”

不托海平静道;“不劳大君和这位将军动手,属下已服了□□,半个时辰后必死无疑。”

烜合瘫在那里,目光呆滞,“不托海,我信任你多年,却到此刻才明白,你同国师他们一样,始终是交赤人,是郝绪齐的臣子,只是你藏得太深。但我不明白,多年来你有无数个机会杀我,为何等到今日?又为何留下我的性命?”

“大君,您还记得属下前来投靠时所说的话吗?”

“自然。如今看来,当真可笑。”

“不。”不托海笃定道,“那些话皆是肺腑之言。属下家中历代均为太医,交赤王族是属下家族永远的主人,大君也不例外。属下服侍大君多年,深知大君本性善良,大君对属下又颇为信任器重,无论于公于私,属下都不愿伤害大君,除非大君要真的伤害交赤……正如大君所言,属下不仅是王族太医,更是交赤百姓。”

叹了口气,“属下命不久矣,便将所做的一切都告知大君吧。第一次,是‘死神之林’中的□□。仅对未习内功之人起效的□□,属下可炼出多种,之所以给了大君那瓶只会让人暂时脱力的,是因属下想要保住二王子和景丞相的性命。而且,那瓶药会与胎气相冲,导致腹痛。”

烜合恍然,“……难怪我会输。”

“今次属下追随大君,只为以策万全。若大君受不住施针后的痛苦,或是因作战落了胎儿,又或者大君于战中受伤身亡,那便是天意。但若没有这样的天意,属下便会在大君生产时结束王子的性命。”不托海面色黯淡,“属下身为医者,以救死扶伤为已任,如今却杀死了一个婴孩;身为人臣,本应誓死护主,如今却谋害王嗣与大君,更背弃了大君的信任;身为黎民,原该保家卫国,如今却投靠敌营。属下已是不忠不仁不义之人,自然再无面目活在世上。”

“而你到底善良,直到最后一刻才做出决定,还留下了我的性命。自然也是因为,没了这孩子,我烜合无论对交赤还是对乌兹,都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烜合惨笑,笑声凄厉冰冷,“不托海,我敬你为人,但你杀了我的孩子,我更恨你入骨。你死后,我要将你挫骨扬灰。有朝一日攻入交赤,我要你全族人陪葬!”

不托海坦荡道:“大君无论要对属下如何,都是属下应有的报应,属下绝无怨怒。至于要属下全族陪葬……”抬起头,目光坚定,“二王子已是交赤大王,属下相信,他一定能够保卫交赤不失一寸国土、不伤一名百姓。”

烜合拼命捏紧产后脱力的手,“我不想再看到你。沙木南,将孩子留下,赶他出去。”

沙木南拖走了不托海,再进帐时,烜合呆坐着,手边放着孩子的襁褓,不敢看、不敢碰。

“他说他此生亲缘淡薄,但他到底还有二王子,可是我呢?我有过三个孩子,可如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烜合泪流满面。

沙木南亦红着眼眶,“少帅您别这样,您没有错,这并不是您的错。”

“那你说,是谁的错呢?”

烜合泪眼望着前方,许久,呆滞的面目终于换上了坚定的神采。

“沙木南,即刻点好营中剩余兵马,我要出战!”

“不行!您刚刚生产,现下绝不能出战,何况……”沙木南看了眼旁边的襁褓。

烜合拨开沙木南的阻挡,坚持下床,“你以为到了如今,我这残破的身体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只要现在出兵,此战尚存一线生机,否则万事休矣。”回头一望静静搁在床上的襁褓,闭上双目,“那孩子便用火化了吧,我也能一直带着他。”

“少帅……”

“听我命令,快些去!”

沙木南犹豫许久,终于狠叹一口气,出帐点兵。

烜合望着沙木南的背影,上天给他的最终命运,他终于知道了。

这次,他要将这命运牢牢握在自己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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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国右相是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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