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六章 夏琳思冈尔

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六章 夏琳思冈尔

吊桥旁的德鲁依宿营地,是丛茂密的山楂林,枝叶交错足以遮挡夜里的凉风.低矮的树林(相较於周围异常高大的橡树而言——其实这些山楂林也都比外地所见要高大一倍)中是一块乾燥平坦的空地,地面铺着薄薄的一层细沙,中央处有个积满余烬的凹坑,显然常常有人在此紮营露宿。四人收集枯柴点起营火后,绕成一个圆圈坐下用餐。

「你们是从哪里来?」菈妲像是想掩饰刚才的失礼,试探性地打破沈默。

「我出生於雷尼坦恩。」尤西莉回答:「不过最近几年都在大陆各地旅行,来到晨橡森林前,我在拖查阔塔待了几天,算是从那里来的吧?」

「喔,」菈妲继续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到晨橡森林来?」

关於先前菈妲的问题,亚雷特和尤西莉本来应该分开回答的,不过亚雷特在无意间错过了回答的时机,他也就索性暂时不去理会。於是谈话一时之间成了菈妲和尤西莉两人的问答。

「我们循着线索来找一样叫做「精灵之茧」的珍贵事物。」

「「精灵之茧」?那是什么样的事物?」

尤西莉狡黠一笑:「在亲眼看到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其实尤西莉不算是说谎,却也没有完全讲出事实。亚雷特一面听一面觉得好笑,格里恩则是不动声色,似乎想静观事态的发展。

「那么,当你找到「精灵之茧」的时候,」菈妲一脸狐疑地探问,「你要如何得知你已经找到了呢?」

「当我找到的时候,我自然就会知道。」

尤西莉的说词故意回避了问题的关键.菈妲望了望格里恩,但见他严肃地摇了摇头,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不需要过问。」

其实亚雷特能判断精灵之茧的所在位置一事,格里恩是知道的,但他显然并不想告诉菈妲。亚雷特相信以格里恩的为人,他甚至也不会私下对菈妲透露。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

大家用完餐后,亚雷特注意到菈妲身旁的鲁特琴,便问她为何会带着这把乐器。格里恩代她回答说:「菈妲她希望能成为咏诗德鲁依。咏诗德鲁依的工作是藉由诗歌来传承历史和知识,要背诵大量的诗词与旋律。」

亚雷特说:「那不是和吟游诗人很像吗?」

於是尤西莉便邀请菈妲吟唱德鲁依的诗歌。菈妲摇摇头说:「我们德鲁依吟唱诗歌的方式并不好听……」

「刚才我们老远就听见你的歌声,」尤西莉微笑道:「清晰而悠长,很好听。」

菈妲听到这样直接的称讚,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话题转开:「我哪像格里恩,明明能成为一流的护林德鲁依,却偏偏想去做无聊的护村德鲁依……」

「你别胡说,」格里恩表情认真地用责备的口吻打断她,「护村德鲁依也是崇高而且重要的职务。」

菈妲抗议道:「可是,连穆里费亚老师都称讚你是难得一见的武技人才耶!为何要浪费自己的才能?」

「平稳的日常生活比较适合我,」格里恩平淡地回答。「人生的目的不是要彰显自我的才能,而是调适自我、和自然循环融为一体.」

「骗人。」菈妲轻轻地吐出这两字。之后两人就不曾再谈到过此话题.

然后尤西莉又再次请菈妲一展歌喉。菈妲迟疑地说:「其实……你们刚才听到的并不是德鲁依的诗歌,而是我在外地学会的歌曲。」

这句话令亚雷特摸不清话中的含意,格里恩便补充解释道:「你们应该知道,德鲁依的教义不认同以娱乐为目的的歌舞,所以吟诗德鲁依对诗歌的内容和吟唱的方式有很多限制。」

「比方说,」菈妲接着开口道,「因为咏诗德鲁依将心力放在正确无误的背诵上,较不注重曲调的优美和唱腔的运用。吟游诗人会对这样的歌曲有兴趣吗?」

「嗯,确实。」尤西莉用带有惋惜的口吻说:「如果旋律平板、又不能运用声调的变化,恐怕是很难完整地将情感表现出来了……」说到这里,她陡然改变语气,「德鲁依应该也有讚颂妮芙德丽的颂歌吧?但是却无法展现出「虔敬」的心情,真可惜。」

此话一出,菈妲的脸色马上沈了下来。尤西莉则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她:「还是说,你要让我听听什么是「虔敬」的歌曲?」

「尤西莉,你这些话太过分了。」格里恩出言制止。不过菈妲却说:「咏诗德鲁依的条规之一是:在适当的时机唱适当的歌。虽然我还不是正式的咏诗德鲁依,不过为了荣耀妮芙德丽之名,现在是开口唱歌的时机了。」

说着她将鲁特琴放在盘起的双腿上,深深地调整呼吸,又说:「在以歌声称颂女神之时,虔敬之心并不存在於纵然曲调优美和发声的技巧之中,唯有对生命真诚感激的人,才能亲近女神的智慧,找到天籁之音。若是没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境界,那是我的能力未逮,而非女神颂歌之过.请你记住。」

「我洗耳恭听。」

於是菈妲拨动鲁特琴的琴絃,启齿唱出她对森林女神的信仰之心,将崇敬、温馨和感激全部倾注到歌声之中:

四季节风带来的旋律令人怀**又令人欣喜雀跃让太阳的历法带领生命循环的脚步举行庆典的节日从中寻找妮芙德丽的身影

新年不是开始除夕也不是结束白茫茫的大雪依旧安静妮芙德丽从沈睡中张开双眼见证世界的变迁她的头发交织成网指引迷失灵魂重生的去向

阳光将新的活力照耀大地冰雪融解枝头吐新绿待种子发芽茁长已是繁花盛开的五朔节妮芙德丽祝福的吻是相知相惜的伴侣结缘的牵绊将爱欲燃起生命诞生之处生命相遇结合之处

等待树荫最为浓密之时温暖溢满大气将夏至的阳光引导到营火中美丽的星空祭安详宁静的夜晚浮现修长优美的细颈妮芙德丽守护这土地灾难祇能远离

树梢低垂果实多汁饱满田野里有金黄色的海浪收穫祭上饮用刚酿成的美酒人们受到妮芙德丽轻柔的抚摸伤痛得到医治让丰收的感谢化为诚挚的歌声

从亚雷特的观点来说,他觉得菈妲的歌声不够圆润,换气也过於仓促,但她确实将率直的情感倾注到歌声中,令人闻之动容。他认同菈妲在这首颂歌中,确实展现出「虔敬」的心。而从格里恩欣喜的笑容看来,他也认为菈妲确实做到了。

不料尤西莉却说:「歌声不好。」

菈妲闻言十分恼怒:「我说过了,虔敬的心是不能用技巧来展现的。」

「你也太反覆无常了吧?」亚雷特也帮腔道:「之前不是还称讚过她的歌声好听吗?」

「我先前的意思是说,菈妲有副好歌喉。」尤西莉依然神色自若,「但没有好好利用,算是糟蹋掉了。听我唱首歌吧。」她也不弹竖琴,直接就唱起歌来。

将种子撒满肥沃的田野是谁让饱满的麦穗随风摇曳让大地染成金黄色的地毯将感激献给妮芙德丽吧我们的精灵神是她让丰收的粮食喂饱人类我们感激她的慈悲

牲畜的鸣声传遍乡野是谁让磨坊的石臼不需手来推动让车轮代替草鞋和竹篓将讚美献给妮芙德丽吧我们的精灵神是她将血肉的力量赠予人类我们称讚她的智慧

………

尤西莉唱的是木精灵教会在举行祭仪时最常用的一首颂歌。不但旋律稳重优美,歌词意境和音韵皆佳,更重要的是由尤西莉来唱,那歌声比拂过乳白花丛的夜风还要甜美,又如从叶缝中窥见的皎月般纯净,余韵乘风穿梭在枝叶之间,树林也随之齐鸣.

「不对!」菈妲陡然打断尤西莉的歌声,「你的歌声很好听,真的非常非常好听。但那是刻意雕琢出来的,我听不出来你有真正的感激之意、真正的讚美之意!」

虽然歌声被打断,尤西莉倒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一点也没生气。

「那是因为我没有信仰。」她淡然道,「如果是由具有同等技巧,并且信仰坚定的人来唱,你认为会是如何呢?」

菈妲顿时哑口无言。她有一副好歌喉,也能清楚地分辨歌声的优美与否,但想成为咏诗德鲁依的她,却又被规定不能去追求完美的歌声。亚雷特已经大概知道她为何要嫉妒吟游诗人了。

只见她结结巴巴地说:「……你是指……我吗?」

「其实你还可以唱得更好,」尤西莉露出自信的笑容,起身走到菈妲面前。「站起来,发个音给我听听。」

尤西莉的语气十分缓和,但却蕴含着一股威压感,使菈妲无法抗拒地照做了。尤西莉听她唱了一会儿,便伸手贴在她的小腹上。菈妲身体摇晃了一下,还是继续在唱。

「你腹部施力的方式不对,」尤西莉说着也将菈妲的手拉到自己的小腹上,「细心感觉一下。」

两名女歌手一面轮流发音,一面用手在彼此的腹部摸来摸去,完全撇下一旁的两位男性不管了。格里恩看罢摇摇头:「亚雷特,我看我们别在这儿碍眼,到一旁去吧。」

***

亚雷特跟着格里恩走出山楂林,来到夸舒汀河畔。上弦月斜挂在树梢顶上,冰冷的河水在月色和树荫间奔流,水面变幻莫测的粼光像是在呜咽低泣。

格里恩示意亚雷特面朝着河面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他身旁。

「格里恩,」亚雷特问道:「关於精灵之茧的事,你认为我们应该要尽量保密吗?」

格里恩思索片刻,才说:「是否要保密,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刚才我觉得尤西莉似乎不想明说,才顺着她的意思。此外,这件事有一定的风险在,我不想把菈妲牵扯进来。」

亚雷特对於此行的风险,还没有很确实的概**,也无法谈些什么.所以他转变话题,带点试探性问道:「你很关心菈妲嘛。」

「是啊。」格里恩脸色坦然地说:「我和她是很要好的朋友,而且……她信仰坚定,和我不同。」

亚雷特觉得无趣,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望向夸舒汀河。拂过河面的晚风带来湿冷的气息,是沁人心脾的凉。若不是还有如许波光闪烁,他恐怕要把眼前的奔流河面当成是冬日冰封的河道了。

格里恩突然说:「亚雷特,你要不要练习静坐?」

这问题颇出亚雷特的意料之外。他回答道:「可是我又没有可以祈祷的对象,为何要静坐?」

从拖查阔塔到这里的一路上,格里恩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抽空静坐个一小时,说是在做例行的祈祷,所以亚雷特便自然而然地将静坐视为是祈祷的一种法门.若要叫亚雷特向神祈祷,他其实并没有信仰任何神——即使是在风之顶遇到了奇事、得到像风精灵额饰这种神奇至极的宝物,虽然他很真诚地感谢风精灵神露佩塔,但这和信仰是两回事。

不过格里恩笑着向他说明:「静坐只是一种锻炼心性的窍门而已。你可以用静坐的方式来祈祷,但不是一定要这么做。你不是想向我学一些法术吗?

先从静坐学起吧。」

「照你这么说,静坐对於修习法术是有帮助的啰?」

「恕我冒昧,」格里恩好奇道:「教你法术的那位老法师,并没有教你静坐?我听说即使是没有信仰的法师,还是要修习静坐的课程的。」

亚雷特稍作回忆后说:「你大概是指「冥想」吧。莫桑拉德他提到:冥想不一定要坐着,任何放松的姿势都可以冥想……不过我没去学就是了。」

「那何不现在就开始?」

拗不过格里恩的盛情相邀,亚雷特便在他的指导之下,盘腿席地而坐,背脊打直,双手掌轻放在双膝上,全身肌肉松弛,而双眼注视着眼前闪烁不定的河面浮影。

「尽量让心里不要去想任何**头.」格里恩如此指示亚雷特,「**头就像河面流动不息的波光一样,如果有任何意象闪过脑海中,那些意象也许是过往的记忆,也许是从未曾见闻的事物或景致,也许只是一道光芒或一句言语,都随它去。」格里恩在此特别强调,「不要跟着那**头跑。重要的是让心独立出来,脱离接连不断的杂**的束缚,而后杂**自然会逐渐平息下来。」

亚雷特依言坐定,放松心情看着河面的波光。起初他祇是随意地观察那不断变幻的河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头.但时间一长,各种杂乱的**头便纷沓而至。

水面毫无意义的图案,有时会勾起亚雷特心中的某些记忆。这时,没意义的现象被赋予了符号,变成了有意义的实体.有时亚雷特看到的是群岳环绕的山景、有时是饭桌上桌布的皱痕、有时是从屋顶上远望蜿蜒的乡间小路、有时却又把河水奔流声听做是夏日黄昏的骤雨、斗大的雨珠刷过林间树叶的声响。

在他的家乡——菲迪路达的东维桑,有一条清净的小溪流过满布灯心草的山坡旁。每到了月初的傍晚,一弯弦月轻巧地悬在枝头,细碎的月光将小溪点缀得银鳞闪耀。亚雷特坐在山坡上,怔怔地望着小溪出神。

「自我就像一条河流。」迪亚德菈柔声道:「人的意识不过是河面闪现的一瞬波光。当你想攫住波光的踪迹时,它转瞬即逝,就像人没办法将「现在」的**头固定住,只好任由它变成过去的回忆。但意识祇是自我的表面,就像河的表面不过是摸不到的薄薄一层,想要了解整个自我,就像要看透河水一样。想要看透河面法,就必须让河面平静无纹,像镜子般。於是意识的表面才能和隐藏的自我一致。可惜人们总是没办法让自己什么都不想,他们的自我河流上的波光从来不曾停歇过.

「或许唯一的方法,就是亲自跳进河水里面。但是河流本身又怎能跳进自己的河水里面呢?这也就是为何人们都喜欢向外在事物探问,来追寻自我了。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

亚雷特猛然从回忆中惊觉.也许是因为内容和目前正在做的事情有关,他才会想起这段回忆吧。他重新调整一下坐姿,挺直背脊,看看身旁陪他一同静坐的格里恩。他轻闭双眼,一动也不动,但是显然并未睡着。不知他现在是在向妮芙德丽祈祷,还是单纯地让心里保持净空而已。

身后的山楂林,隐隐约约飘来尤西莉和菈妲的歌声。两人的歌声偶而会交融在一同,在风声偃息的阒静夜林里,为孤寂的流水声带来一丝慰藉。

***

第二天早上,待阳光越过高耸的树梢,给河面带来充足的照明,四人一马便逐一通过夸舒汀河上的吊桥。这座吊桥仅一人宽,两端都绑在五人合抱的巨树干上,主绳比人的大腿还粗,坚固牢靠。亚雷特双手抓紧绳索,一面低头注意脚下不要踏空,一面小心翼翼地前进.看着湍急冰冷的河水滚滚奔流,他暗自庆幸自己不需走德鲁依常用的三索吊桥。不过桑普萨并不情愿走过这吊桥,在格里恩半拉半劝的牵引下,这匹驮马花了近半小时才走完这全长不及五百公尺的吊桥。

正当格里恩还和桑普萨在吊桥上拉锯的时候,森林里面冒出几个德鲁依,对亚雷特和尤西莉投以怀疑的眼光。原来吊桥附近有个德鲁依的护林驻留林。菈妲上前对他们解释两人的身分,之后格里恩又解释了一遍,他们才勉强同意放行。

渡过夸舒汀河后,四人折向西行。格里恩随口问道:「亚雷特,你现在觉得精灵之茧在哪个方向?」

亚雷特静下心来感觉来自精灵之茧的呼唤,不消片刻便指着眼前说:「是这个方向没错.」

格里恩瞬时陷入沈思。稍后他显得有些忧心地说:「该不会是在夏琳思冈尔里面吧?」

「你知道是哪里?」

由於亚雷特曾经将他在风之顶上所预见到的五个景象告诉他,所以他猜想格里恩已经知道是哪里了。不过格里恩并未再对这项猜测透露任何消息。

接下来几天所经过的路上,橡树林依旧像宫殿般壮丽,除此之外还可以见到几棵树干更为粗壮的梣树。虽然被浓密的树冠所遮盖,无法看见其树顶,但想必比周围的橡树还要高出许多。在几处地势较高的地方,松树林取代了橡树林,地势低的地方则除了溪流之外,也有潮湿而危险的泥沼。

晨橡森林内的松树也较通常所见来的高大,大约都在五十公尺左右,但植株分布就较橡树林来得密集,地面也少有灌木丛,反倒是松针叶和毬果掉落一地。抬头看去,随时可以看见松鼠在枝枒间跳跃穿梭,也有莺鸟往来飞翔,发出清脆响亮的鸟啭声。偶而还可以看到松树干上留下了熊爪的刻痕,表示这附近是某只灰熊的领土,然而带路的格里恩并没有绕路的打算。

「祇要让熊清楚的知道,我们是借道通过就好。」他如此说道。至於他要如何让熊「清楚地」知道他们只是借道,由於他们并未遭遇到任何熊,亚雷特没机会能亲眼目赌。

一路上尤西莉和菈妲倒是谈得挺尽兴的,彼此交换了不少歌曲和诗词.菈妲提出了不少关於歌唱的问题,而尤西莉也都逐一回答,解说也都够详细。

不过当菈妲问起尤西莉的往事时,她却显得不愿多讲,而菈妲也就识趣地不再问下去。

到了第三天下午,云层逐渐增厚,阳光也忽隐忽现.每当叶缝间洒下的斑斓光芒隐退,森林的地表便瞬时陷入昏暗之中,阴森幽冥的气氛瀰漫在高悬的树冠到地面之间.顷刻之后,凝滞的灰幕又被充满活力的金黄色给一扫而空,树叶片片绿得鲜明。

正当亚雷特的眼睛逐渐适应这种忽明忽暗的光线变化时,他们爬上一座山坡。随即浓密的森林豁然开朗,刺眼的光线迎面照来,感觉就像清早起床打开窗帘面对晨曦的阳光,虽然忍不住半闭双眼,却是令人精神一振!

他瞇着眼睛望去,看到的是一片青葱翠绿的低矮林地(再次声明,低矮是相对於那些巨大的橡树而言),平铺在宛如陷落成圈的盆地之中。盆地的边缘是一道陡峭的山崖,落差大约有一百多公尺。崖坡上零星地分布着几株倾斜生长的阔叶树,除此之外是裸露的深褐色土壤,以及那些巨大橡树从地面下横向探出的树根。这个宽广的盆地直径可能超过十公里,从他所站的位置,依稀可以看见盆地对侧边缘的山崖。

在深褐色的山壁和阴暗的橡树林荫包围下,盆地中的柔软树海益发显得鲜明亮丽,就像是镶嵌在晨橡森林中央的一颗晶莹纯净的绿宝石。西斜的阳光为树梢撒上金粉,为宁静增添一抹庄严,绚丽的云彩在天空任意挥洒。云层随着东风快速迁移,在树林表面留下的阴影也不断流动,涂抹出诡谲莫测的图案。这样的美景让人不得不怀疑:时间在这里是不是也流连忘返,缓了她的脚步?

「欢迎来到夏琳思冈尔。」格里恩微一欠身,用感性的口吻说:「你们是五十年来首次看见这片美丽景色的白人。」然后他又端正脸色,「我希望你们也能成为五十年来首见的白人访客。在负责审查的德鲁依来到之前,先休息一下吧。」

「审查?」亚雷特略感讶异,「那是什么?」

「你们两个在进入夏琳思冈尔之前,必须先接受一项很简单的试炼。」格里恩刻意讲得很轻松,但并没有透露内容是什么.

於是四人就坐在山崖旁的青草地上,静静地欣赏眼前的景色。格里恩和菈妲在这儿修行了十几年,理当对这片景致很熟悉了,但他们还是聚精会神地细细观赏,不肯漏过一丝夏琳思冈尔她那多变的面貌。亚雷特拿出日记本,简略地在纸页上留下这壮丽美景的速写。

「就眼前的景象来看,」尤西莉低声对亚雷特说:「这里应该是木精灵茧,你说是吧?瞧瞧那块空地。」

亚雷特顺着尤西莉所指的方向,瞪大眼睛瞧去。在脚下茂密的树海中,有一处佔地宽广的空地,就位置来说恰巧是整个盆地的正中央,而且以他的感应来说,也似乎就是精灵之茧的所在。以整个晨橡森林来说,夏琳思冈尔这块特别「低矮」的盆地树林就已经相当特别了,而正中央竟然有块没有树木的空地,更是不可思议.

他正打算询问格里恩那是什么地方的时候,却看到有几个德鲁依排成一列,沿着山崖边的小路往这儿走上来了。

格里恩和菈妲站在山路的顶端,迎接那队负责审查进入夏琳思冈尔的资格的德鲁依。待他们走近时,亚雷特看到其中一个德鲁依身上缠绕着一条花纹艳丽的蟒蛇,让他啧啧称奇不已。格里恩和菈妲向他们行礼致敬,然后便用布塔拉语交谈起来。言谈中还不时望着亚雷特和尤西莉的方向。

然后格里恩和那名身上缠着蟒蛇的德鲁依走近亚雷特和尤西莉。他说:「试炼的内容很简单:你们让这条蟒蛇缠在你们身上。」

亚雷特盯着那条色彩斑斓的蟒蛇,面有惧色地问:「如果牠没有咬我们,就表示我们有资格是吗?」

「怎么可能?」格里恩轻抚蟒蛇的头,笑着回答:「这种蟒蛇很温驯,不会咬人的。不过牠会在缠绕在你们身上,然后审查的德鲁依再依照牠缠绕的形状来判断你们是否有进入夏琳思冈尔的资格。」

「那……判断的标准是?」

「抱歉,这当然是不能告诉你的。来吧。」

亚雷特心中涌起一股对蛇莫名的恐惧和噁心。他强自压抑这些令人不悦的**头,不料就这稍一迟疑,却让尤西莉抢在他前头.

「亚雷特,我先试吧。」

「不,还是我先……」亚雷特的好胜心猛然高涨起来,不过尤西莉一句话就把他给打发回去。

「如果我进不去的话,你还进去干嘛?」

***

试炼的结果是两人都通过了。尤西莉在让蛇上身的时候,与其说是面不改色,倒不如说是怡然自得,亚雷特忍不住猜想:她以前待在游艺团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弄蛇人的表演,让她已经看习惯了。不过她神色自若的态度,令亚雷特轮到时安心不少。

亚雷特向格里恩追问这试炼代表的意义.格里恩说:「蟒蛇在你们身上缠绕所形成的图形,可以当作是一段欧甘文字来解读.这文字的内容就是对你们进入夏琳思冈尔所作所为的预言。」

亚雷特兴奋地问:「那我们会做什么?」

「梣树。」格里恩回答的很奥妙,「欧甘文字的字母和树木有相对应的关系,你们的预言字母是梣树。但这种字母的意义是浮动的,与被解读的时刻、地点与相应事件有密切的关系.这方面的知识属於预视德鲁依的范畴,我没有深入学习,而审查的德鲁依也没有告诉我他们的解释。」

既然格里恩也不清楚,亚雷特除了记下「梣树」之外,没再继续问下去。

夏琳思冈尔既美丽而丰饶。这片树林主要由白杨、黄杨组成,但随处都可以见到其他种类的树木。通常同种的树木会聚集在一起,自成一块乾净整齐的小树林。山楂树、黑刺李、枫树、榆树、接骨木、还有更为低矮的蔷薇、杜鹃,将夏琳思冈尔划分成许许多多、各有特色的小区域。苹果树、桑树、山核桃树也相当繁盛,并且通常有专人在管理,为德鲁依的修行生活提供必要的资源。

德鲁依们都住在先前即曾见过数次的长形木屋之中。这儿的木屋有小有大——最大的长达五十公尺,宽十五公尺。虽然屋顶一样是紧贴地面、上面覆盖着草皮,但由於屋体深掘入地面,内部其实非常宽敞。这间木屋用於德鲁依在雨季期间的大型集会之用。

大部分的木屋都是长十二公尺、宽五公尺的标准规格。不过虽然外观相同,内部的隔间则依照用途而各有设计。在夏琳思冈尔之中,德鲁依们依照阶级和领域的不同,各自有各自的居住区.例如格里恩和菈妲原本是在东南部的枫树林,属於「芽」的居住区.不过他们现在是还未选定领域的新科「嫩叶」,因此被安排住在靠东北内侧的桤树林之中。

这片桤树林内的长形木屋,是用於招待居於晨橡森林外的德鲁依之处,地势较周遭稍高,屋内乾爽舒适,附近并且有个清净隐密的池塘供净身之用。

亚雷特和尤西莉也被安排暂住在同样的地方——说实在的,已经十余年没有外地访客到晨橡森林来了,连主其事的德鲁依都有些不知所措。还好这两个客人十分好打发,有吃有睡也就足够了。

当天晚上,尤西莉在树林里指导菈妲唱歌,格里恩则和亚雷特在一棵榛树下练习静坐。

「在树下静坐时,要让树木的智慧进入你的心中,」格里恩要亚雷特面对榛树坐好。「在各种树之中,榛树最善於启发人的直觉,让人从心灵的深处找到自我的解答,所以被称作「诗人之树」。你在面对树进行沟通时,要心无旁骛地专心在问题上,把心扉打开,敞开心胸接受一切。这样一来,树才能运用他的智慧,让你的心智从世俗中暂时解放出来。」

亚雷特就这样似懂非懂地坐在榛树前,试着让心里的**头净空。结果却让尤西莉和菈妲的对话与歌声一字一句清晰地飘进他的耳里.

菈妲今晚唱的还是那首森林女神的颂歌。在鲁特琴的伴奏下,她沈稳的嗓音圆润而丰厚,带有甜美温馨的回响。虽然在一些长音的收尾上有瑕疵,但比起几个晚上前第一次听到时,要好听太多了。

但菈妲唱完之后并不高兴,因为她觉得她太过注意於技巧的运用,反而丧失了原本应有的虔敬之心。

尤西莉耐心地解释道:歌者平日所作的练习,是为了要让技巧熟练,化为一种不须思考的本能。到了真正演唱的时候,应该将理性的心门敞开来,让情感浮现在意识的最表层,而技巧则藉由潜意识来发挥.但菈妲对这样的解释并不满意,她觉得在技巧的雕琢下,虔敬的信仰心便无法表达出来。她甚至质疑:尤西莉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如何要求别人去做到?

尤西莉倒也不生气,祇说:「这种技巧和情感合而为一的境界,祇要你曾经体验过一次,就永远都不会忘记了。」

菈妲不耐地反驳道:「那我练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体验呢?」

「现在就可以啊。」尤西莉讲得理所当然,「先听我唱一首歌吧。你将心情放轻松,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接着响起了清脆的竖琴声。尤西莉和着铿锵的絃声,用清亮的歌声唱出一段曲折婉转的旋律:

独自漫步在暗夜里就连道路都对我缄默只有微弱的烛火指引着我请等待我当我离开黑暗时请向我揭示我所信赖的面容是多么慈祥

熙攘的人群之中四百种诱惑牵引着我只有轻声的耳语点醒我请等待我当我脱离混浊时请向我彰显我所信赖的智慧是多么荣耀

当歌声结束后,尤西莉柔声说:「菈妲,你再唱一次妮芙德丽的颂歌。你现在一定可以将内心的虔敬完全展露出来。」

菈妲於是便再次唱起森林女神的颂歌。这一次并没听见鲁特琴声,是尤西莉以清脆的竖琴替她伴奏。她以流水般轻快的滑奏来取代原本单调的和絃,给人以清澈透明之感,菈妲沈稳的歌声就如洁净的河床,虽然触摸不及,却也一层层浮现水面。

亚雷特专心地聆听这首颂歌。他深深地感受到一股伟大的精神力量,如同母亲的怀抱般包围住他的心,温馨而坚强,让人不自由主地想去信赖她、依靠她。菈妲的歌声将她的虔敬转化,成为崇高意志的具体展现,成为让人领略自然界无尽慈悲的一道门扉。

当菈妲唱完整首颂歌,亚雷特还陶醉在那股温柔的怀抱中之时,意外地竟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为什么……我能唱出……这种……」菈妲的语调微微发颤,「我真的还能再唱出这样的歌声吗?……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做的到……」

「祇要你曾经体验过,你就永远不会再忘记。」尤西莉以教导的语气告诉她:「但是如何能够随心所欲地到达这境界,这就要看你的天分与努力了。

也许一两年、也许几十年,都有可能……」

菈妲大喊着打断她的话:「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我有这可能性!?我宁可相信自己是个平庸的歌者……我是个德鲁依啊!」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远去,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亚雷特搞不懂菈妲最后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便转头想要询问格里恩——他就在亚雷特身旁,面对榛树静静地端坐不动。但亚雷特忽然想到:刚才那些歌声和对话,格里恩大概是听不见的,就打消了这个**头.

他重新收敛心神,调整静坐的姿势,试着想接触「榛树的智慧」。他在心中想像榛树是一个年长的智者,而他则是从远方来向智者请益的旅人。他想请教的问题祇有一个,就是「我为何会旅行至此?」。

榛树没有回答他。

***

亚雷特第二天醒来时精神不太好。如同在镜岛的那一晚,他感觉自己受到一股强烈意志的驱使,几乎随时都想起身朝森林深处奔去,使他睡得并不安稳。

吃完早餐之后,格里恩带着亚雷特在夏琳思冈尔内四处走走,要他确定精灵之茧的正确位置。尽管亚雷特信誓旦旦地表示:就是整个夏琳思冈尔正中央的那块空地,格里恩还是坚持要亚雷特再确认一次。尤西莉则懒得跟他们去,自个儿留在待客木屋附近闲晃。

他们走了一上午,从东北的桤树林、经过东边的山核桃林、东南的枫树林,最后走到西南的黑刺李林。一路上亚雷特所感应的方向,都指向夏琳思冈尔的正中央。

快中午的时候,格里恩和亚雷特找了处阴凉的树荫下坐着休息。不远处有一群年幼的「芽」,正聚集在几棵排列整齐的榛树下,聆听一位年长德鲁依的教诲.

「他们正在学习如何和树木谈论气息的流动。你看那里,」格里恩指着榛树顶端的几只雀鸟,「待会儿那些鸟会随着老师的手势而同时起飞,并且在周围的树林间来回穿梭,学生便趁机感受四周气息的变化。」

不过亚雷特对德鲁依的课程内容没什么兴趣。他问道:「到底正中央的那块空地是什么地方?」

这问题亚雷特已经憋很久了。而且很显然的,这也是让格里恩深感困扰的问题.

格里恩短暂沈吟后,说:「那块空地被包围在「禁林」之中~简单说来,就是禁止随意闯入的树林。空地位於禁林的正中央,既是圣洁之所,也是受到诅咒之处。详细情况我不是很瞭解,但总之想要进入那里面,必须至少有一位长老的许可。」他这里所说的长老,是德鲁依的阶级中被称为「槲寄生」的最高阶级,人数不过十三人。

「照道理,我们来此的目的就是和请长老召开「槲寄生会议」,来决定你们是不是能在晨橡森林内寻找和认定精灵之茧.不过既然你确定精灵之茧在禁林里面,情况就有点複杂了。」格里恩虽然表面上没提,但其实他大概已经私下苦恼了一阵子。

「你认为长老不会许可?」

「几乎不可能,」格里恩敲敲脑袋,「现在问题已经不是精灵之茧,而是你们两个外人想要进入禁林,找不到合理的理由。再者,我也没有熟识的长老,没办法帮你们引见。偏偏穆里费亚老师还不是长老,目前也不在这里…

…」

亚雷特问:「我们能在夏琳思冈尔待到什么时候?」

「你们是以穆里费亚老师的名义,来这儿请求召开槲寄生会议的。不过最近夏琳思冈尔正忙於准备择枝仪式,暂时不会为这种小事召开会议吧。所以你们应该能待到择枝仪式结束之后。」

「那好,我们可以趁机偷溜进去。」

格里恩浅笑道:「平常禁林四周随时都有护林德鲁依在巡逻,不可能偷溜进去的。」

「也许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亚雷特试探道:「例如负责巡逻的护林德鲁依自己溜进去了,或是被买通了让其他人进去……」

格里恩听了这些话,不由得皱起眉头.亚雷特机警地改变方向:「你刚才说,只要有长老准许,就可以进去。没有其他的正常管道了吗?」

但格里恩自顾自地沈思半晌,然后又霍地站起身来:「你们就等到择枝仪式结束之后,召开槲寄生会议时再说吧。」

亚雷特跟着站起来:「如果会议的结论是不准我们进去呢?」

「你们就离开晨橡森林,」格里恩转过头来,直视着亚雷特的眼睛。「寻找下一个精灵茧.」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亚雷特是刻意显得冷淡,所以试探地问:「格里恩,如果我和尤西莉要硬闯的话,你会帮助我们,还是阻止我们?」

「老实说,我也正在犹豫。」格里恩深吸一口气,缓缓回答。「最让我困惑的是:释放精灵茧之后会引发什么变化?我不希望夏琳思冈尔受到任何伤害。我知道你们并无邪恶企图,」他以手势阻止张口欲言的亚雷特,「但你们不知道释放精灵茧的结果,也无法给我任何保证.夏琳思冈尔是个美丽的树林,对我而言,更是第二个家乡.你应该能了解我心里的矛盾。」

「也许转变是朝向好的方向呢?」

「是有可能。」格里恩简短地回答一句,就没再答腔。

亚雷特察觉到格里恩在逃避问题.据他的猜测,格里恩原本确实下定决心要协助亚雷特和尤西莉两人找到精灵之茧,但现在「精灵之茧位於夏琳思冈尔」这个因素一牵扯进来,又多添增了一层顾虑,让他因此而犹豫不决.

当然,亚雷特是不会就此放弃的。但他很清楚地知道:若是想在夏琳思冈尔内有所行动,格里恩的协助绝对是不可或缺,如果无法扫除他的顾虑的话,或许可以从增强他原有的动机来着手。

「格里恩,」几经考虑之后,亚雷特说:「你先听我说个故事吧。

「有个猎人带着弓箭出门去打猎,但他当天的运气不好,过河时滑倒把箭都掉进河里去了,只剩下手中的一支箭。他叹了口气,便到长满野草的湖泊边碰碰运气。到了那里,他看到湖中有一群雁鹅~牠们从南向北飞,途经这个湖泊,就在此地休憩一会儿。猎人便小心翼翼地伏低身子移向前去,想要给家中的妻儿猎一顿晚餐。

「但是因为他手中只剩一支箭了,便显得格外谨慎小心。所有的雁鹅群都在距离他相当远的地方回游,而他自认只有一半的机会能命中目标,因此他心想:要有耐心,一定要掌握最好的机会,一箭就命中目标。但正当他对自己的耐心而感到自鸣得意之时,雁鹅却全体起飞,朝北方飞去了。

「猎人从草丛中站起来,后悔地说:「虽然只有一半的机会,但不射箭就绝对不会命中的啊!」」

格里恩专注地听完亚雷特的故事后说:「虽然寓意和现在状况不太配合,但还不失为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那我就说得更明白一点.」亚雷特有些气馁,随即又鼓起精神说:「你是因为对信仰有疑惑,才主动协助我们寻找精灵之茧的。但如果你今天放弃的话,那往后你的疑惑该从何处寻找解答呢?」

格里恩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沈默了一会儿后说:「这问题我得思考一下,我先带你四处看看吧。」

这一路上,格里恩相当殷勤地向亚雷特介绍夏琳思冈尔的种种,以及他对这些景物的点滴回忆。

「你看看这棵杨树。」他们在一棵毫不起眼的山杨树面前停下来。格里恩像是见到老朋友一样,抚着树干亲切地打招呼。「她在秋天时非常美丽,你会发现她的叶子微微律动,迎着阳光欢欣低语着。她是我在夏琳思冈尔的第一个绿色朋友。」

格里恩此时焕发着得意和欣悦的神采。他正在向别人介绍一位自己所喜爱、敬佩、引以为荣的好友。但那不过是一棵很普通的山杨树而已啊?亚雷特也知道自己这样想很失礼.他并不懂得如何去欣赏树木的美丽和智慧。

格里恩斜倚着山杨树,轻柔地说:「年轻的「芽」在进入夏琳思冈尔之后的第一个课程,就是学习和树木交谈。那时老师会让我们在树林间自由走动,心里什么都不考虑,就任直觉接受树木的引导与呼唤。那时我在夏琳思冈尔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天,途中曾经在很多树木之前停下来,但第一个听见的是她的声音。

「其实那时我很灰心。有很多和我一同到夏琳思冈尔的「芽」都已经在和树木交谈,我很害怕我再找不到,就会被送回家。当我听到她的声音之时,虽然在众多树木之中,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来,就知道是她在呼唤我。而且从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整个树林间的低语声都清清楚楚地传进我耳中。那是一种崭新的体验,有如灵魂获得新生而进到一个新的阶段。

「为什么她会选上我呢?后来我才知道,这和人与人之间相识的缘份一样,凭人类的智慧永远无法参透,祇要满怀感恩地去接受就好了。」

这些充满感性的话语,和格里恩高大的身躯不甚搭调,但却给人一种温馨和信赖的感觉.

亚雷特问:「她有名字吗?」

「树木本就没有名字。」格里恩微笑道:「如果你想为她取名字,她就会有个可让人类称呼的名字。不过德鲁依从不给树木朋友取名字的。」

「那你要如何和人类的朋友谈论她?」这引起亚雷特的好奇,「例如说,若是另一个德鲁依和你一样有位山杨树的朋友,你们如何称呼彼此的树木朋友?」

「怎么称呼?嗯……就像我现在跟你在谈论她的时候,你很明显知道我在说她啊。」格里恩根本不认为这是问题.但亚雷特暗自想:如果格里恩再多介绍一些树木朋友给他认识,他一定会搞混。他猜想德鲁依之间大概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在夏琳思冈尔里,德鲁依随时随地都会和树木交谈。我们向树木们请教大自然的知识、向她们倾诉心情、和她们分享喜悦和悲哀。树木们既慷慨又友善,只要你和一棵树成为朋友,所有的树木都会把你当作朋友一样看待,并且她们会永远敞开大门,随时愿意和你分享生命的点滴。」

后来格里恩继续带领着亚雷特,去触碰他对夏琳思冈尔的各种回忆。这些回忆都和植物、尤其是和树木有密切的关联。有些带点悲伤、淒凉,有些则是混杂着嘲弄和幼稚,但绝大多数都是充满欢愉和喜悦。那是种如蜜糖奶油般的滋味,有点甜腻,但事后回想起来却直教人神魂萦绕.

德鲁依的圣林景物是这么的美,不由得让亚雷特内心有种惆怅不安。这种不属於世间应有的美丽,是否会随着木精灵茧的释放而一并消失无踪呢?德鲁依教团到时将何去何从?对他这个外人而言,祇会感到惋惜,但对格里恩而言,这等於是亲自毁灭自己所珍惜的事物。

***

回到位於桤树林的待客长形木屋之后,格里恩说他有些事情要独自思考一下,自个儿离开了。亚雷特便在木屋附近随意走动,恰巧在附近一处阳光沐浴的草坪上找到尤西莉——她正在那儿睡午觉呢。亚雷特不想吵醒她,在她身旁不远处轻声坐下。

他侧头悄悄地观察尤西莉。她的双眼紧闭,粉红色的嘴唇却微微张启。淡紫色的披风整齐地折叠成枕头,红发散乱地平铺在青草地上,双手双脚以最自然的姿势向外微张,就像是躺在云端般地舒适松弛,恣意享受洁净的草地和温暖的阳光。

「有什么事吗?」

亚雷特被这毫无前兆的质问吓了一跳。尤西莉坐起身来,半瞇眼睛偏头望向他:「偷偷盯着睡着的女性看,真没礼貌。」

这句话颇有责备的意味。亚雷特支支吾吾地找了个藉口:「我……我有事情找你商量,但是不好意思叫醒你,所以……」

「什么事情?」尤西莉轻描淡写地忽略亚雷特的尴尬,伸手整理一头杂乱的红发。她似乎知道亚雷特祇是在找藉口。

「呃……」亚雷特随口找了个理由,「刚才格里恩确定木精灵茧在他们德鲁依的禁地之内,但他还没决定是否要帮助我们进去那里面,所以……」说着他也觉得这是个蠢藉口,「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尤西莉笑了,带着十足的嘲讽味。

「格里恩是否要帮忙我们,那是他的事情。你说我能提供什么意见呢,难不成要我去说服他?」

亚雷特顺势跟着说:「你有办法说服他吗?」

「格里恩这个人啊,」尤西莉一副未卜先知的表情,「只要是他认为正确的事情,不惜牺牲性命——还包括别人的性命,也会去做。但反过来说,若他认为没有必要,那么说破嘴也没用。像德鲁依这种信仰虔诚的人,他们有自己独特的思考方式,我不觉得能有办法说服他们。」

亚雷特沈吟片刻,喃喃自语道:「那如果顺着他们的思考方式呢?」

「你行吗?」

尤西莉这简短的反问还真是伤人。但亚雷特纵然不服气,却也无可反驳.他已经尽力做了他能做的,格里恩说要独自思考一下,应该就是在考虑他所说的事情,现在也祇能静观结果了。

***

到了傍晚时分,格里恩回到桤树林的长形木屋,并且将亚雷特和尤西莉带到一处较隐蔽的树丛中。确定四下无人后,他便说:「我已经决定好了,就带你们进去禁林吧。」

「那太好了!」亚雷特真是喜出望外。

尤西莉十分好奇格里恩是因何种理由才做此决定,但他说:「这你就别问了,反正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这件事情必须去做。」

「既然那地方被称为禁林,」尤西莉提醒他,「擅自闯入的人会受到什么惩罚?」

「一般说来是处死。」

「咦?」格里恩的回答太过简明乾脆,反倒让亚雷特的心情一下子冰冷起来。

格里恩又接着补充说:「我想事先声明一下:释放精灵茧是件会引起注意的大变动,所以到时我们不可能悄悄逃离夏琳思冈尔,而一定会被逮捕问罪。但是我认为……」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让亚雷特调适一下情绪.「是否会被定罪,还得看释放精灵之茧的后果是什么.若明显有益,应该可以获得槲寄生会议的宽容。」

「可是,我不知道……」亚雷特迟疑地说:「到底后果会是如何?而且这个后果有益有害,也不是由我们认定……」

「我想,你对於释放精灵之茧的决心,应该不会因此就动摇吧?」

格里恩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更像是确信。亚雷特忽然感到强烈的自我厌恶——当他乍知此行的危险性时,竟然不自觉地退缩了。这样的他有何资格接受格里恩不惜牺牲性命的帮助呢?

「你说的对,」亚雷特重新打起精神,坚定自己的决心。「我早该有面对这种危险的心理准备。可是……既然你很清楚此行的危险性,为何还愿意冒险?」

「我事后再向你解释,」格里恩依旧避开这个问题,「现在先考虑要如何进入禁林之中。」

亚雷特知道多问无益,於是便顺着说:「你已经有计画了吧……?」

「等一下。」

尤西莉突然冷冷的插嘴。她双手交抱胸前,眼神直看透亚雷特,带着些嘲弄的口吻说:「你怎么没问我愿不愿意冒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呢?告诉你,」她顿了一下,特别加重语气。「我不愿意。」

亚雷特完全没料到尤西莉会说出这种话来,格里恩也掩盖不住他的惊讶。

「可是……」他试图弄清尤西莉的意思,「如果你不去的话,那我们还去干什么?释放精灵之茧需要你的歌声啊。」

「那又如何?释放精灵之茧对我来说,本来就祇是玩玩而已。我对必须冒生命危险的游戏没兴趣。」

「你还自以为在玩游戏?我和格里恩都是非常认真地看待这件事的!」亚雷特本就看不惯尤西莉这种不关痛痒的态度,所以讲话有点冲.但尤西莉的神情依旧是毫不在乎。

「这和我无关.」

这下亚雷特既慌乱,又生气。都到了这种节骨眼上,尤西莉到底搞什么鬼?他有种被背叛的刺痛,又觉得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格里恩过意不去。他实在容不得尤西莉此时退出。

但是该如何做?亚雷特从来就搞不懂尤西莉的心思,然而他并不相信她仅仅是为了好玩,应该还有别的目的。她要的到底是什么?

正当亚雷特还无法掌握他该採取的态度时,反倒是尤西莉先开口了。她的态度显得轻松自在,和亚雷特脸上的困惑和恼怒,恰好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我跟你一同冒险,也不是不可能。」尤西莉说:「但你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就把你能想到的所有理由,通通说出来,看我能不能接受至少其中之一。」眼见亚雷特愣住而没有反应,她甚至挑衅似的向他招招手。

「来啊,说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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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界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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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 卷一 第十六章 夏琳思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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