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拟荆棘当美酒,谁人有幸入清川(五)

自拟荆棘当美酒,谁人有幸入清川(五)

(五)

稍出北京至承德东北,接壤内蒙草原处一万多平方米的松林,水草丰美、禽兽繁衍。这就是乾隆率领亲王贝勒、文武百官打猎之所——木兰围场。

此时和珅病已大好,早早地就被安排了岗位。和珅眼前绿、红、黄三色美景相互交融参杂,广阔的草原接连着茂密的松林与天相汇。随驾之人或身穿铠甲威风凛凛,或着朝服端庄儒家,近万人的随驾队伍,却听不见一丝人的言语,只能偶尔听到战马发出的响鼻。

和珅得英廉安排,可以在乾隆左右护卫。此时他身旁正放着由六人抬来的红木座椅,上铺黄绸。和珅想着,就在一会,乾隆皇帝就要坐在这个宝座上,而他竟可以和至高无上的皇上离得如此之近。一时间,他甚至觉得这一片似不真实。他正穿侍卫服侍,腰间佩刀内心惶恐而激动,急迫而紧张地等待着皇上的到来。

“皇上嫁到……”一声声,由远及近。众人纷纷下跪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和珅跟着跪在地上,紧张尤重。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在痉挛颤抖着,心在五脏六腑中不规则地横冲直闯。他虽不敢妄动,却更好奇,于是偷偷抬起头,瞻仰龙颜。

乾隆一身龙纹黄袍,鬓角斑白,面留白须。眉宇间私似在俯瞰世间芸芸众生,呼吸时大有气吞山河之势。他被众人簇拥,缓缓坐在宝座上。

乾隆将手抬起,回礼道:“平身。”语气平和,但中气势磅礴。

乾隆端坐,脸上微笑郎声道:“我大清久居关外,是马上得的天下。骑射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本事。身为旗人,若不会骑射就是给祖宗丢脸。朕的几位阿哥你们听着,今日谁能满载而归夺得头筹,朕有赏。如有哪个骑术不精,丢了我们旗人脸面的,朕要重重责罚。”

正对乾隆,乾隆最宠爱的四个儿子,乘马立于军阵之前。位于众皇子之首是五皇子,名为永琪。这位皇子长相俊美,但身子却瘦骨嶙峋,一举一动均显病态。他腰间携着一把精致佩刀,没精打采。永琪之后,另外三名皇子一字排开。八皇子永璇长得膀大腰圆,身穿一副黑色盔甲,腰间配一柄长刀,手中握着一张巨弓,蠢蠢欲动,早已迫不及待一显身手。十一皇子永瑆细长身子,模样虽不算俊朗,但身着宝铠坐下名驹,加之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也让人觉得英气非凡。十五皇子永琰是个少年,骑在马上也不安分,时不时摸摸马耳朵,摆弄摆弄自己的盔甲,时不时向身边的哥哥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众皇子听乾隆旨意,齐声回道:“遵旨。”说完调转马头,永璇、永瑆于前,永琪、永琰随后。疾驰入林。

乾隆身旁,站着四位朝中大臣。天子左手第一位是军机处领班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阿桂,此人年纪稍长,骨骼健朗,一副将军气派,虎虎生威。天子右手第一位高大,与其他大臣站在一处明显高耸,为使自己不至于太过着眼,只得将自己的身子微肱,此人是吏部尚书——刘墉。乾隆左手第二位身体略胖,皮肤稍黑,常将眼睛眯起识人,此人是礼部尚书——纪昀。天子右手第二位身材矮小但气宇不输旁人,眼小旁人难辨张合,此人是御膳房总师傅——朱圭。此四人皆是当朝最富盛名的学士,和珅今日一并见到,只觉自己荣耀不已,死亦无遗憾。

听乾隆呼道:“康儿。”见得一位穿着白色盔甲的少年将军跪在乾隆面前,回道:“臣在。”

此少年将军名为福康安,其父是前任军机处领班大学士傅恒,乾隆的第一任皇后富察氏是他的亲姑姑。福康安精气十足,显得干练。方才与众皇子一并,即有瞎想与四位皇阿哥说笑讲解地势,又能有条不紊地调动护驾人马。

乾隆吩咐道:“康儿你去跟几个阿哥一块玩玩。”乾隆对福康安这位少年将军十分宠爱,若不是这位将军本就是自己的侄子,乾隆都有意收其为义子。福康安回道:“臣常年征战,免不了对马上的功夫多加操练。这木兰围场里历来都是刺客频出之地,还是让臣留此伺候为妙。”

乾隆身子不动,只看一眼纪昀。纪昀立刻载着胖嘟嘟的身子跑到福康安身旁小声说道:“将军可知晓五阿哥身体?”福康安一听心便明了,原来乾隆叫他同去打猎乃是让他保护正在病中的五皇子。福康安点头回道:“谢纪大人指点,我这就入林子去。”纪昀又提醒道:“不仅要保皇子安危,还要保全五阿哥文武全才的名号才是。”福康安低头回道:“大人心宽,此事有我。”说完跪安,骑马入林。

纪昀回到乾隆身边,与众人道:“皇上,各位大人,也不知此次狩猎哪位阿哥能拔得头筹?”阿桂笑道:“若论这几位皇子的其他本领,我们或许还可各抒己见。若单论骑射,定是八阿哥技高一筹。”纪昀笑道:“也不尽然,狩猎犹如打仗,凶猛固然可贵。但大人岂不知德容天下,五阿哥名声天下,自有天助,我猜此次头筹必是五阿哥。不知刘大人意下?”刘墉也是笑着说道:“以我之见,十一阿哥生性聪慧,谋略超人,此次狩猎中或有所展示,恐要领皇上的赏赐了。”

纪昀又问朱圭道:“朱大人,您是这些阿哥的师傅,您又有何见解?您不会要认为和您最亲厚的十五阿哥能旗开得胜吧?”朱圭笑道:“各位阿哥天赋异禀,谁人得了赏赐都是理所当然,都是皇上的荣耀。我真的猜不出谁能取胜,我只能猜出最后谁会挨罚。”众人知道,朱圭所言挨罚之人定是十五皇子永琰,全场皆笑。

乾隆道:“老哥几个,孩子们玩孩子们的,咱们也找点乐子。纪晓岚你点子多,你张罗张罗。”

纪昀道:“臣迂腐,只会写两句诗。不如让臣与四位大人分别首尾颔颈,合力凑出一首诗,然后请皇上也做一首,我们一较高下。可好?”

乾隆顿了片刻说道:“朕记得刘墉是书香门第,进士出身吧?”刘墉答道:“惭愧。”乾隆又道:“阿桂,你是咸安宫官学出来的栋梁?”阿桂道:“不敢。”乾隆道:“一个博闻强识的进士,加上一个咸安宫里一等一的栋梁之才,还有当今第一大才子和御膳房总师傅,一起与朕斗诗,看来是想要看朕的丑了。好,难得今日的好兴致,朕就漏漏盗于你们乐呵乐呵。”

和珅在旁听罢纪昀的建议,心中赞道:“果然是天下第一大才子纪晓岚,才思果然敏捷。若凭这四位大才,皇上想赢过哪一个都非易事,但这四人联手,各有文笔风格,心中又各有己见,共作一诗要想赢得了皇上一人却也困难。最后必然成就了乾隆文胜四大学儒的美名,只看一会皇上怎样龙颜大悦了。”

纪昀道:“这首联自然要请领班大臣阿桂大人来起。”阿桂道:“我这个领班大臣是个兵部尚书,论文采肯定不及三位当世大儒。”刘墉、朱圭忙拜道:“大人过谦了。”纪昀忙又插言道:“阿桂大人若一时作不出,不如请皇上先作。”阿桂忙道:“对,对。请皇上先指教。”乾隆笑道:“纪昀每次都会耍这个滑头,好朕先来。”

乾隆思考许久,方才断续吟诵道:“控弦旧俗重三韩,巡狩当秋取便看。璧水圆流萦捺钵,玉山直影矗枪竿。风前落叶萧萧下,霜后平莎渐渐乾。获鹿较於北塞美,寝门特进劝加餐。”乾隆吟罢,阿桂只觉乾隆用了大量生僻词语,虽可卖弄几分学识,却大失诗歌意境,难算佳作,却仍与众人同声附和道:“好,皇上果然好文笔。”

阿桂心道:“皇上用的是平水韵十四‘寒’。臣子不能及君,我等该用十五‘删’答对才是。”于是吟道:“百里松林曾入梦,斜辉日落影斑斑。”乾隆听后赞道:“好景色,即兴而作算是上品。不愧是咸阳宫走出的栋梁。”阿桂拜道:“谢皇上。”

刘墉心道:“阿桂以景起文,我该如何承接?反正也是为博龙颜大悦,干脆跟着描一句景应付罢了。”吟诵道:“鱼虫觅食尤歌舞,鸟兽朝辞至暮还。”

乾隆听刘墉这颔联用得对仗接得无缝,恰与首联出自一人之手,当下没了笑脸。众人见到乾隆脸色变化,皆有心惊,刘墉尤其严重,心里有些打鼓。眼望纪昀,责怪择错了题目。

纪昀心中亦有慌乱,心道:“如此写景下去,自然要将皇上之作比下数丈,皇上难免不悦。”于是到他转折颈联时吟道:“万马千军封尚父,八儿七婿入仙班。”吟完期许地看着朱圭。

朱圭心想:“纪晓岚忽然用了唐代名将郭子仪的典故是何用意?”又想郭子仪曾率领千军万马抵抗安史之乱,功勋卓著而不自居,且被当时的帝王唐德宗尊称为“尚父”,被世间臣子视为规范楷模。而其一生又得子孙满堂,膝下八子七婿皆贵显朝廷,最后寿终正寝仙逝而终,更让世人羡慕无比。这时他已猜出纪昀动机。于是吟道:“徒留一事空成叹,未见乾隆锦绣山。”

纪昀见朱圭明白己意,并做此尾联,偷偷伸出拇指称赞。但此时乾隆的脸已十分铁青,一言不发。

纪昀问道:“皇上,不知道谁来给咱们评判评判熟优熟劣?”乾隆不答话,兀自赌气。纪昀道:“臣请当这个裁判可好?”乾隆仍不做声。纪昀道:“方才臣等所做,分开来看倒能勉强咀嚼,但连在一起可叫人笑掉大牙。尤其刘大人的颔联,承接得太没道理,将我三人的佳作毁了。”

刘墉道:“我这诚然有错,但你纪晓岚的颈联亦有问题,转得可算得合理?”说完冲着阿桂使了使眼色。阿桂心领神会说道:“另外朱圭大人的尾联也不十分尽人意,虽然赞我朝廷盛世,但太过突兀,有奉承圣上之嫌。”朱圭道:“我们这些人都看到了别人的不好,殊不知自己写得也都是粗制乱造,以此作莫说与皇上佳作比较,就是寻常进士翰林也难同日而语啊。”

乾隆见四位大人争吵,觉得有趣,脸上的阴云终于散去,笑道:“就得让你们几个互相挑毛病,否则都以为自己写得多么精彩,这便好了。你们自己定一定,熟优熟劣?”

朱圭道:“臣等倒想判自己赢,但那不是明摆着自欺欺人嘛,如果水平差着毫厘,我们卖一卖老脸,讨个优,皇上也不好跟我们争,只是水平相差如此悬殊,臣等即便再有老脸也不敢颠倒是非。自然是皇上胜了。”

乾隆笑道:“你们各个都是天下名士,只不过凑到一起,力难用到一处,竟是四人不及一人。”说着朗声笑了几下。

和珅见乾隆转怒为喜,大舒了口气心里赞道:“这四位大人果然各个都是能人,阿桂大人的才干,刘墉大人的学识,纪昀大人的文采,朱圭大人的城府,都是我万尘莫及的,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学会。”之后又想到自己在咸安宫时的傲气,对自己身份的不甘自责不该。他心道:“倘若我真有本事,如此四人,难道还能寄予人下?”

渐有凉风清起,已是日暮时分。

打猎去的四位皇子陆续而归。首先回来的是永琪,他所获猎物颇丰,鸡、兔、鹿、野猪、狐狸、袍子各色野兽尽有。之后回来的是永瑆,他所猎动物数量更多,只是并无凶猛野兽,尽是兔子、野鸡。再后回来的是永璇,他带回来的猎物数量并不很多,但都是些体型较大的猎物,以野猪、鹿、袍子为主。最后而归的是永琰,他几乎空手而归,只在手上拎着两只野兔还是在路上遇到永瑆偷偷索要的。

乾隆先见永琰表现,不禁摇头。又看其他三个儿子的成绩,才略有安慰。他问身边四位大臣:“老几个,觉得这几个孩子表现得怎么样?”

仍是纪昀先答话道:“众位皇子各个英勇,不愧是天家子弟。”乾隆笑道:“纪晓岚这个马屁拍得恐怕欠妥了吧。就永琰那三瓜两枣,何谈英勇?”纪昀陪笑道:“臣说得各个英勇,自然是没算上十五爷。其余三位皇子谁敢说不是各个英勇?尤其五爷身上的病还未痊愈,仍这般神勇无敌。”

阿桂道:“五爷自是英勇,但看八爷所获之物,方见英雄少年。”

刘墉道:“八爷自幼喜好习武,出手自然不凡。谈武任哪个阿哥也比不过八爷。但十一爷却四两拨千斤,取得猎物最丰,异军突起,得了桂冠。”

朱圭道:“三位大人莫争,以我之见。三位阿哥各有所长,并列了第一,只有一人无赏反而要罚。”阿桂却不同意说道:“狩猎比得就是英勇,八爷勇冠三军,自是赢家。”刘墉也道:“勇不及智,十一爷以计谋取胜,当是头筹。”纪昀道:“智不如仁。五爷凭仁,便可不动兵戈,乃是最上乘的大智慧。这次的状元还是得给五爷。”

乾隆一张口,四位大臣又全然无声。乾隆道:“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最有道理的还是朱石君。永琪、永璇、永瑆皆有赏赐,唯永琰当受责罚。你们议一下,怎么个罚法。”

四位大人无人出声,乾隆有些不悦:“堂堂军机处骨干连这点事还议不出来,朕怎么把天下之事托付给你们。阿桂,你这个领班大学士就这么当的吗?”阿桂听后立即跪地称罪。

朱圭道:“依臣之见,不妨让十五爷去管今天的晚宴,让爷干点活,惩治一下,也能磨练一下小孩子的性子,一举两得。”乾隆问刘墉、纪昀:“你们什么意思?”刘墉和纪昀均未出声。乾隆道:“行了。就这么办吧,反正你们也议不出其他的法子。”

和珅在一旁心里赞道:“十五阿哥毕竟是皇子,如果真有人敢在皇上面前出了责罚的主意的,恐怕只有和十五阿哥关系亲厚的朱圭大人了。既然皇上问了惩治办法,就要回答,太轻难以敷衍皇上,太重则是对皇子不敬,多亏朱圭大人能想出这个法子解围。若是我必定两难,恐怕要因此得罪十五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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