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永夜

第十回 永夜

“刀魔大名远播,贫道亦常闻小婿元龙提起,闻名不如见面。”

“哦,元龙大哥真不够义气,呵呵,大喜也不通知我一声。”臧霸暗地一惊,大哥真娶了柳如嫣!多年未见,时势巨变,臧霸对陈登如今的政治选择全然不知。

“刀魔神龙入云,不见首尾,焉能找寻?上月陶使君迁去彭城,途经下邳时,正好小女过门。席间谈及,方知你早来了徐州。元龙他还直说你把他忘了,要带兵去陈留兴师问罪。”柳无衡笑言。

“亏是未去,否则便空跑一趟。”

“刀魔突现身于此,令贫道始料莫及。非是从西京而来?”

“道兄明鉴。”臧霸边说边在考虑对葛无异的处置,柳班二人无疑是来要人的。“长安那边刚过去一场风波,董卓安然无恙,还捕抓了一些涉嫌大臣。据说何顒大人被废武功,还关进了大牢。”

“可惜功败垂成,致令老贼猖狂。”柳无衡语气不再稳和。

“其间有个变数,若非京兆第一高手柳疏出手襄助,董卓也不会轻易脱身。”

“柳疏?他缘何要助国贼?”

“谁都想不到,这柳疏竟是董卓的女婿。”

“原来是是这样……”柳无衡嘴角一颤。

“柳疏死了,为心爱的人去死,也算死得其所。”

“鸿毛一身轻。”言罢,柳无衡面沉如水,眼望泥泞大地,一阵静默。

柳无衡缘何京兆口音?臧霸感到柳疏柳无衡二人关系绝不简单。

这时天空忽又飘起了小雨。

臧霸的面前,雨丝沿着一罩无形的琉璃冠,滑落去别处。班知味收敛不住的气场暴露无遗。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龙泉呛吟,弹出半口,史畴右手虚握剑柄,目锋如射,待弦而发。

二军交战,定有死伤,只不过孙坚不是死在阵前,而是遭人伏击,更有江湖复仇的意味在里头,柳班才会来要人。真是普通将校士兵死在阵中,其亲人亲随找谁去复仇?姑**小百合是为越山而死,罢了……

想到这里,“吕公,”臧霸把马鞭递给葛无异,“柳道兄,这是刘使君的亲将吕公,原是武极道场的人,方归于我门下。”

柳无衡抬起头,目光复凝,道:“阁下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吕公?”

葛无异拘谨的接过马鞭:“在下乃黄祖将军帐前骑将吕忠明,见过二位高人。”暗舒口气。

臧霸接话道:“二军对垒,兵刃交接,死伤难免。死者自归去,生者且后来,终归黄土一抔。”

柳无衡脸色立变。

不待其言,臧霸一指史畴道:“柳道兄,这位是我义弟,东郡曹太守手下虎豹骑副督史畴。惠言,这位柳道兄可是江东魏伯阳大师的高足,这位你当是认得,雒京鼎鼎大名的汤官丞班大人,也是魏大师的徒孙。”

史畴闪目见班知味的气罩已然破碎,遂含笑施礼:“早年随恩师珩公去广陵赴魏大师邀约,孰料中途变故,遂未能得见魏大师和道长的出尘雅风,今日遇上,一偿宿愿,实乃三生有幸。班大人,幸会。”旋即思忖:此二人一官一道,地北天南,因何结伴而行,因何对付葛无异?柳无衡的修为似乎比我还高,他何不一剑了结葛无异,却要跟踪到此?是不能为之,……昨夜自己曾离开过葛无异半个时辰……还是要看清吕公背后还有谁?那么大哥又在向我传递什么,莫非柳无衡他们的主子是孙坚?史畴进一步想到身为柳无衡女婿的陈登,他会不会也倾向孙家……看来大哥的徐州之行必不平坦。

柳无衡直是措手不及,他原以为既然寇越山没死在孙坚手里,那么臧霸便会为了孙坚的死而交出凶手吕公,但臧霸却收了吕公做弁从,明白无误的表明他已接手刺客盟。相传寇奴和曹操私交甚好……他看了看史畴,这个武功略逊于不知(班知味)的汉子,暗忖:我等暗助孙家打天下的事,绝不能让他知道。

想带走葛无异,就必须给出另一个理由。可这理由去哪里找呢?

臧霸哪容他从容思维,转对班知味笑问道:“班大人,莫不是忘了在下?”

班知味恨恨然的将目光从葛无异身上挪开,对臧霸道:“寇司马,一别三载,你风采依然啊。”

“有人想我死都想了二十几年,可惜我还活着。”

柳无衡身子一震,面如死灰,魏伯阳去铁索龙泉炼寇奴,门下除了周无妄和张燕便只有他知,连孙策都瞒着。可寇奴还活着,魏公却音讯全无,孙策找遍了并冀兖徐也找不着,而周无妄更是无端暴病死在了琅琊。难道魏公反遭了寇奴毒手?若是为此,寇奴此际不动手已是万分客气。眼前只能放弃吕公了。

“……臧霸将军,可知贫道师尊现在何处?”

“魏大师不合染恙,却巧袁本初亦好丹药,便留在魏郡休养炼丹了。许是入了迷,便忘了告诉你们众弟子。”

“邺城。”柳无衡释然,活着就好。

班知味不解,乃问:“请问魏师祖所患何疾?”

“被鬼迷了心窍,把内力全传给了我。”臧霸一语括之,看看阴雨天空,又看了看柳无衡,道:“柳道兄,吾尚有事,先走一步。择日再会。”说完,对葛无异喝道:“牵马,回城!”

时机已失,勉强于事无补。连魏公都着了此人的道,我等焉能侥幸得手?柳无衡和班知味交换下眼神,悔不早早下手,道:“臧霸将军此去徐州,和贫道见面的日子多着呢。告辞。”

臧霸冷峭的笑笑,和史畴葛无异穿竹林北去。

步出竹林,向东走上矮丘,其下是四车官道,从北面巍巍的襄阳城出来一直往南,远远的两只毛驴驮着一老一小行走其间。

老者峨冠葛袍,漫声唱着:“歌噪兮雨木摇摇,虚里兮万里迢迢。”

小童褋衣垂髫,浑不管冷雨侵寒,口里快活跟唱着,“……雨木摇摇……万里迢迢……”

臧霸注目有时,直到蹄声听不到为止,方叹声道:“虚里兮万里迢迢,世事一寝长梦耳。那骑驴老者是位高人啊。”

“大哥,这老头是昨日迁来襄阳的,名叫司马徽,号称水镜先生。据说学问很大。”史畴点头道:“晚上宋忠带着十来个文人过去驿舍拜访,离开时口里直是称道。”

“他们这是去哪?”

“刘表和他谈论一番之后,就把镜湖边的庄子给了他隐居。该是去镜湖。”

“……去镜湖不走这条道,想必是去宜城拜访老怪的。”葛无异忍不住插言道。

“啊,失之交臂。”臧霸心有不甘的回头又看了会,虚里无言有风,“那孩子倒是蚤灵。”

刘表对荆州二镜可谓是恭敬,但看上去对臧霸却不太客气,恰好来敏从安陆接来了黄琬家眷定居襄阳占住了礼仪,更是迟迟不予接见。这也好理解,一则臧霸并不能完全代表徐州,就是陶谦也不能完全代表各大家族的利益;二则刘表和袁绍是盟友,而陶谦和袁术、其故吏公孙瓒田楷是同盟,万一消息走漏,刘表不好向袁绍解释,这是他的难处;当然司马徽的意见,他也不能不加以理会。但由于有皇甫嵩这层关系,刘表还是给予臧霸一行低调但特别丰盛的接待。

是夜刘表在蒯良的保护下便服巡访城内民情,经驿馆别门来到钟鼓楼下的杨府。傍晚吕公前来辞行,言说遭遇孙坚武士的袭击,亏是臧霸出手方侥幸逃脱,树大招风他是再也不能留在襄阳后,他决定跟随旧主臧霸去徐州。因为黑木令的关系,刘表心里早对李儒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吕公的请辞更让他确信这点,很难说刺杀孙坚就没有李儒的因素。虽然蒯镜奇遣人带信过来说臧霸刚去过长安行刺董卓,他和独孤野绝对不是一路人,但刘表还是有所顾忌:他俩毕竟是亲戚,还是有联手为祸的可能性。对于当年的寇奴假面韩遂和李儒在雒阳整出的那些事,刘表记忆犹新。那么如今的臧霸是否还与独孤野结盟,王允在其间又起着怎样的作用,这是刘表急于要弄清的,他可不希望皇甫嵩上当受骗。

那知臧霸不谈王图霸业,只请教安置流民之法,这让刘表大为诧异:此人志在徐州!陶恭祖气量狭小,必容不得此人。据蒯镜奇说过刀魔寇奴的武功独辟蹊径、独出心裁、独步当世,行事为人独行特立、独行其事,乃“五独”之人。自备完足之人,很难甘居人下。莫非臧霸欲起军功独霸徐方,否则这个徐州骑都尉问此情何用?刘表既希望臧、陶争权致令州内乱,又希望徐州能长治久安百姓安居乐业。

安抚流徙绝非一时之功,更不是骑都尉责权能为。徐州不比荆州地域广大湖泊众多有大量荒地可供流民开垦,那里历来富庶,州里湖地农商各业早被几大世家兼并垄断干净,臧霸行荆法势必和各大世家产生激烈冲突。黄巾不平,流民不安,陷入内耗纷争,三五载内徐州将无力进取天下。天下精兵当属丹阳和泰山,兖州刺史刘岱便是泰山人,而刘岱过去北方便是袁绍的大将东郡太守曹操,北伐不可取,正因如此陶谦真要兵出徐州,其首攻当为丹阳豫章二郡,进而与荆州接壤。刘表瞬间定策,至高利益就是荆州的安定。

刘表乃合盘托出,“荆州治理流徙,其首要乃是丈量土地,案比流徙(登记),新起邑镇,部民开垦荒田,开发江沔湖泊,向东一直扩展到夏口。夏口现为水贼盘踞,当安抚为先,毋急攻,后以田资分化招降之。(这是黄家利益所在,将由黄承彦和黄祖亲力部署)。南向,从江陵向汉寿以南垦田,直到岭南和交州接壤,十数年间把江南四郡全都变成鱼米之乡;其次,吸引四方商贾、匠人作坊入住,兴百业,扩城建、通道路,以工役资民,农闲时分还要想方设法增置其它富民途经;其三,兴办州学,教化四方……”刘表顿了顿,又不无憧憬的道:“收募散秩,建立典藏,使荆州成为大汉的学术中心。北方战乱不息,只要荆州相对安定,将会有数以千计的儒家学士来我荆州避乱,荆州将人才济济……”语气一转,“当然任贤、立制、明政此三者缺一不可。”(稍后,在襄阳形成了以宋忠、司马徽等著名古文经学家为代表的荆州学派,与黄河流域郑玄学派的今文经学相足抗衡。)

臧霸佩服之余,也不由兴叹:“使君若逢明皇德主,必为一代名宰。”

“治世何其难也。宣高过誉了。”刘表淡淡笑言:“吾之所以坦言以告,全为宣高爱民之心打动。且作私人交情,不涉二州盟事。万不可让陶恭祖知道才好,不然他会以为你在暗地反他。”

臧霸若有所思,刘表所言确有道理,道:“霸出任徐州骑都尉乃万岁亲允,霸为国臣,非陶使君私表之家臣,并无君臣之分。座师王公和陶使君交情非浅,霸既徐州为将自会顾**此情,不会内乱害州。”

刘表颔首叹道:“宣高如此老成,实徐州之福。吾实是惋惜,还是陶恭祖和你有缘啊。”只要你退让一步,陶谦就会步步进逼,徐州有好戏看了。

二人虚言一二,刘表便起身告辞。人各有志,既然吕公要走,刘表也不挽留,并作出了安排。是夜一具无头尸体被人发现,据衣着配饰武器判断,他就是吕公。刘表下令厚葬。

既然收容下葛无异,便不可能去庐江拜祭孙坚了。此前,尚书郎临湘桓阶因父丧还乡里,遇战滞留,他原是孙坚举的孝廉,“冒难诣表乞坚丧,表义而与之”。孙贲方可以治丧为名,尽收其兵,不料袁术黄雀在后,仅令孙贲带千卒扶灵车东去舒城,他把程普等一干大将全数软禁在了宛城。

次日,百骑渡汉水,一路疾驰,于月底到达彭城。

盘桓二日。听取鄯昌对徐州将士的评介之后,臧霸遂向陶谦告假,因为独孤氏即将临盆,而且有消息说独孤朝已然亡故。陶谦正好要派人去琅琊游说诸葛家出山佐治,便委任臧霸,公私皆顾。

臧霸乃留下鄯昌负责打点局面,密令盖刚盖贲混入徐州黄巾,便带着杨同柯宇龙云及中军廿骑北上琅琊。臧霸此行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他准备以徂徕山和孙观所割据的华费地区为基础,在泰山郡中南部和琅琊郡西北部分别购地并田,营建邑坞,网点联片,从而尽快建立起他自己的小块领地。以杨同的干练、梁习的政才,加以孙观军不间断的抄略恫吓为配合,一年之间当可成具规模。泰山兵以刀弓为著,故而臧霸留下了鄯昌,而带走了柯宇。

徂徕山,又名南泰山,处山东腹地,方圆万顷,北距泰山八十里,南临曲阜百三十里。山势雄伟,重峦叠嶂,幽深绵延,泉穴众多。“徂徕之松”,立足崖绝,倔强峥嵘,《诗经》留颂。“徂徕夕照”更与“泰山日出”齐名于世。

位于徂徕山南麓的独孤峰,其夕照之美不亚于之。⑴

大片大片的红霞在西去群山上空燃烧着,红得眩目摇神,红如中平五年中秋那件嫁衣。

独孤峰峰顶,王越坟旁新起二茔,其中一座丹书“先父独孤朝讳明胜公之墓”,另一座墓碑被重重虎纹白绢包裹住,看不到上面的字。

一只大手按定在缠绢活结,冷冷如铁。

静静霜夜,泠泠泉流,这只手终于垂了下来。

臧霸仿似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皓月清风冷透窗,翡翠居里生着炉火,独孤萱仍不由自主一阵阵寒凉,她轻轻抚摸着小腹,为了孩子不可以哭,但两行泪仍不由自主的潸潸流下。

她什么都可以原谅臧霸,惟独一件事不可以……

剧痛突如其来,独孤萱大声呻吟,颤声道:“来人啊……”

守在厢房里的丫鬟、接生婆子闻声而动,一片嘈杂。

月落西山,山雾从山腰婆娑的飘浮上来,臧霸稳步下山来到翡翠居外,紧闭的朱门内传出簌簌人声,他嘴角微一抽搐,静默片刻走上台基,轻轻的拍了拍门。

“来了……来了……”门仆的声音疲倦而散漫。

“……是主公么?”这是华东的惊呼。

“开门。”

“是是是。”华东手忙脚乱的抽去上下门闩,拉开大门,看到臧霸一脸霜色,只觉一股子寒意涌上,不由得畏缩的道:“主公,夫人生了,是个少爷。主公,太夫人和堂主夫人都都过来了。小的正是要去山上……,可不您就来了。”太夫人就是剑尊王越遗孀,堂主夫人则是独孤家新寡。

臧霸瞟了眼迟明天空,暗忖二位老夫人来得倒早。

“是不是太夫人要你上山的?……她是如何说的,你照直讲。”

“是。太夫人说,‘华东,烦请你去峰顶把臧将军请下来。’她就是这么说的,就在小的过来之前说的。”

“嗯,带路。”臧霸明白,臧将军三字表明在独孤家心里寇奴已经死了,杀死寇奴的正是寇奴的妻子独孤萱。

走过圆月门,来到惨败的花园中,臧霸见堂屋外站着高亮孙相二人一脸悲愤,乃立住身形目视高亮静待其言。高亮到底稳重些,躬身道:“高亮见过将军。”孙相含气侧头示意:“太夫人和堂主夫人在屋里。”

臧霸环视半周,一双双闪烁眼神不堪其压皆移去别处,院子里一片死寂。厚厚的棉布帘子掀开,从里面走出采娘来,面容苍白,她敛袂道:“妾身见过老爷。”臧霸迈步走上青石台阶,道:“母子都平安?”“都好都好,老爷快进屋去,外面冷着呢!卷娘陪着小姐怕是还没起来,已经叫人过去唤了。”说着采娘撑开帘子。一眼望进去,大案上供着一方紫檀木镶金匣子,其后是一乌漆灵位,上书“先夫寇奴讳宣高牌位”。

“呵呵……”臧霸怅然若失的一笑,一低头走到屋里。采娘高亮孙相和华东随之进去。

“霸见过二位老夫人。”

“臧将军请坐。”王老夫人手指对面和声道。她年过花甲,仪容光洁,衣饰素净,言谈举止之间自有大家宗主的奕彝神气。

臧霸再礼,然后扯下腰悬看刃,到供案前将之放下,回身跪坐在案前的布垫上,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灵位,跽身道:“霸坐于此,言为心声。”

王老夫人闻言一怔,转目其媳。

“臧将军,知道那匣子里的是何物事?”独孤夫人一身素缟,满是憔悴,她方过四旬。

“乃明胜公与霸的承诺。”

“臧将军以为此诺应否继续下去?”

“霸之所以未上鸣雁山,乃为国事,西行刺董。”

“记得你对二叔承诺过什么?董卓登基之前,绝不去长安!”

“霸行止于霸城,未入长安。”

“你……”

“野佬化名李儒助纣为虐,祸国殃民,人神共愤,我和他的承诺在数以十万计的枉死亡灵面前,轻如毫毛陨叶。”臧霸不期然间显露峥嵘。

独孤夫人吃惊的一退身子。

“大丈夫行事磊落干净,霸问心无愧。”臧霸仰视在场。

高亮为臧霸正气所逼,不由得毛骨悚然,冷汗潸潸,他猛然间感到独孤阀主兄弟采用种种手段只为报复家仇原本就是错的。

孙相大声道:“那珩公和独孤堂主的仇还要不要报?”

“要!”王老夫人硬气的接话道,“当然要,但我王家的事不需要外人帮忙!”目光越过臧霸头顶,道:“我那死去的孙女婿不愿帮手,老妪也不曾有一句埋怨,原本就不关他寇家的事。”

臧霸缩目而视。

从里屋过来一连声洪亮的哭啼,哇哇的,颇有些尊狂。

王老夫人沉默下来。

“老夫人,非是霸不愿助手,事情另有原委。袁绍为剪除孝灵帝爪牙,乃用传国玉玺诱使蒯镜奇提供毒物,由孝灵帝亲自下毒害死的珩公。袁绍才是主谋!二位老夫人可知此情?”看到众人一并惊诧,“莫非野佬并未全盘告知?”见王老夫人缓缓的点了点头,臧霸实不解李儒之谋,续言,“孝灵帝已死在袁绍和魏伯阳手上,而袁绍……野佬定计在其到达权力巅峰前夜方摧毁之,给予他最大的痛苦!而魏伯阳是否参与谋害珩公之事,霸暂不清楚,但霸已废其武功。蒯镜奇一身毒功,霸无十分把握可以杀之,且老怪行事虽然乖张,其内心对珩公实是异常敬重。鸣雁山一战,不只独孤堂主去了,当世高手也去了不少,终成一场混战。据前辈蓟子训所言,独孤堂主为文丑重创以至于无法化解蒯镜奇所下之毒方才亡故,此情野佬应该说得很清楚吧?”

“……”独孤夫人看了眼王老夫人,道:“二叔遣人过来说老爷是被蒯京毒死的,没说别的。”

王老夫人定定的看着臧霸,良久颓然一叹,对高亮道:“小亮子,你去一心堂思剑斋把那把断肠剑拿来。”高亮领命而去。

臧霸知道有个谜底要揭开了。

“我儿明胜热衷权位,才会着了他女婿寇奴的道,以为有那物事就能成非份之事。唉当年要不是皇上赐婚,他才不会把宝贝女儿嫁给一个穷小子,后来知道他也是名家子弟才勉强接纳,却被那娃儿记了仇了。”王老夫人自顾自回忆道,“所以对我家的事一直爱理不理,对凤凰儿也是爱理不理,凤凰儿跟着他跟守寡有什么两样?他这娃儿没良心啊。当年要不是珩公救他,提拔他,他能有今天?老头子说那娃儿铁胡剑眉杀人眼,不是千里侯就是大将军,他倒是没看错人。要说啊,还是怪明胜瞧不起人,早早答应了凤凰儿的亲事,也就省得让那丫头夺了他的心不是?”

独孤夫人强颜劝道:“婆婆,都是过去的事了。”

“还是老头子说的对,‘记忆是把刀’,那娃儿丢了兰丫头,就不会再喜欢别人了。可凤凰儿偏偏就对他动了心,满天下的找他,在广明湖呆了好几个月就为多看他两眼,这是凤凰儿命中注定的姻缘,推都推不掉的。后来皇上不知怎么的就赐婚了,老头子想反对也不成了。人说隔代亲,凤凰儿有什么心思都不跟你这做娘的说,只跟我这老婆子说,呵呵,凤凰儿傻呀……”

这时臧霸听到了极其低微的悲泣声,心里充满了愧疚——

“我能不悲伤么?”看着臧霸的那对眼睛,是如此的伤心欲绝——

“你休了我吧!”从耸动香肩后杀过来的话语,是如此的决裂——

“主公,夫人请您务必上山顶一趟。”华东带的话是如此古怪——

那漫天燃烧的红霞,是如此的冰寒。

“采儿,去看看孩子,看看夫人。”臧霸摸了一把胡须。

采娘正思忆着跟随左兰夫人的日日夜夜,闻言忽地便抽泣起来,捂着嘴跑进了里屋。

“臧将军,”王老夫人端容正色,道:“老妪和你做个交易,你若答应,我王家还是一如既往的支持你打江山。”

“太夫人!”孙相急声道。

“霸还是那句话,‘红尘富贵,如絮花飘忽,但鱼池莺谷香云路,非我所欲行,霸行霸业,意在百姓福祉。’”臧霸大声复述他对独孤萱说过的话,满室轰鸣。

“臧将军瞧不起我一心堂三千弟子?”

“非也。”

“明胜无子,独孤家已然绝后。”

这个老太太话里的机锋让臧霸直觉胸口一闷,道:“野佬尚在人世,怎能说‘独孤家已然绝后’?”

“我家老头子为何不要明胜替他报仇,而隐令醒樵去做?哼哼,因为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那场杀局就是袁绍布下的!小野他不是我亲生的,他是珩公抱回来的。”

臧霸大吃一惊。他恍然记起王越临终前说过——“宣高,我不行了。他们……他们的主子和蒯镜奇肯定是一路的,此人与……有……”“是不是袁绍?”王越却道:“大些巍巍,大些崔崔……噫,步出齐城门,遥望荡阴里,里中有三墓,累累……”王越至死都在想法子表白忠诚为王家为独孤朝开脱他所不知的罪名……

“珩公对你有恩,你总不能让他绝后吧?说到这份上,臧将军该是能体恤老妪此刻的心情。”

臧霸口中泛起苦味,自己的儿子要送给独孤家,别人家的儿子要认做亲生,他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指着身后,道:“这事得他说了算。可他已经没了……”

王老夫人喜道:“多谢臧将军成全。”独孤夫人知道自己的女儿今生是不会再嫁人的,臧霸活着一天,也没人敢娶她。除了这个新生婴儿,世上再无独孤一脉。

臧霸苦涩的问道:“老夫人,此儿可曾取名?”

“独孤绝。”王老夫人把这“绝”字吐得异常清晰。

“独孤绝?!”臧霸虎地跳将起来。

案上看刃嗔然弹出半口。

里屋那边又是一阵哇哇大哭。

“字永逸。独孤永逸。”

“永忆……”

“永远的永,飘逸的逸。”

“啊……”

臧霸长叹,径自走进里间,走廊那头卷娘正牵着潮儿走过来,便停下脚步看着她俩,这几天潮儿都在一心堂没过来。听到潮儿怯生生的仰问卷娘:“二娘,那人是潮儿的爹吗?”臧霸大声道:“潮儿过来,让爹抱抱。”潮儿一下子把身子缩到卷娘后面,探出小头来,道:“不嘛不嘛。”“老爷,小姐她……”卷娘十分难堪,怕臧霸怪她不会带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卷娘,你先带潮儿去别屋里玩。”

说完,臧霸掀帘走进卧室,绕过屏风来到床边。

四目相对两无言。

——紫竹院,春夜静谧,圆月高悬,王萱平静的话语如凉风拂过,寇奴蓦然发现最懂自己的人原来是她。是谁拨动了心弦?是风是云是月。

谁能说独孤萱就不是臧霸心底的永忆?拥有记忆,是一个多么令人痛苦的禀性。没有记忆的人才能享受永恒的逍遥,这是很多年前陈实说过的,放下记忆何其难为!

终于还是臧霸先开了口:“永逸这孩子哭声好大,隔着两层帘子都听得到。”

“我叫人昨日里把‘涨’潮儿抱过来了。”独孤萱轻轻的道,“你好久都没看见过她了。”

“萱儿。”臧霸虎躯大震,喜悦涌上心头,蹲下身握住妻子温暖的小手。

“我只能这样做,……”

“我懂。”

“我,真的不希望你卷入世俗纷争,可你是个男人,你有你的大志,你有你的部下,很多时候你都身不由己的被迫要做出取舍,舍弃的东西有时会比得到的更珍贵,但你别无选择。”

“萱儿,只有你最了解我。”

“潮儿和绝儿长大以后,我会告诉他们俩,臧霸,他俩的父亲,是一个好人。”

“好人?只给我这么低的评语?”

“有女有子不是好人么?”独孤萱忽然止住笑容,她不该笑的,敛容道:“好了,去看看永忆吧,奶奶和娘说这孩子由她们来带大,怕是很多年你都不能看见他了。”独孤萱眼中忽起泪花,“潮儿你要带走么?”

“潮儿随我去费县?那好……”潮儿和绝儿长大以后,我会告诉……是何意思?女人心,海底针。

“不……求你。”

“可她不姓独孤。”

“……”

“为何一定要离开我?”

“我爹一直都在等你亲口对他说愿意和他一起去杀蒯镜奇,可是他最后还是失望了,他只能独自行动。”独孤萱轻吐一气,从臧霸握中抽出手来,道:“是你间接的杀死了我爹。”

臧霸知道这是个死结,打不开的死结,即便独孤萱再怎么爱他,这结终究打不开。“郭汜袭击我军以拖延我上山,山上则提前比武,两相错开。堂主易容成我表明野佬本就不希望我上山,只是他没想到我会去长安,否则他也不会带吕布一同过来。”这是臧霸情报不确切。

“原本你就在骗他,而二叔也在骗你。”独孤萱中止了这不愉快的话题,“去看看孩子吧。”

但愿时光流逝能消磨掉这死结,臧霸起身过去摇床,看着儿子那透红的脸蛋,宝石般的眼珠,如剑的双眉,漂亮的发际。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像我,臧霸想记下孩子的每一寸,可这孩子似乎离他越来越远越陌生。臧霸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他不为独孤家用三千武士换走这孩子,为了是他残忍的永远的伤害了一颗爱他的心,而这创痛他也感同身受,这是独孤萱对他的报复。

独孤萱看着臧霸厚实的背影,心底想着另外两个女人:一个是宜城疗伤的师奈何,他的丈夫竟然可以为了这么一个下贱女人而去和自己的杀父仇人交好,这才是独孤萱彻底割舍臧霸的原因,她依然爱着臧霸,但她无法直面这件事;一个是远在汉中的张玉兰,他的二哥张卫还在山外镇上等着臧霸的答复,到底娶不娶张玉兰。

“让采娘和卷娘去徐州服侍你?”

“……那就采娘吧,我看潮儿和卷娘挺亲的。”

臧霸怀揣断肠剑带着采娘离开了翡翠居,到山外镇上婉言谢绝张家的美意,和柯宇龙云葛无异三将会合,带着人马往费县而去。

【注⑴:关于梁父山:古山名,在山东泰安东南,西连徂徕山。《大戴礼·保傅》:“以封泰山而禅梁父,朝诸侯而一天下。”始皇、汉武、光武皆曾东封泰山,之后降禅梁父。后世将此山归统为徂徕山,而以徂徕山南一小山为梁父山(见《辞海》。这小梁父山便是寇奴传里独孤峰)。今日古封禅之梁父早已正复其名,又名映佛山,其山俯临柴汶,山势险峻,故孔子曾以登梁父喻推行仁道的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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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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