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山下有泽

第二回 山下有泽

众人眼前这个头顶进贤两梁冠,腰带七尺斩蛇剑,中垂百雀飞月章的徐州刺史陶谦,年过花甲,白眉浓耸,细眼隼寒,颧颊嶱嵑,其少年时以不羁闻于县中,年十四犹乘竹马戏谑,邑中童子皆随之。长大刚直,不屈于人,曾因轻视张温统军西征,被温徙边。后与温相见宮门,犹自不服。张温不予计较,笑其痴病未除。二人乃和好胜初。他的确是安排好了一切,下决心不让臧霸有机可乘。

“使君大人您何时到的?”曹宏惊呼道,赶紧起身迎接。众起,躬身施礼。陶谦一一顾瞰,示意曹宏导引陈群之座,然后缓步中行。那两名美貌少女在众人诧异目光的注视下佩鸣环响如两朵姗姗桃云跟着飘上正中方台。陶谦转到案后一端云纹青裙,坐下道:“诸公安坐。”二女分立其后左右,乌丝云盘珠钗缀里,都把头低着。

“使君大人,”之前全无言语的彭城相汲廉于座中故作惊讶的道:“适才臧将军的高论您都听到了?”

“是啊,好啊……”陶谦拉长声音道:“臧将军为了徐州,的安宁和存亡,可谓是竭精殚智、不辞劳苦。老夫很是感动!”臧霸起身拱手道:“使君过奖了。得使君赏识重用,霸敢不尽心用力?”陶谦绵里藏针微笑道:“臧将军何必客气。徐州上下一心乃‘朝廷所望’。宣高请坐……”

臧霸瞿然生惕,稳稳坐下。

陶谦续道:“适才老夫闻子布与宣高对言内外何先理之,心下也有个考究……”

曹宏抢道:“请使君明示。”

“徐州强敌外伺,境中不宁,为今之计当何以出?”陶谦左右看了看,见张昭捋须以待、臧霸侧身相对,其他人都洗耳恭听的模样,乃道:“刚(强)国者兵也,兵者国之爪也。故老夫以为:外有敌国,内有‘隐忧’,其计当先自强!徐兵强则我不畏人而人必畏我!”

陶谦笑眯眯的起言、寒煞煞的罢语让所有人都始料莫及。曹宏张着大嘴,“啊啊”,屁股落踵。

陶谦的“强兵为要”和臧霸的“内政为要”截然对立!

臧霸铁胡一颤,淡淡的冷笑挂上嘴角,突然间孤芳阁里静得只听得到他一人平静的呼吸声。

张昭暗忖:虽说强敌环伺却非近日之忧,臧霸所议应为上策。内政不废强兵,并无绝对冲突,陶使君缘何将此二者对立起来,更让臧霸难堪?陶使君对臧霸不满通过上次曹宏突然升迁已有所表明,今日分歧更见明朗,将帅不和非徐州之福。他方欲言,却看到皇甫龙云刚跽身却被臧霸回目阻止而讪然坐下,心一动:景兴说过皇上想留臧霸在身边重用,蛰伏多年的皇甫家更直接派员助之,想必是皇上和王司徒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应该是希望臧霸带兵西征平乱,臧霸不会不明白,可他偏偏要去东海琅琊搞内政,浑不言职守、强兵之事,这是为何?看着稳如泰山的臧霸,张昭又陷入了迷惑:臧霸大奸若直,还是禀性正直?难道臧霸心里并不在乎孤立西京的皇上,他一味邀取民心,想的只是割据事哉?张昭心底浮上来一阵冰寒:臧霸以刀法享誉中原,无非是一武夫,心里又岂会真的装载着民意民心?转**又一想:文先(杨彪)仅说臧霸娴于兵法,并未提到他也精通内政,臧霸陈表徙民之策,说明他背后一定有高人,这个人非其师王允莫属!(张昭当然想不到传授内政给臧霸的人竟会是荆州刺史刘表。)文先说王允主政西京真的是夙兴夜寐不遗余力,其实他内里和皇上是一门心思的要除掉董卓,他的忍辱负重连文先都不得不敬服。如果说王允勤政是为了麻痹董卓,而臧霸远去琅琊搞内政会不会也是王允一招棋呢?皇上下月纳妃无疑是刺董的时限,臧霸到了沂蒙山沟里便可脱出董卓伏间的视野,可以从容的选择最佳时机出现在长安。张昭七绕八弯竟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微笑着捋须静观,臧霸要的不过是障眼一叶,不会和陶谦爆发冲突的。

王朗迟疑着率先打破沉默,道:“兵弱于外,亡国之本;内政不理,心腹之患。朗以为今时天下纷乱,强兵和富民不可偏颇。”陶谦冷笑道:“景兴,你这中庸之言实乃井望之思。”陶谦以井底之蛙比喻王朗,未免过于严厉和无理。王朗闷闷一气不再言语,他知道陶谦为着自己要全力推动北迁之策而心怀不满。

非吾主也……张昭腹里一叹。

汲廉冷笑一二,乃道:“使君大人,廉对东海琅琊二国之前景亦充满了期待,但思前想后不禁一阵害怕,实不敢苟同。”说着望了望陶谦身后二女。

陶谦矜然道:“明则,直言之。”

汲廉仗着陶谦撑腰,而臧霸脸上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便道:“使君移治彭城是为了应付豫州兖州的紧张局势,却消弱了对东海琅琊二国的控制。臧将军适才所言臧青州和孙都尉如何如何,廉不以为然,廉以为北面门户还是由自家兵马掌管稳妥一些。这是一怕。”见陶谦颔首,续道:“廉也不是眼红北面二国,只是担心本国百姓人云亦云跟着流民过去,……当然把本国治理好了,即便有金山在郯北,百姓也不愿轻易迁徙,故土难离嘛。但如今兵荒马乱的强军当然是第一要务,不是廉自找借口,说来惭愧彭城国实在是治理得不怎么样。使君大人若要处罚,廉认了。”

陶谦道:“这也不能怪你。彭城国和豫州(沛国)接壤,军资调用自然不能少。”

汲廉谢道:“多谢使君大人体恤下官。彭城国人口在徐方五郡国中最少,又是唯一面临战争压力的郡国,”他没意识到这话潜意识里已认同了臧霸关于北方无战事的说法,“以各种名义陆续迁去广陵下邳二地的人口已有一万四千三百余口,若臧将军所议得以实施,等若火上浇油,这形势任其下去,廉真有些担心彭城国会外强中干不堪一击。我朝赋税除开赀算(财产税)有近七成出自人头(税),大批百姓迁走等同抽干本国的精血。一个空虚的彭城国,又如何成其为徐州西门?啊……请臧将军三思。大汉立朝之时,萧何定《九章律》禁民迁徙。虽时过境迁,但迁走流徙兹事体大,万不可鼓吹,更不能由官府派户曹掾出面安排。廉虽是站在本国立场上说这番话,但数十万难民北上,沿途势必滋扰乡里,而且他们的口粮也极成问题。徐州东北一线,黄巾此起彼伏,烧不断根,万一被他们利用,恐怕会酿成巨祸。廉绝不是危言耸听……”

陈群拱手道:“文长不才,敢问汲相以为当如何安置散在下邳广陵的那四五十万流民?”

“全部编进下邳户籍……呵呵,”汲廉打个哈哈,道:“文长所问,非汲某当谋之事。”话锋依旧冲着臧霸。

“兵法有云:兵之要在于修政,政之要在于得民心。”臧霸冷冷的道,他内里对汲廉使出的而陶谦必然会采纳的杀手锏确是吃惊不小恼火得很:不让户曹掾出面,流徙即便入了下邳户籍,也拿不到更籍文书,沿途县邑便可不闻不问,更可以违律之罪拘之。东海琅琊二国接纳他们就只能暗中进行,一旦迁徙受阻群情激愤后果将不堪设想。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汲廉不卑不亢,不知所云。

臧霸深愠,道:“汲相,‘地广人众,不足以为强;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为存政者,虽小必存;为亡政者,虽大必亡。’不知此话您听过没有?”(张昭暗叫声好:臧霸这声“您”无疑是说给陶谦听的。)“彭城国若军民上下一心,又岂会有迁籍之民?”臧霸将目光从汲廉眼里移出,高望斗梁,道:“而据霸所知彭城国逃籍流民还远不只万五之数。汉书载有‘惟吏多私,征求无已。(民)去者便,居者扰,故为流民法,以禁重赋’。我朝历有把户增口增作为衡量政绩的尺度,正如汲相所亲言,你的精力还是都放在彭城国百姓身上为是。”

彭城国人口流失不是迫于战争压力,而是迫于以你为首的彭城国官吏的压榨勒索。臧霸这话骂得可够狠的,因为户增口增同时还是衡量廉政的尺度。汉代百姓迁徙别地甚至出游都十分困难,手续复杂,还要缴完当年全部税赋,而光从汲廉口里飞出的以各种名义迁走的彭城国百姓便足有一万四千三百余口,天知道汲廉中饱了几个私囊。再加上臧霸说的私自逃籍的,总人口四十九万的彭城国流失人口估计有四到五万人,十去其一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看着汲廉刷的一下脸色紫红,额上青筋爆跳,身为彭城百姓的张昭暗叫痛快。无官不贪,臧霸戳中了汲廉的要害,搅起了他心底恶臭污浊的淤泥沙,把他呛得够呛。

陶谦不怿的道:“臧将军,汲相就事论事,你不要动气伤了同僚情谊嘛。”

臧霸洒然一笑,道:“霸以为军务自然不能荒废,但流民问题必须得到妥善解决。想必使君心中已有安民之策。”

陶谦笑道:“这不老夫把文长带来了。”

陈群乃道:“宣高久违了。汝南徐太守乃广陵人士⑴,心中无时不刻不在担忧徐州移民潜患。来前,群已和陈阀主商议过了,陈阀主亦赞同徐太守的意见,那就是鼓励流民向南走,渡江过去扬州,彻底远离战火。徐陈二家愿意负担沿途护民赈民的一切耗费,对愿意留在下邳广陵的流民二大家也愿意尽量给予安置,说来具体措施倒和适才那位少年……”

臧霸道:“皇甫龙云。”

“得罪。”陈群对龙云拱拱手,又道:“徐太守的意见和皇甫龙云所说的‘增立邑镇、开发矿盐,改良湖田、增开海渔’完全契合,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

把流民当瘟神一样送走就是徐璆的高见。此刻,臧霸内心深耻之,倒不是因为徐璆破坏他的割据计划,东北二国吸引流民的决心和措施绝对不会因此而放弃。日后臧霸才真正懂得徐璆的深意。

“移祸江东,好一条妙计!”臧霸拊掌赞道,转目看到陶谦欲言又止,索性道:“若能一并夺了江东岂不更好?”

陶谦哂然一笑,道:“老夫已表陈瑀为扬州吴郡太守,住广陵海西,专督其事。陈瑀乃陈元龙从兄,想来他也不会损害陈阀的利益。臧将军可否满意老夫的安排?”

“使君眼光独到,霸佩服。”面对陶谦的咄咄紧逼,臧霸措手不及,不禁暗吸一口凉气,这个老狐狸果然狠辣。但他万万想不到陈登和徐璆会来横插一杠子,再要坚持北迁之策已不明智。还好吾早备下了密蛊:“使君,其实霸今日赴宴,也是来请辞的。”

“臧将军又要去哪里?”陶谦一喜一惊。

“陈留襄邑。霸欲领军会合朱(俊)车骑。”

“好!”张昭赞一声。

“好!”赵昱同样失声道,“臧将军……好!”臧霸去陈留就是去对付李傕的,只要李傕不能西返,杀死董卓的风险就能降到最低点。因为弘农的张济早前已向少帝承诺,有他在牛辅不敢乱来。赵昱瞟了眼王朗,恰好他也望过来,二人会心一笑,看来臧霸不是种公所担心那种人。当然臧霸即便有野心,但他被陶谦逼出了徐州,也就闹不起多大浪花来。

“今天下形势宛如衡木,京兆为一重,兖冀为一重。天子行权则西重,天下有望重归和平稳定,徐州当无忧;帝不成帝兖冀称王则东重,战乱甲子不能平息,徐州必危难。”

“故,臧将军明里去陈留襄助朱车骑,暗里故技重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臧霸起身向西一礼,又回对陶谦道:“霸以为:皇上如能铲除奸患,重振皇威,号令天下,徐州当一劳永逸,这才是徐州最大的军事。还望使君允同!”不管你是刘幽州刘益州刘荆州刘兖州还是袁冀州陶徐州都是汉室臣工,只要汉帝威重,都要夹着尾巴做人,否则就会陷入不义,可群起而攻之。

陶谦本来是想联合兖州刘岱进而沟通袁绍的,此刻他放弃了。能把臧霸赶去陈留,陶谦就心满意足了,乃问:“不知臧将军欲带多少人马过去?”

“霸请二千六百骑兵随行。本州余下四千余骑兵由鄯校尉督领,暂屯于下邳良成,居中接应四方军事。”良成地处下邳东海二国交界。

“没问题。老夫本属意在良成为将军起建府衙,这不正好。”

“霸再请使君遣使带上贺礼即日启程去长安,并使人扮成霸的模样随行。这是皇上所期待的。”

“这个老夫也早有准备,”只是还没提出来你自个先提出了,“赵别驾乃长安种公的门生,又是徐州重臣,足以代表老夫足以代表徐州。”

“昱遵命。”赵昱吃了一惊,没想到陶谦竟要连他也赶出徐州去。⑵

“老夫想着本州长史一直空缺,此番元达一走,便更要选出个人来,啊臧将军、元达你二人给个人选。”

“张子布!”赵昱道。

“曹宏曹都尉。”臧霸淡淡的道。

窄融大失所望。

臧霸见赵昱眼睛一瞪,便解释道:“适才在阁外见到曹都尉布下的驭龙阵只把霸吓了一跳,敲山震虎哈哈大家作为呀!”

“不敢不敢……”曹宏忙不迭的道:“臧将军可是在说玩笑话。不成的不成的。”

“老夫倒觉得臧将军的意见值得考虑。”陶谦弄不清臧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沉吟着道:“好吧,就委命曹宏暂行徐州长史,委命糜芳暂行彭城都尉。糜家这次为徐州费尽周折买回五百良驹功不可没,老夫还想请糜子仲出任徐州别驾呢,哈哈……”

曹宏欣喜无比,糜芳更是大喜过望离座大声感激。

臧霸暗自冷笑。

陶谦笑霭霭的对臧霸道:“臧将军,老夫知你不好女色,但男人大丈夫若无女人侍寢,是谓孤阳不长有悖伦常,”回首左右,“清荷,香芷,快拜见臧将军和鄯校尉。”二女敛袂施礼,羞答答的飞看二人。

臧霸嗯了声:“名字儿好,人也清丽。”

鄯昌显得有些拘泥:“使君大人……”他可以为追随臧霸而休妻自然不是贪恋女色的人,但这两个少女确是清丽绝俗,雪白玉洁的肌肤红彤彤的衣裙,无不灼刺着鄯昌的眼睛,让他心动。

“她俩皆是曹都尉替老夫重金买来的清倌儿,这容貌臧将军你二人也看到了,老夫有意把百合送给臧将军你,把香芷送给鄯校尉,二位将军不会拒绝老夫一番美意吧?”

臧霸呵呵笑了笑,道:“多谢使君了。可是送给臧霸由霸来处置的?”

“处置?哈哈哈,当然当然。”

“那好。云崖你怎不谢过使君?”

“昌深谢之。”

陶谦乐呵呵的示意二女过去。

“来来来,葛随你来。”臧霸把葛无异叫到鄯昌旁边,道:“葛随,吾把清荷许给你了。”

“这这如何使得?”葛无异脑袋一懵。

陶谦微怒:“臧将军,这又何必呢?”

臧霸含笑道:“使君不知霸这个手下的能耐,故而惊怒。其实在霸知道的徐州高手里面,单论剑法尚无人堪与葛随一战。”

满座皆惊:难道这个畏缩的中年男人是徐州第一剑客?但以臧霸在武林中的地位,他不像是在说谎。而且这话一出口,葛随将会面临徐州武林人物的不断挑战,若不自信,臧霸又岂会瞎说。陶谦已经答应随臧霸处置清荷,也不好多说,只是把鹰眼睥睨着葛无异。

葛无异心头大撞,他这辈子最需要的就是尊重和家庭,如今臧霸全给了他,心中涌起羞愧,一时说不出话来,受宠若惊的看了看满是诧异的众人,却不敢去看臧霸。

臧霸闪目一脸不服气的柯宇,道:“柯宇,葛随前番几次和你较量并没有尽到全力。”又似乎在说你别介意吾会给你一个好姻缘的。柯宇眼中闪动喜悦,他读出了臧霸目光中的意思。臧霸目光温暖的看着葛无异道:“这是吾欠你的……你妻子为救吾儿而亡故,吾一直耿耿于怀。”

陶谦释然,严峻的脸上泛起微笑,拊掌道:“宣高重情重义,老夫甚是感动。葛随你还不谢过臧将军?”

“不必多礼。”臧霸止住葛随下拜,乃道:“吾看香芷清荷这两个女子都不错。吾可有言在先,她们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都还是黄花大闺女,脱了籍金锣鼓吹送进门,只要贤良德淑一样可做将军夫人,可不能轻贱她们。否则吾代使君大人罚你二人!”

【注⑴:徐璆字孟玉,广陵海西人也。父淑,度辽将军,有名于边。璆少博学,辟公府,举高第。稍迁荆州刺史。时董太后姊子张忠为南阳太守,因埶放滥,臧罪数亿。璆临当之部,太后遣中常侍以忠属璆。璆对曰:“臣身为国,不敢闻命。”太后怒,遽征忠为司隶校尉,以相威临。璆到州,举奏忠臧余一亿,使冠军县上簿诣大司农,以彰暴其事。又奏五郡太守及属县有臧污者,悉征案罪,威风大行。中平元年,与中郎将朱鉨击黄巾贼于宛,破之。张忠怨璆,与诸阉官构造无端,璆遂以罪征。有破贼功,得免官归家。后再征,迁汝南太守,转东海相,所在化行。】

【注⑵:三国志曰:时汉帝在长安,关东兵起,郎为廉治中,与别驾赵昱等说谦曰:“《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王命。”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天子嘉其意,拜谦安东将军。以昱为广陵太守,郎会稽太守。】

陶谦脸上浮现着宽慰的笑容,其瞳孔却渐渐缩小,这一反差落到臧霸眼角让他直觉感到此红粉之赠绝非好意。虽说二女是曹宏买来的,不可能真心去作陶谦的间,却也不能不防,尤其是对真主难辨的曹宏。臧霸故用“将军夫人一说”来抬举二女,一旦她俩心怀鬼胎,此说又等若警告,要她们安分守己的过日子。

听臧霸这么说,汲廉不想得罪太甚,便扬眉笑道:“臧将军,二位姑娘脱籍的事廉即刻命人去办?”

“汲相把云崖当急色鬼啦,啊?……”说着,臧霸侧视下身旁的鄯昌,“回坐吧。”又对葛无异和柯宇、龙云道:“坐。”自去案后坐下。鄯昌和葛无异对视一眼,皆不知如何安排二女。还是鄯昌先抱拳道:“是。”大步归位,香芷急忙跟上。葛无异躬身道:“谢主公。”退去后座。清荷怔忪少瞬,叮叮当当的绕到其后侍立。

臧霸感会于心,双手把着案沿,对汲廉道:“汲相,不急在今晚。为二位姑娘寻个正经娘家,她俩方好嫁人嘛。”说完,臧霸的目光流过汲廉赵昱王朗又回流落在曹宏的脸上,道:“曹长史,二位姑娘的身世你应该有所知闻,你看这事?”曹宏眼珠一转,在座王朗赵昱之流是不会同意让倡女入籍的,道:“臧将军,我丹阳曹族不算什么望族,也还有些爪牙银钉。香芷清荷二位姑娘就以远亲名义编入我族户籍吧。鄯将军、葛壮士,不知二位意下如何?”臧霸释然一笑。

见鄯昌葛无异也不反对,陶谦遂道:“这些琐事给明则一并安排就是了。”

“属下遵命。”汲廉对陶谦拱拱手,乃对鄯昌邪笑道:“鄯校尉,好事多磨,还请多等半日。”

“有劳汲相了。”鄯昌淡淡言谢,他实是不惯汲廉这副模样。

“柯宇。”臧霸乃道。

“在!”柯宇起身。

“送鄯曹氏、葛曹氏去曹长史府邸。”

“遵令!”柯宇应道。

陶谦脸刷一沉,他本想留下二女歌舞却被臧霸败了兴。曹宏看得清明,又见臧霸目光射过来,忙起身道:“使君大人,属下这就下去传令上菜开席。……顺便派人回去好生布置布置。”

“去吧。”陶谦不悦的挥挥袖。

葛无异回身先看了看清荷,含笑点了点头。鄯昌则转身对香芷道:“随柯曲侯过去,明日我来接你。”

柯宇手一引,道:“二位嫂子随我来。”

二女对各自夫君敛袂施礼,跟着曹宏柯宇离去。

二百里外(85KM)的圯桥南北散居着司州流民,过桥向东去五六里有个小镇叫小沂水镇,镇上都是原住民,镇北有间蒸饼铺子。(汉时肉包子叫‘曼头’,不一定和诸葛亮有关;馒头叫蒸饼)藩宫解下围裙抖抖,挂在墙钩上,从门后提来一个草篓搁灶上,取下一层热气腾腾的蒸屉,点点数把六个灰面馒头放入草篓摆好,一拢四角绳提篓走到前屋对柜台后那个抱着小囡无精打采晃着身子的女人道:“翠花,过会儿就把店关了。灶里火还旺着,别整熄了。”

女人探头看看草篓,问道:“当家的,干嘛去这是?”

“我去镇头换壶酒。嗯,你自个吃别等我,我很晚才回来。”

女人又追问了句:“干嘛去这是?你从不喝酒的。”

藩宫已走到门边,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女人嘟哝道:“鬼个好日子,大清早街上就不安分,一个个拿刀拿枪就在镇里头瞎跑!”想着又大声朝外喊道:“当家的早点回啊,外面不太平着呢!”

藩宫应了声,仰头又看了眼黑漆招牌——兄弟饼铺,便沿着土街往西走去。他来到镇西头的小酒店,用三馒头换了壶清酒,走出小镇走进暮色里。

离开雒阳后,藩宫四处流浪,直到有一天来到这家兄弟饼铺。得知店东老汉为了等被他赶走的弟弟回来,三十年如一日的苦守老店,心下同病相怜,便常来光顾,希望能亲眼目睹老汉兄弟和好重逢的那一刻。去的多了,老汉以为藩宫看上了自家闺女,见他力气大、人正派,就请藩宫到店里帮闲。藩宫左右也没去处,就答应了老汉。不久老汉生了场大病,便找人说媒想招藩宫作上门女婿冲喜。下邳有不少司州流民都试图以入赘这种方式来尽快融入当地社会,藩宫见翠花是个手脚勤快的好姑娘,自己年届三十也该安定下来了,便答应了这门亲事。可过了没一月,因婚事操劳老汉病情加重,最终没等到弟弟回来便撒手人寰,把店留给了充满遗憾的藩宫。

远山横星,云林烟树,四下里黯黯静谧。藩宫独立泗水岸边的倚风亭外,脚下一脉矮丘横生。他扫了眼被滚风撩摆着的衣裙,伸张出左手,暮风穿插过指,攒紧拳头复又一张,掌心空空凉凉,不由惆怅的叹了一声:“兄弟。”

……中平二年三月十二,他和严惕寇奴杨冲,在邙岭义结金兰。

藩宫在草地上铺了油纸,放上三个馒头,跪坐下,静静听了会水声,将酒洒在身前。

东风把淡薄的酒气送出老远。

藩宫闭目系想,思如潮水忽来忽退,任他去想任他去悔。

渐渐的,存想皆忘,藩宫入静如定。

突然远处传来激烈叫骂:“你往哪里逃!”“追呀!”“砍他砍他!”“狗财主别跑!”

藩宫从怀中取出一把二尺长的短剑放在膝前。按江湖规矩,这是我不管你们你们也别来打扰我的意思。

百来条大汉挥舞着刀叉,旋风般从藩宫身后啸过,围住倚风亭。

“宫倍,我饶不了你!”

“跟阎王说去吧你,有种你下来呀!”

“老大,把这鸟亭拆喽!”

“哼陈元龙,你别仗着会两手轻功,躲亭上扮鸟样,你宫爷也会!”

陈登?宣高的好友!管他呢……藩宫准备起身离开,又觉后背僵硬浑身僵硬。

藩宫想起早上横行小沂水镇的那伙人正是豫州流民,不过他们多住在下邳城北一带,当时就有些奇怪。而陈登竟然孤身来到司州人定居的地方,看来这是一个布好了的杀局。听到哇呀一声跟着大地一震,料是有人试图上亭却被陈登击落。

“小的们从六面爬上去,爷就不行他有三头六臂!”

“上上快上!”众人争先恐后的嚷嚷爬着,随即又是一片哎哟声和坠地声。

藩宫突然感到后背蚁痒,这是被高手注视的感应。

“哼!”宫倍冷笑一声,“看什么看?亮剑中立,看到了没有?没人会来救你的!陈元龙,我敬你是条汉子,只不过想请你去骆马湖喝喝酒,还红姐一个人情,你还是答应了吧!”

“卑鄙小人暗箭伤人,想擒我为质,妄想!”陈登呸了声。

藩宫暗自心惊:骆马湖乃徐州中部黄巾据点之一,官府清剿多年也难根除。宫倍如何跟逍遥红她们扯上了关系?多年以前,还是在大陆泽朝拜时见过紫红二姐妹,她俩如今都快近三十了。藩宫觉得气血活络开来,多美的两小姑娘啊,二哥当年还拿她俩取笑过我呢。二哥被宣高杀死了……思绪一下子飘去老远。

一阵密如雨滴的刀剑格击声后,“啊!”陈登惨叫一声。

宫倍猫逗耗子般的嘿笑着跳下地,道:“你再不下来,爷可砍这柱儿啦!”

“我湖海一条龙何曾怕死过?哼单打独斗你焉能胜我。今个我是虎落平阳,竟要死在一群宵小刀下。呵呵,白活了这多么多年啊!”陈登顿了顿。

藩宫觉得他似乎在张望什么又似乎在感怀什么。

“宫倍,我弟宣高会给我报仇的,他定能查明真相给我报仇!”

“……宣高,哪个宣高?姓宣的?没听说江湖上还有这号鸟人!哈哈……”

骂我兄弟?!藩宫眉头一皱。

“徐州骑都尉臧霸臧宣高,便是我弟。”陈登傲然道。

哦宣高回了本姓了,好名,有气势。

藩宫深吸一口气,抓起短剑站了起来,转身望了望伏在亭脊上喘息的陈登,他断了条胳膊;又看了看围亭欲攻的近百名大汉,对着凶视过来的宫倍道:“宫老大,这里是司州人的地盘,你过界杀人就不怕得罪黄阿牛?还是收手吧。”

宫倍半裸上身露出块块肌肉,他一颤手中的九环刀,撞击声呛呛啷啷,怪笑道:“嗬哟,黄阿牛好亮的字号,他算哪根葱?说好和陈登决斗的,”扭头瞪了眼亭上,“你别想逃!”回对藩宫道:“亏他一方豪杰,见到陈登就变成个儿乖乖,把爷给卖了!不就为二千个铁工嘛,忍气吞声像个忪包跟进跟出,挨家挨户的推荐,狗都比他强!跟着爷去造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比做怎么铁工强过百倍?弟兄们你们说对不对?”“对呀!”

“小子,宫爷我把阿牛废了,他的地盘爷接下了,怎地,算不算犯了江湖规矩?倒是你,”宫倍目爆凶光,走出几步逼视藩宫道:“亮剑中立,为何又来插手?”

“一百零七个人打一个人,宫老大你好威风啊。”藩宫淡淡的一笑,又对陈登道:“你是我兄弟的大哥,我不救你,是不讲义气。我可以替你解围,但你要答应不拿豫州流民撒气。老实说我也是豫州人,咱豫州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放你娘的狗屁!”宫倍大骂一声。

“没人可以骂我娘。”藩宫目光冰寒,“你这是在找死!”

“爷骂了怎地?”宫倍怒吼着挥刀砍向藩宫。近前诸人喝声齐攻。

刀剑棍叉顿时淹没了藩宫。陈登忍住浑身的疼痛跳下地,喊道:“壮士小心,元龙来了!”顿有几个大汉围上来。哪知杀阵忽然移向河滩,陈登拖着瘸腿一路追赶,正自招架不住的时候,左手上的压力陡然一轻。

藩宫笑道:“你自身难保还来帮架?这不给我添麻烦么。”踢起杆铜叉,嗖一声掷出结束全部战斗。

陈登骇然,一地伏尸大都头顶开洞,可他并没有看到藩宫腾身飞起过,暗忖:难道他们拿脑袋往这人剑尖上去凑?

藩宫俯身在泗水里洗净剑上的血迹,把剑揣入怀中,起身道:“我对你说过的事,你还没答应呢。”

陈登道:“壮士,我答应你绝不为难下邳难民。而且为了妥善安置这数十万难民,我陈家已做出了一系列布置,请壮士放心!还没请教壮士高姓大名?”

藩宫仰首望月,摇摇头道:“我为何要赶尽杀绝?……告辞。”走上矮丘拎起草篓转眼间无影无踪。

陈登追上两步,道:“壮士!壮士!你那兄弟可是宣高?”跟上丘来,四顾无人,不由怅然唏嘘。他默默的往回走去,不到两里地就看到难民潮水般的往东南涌过去,不禁一个冷战,不好!

陈瑀率领的五千营兵摧毁一个又一个难民聚,此刻已然杀过圯桥。

次日正午时分大地响雷,尘烟摩天,不知其数的骑兵激奋着敲心蹄鼓,沿着泗水从西北狂飚而来。正进出城门、上下葛峄石桥的担夫卒勇瞬间停动倏忽不见;下邳城墙上一队枪兵正好巡逻到西门,把住齿堞向西探望,只见石桥上三骑并驾延延数百驰过;门卒忙把吊桥喀喀收起。

护城河外三里地,众骑兵忽一下散开,中前列方一百二十骑,首将银胄青锦斗锋横鞍正是中军龙骑卫统领柯宇;左右钩列各二百骑,分属白袍龙云、红袍葛随,插抢化林静若天然。

嗒嗒蹄响,一匹赤褐龙驹从城南转过来。

柯宇于马上遥遥行礼,乃后喝:“掌旗!”

二骑出阵,铁旗哗张,右“臧”左“霸”,斗大丹书!

升到半高的吊桥快速落下。

“龙云留守,柯宇葛随与吾入城。”

“得令!”二钩和圆,围住内方。

铁官府,陈舍迎引三骑来到一品堂。

“宣高!”陈登瘸腿吊臂迎了出来,站在堂前明镜般的砖地上含笑看着臧霸。

“大哥,你受伤这么重,快进屋里去。”

“若非有人施救,你我兄弟就再也见不到了。”

“来前,我察看打听过,贯顶而死六十余人皆豫州司州流民中狠角色,救你那人的剑法当世罕有。大哥你看看是不是这路剑法……”臧霸转对葛随道:“凌鹰刺!”

葛随应一声回步拔剑,虚实纷刺,迷目间旋身飏起,锋自九天杀下,刺一轻响剑尖插进二砖间缝。葛随落地抽剑:“见笑!”

陈登惊噫:“嗬这,不过……感觉太快了点,那汉子的剑法似乎比你的慢了许多,哦是比你快,他一剑能刺翻五到六个,而且我看到他似乎没跳起来过。”

引颈就戮梵天剑?臧霸心一动:大哥,藩宫?

“对了他说我是他兄弟的大哥,所以才出手相救。来来,大伙儿坐。上参茶!”

呜呜……后进传过来奇怪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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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奴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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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山下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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