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灯火阑珊处等你(结局)

120 灯火阑珊处等你(结局)

天顺元年二月初一,朱祁镇废景泰帝朱祁钰为郕王,软禁在西苑。二月初三,郕王朱祁钰去世,享年三十岁。为解幽禁之恨,朱祁镇给了他一个恶谥,叫做“戾”,并以亲王之礼,葬于西山。

可怜朱祁钰不惜众叛亲离捍卫的皇位,竟在自己死后,都不能葬入皇陵。成为明朝历史上,自朱棣迁都以来,除下落不明的建文帝外,唯一一个没有葬入皇陵的皇帝。

朱祁钰走后,原本母凭子贵的吴太后降称“宣庙贤妃”,留在后宫日日哀思;已故的杭皇后被废去皇后称号,捣毁陵墓;宠冠后宫的唐贵妃被逼殉葬;至于李惜儿,朱祁镇在曹吉祥的劝谏下只看了她一眼,便愤怒的令曹吉祥将其处死,抛尸荒野……

汪敏在兴安的陪伴下,身着华服等着殉葬的指令,却等到了钱皇后单薄的身影跟一张贬废后汪氏为“郕王妃”,带着两个女儿迁居宫外郕王府的圣旨。

汪敏捧着圣旨,一时竟不知是喜是悲。她定定看着华服下难掩憔悴的皇嫂,昔日坤宁宫里谈笑风生的情景犹在眼前,而她们,却因着各自夫君的结局,再也无法如往日般相逢一笑。

临别前,钱皇后给了汪敏一封书信,是孙太后的亲笔信。汪敏接过信,单薄的纸页却如千斤重量压在手掌,令她无法呼吸一般的疼。

她的今日,是孙太后设计所致。而她没有如唐贵妃般的悲惨结局,亦是孙太后的慈悲。然经历过那些冷宫的岁月,目睹着朱祁钰临终前的眷恋不舍,她与孙太后,彼此又真能释怀忘却吗?

汪敏无奈的笑笑,在钱皇后的讶异哀伤中,将信投入了火盆。

爱也好,恨也罢,太多的无奈、责任、道义,已将她的夫君带走,将她此生最美的年华鞭笞的面目全非。朱祁钰走了,所有的恩怨已然有了结果,又何必再问缘由,再求心底的那点虚伪的安慰?

素来低调、节俭的汪敏,反常的带着一车车的金银器皿浩浩荡荡出了紫禁城。她终是他的结发妻子,他生前她为了他的荣誉与他反目,他身后,她亦不惜为了他的荣誉,与皇帝为敌!

她要用这一车车金银器皿、她高昂的头颅告诉大明朝所有人,她的夫君,是挽救明朝于危难之时、肃乱党、振朝纲、用贤臣的明君!

胡澜一身素服,在清冷的院中向着吴成晟遇难的方向烧着纸钱。

“晟哥哥,你可见到朱祁钰了?他同你道歉没有?”她独子坐在火盆前对着吴成晟喃喃着京中目前的状况。

朱祁镇复辟后,将太子朱见浚改名为朱见深,却没有立朱见深的圣母周贵妃为后,而是依然让身有残疾的钱氏住进了坤宁宫。

一时间,朱祁镇的重情重义被媲美为汉中宗刘询的“故剑情深”,传遍了大街小巷。而与之像对的,还有朱祁钰的废后汪氏,在朱祁钰死后被朱祁镇恢复了正妻之命,赦了殉葬,迁居郕王府。

朱祁镇的美誉传遍大江南北,正统十四年的事仿佛已被遗忘。朱祁钰囚兄长、废发妻、荒淫无道的骂名也传遍了街头巷尾,景泰八年来的政绩、百姓的安居也已被一笔带过。

政治,令胡澜看清了事态,也更加怀念那个于皇权角逐中决然抽身的晟哥哥。

“晟哥哥,你可是怪我没能为你报仇?”胡澜拿着玉坠泫然而泣。

“自你走后,从未入我梦里,是怪我吗?晟哥哥,澜儿真的想为你报仇的,澜儿每日都将毒药、匕首放在身上,只等对他下手。

可是……钱姐姐那么爱他,不论他如何对你,他始终是钱姐姐的夫君。钱姐姐为了他哭瞎了眼睛,摔断了腿。若没了他……晟哥哥,澜儿做不到,你不要怪澜儿好不好?”

她自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目光落在纸包上时,平静木然的目色忽然泛起微微的波澜,嘴角也微微扬起,散发出暖意的笑。“晟哥哥,你等澜儿,澜儿要问个清楚,等有了切实的答案,澜儿就去找你。”

胡之骥站在胡澜身后不远的地方,清清楚楚听见了胡澜的话,他身子一震,欲上前劝阻,却在迈步前收回思绪,转身离开了院子。

胡潆下朝回来,沧桑的面容上带着难掩的悲切,沉默的进了书房。胡夫人端着茶水去书房宽慰,出来时,亦是双目泛红,眼角挂着泪痕。

胡澜瞧着父母的反应,戏谑的轻笑一下,便回了闺房。该来的,终于来了。

胡之骥敲门的时候,胡澜正在收拾东西。瞧见小妹一脸淡然的样子,胡之骥已然如刀割的心不禁又疼了几分。

倒是胡澜,一改往日的沉默,活泼了许多。她结果二哥手中的酒,放在鼻尖闻着。“真想,是二嫂亲手酿的梅子酒吧。”她俏皮的看了眼胡之骥,眉目间的舒朗让胡之骥有些发怔。

“二哥,你跟二嫂,就缺个小侄子了。如今博儿也大了,胡家人丁稀少,你跟二嫂要担起为胡家开枝散叶的重任才是呀!”

说起箐儿,胡澜有点纳罕,“这几天都没见到二嫂,不过我素来不太出门,是不是二嫂病了?”胡之骥面上闪过一丝愁绪,又迅速被掩埋住。

“嗯,是有点不舒服。躺几日便好了。爹娘也不知道,你别多嘴。”

胡澜点点头,笑着将两个酒杯斟满酒,放在彼此面前。

“二哥,大哥走了之后,就没再见你策马狂奔,吹箫作画。这些年守着胡府,一定很闷吧。”胡之骥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目色中闪过一丝惆怅。

“以往是二哥太任性了,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大哥。如今爹娘年迈,才知道大哥往日里打点这个家、在朝中为官为胡家争光有多辛苦。”

两人一杯杯的喝着酒,很快胡之骥带来的一小壶酒便见了底,胡之骥皱眉,刚要怪胡澜如今喝的越发多了,便见胡澜笑嘻嘻的自柜子中搬出一小坛美酒。

“二哥,咱们好久没喝了,当然要喝个痛快!”

胡之骥看着那坛酒,忽然就红了眼睛。自吴成晟走后,她便鲜少出屋门,也不用丫鬟侍奉,原来便是日日在这里借酒消愁。而她这样,显然是娘默许了的……

这个家,真的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笑语欢声的家了!

他看着胡澜收拾的一个个包袱,沉默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情绪。胡澜见了,只是微微一晒,“二哥,澜儿要去该去的地方了。日后爹娘跟博儿,全靠你了!”

她说着,起身走向柜子,背对着胡之骥,拿出一个锦盒。

“这些金银细软,是我多年积攒下的。如今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二哥,你留下些给爹娘作补给,另一些麻烦代我交给将军坨的李秀才。我跟晟哥哥欠桃枝的太多,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些了。”

胡之骥别过脸去,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胡澜微微笑着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二哥,澜儿走后,便劝爹辞官吧。他年纪大了,再不适合这些政治权利的争斗。你本也无心权谋,不如就此跟二嫂一起回归山野,乐得逍遥。”

胡澜看着胡之骥,忽然觉得有些醉了。她虽酒量好,今日却不知为何这么容易醉,莫非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罢了,若真能醉了,也是好事。

她拿起酒壶,又斟满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入咽喉的时候,胡澜忽然觉得头格外昏沉,连带着面前的二哥也看的模糊不真切。她缓缓伏在手臂上,挣扎想要睁开眼睛,却在意识清醒的最后,听到二哥的一声长叹,以及哽咽的道歉,“澜儿,对不起。”

对不起?何必!

胡澜睁开眼睛,看着富丽堂皇的殿宇,流下两行清泪。二哥,我们兄妹一场,如今你又怎会误会澜儿的去处!

“醒了,醒了!”有女子欢欣的声音传来,不多会,听到大门打开,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澜儿,是朕。”

朱祁镇轻扶起床上无力的胡澜,笑着坐在她身边。有喜婆进来,恭敬的行了大礼,点起两只红烛。

胡澜怔怔看着自己身上鲜红的嫁衣,一时竟无言以对。

“朕的大婚是跟钱儿一起,那夜龙凤烛燃了一夜。今日朕不能给你皇后之仪,仅有一对红烛,你会怪朕吗?”

红烛,嫁衣,多年前的漠北,她曾一寸寸将青丝与晟哥哥的发丝相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如今的红烛下,鲜红的嫁衣在身,晟哥哥,你见到这样的澜儿,可会怪我?

见她怔怔出神,朱祁镇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

“澜儿,你可愿跟朕一生在一起?朕的皇后永远只能是钱儿,但你与钱儿情同姐妹,可愿在这后宫中相伴?”

胡澜回过神来,淡然笑笑。她想起身,却依旧有些乏力,朱祁镇扶着她一步步走到桌前。

“胡澜愿与陛下共饮交杯喜酒。”她一字字说出,鲜红的嫁衣在朱祁镇眼中燃气一团团火焰。

“胡澜不介意为妾,只想听皇上几句真心话。”

朱祁镇颔首,示意胡澜继续。

胡澜捏着袖子,伸出修长的手指,拈起酒壶,斟满两人面前的酒杯。鲜红的丹寇在烛光下异样的蛊惑妩媚。朱祁镇定定看着胡澜的纤纤玉手与鲜红的丹寇,心底却一阵阵清冷紧张。

“晟哥哥的死,可是因为胡澜?”

果然。朱祁镇呼出一口气,脸上挂起无奈的笑。

“澜儿,我们的大喜之日,何必谈这些?”

胡澜鲜红的丹寇抚在酒杯的边缘,一下,一下。她低垂着眼眉,似在竭力掩埋心底的哀痛。“仅此一次,今后胡澜再不会问。”

朱祁镇的目光自胡澜血红的丹寇上移开,落在窗上。他起身,推开窗子,清冷的空气鱼贯而入,险些熄灭了红烛。

“澜儿,朕杀他,不仅为你。他是何身份我们都清楚。朱祁钰没杀他朕着实意外,但朕……经历过南宫的七年,朕再不会让任何人有能力威慑朕的皇位。即便没有你,吴成晟,也不应该出现在史书之中。”

胡澜笑着,昂首将杯中的酒喝下。炽热的泪水晕染开精致的妆容,在烛光的映射下显得几分狰狞,几分凄然。

“陛下,家父年迈,还请陛下开恩,准他卸甲归田。”

朱祁镇静静凝视着着笑中含泪的人,郑重点了点头。

“澜儿的二嫂……可是……”

“朕已送她回府。你二哥是被朕逼的,你别怪他。”

胡澜颔首,又斟了一杯酒,任鲜红的丹寇浸在酒中,恍惚着出神。

“澜儿,你二嫂……太医诊断,她有了身孕。”

由衷的喜悦点亮了死寂的眼眸,胡澜第一次真心的露出笑意,举起酒杯,对月而饮。

蚀骨的疼痛并未出现,但意识已如愿模糊不清。朱祁镇慌乱中抱着胡澜,哀痛的双眼中闪着泪光。“你宁可自尽,也不肯跟朕在一起吗?”

胡澜笑着摇摇头,看着天幕上的一轮明月,释然的闭起了眼睛。

晟哥哥,等我,等我。

***

有清雅的箫声冲破夜空传来,疾驰的马车上有双带着老茧的手轻抚着沉睡的女子。

“皇上,您可输了。”

朱祁镇看着愉悦的钱皇后无奈的笑了笑。“是,朕愿赌服输。可是钱儿,你又何必非要朕亲自送她离开。”

钱皇后眨眨眼睛,嘟囔了句“见了黄河才能真的死心呀。”

朱祁镇听得真切,又不好生气,只得掀开帘子,询问前面赶车的胡之骥还有多久。

空灵悠扬的箫声,越来越近,胡澜仿佛如置身梦中般,梦到了熟悉的声音,唤着她醒来,醒来。

睁开眼睛,钱皇后喜悦地笑靥映入眼帘。“澜儿,你醒了。”

胡澜看着钱皇后真实的笑,又见朱祁镇便衣的打扮,脑中一片空白。自己究竟是生是死?发生了什么?!

钱皇后递给她水壶,扶着她喝了几口水。

“傻丫头,你以为把毒药藏在指甲里就没人知道?你二哥早就听到你要自尽的话,你入宫后姐姐就把你指甲里的毒药换了。”

胡澜娥眉紧蹙,一时还是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却见钱皇后讪笑着看了看一脸沉闷的朱祁镇,详细解释起来。

“有人想要你入宫为妃,姐姐劝他不可为,因为知道你心底只有一个吴成晟。可那个人不相信,姐姐便只好与他打了这个赌,赌你……”

钱皇后轻请用帕子擦着胡澜的脸,“赌你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苟活于世做未亡人。”

胡澜迎着钱皇后疼惜的目光,忽然想到什么,她紧紧抓着钱皇后的手,急急追问,“那如今,咱们在哪?!还有……”

还有越来越真切的箫声,是不是,是不是我在做梦?!

“傻丫头。姐姐赌赢了,你说呢?”

胡澜闪着希望的眸子急切的向朱祁镇求证,朱祁镇无奈地阖起眼睛,点了点头。

泪水,不由自主地自眼眶中涌出,胡澜俯在钱皇后怀里,自那日得到晟哥哥遇难的消息后,第一次,嚎啕大哭。

这哭声太悲切,感染了钱皇后,连朱祁镇也皱着眉别过脸去。

直到马车停住,胡之骥噙着笑意掀开车帘,胡澜在他的搀扶下踉跄着下了车。

月色下,有一袭月白的衣衫,负手而立。清朗的眉目,如炬的目光,吴成晟扬起唇角,露出宠溺的微笑。他伸手,将狂奔向自己的小人紧紧拥在了怀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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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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