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祭英灵

118 祭英灵

随着朱祁镇的复辟成功,胡澜终于与一别七年的家人团聚。胡潆告诉她,她心心念念的吴成晟也在于谦的力保下安然无恙。

一切都过去了,胡夫人拥着久别的女儿,七年来,第一次安然微笑。

而这片宁静相守的天伦之乐,在紫禁城中却变了味道。

就在朱祁镇复辟的当日,徐有贞、石亨等人诬赖于谦谋逆,欲立藩王为帝,迎藩王入京。并且,都御史上书要求以谋逆罪将于谦处死!

朱祁镇不得不辞别了久别的孙太后,在御书房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几位要治于谦于死地的“夺门功臣”。

徐有贞,曾以徐珵的名字在土木堡之变后提出“迁都”,被于谦痛斥,只能改名重新在朝中隐匿为官。

石亨,土木堡之变中目睹宋瑛战死的惨状,一骑快马窜逃回京。

曹吉祥乃王振的同党,在朱祁钰即位后对王振党羽的大清洗中幸存下来。

张輒,英国公张辅的弟弟,却并不像张辅那般耿直不阿,而是承袭了纨绔子弟的奢靡,与石亨、曹吉祥素来交好……

他冷眼看着这些心怀各异的“功臣”,除去徐有贞,当日在宫门前三人的丑态他一生都不会忘记。偏偏是这样的人如今要他杀了明朝的第一功臣。可笑!

朱祁镇呷口茶,冷峻的面色除去庄严,看不出丝毫喜怒。他早已不是当日天真的青年天子。一年的漠北生涯、七年的南宫囚禁,如今的他,已然是城府极深的政治家。

于谦是不是要迎藩王进京为帝他不知道,但有胡潆在,一问便知,一查便明。而这几人……

面对殷切等待他发话的众人,朱祁镇只轻描淡写抛出一句“谦实有功。”

石亨、徐有贞面面相觑,朱祁镇不打算杀于谦的态度已经十分明确。但徐有贞等了那么多年,才等到今天的机会,怎会甘愿放过于谦!他恭敬的示意皇帝屏退他人,只余二人在御书房内相对而望。

徐有贞深深叩拜,讲出一句令朱祁镇不得不从的话,“不杀于谦,夺门无名!”

景泰八年正月十七,兵部尚书于谦被捕入狱。

胡潆得到消息立刻上奏,请皇上明察,却被朱祁镇搪塞不应。

胡澜请求进宫面见圣上被驳回,请求见钱皇后,又被“皇后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二十二日,朱祁镇以谋逆罪处死于谦,籍没其家。随之,于谦所推荐的文武官员都被波及。谁也没有料到往日谦和敦厚,南宫中七年困苦的朱祁镇,一朝复辟,便对昔日朝中重臣下此毒手,朝纲中一时人心惶惶。

胡潆夜半时独立在院中,一壶清酒,一杯杯洒在月下的地上。他与于谦同朝多年,于谦的正直、忠诚、才干均令他佩服。这样的人才,这样的功臣,只因为全了皇帝复辟的理由,惨死于屠刀下,实在令他心寒!

胡澜静静看着爹这些年来因着自己、朝廷变得银白的头发,日渐佝偻的背影,悄然落泪。自正统十四年至今,八年来,他没了长子、儿媳、女儿被囚七年,在朝中历尽坎坷。那个昔日英伟的父亲,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然再没有往日勃发的英姿。她向来视为天的父亲,真的老了。

察觉到女儿在身后,胡潆伸手唤她过来。胡澜疾步走到胡潆跟前,扶他进了书房。

胡潆拍拍女儿的手,慈爱的目中隐隐闪着泪光。“澜儿,爹老了,想辞官回乡了,你说好吗?”

胡澜郑重点点头,“爹,女儿也有此意。朝中风波不断,爹已为大明出力六朝,实在应该安享晚年了。”

安享晚年?胡潆看着女儿不再活泼灵动的目光,想起七年前,她屡屡穿着男装在外惹是生非,每次胡之灏都会帮她求情,蒙混过关,而如今……

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胡潆叹气,慈爱的望着女儿,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澜儿,如今你已经二十五岁了。是爹没用,没能留住你在身边,让你受了这些委屈。”

他挥手示意胡澜让他继续说下去,“如今晟儿在大同暂无危险,你们不如快些走吧,天涯海角,离京城越远越好。他的身份怕早已不是秘密,你们留在大明,实在太过危险。”

胡澜流着泪跪在胡潆面前,胡潆却只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继续说着,“爹已经修书给大同的晟儿,安排好了你们在郊外的老宅见面。最迟明天,他应该就到了。澜儿,爹跟你娘为你们明日完婚,可好?”

“爹!”胡澜再忍不住,伏在胡潆膝上大哭起来,把正统十四年至今的所有怨恨、苦闷、烦恼、思念,统统化作泪水,打湿了胡潆的衣襟。这也是她作为女儿,唯一可以给父亲的回报。

城郊老宅,在箐儿跟胡夫人的布置下,一片鲜红的喜庆。

胡澜一身红色的嫁衣盛装端坐在梳妆台前,自镜中看着自己憧憬过无数次的红衣喜妆,却不知为何,期待中总透着隐隐的不安。

她与他自出生起便定下了婚约,却历经赤城分别七年、景泰八年的分别。每一次她与他更加接近的时候,便要生出些波折,似乎冥冥中有张看不见的手在拨弄着他们的姻缘。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相守。漠北时她将自己的头发与他的寸寸相结,彼时他的话他的气息犹在耳畔。胡澜怔怔看着镜中夺目鲜亮的女子,这次,真的可以再不分开了吗?

胡夫人以为女儿要出嫁,难免紧张,宽慰几句便出去看箐儿准备的如何。

寒冷的冬日,窗外隐约传来一声沉闷的响雷。胡澜起身,打开窗子。清冷的寒风伴着零星的雪花飘进屋里,吹的她不禁微微颤抖。

晟哥哥,请你一定,平安归来。

然从正午等到入夜,喜婆吃过晚饭困倦的打起了盹,吴成晟还是没到。隐约的不安已经张扬的如瘟疫般蔓延到每个人脸上。

胡澜怔怔的坐在屋里,看着一室的鲜红,静静地等着消息。

直到马蹄声打破这死一样的寂静,胡之骥苍白的脸上带着风霜一路走到胡澜房中,凝重的面色,犹豫的说道。

“山石滑落,吴成晟……被埋……”

***

几日后,在太医的医治下,渐渐退去高烧的胡澜一身素服,神色木然地斜靠在窗棂上。晟哥哥去了,真的去了。

朱祁镇听说山石滑落后,特令人去清理了现场。马、人都已被砸的血肉模糊,再辩不出相貌。只有一截断裂的长箫残与一片和血色的金锁留在胡澜手中。

胡澜轻抚着长箫,名贵的昆仑玉被血色沁入玉身,留下一点点斑驳的殷红。她打开窗,任冷风将自己吹的冰凉,只为维持着心底的那一点清明。

这些日子,她与吴成晟从相识到结发的点点滴滴都不停地在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他浑然天成的霸气,骨子里的不甘颓然,对黎民苍生的悲悯爱护,对皇权的不屑一顾,对自己的拳拳爱意……

就在这尚书府,他曾拉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城郊的荷花孔明灯下,他曾许诺要为自己点亮每一盏回家的灯;

漠北的烛光下,他深深的吻着自己,灼灼的目光如火焰般热烈又温柔,他说,“等我”……

胡澜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将月牙状的玉坠放进胸前。

时光荏再,沧桑的岁月改变了朱祁钰跟朱祁镇,也改变了她胡澜。曾经的她会因为晟哥哥遇难殉情,曾经的她会无所顾忌毫不怀疑的信任所有人。

但只是曾经。晟哥哥出事时的那声闷雷,响彻在正月的天际,实在太不寻常。而二哥在现场闻到的隐约的火药味,更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如今已经二十五岁,经过了漠北的苦寒,七年的囚禁,再不会被这些表象欺骗。她要为晟哥哥讨回公道,即便死,也要死得清楚明白!

袁彬在丫鬟的引导下,看到了单薄的如同风中之烛的胡澜。分别太久,她与吴成晟这对苦命的鸳鸯注定无缘,让他唏嘘不已。

“天太凉,你保重身子。”袁彬在门外终于忍不住劝道。

胡澜缓缓转身,目中的清冷让袁彬不忍直视。曾经,即便是对喜宁动手割肉时,她依旧是生动鲜活的,而非如今的,心如死灰的呆滞木然。

胡澜将袁彬拉进屋里,亲手关上门。她定定看着袁彬,虚弱的声音令袁彬心疼又震惊。

“袁彬,我与你在漠北共患难,晟哥哥同你是知遇之恩,莫逆之交。今日我且问你一句,你只管告诉我真话。”

她顿一顿,深吸寒冷的空气,似要按压住心底的愤怒与哀痛。“朱祁镇,究竟知不知道晟哥哥的真实身份。”

袁彬一震,继而明白了胡澜的意思,迷惑惶恐的目光深深投在胡澜毫无波澜的目色中。

漠北的帐外,朱祁镇听到吴成晟是建文帝嫡孙的消息时的震惊与杀意犹在眼前。而他彼时的苍凉无奈,一年来的隐忍谦和……不会,一定不会!

他的表情自震惊到惶恐又到抗拒,胡澜看在眼里,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终于被冷风熄灭。答案已经明了,无需再多问了。

“澜儿,你想多了,皇上宅心仁厚,恩怨分明。晟兄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可能……况且,皇上当日已经明确说过了,此事他当做不知道……”

胡澜木然的脸上突然有了凌厉凄凉的笑意。着笑意从眼角蔓延到嘴角,整个人都被这寒冷的笑意冷的颤抖。

“袁彬,你且回去吧,皇上是什么人我自然清楚。待我向皇上致谢,这些日子,劳他费心了。胡澜待身子好些,必然会入宫面圣磕头谢恩!”

只是胡澜与朱祁镇都料不到,胡澜入宫的时候,所见是皇帝,却不是前朝复辟的天子,而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朱祁钰。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澜歌谣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澜歌谣
上一章下一章

118 祭英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