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休息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小镇,镇上的居民大多是务农,早在夕阳西下月儿高升的时候,镇上的人家都已经早早上床歇息去了,等待明天必须一大早起来工作养家活口。

孙颢一行人投宿的客栈很小,即使是最贵的上房也沒济南城里的一般客栈好,担心房里的薄被沒给予太多的温暖,孙颢直接要客栈的小二哥到镇上去买一件最好的被子来。

崭新的被子温柔盖上左小草的身子,露出的银白色发丝在月光下闪烁,如雪一般的肤色更带上晶莹透明的澄澈感,令拉起被单的手不由地轻轻抚摸那光滑柔细。

“你不睡吗?颢?”左小草疑惑地在黑暗中瞧见依然一身完好衣裳的孙颢,在孙家的日子里,一到了夜晚他都是跟他一起睡的。

“我还有点事情,你先睡。”他常在夜里抚摸这微带冰凉的身子,顾忌这身体还无法承受过多的激情,每一夜他都是忍着欲望拥他入睡,虽然有点儿欲火难耐,可是抱着小草的感觉依然很好。

“我等你。”说着就要从床褟上起身。

“不用等我。”将人给押回床褟上,等一回儿即将来到的血腥,怎么可以让小草瞧见,他绝不让那洁白如纸的心染上任何一点红迹。

“为什么?”以前就算很晚,他也都只是无奈一边做事一边像哄孩子一样想办法哄他入睡,到最后还是两个人一起睡着。今天他却不愿意让他一起陪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且是他不想让他知道的事?

“因为现在是长途旅行不比在家里头,安兰交代过我千万不能让你累着了。”

“可是我又不累。”一路上被他照顾的那么好,他根本就沒累着。

孙颢爱怜地弹弹他的额头。“现在不累,可是明天会累,明天的路程会比今天崎岖多了,你要是累着的话,我就把你丟在镇上休息到好为止。”想到明天午后将要开始进入长程的高原山区,真的开始担心他能不能适应。

“所以,你给我快点睡,要不然我就打你的………’

呵!被瞪了,他知道小草最不喜欢別人把他当成孩子,可他年纪虽然已经不再是个孩子,娇小纯真的样子还是会让人忍不住当成孩子一样看待,就怕他哪天不小心走路跌倒,吃东西噎到。

左小草差点从温暖的被窝里伸手用力捶孙颢一拳,真的很气他们这些人老是把他当成毫无行动能力的小孩子,他已经夠大了,会种田、会捕鱼、会养家活口,早就脱离小孩子很久了。要不是他病了的话,他绝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赚钱让娘跟颢得以温饱!

“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一定把你打得跟……跟…跟…”真糟糕,他还沒打过人,想不出来有什么形容词可以用。

“跟猪头一样可以吧!快睡!”耳边听见窗口树梢发出轻响,晓得该来的人都来了。

“真的不一起睡?”其实他很希望颢也能跟他一起窝进被窝里头,一个人睡有点儿冷。

“不了,等一会儿。”掌心盖住他的眼,感觉到沾着肌肤的眼睫垂落后才又放开,自怀里掏出安兰给他的特制沉香点上,这可以使小草血脉平稳并且睡得很沉,不到天亮是不会醒来的。

确定床褟上的人睡着之后,夜叉才敢现身在房里头,望了床上的左小草一眼,即使天天因为身为孙颢的贴身护卫的关系,对这样清丽的容颜早看不下百遍,但每一次再看见,都觉得那种美,就像雪飘大地一样可以撼动人心。

“不点了左少爷的穴道吗?”避免到时候声音太大,光是沉香还是可能会吵醒熟睡的人儿。

“兰说尽量不要,现在小草的脉已经僵化,点穴可能会造成崩断,你放心,这沉香兰加了点特別的东西,吵不醒的。”就算醒来,也会以为在睡梦中。“他们行动了吗?”

“血楼的午夜迷香。”这是一种很特別的迷香,虽称为“香”,却无色无味,闻之者如坠入梦中,会慢慢消失功力等敌人一来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在三天前江湖上根本沒有解药,他们之所以到现在依然清醒,是因为安兰不久前才找到了解法做出解药。

孙颢启唇,下一刻夜叉往前栽倒,他赶紧伸手扶住,结果不但沒有稳住夜叉的身型,自己也跟着倒下,倒下的一瞬间,手中掷出一排粉末撒在床前四周,这细微的动作,除了他自己一人之外,不会有人瞧见。

静过一刻,两道红影射入窗棂,一人立在倒下的两人身前,一人坐在房中的木桌上摇摆穿着红色绣鞋的小脚。

两人身前的红影目光不在倒下的两人身上,在她认为,中了午夜迷香的人不会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她注意的是床上安稳沉睡着的人,纤细修长的五指随着手臂的向前伸展,往下一摆往上一挥,带动的掌风卷起遮盖的被单,露出纤细单薄的身子,一张白皙细致的美丽睡容彻底展现眼前。

坐着的红衣人深吸一口气。“真美!”如果她不是早就已经知道床上的人是谁,她会真的相信不久前济南新的传说,孙颢捕捉了来自天上的雪妖将之束缚于人间不放。

站立的红衣人最恨这一句话,面纱下的目光猜不透心意,灼灼专注凝视那一张脸庞。

这张脸是她造就的。她造了一张完美无暇的脸庞,而她自己却因此失去过去美艳。她要毀了那一张脸,毀了上天安排的嘲弄。伸出的五指一收一放,四道闪烁银蓝光芒的利刃自五指之间穿出。

“你想毀了那一张脸?”坐着的红衣人正是白天在树上的魅娘,在黑夜中她的脸庞更显出艳魅,笑容里很明显有着对金雯蝶的嘲讽。

这女人真是变态,只不过人家长得比自己美就想毀了那张脸,这样完美的脸呢!亏她舍得。换成是她一定先将这样的美少年从头到脚尝遍后再说,要不然光是摆着也觉得赏心悦目,多漂亮的宠物!

“你管不着!”身子一瞬移到床前,扬手就准备用利刃破坏那脆弱的完美。

“她管不着,我管!”冷冷的声音自一旁响起,同时“铿锵!”一声,一把黑色长剑架住四道铁爪,另一头,一把鬼头刀缠住艳红银丝索带。

“你!”

一听到声音金蝶雯就晓得是谁。“你不是中了午夜迷香?”这迷香是沒有解药的。

“中了又如何!”俊美的脸庞勾出冷嘲的笑容,在金雯蝶及魅娘眼中恍若夺命阎罗一样可怖。传说中的“冷心阎罗”杀人面不改色,现下他露出了冷笑,正代表他心里头正怒火高涨。

她们想的沒错,孙颢早已经将她们在心中千刀万刮不晓得多少次,居然想伤害小草,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两个女人的。

金雯蝶不是江湖新手,人家此刻架住自己铁爪的功力说明对方完全未曾中“午夜迷香”的道,在这种时候交谈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瞧见她目光一闪,另外三人同时心有所悟,不分时刻,四样兵刃已经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动了起来,孙颢使用的是软剑,同样与魅娘的红索一般可硬可软,两样兵器游走于四人之间。金雯蝶的铁爪跟夜叉的鬼头刀都是硬傢伙,在黑夜中格外耀眼,挥动时呈现一圈又一圈的银芒。

夜叉跟孙颢的功力比魅娘跟金雯蝶高超,但是因为要顾及左小草的安全,双方一时之间是处于平手的地位。

客栈的其他闲杂人等早中了午夜迷香,根本不会来管这些吵杂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金雯蝶的身子一晃,被孙颢的软剑在肩上划出一到三寸血痕,顿时血光迸现,鲜血随黑色软剑洒落,落在地上、身上,及左小草的脸上。

缓和的秀眉凝起,兵器交杂的声响已经打扰他的沉睡,鲜血的血腥味似乎将安兰调制的沉香味道弄淡,效果不再是那么好。

有些辛苦地睁开双眼,朦胧又黑暗的景象让他看得不是很清楚,靠他最近的黑影似乎是颢,那另一个影子又是谁?那个影子不断被颢阻挡,无法往他这边靠近,那影子想过来做什么?

孙颢分神中瞧见床上人儿已经半睁双眼,幸好沉香的力量跟黑夜的隐藏让他还搞不清楚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他无法了解的事情。

“你在我身上下了什么!”金雯蝶一边阻挡他的攻击一边抵抗发自身体的剧疼与无力感,刚刚她一靠近床边想毀左小草脸庞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极淡的味道,当时不曾注意,一直到后来在战斗中感到血脉不顺全身隐隐作痛时,这才想起那一股香。

“把戏人人都会。”那是三阴之毒,毒性会渐渐毀去人的武功并且面孔憔悴每三个时辰就会引起一阵剧痛,痛楚一次比一次深,直到那人忍受不了剧痛自杀而死为止。

这毒十分霸道残忍他知道,可不论是谁,动念想杀小草的,他不在乎残忍,何况染血江湖已久,他早忘记残忍是什么样的味道。

“该死!”剧痛一波一波蔓延,金雯蝶尖喊出声,不曾跟魅娘招呼一声,窜出进来的窗口奔逃而去。

魅娘对她的不夠义气一点也不惊讶,忽地对眼前的夜叉一个媚笑,不躲不闪迎向砍来的刀身,银刀砍过肩膀的同时,红影窜出窗口。

夜叉定在原地忘记追赶,头一次在伤了人之后愣住,目光盯着被他斩落的臂膀不能言语。

孙颢收起软剑迎向左小草,正好四下斩杀对手的手下也已回来,挥手让他们将血淋淋的房间很快收拾完毕。

小草起身让孙颢抱进胸膛,恍惚望向映着月色的窗口,如勾的新月在既像是黑又像是深蓝的天空照耀大地,似银月光射入窗口。

“刚刚的声音………我听过……”那声音令他的心无法平静,他不晓得那搅动他心湖平静的情绪名为何物,可他晓得自己不曾尝过,那是他不曾经历过的陌生。

孙颢皱眉,再度取出沉香,他不能让小草在这个时候想起一切,激动的情绪只会害死他。“你听错了。”

“我听错了?”无措望入一双能夠稳定自己心神的闪亮黑瞳。

“是啊!你听错了,你只是在作梦而已。”

“我是在作梦?”那为什么会有伤心的感觉?

“是的,你是在作梦,闭上双眼,等你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天就亮了。”抹去他颊上沾染的鲜血,竟有些怨恨苍天为什么要给小草如此多的苦痛,他不过是一个单纯还沒完全长大的孩子罢了。

“好。”他想醒来,他不要在这样的梦中,那令他好难过。“再睁开眼睛就天亮了。”颢不会骗他的。

沉香再度昏眩左小草神智,闭上双眼相信醒来后一切都只是梦。

抱着小草,孙颢看向仍带点奇异神情的夜叉,脸上难得露出会心一笑。“一个很奇特的女人。”想不到血楼也有这样敢作敢当、什么都不在乎的女子。天底下能夠将自己的手臂完全不当作一回事的人还真的是少之又少,今天让他们遇着了一个,而且还是敌人。

夜叉苦笑,他刚刚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放了他该杀绝的敌人,但主子却对他发出深有同感的微笑。在过去,主子顶多什么话也不说,让他自己决定惩罚方式。可自从左少爷出现之后,主子变得有人性多了。

“她应该是魅娘。”从那笑容可以猜出。“刚刚负责外围的手下回报,沒能将为首的两人拦截下,他们这一次出动不少人马,我方又一人死亡、两人重伤、其他伤势都还在可以继续执任务的范围。至于血楼那边,凡是发现的全灭。”对方这一次太依靠迷香的威力,他们才能占如此之大的优势,但这样一来,以后的优势都是他们鬼阎罗占先了。

血楼连续三次出血,江湖上的地位岌岌可危,尤其等待报复他们及拉他们下台的人不少,接下来不用他们鬼阎罗出马,相信也足夠令血楼手忙脚乱甚至陷入灭楼惨境。

“其他派的人不会放过他们的。”孙颢轻声回应,当初小草娘亲的处境已经被他们传到每个有人质在血楼的门派掌门手中,之前那些掌门已经对血楼下了通牒沒有得到回音,相信各派人马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是。

敢动他的人,就是如此!

冷冽的寒光在转向左小草时刹那变得溫柔,任谁都可以看出,在这一生中,孙颢的柔情不多,却全给了他怀中的人。曾经的残忍对待,使他如何也放不开怀中冉弱的身子。

隔天晨起时,左小草坐在床沿,平常他都是自己更衣盥洗,今天因为那些衣服实在麻烦的关系,还有迷迷糊糊十分混乱的脑袋,他就坐在那边让堂堂的一庄之主为他服务。

“颢?”

“嗯?”他不希望他问昨天的事。

“我昨天………”

替他罩上外袍系上腰带,头一次也会烦恼接下来怎么接话解释他昨天所看到的一切。

不过很显然,左小草总是喜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我昨天做了一个很吵的恶梦。”

“那你睡得好不好?会不会累?累的话我们晚一点再出发。”他不会傻得询问他昨天做什么梦,恨不得他全忘得一干二净。

“不累。”左小草不自觉望向昨天可以清楚看见月色的窗口,银灰的双瞳有点失神,久久才回过神智。“颢,我们什么时候才到得了长白?”他不晓得那会是多远的距离,有沒有春湾到济南那么远?

“大概要六、七天吧!”

“我们到长白做什么?”到现在他才想起他还不知道此行的目的。

“找可以治好你的药材。”这样的小草儿很美很好看,但他宁愿还他一个过去的小草,那样他可以带着他四处游走而不用怕其他人惊异小草的模样而伤害了他。

“长白有治好我的药材。”如果这消息是在前一天听到他会非常高兴吧!现在他听见这个回答却奇怪地高兴不起来,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

“是啊!你不是很希望能夠赶快治好身体跟我学骑马和练武的不是吗?”

左小草微笑。“是啊!还要种田跟种菜。”

孙颢真想回答他后面那些就免了。

“来吧!早膳我已经要小二哥先送来了,可惜这镇上沒有米店,沒法子替你弄一份简单的粥。”

“沒关系,我也喜欢吃饽饽。”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从桌上抓了一个饽饽撕开。他早习惯北方的面食,因为他发现娘似乎比较喜欢吃北方的食物,偶尔才会选跟他一样的白米饭,大部分时候还是选吃面食。

孙颢瞧他一口一口吃饽饽的模样不禁微笑。

“怎么了?”

他在笑什么?

摸摸自己唇边,小时候娘会在吃饭的时候笑他,都是因为他脸上沾到了食物,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可以瞧见娘真正开心的笑容。有时候他会故意装作不知道,一边吃着甘薯多余饭粒的米饭,一边偷偷瞧娘好看的笑。

“怎么了?”同样的一句话,这次换孙颢问出口,瞧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染上水光。

放下饽饽揉揉眼睛。“颢……”

“嗯?”

“我想娘……”

“我们不是昨天才出发吗?这么快就想家了?”觉得他的目光有些不同,很细微的不同却让他跟他同样难过。

“不是的。”他晓得昨天才离开,可是他心里的娘和昨天担心看他上马的娘似乎不太一样,两个合不在一起。

他好想好想娘。

不明白他的話,但可以感受到他的不安与难过,张手揽腰将那一头的人带到自己身边,手掌轻轻拍抚小草的背,无法说出安慰的话。

小草是不是想起了什么?別想起来呀!別想起来!他宁愿这样永远一辈子,遗忘的回忆除了伤心之外,什么也沒有,他不要他想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再一次失败?

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事的她,从来就沒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现在因为左小草,她已经连续尝到一连串失败的滋味。

伏在树林间的草从里,脸上的面纱早就在匆忙逃脱中不知掉落何处,贝齿紧咬残破的粉唇,丝丝血迹从唇角溢出滑落,体內又开始足以使人窒息的剧疼,从身上每一处发出,叫她除了在地上挣扎翻滚之外別无其他办法。

惊悚的尖喊声在林中传绕,叫破喉咙的声响却连林梢也透不出,就像痛楚被躯体包围无法夺体而出,连声音也缠绕树林中无法脱走。

尖喊一声强过一声,直到完全失去力气为止,艳美的脸庞除了憔悴外更带着可怕的狰狞,满口鲜血吐在草地之中。

她只能呆在这里。偷偷躲在像这样沒有人可以找得到她的地方。如果说这样的痛楚是人间折磨,那她回溅血楼所要接受的处罚将会是地狱,宁可在荒郊野外痛死,也不能回去。

她要解身上的毒,她要戴罪立功,唯一的方法就是继续跟踪孙颢那一行人,藉机杀了他们。

否则她永远也回不了金家,何况就算孙颢身上沒有解药,她也会在因为痛死而自残之前,想尽办法杀了左小草。

如果不是他,她今天不会这样狼狈,一切都是他的错,他是个灾星。若是她注定这样死亡,她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绝对不会!

“左小草!你等着吧!我会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

用尽最后一点力量朝天空怒喊,探手摸着因憔悴出现纹路的脸庞,眼泪突然从眼角落下,呜咽声在喉头滚动,最后卷曲自己的身体,窝在高大的树干边,将所有的眼泪哭进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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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雪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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