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红烛高照,绚丽依旧,阳华宫中一切依然同天盛皇帝当政时一个模样。可是艳丽的红烛却掩饰不住此时整个宫中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哀怨清冷。

勋靠在床前,神色是说不出的悲凉。此时的他已经登基,成为一代开国之君。可是当他身着华彩冕服,头戴十二旒天子通天冠站在露台上接受万人景仰欢呼之时,他却没有一丝喜悦,一丝得意,有的,只是沉重,只是愧疚,只是心虚。因为他所爱的人,至今昏迷不醒。

自出事那日悯气血攻心,狂吐鲜血之后,就陷入了沉睡之中。任凭太医们如何医治,依然长睡不醒。看着悯本就苍白的瓜子脸此时更是白得透明,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勋的心中忽生一种就要失去他的感觉。

他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吞噬着自己的内心,一把将昏睡中的悯抱起来,紧紧地搂在自己身前,死死地,似要将他嵌如自己身体之中。悯,悯,求求你,醒过来,醒过来。你的生命,你的灵魂,早已深入我的骨髓,只要我依然健康,你就不会有事,不能有事。

向来坚强的勋,搂着那不复柔软,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经不住虎目含泪,嘶哑的声音不断地轻喊着:“悯,悯……”

小安子端着一碗药在侍卫的监视下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勋一下,径自走向悯,准备喂他喝药。

随来监视的侍卫立刻喝道:“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哼!”小安子自鼻子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眼睛瞟了勋一下,冷然道:“陛下?我只知道天盛陛下。现在陛下躺在床上,是不需要我这些规矩的。”

“大胆!竟敢对陛下不敬。这前朝余孽如何还能称为陛下!!”

小安子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忽的站起来指着勋骂道:“你竟敢让人称陛下为前朝余孽!你的位子可是陛下让给你的!当年隋朝皇帝夺了人家柴家的位,也知道礼敬柴家,你居然……”想到这里,眼睛忽的红了,一下子跪倒在悯的床前哭道:“皇上,你快醒来看看,你掏心掏肺所爱的人,究竟是怎么对你的。皇上,你不值啊!”

“住口!”勋暴喝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勋的心一下子乱了。有什么不对了。模模糊糊,却又捕捉不到。小安子的话似一把尖刀刺进自己心里。悯,不是这样的。我……

“我偏要说。”小安子此时来了气性。“大不了你杀了我!你连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放过,我也早就没想过会活下来。只求你到时候让我给陛下他陪葬。我到地下也要侍侯万岁爷!”

“不是,我没有杀她,是她自己……”

就在这一片胡乱之中,一直昏睡不醒的悯却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睁开了眼睛。没有一丝迷糊,没有一丝惊讶,美丽的星眸依然如以前一般明亮,却多了一股深沉的暗流。

正在争吵的两人立刻停止了争吵,围了上去。小安子立刻拖着哭音道:“万岁爷,您可醒过来了。您都睡了七天了。再睡下去,太医可说是救不会……奴才多嘴了。”

悯笑了笑,说:“没事,我清楚着呢。虽然醒不过来,外面发生的事情我清楚着。死不了。小安子,扶我起来。”

勋看见悯清醒,一颗沉重的心立刻轻松起来,喜悦冲击着全身每一处器官,想要将悯搂进胸中,细细倾诉自己的感情。可是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只能贪婪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静静地在床上靠了一会,悯的眼睛对上了勋。嘴角扯开一丝冷笑,悯开口道:“怎么?看见我还算正常,没有哭,没有闹,觉得很吃惊?”

“……”勋只能呆呆地看着,却不知道如何作答。悯,他的悯,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失落盈满心头。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就是个冷漠的人,不喜欢在人前表露出自己的感觉。”悯的语气忽然轻柔下来,就好似在和朋友倾诉一般。“只有一个人能够让我没有顾虑地在他面前哭,在他面前笑,对他无理取闹,向他撒娇献媚。因为他把我放在心里,容忍我的哭闹,容忍我的任性。”悯的嘴边突然露出温和的笑容,仿佛三月春风吹拂过一般羞涩。看得勋心中一荡,就想将他抱如怀中,细细呵护。

“可是现在,”悯话锋一转,严霜满面,语气尖锐起来,“你不配了!从今以后,那个会哭,会笑,会撒娇,会捣乱,会无理取闹,会献媚的那个我死了!现在的我,只会是你的敌人!勋,我告诉你,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否则我是不会安分守己的呆在皇宫之中的。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夺回我失去的东西!”

“不!”勋发出了悯醒来之后的第一声,是那样的绝望,那样的痛彻心扉。再次将悯死死地搂在胸前。虽然没有反抗,可是悯的身子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柔软顺从,整个人变得坚硬。“悯,不要这样。我爱你,我爱你啊。我们还象以前那样不行吗?悯,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啊。悯,不要将我拒之门外,悯。”

轻轻摇了摇头,水光闪烁在悯的星眸之中,硬压下心中的柔情,悯轻声说:“勋,晚了,真的晚了。我爱你,我依然如以前那般爱你。可是我现在注定是你的敌人了。是你将我逼到那条路上的。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却背叛我,以那样的方式背叛我!你要皇位,为什么不跟我说,反而发动叛乱?勋,你太心急了。你要是肯多等一天,我们俩也不会象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原谅你,我又怎么原谅你?而且……”悯的声音一下子低沉下来,“你是逼宫夺取的皇位。如果我禅位于你,那么我们还可以友好相处,而旁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是,我是被你从皇位上拉下来的。斩草除根,注定了我要被你的人处死……”

“不,不会,我怎么回处死你!悯,我封你当皇后,悯,我封你当皇后,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

“勋,说出这些话,可不像你。你不会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就算你不杀我,你的亲信会同意?哼,如果不是他们,你也不会把心远离我。如果你不杀我,我永远就会是不满你的人的旗帜。你又怎能允许这样的存在?”

“为什么!”勋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为什么你要逼我杀你!”

“逼你?”悯的神色再次回复冷漠,“我才不会逼你杀我。我才不想死呢。我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我说了,我要活着,活得好好的,然后夺回我的东西。”

“那好,咱们走着瞧。悯,我一定会保护你周全,我一定会封你作皇后,我也会让你原谅我,我们会过得比以前更幸福。”

“幸福?我还能得到幸福,别说笑了。勋,你以为当上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你怎么还看不透。如果皇帝真的可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当年我就不会大婚,皇后九族也就不会冤死。我做不到为所欲为,你就更做不到了。

“悯……”勋无力地叫道。心痛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了。

“我母后呢?你将他怎么了?”悯忽然问道。

勋脸色一变,却不知如何作答。一直待在一旁听二人唇枪舌战的小安子听见,一下子跪下来哭道:“陛下,太后她,在叛乱第三天,薨逝了!”

“什么!”悯一摆头,怒视勋,吼到:“为什么!是你杀了她?为什么不放过她?”

“不是我。是她自己听到叛乱成功的消息一病不起,绝食三天后死掉的。悯,相信我。不管我多么恨她,她终究是你母亲,我是不会对她不利的。”

“好了。”悯打断他的话,颓然到:“我想见她最后一面。”

“已经下葬了。”

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追问,也不提出去看,只是软到身子伏在床上。好一会,被子中才传出闷闷的声音,“从今天开始,我们的斗争正式开始。”

***

勋已经登基月余。此间整顿吏治,汰换官员,论功行赏。若明功劳最大,封其为靖国候。文斌、杨影名升任元帅,掌握了全国大部分兵力。可是他们却没有发兵权,实质上兵权依然牢牢掌握在勋的手上。经历过两次逼宫,他不会傻到将兵权再次托付于人。

而就在他大肆封王封爵之时,有一个最重要的位子,却始终悬空着,那就是皇后的宝座。若琴是勋的原配夫人,在勋登基后,理应封其为皇后,可是勋不仅不封她为皇后,甚至未将她接入宫中,让她顶着威扬公夫人的名号住在威扬府中,对于若琴来说,这无疑是个奇耻大辱。

依旧是在烟雨朦胧的湖心亭中,依旧是相貌相似的两个人,话题,也依旧是那令人不齿的阴谋。

轻轻放下茶杯,若琴笑着向哥哥说:“恭喜哥哥,贺喜哥哥。现在哥哥已被封为靖国候,爵位世袭,我们若家总算是出头露脸了。”

若明放下茶杯,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虽然顶着威扬公夫人的名号,可是勋至今未与若琴圆房。因为怨恨,若琴原本圆润的脸削尖了,一双杏眼也拉长了,整个人散发出冰冷带刺的气息。看到这里,若明心中一阵烦闷,我的妹妹啊,我那原本天真直率的妹妹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都是因为我的任性葬送了她的幸福。我应该停手吗?可是一想到当日悯吐血昏倒的时候勋那焦急心痛的样子,心中的妒火又开始燃烧。勋啊勋,为什么你就能对他付出那么多,而不看我一眼?我真的那么不值吗?

“哥哥?哥哥?”耳边传来的呼唤唤醒了沉思中的若明,回过神来就看见若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了?怎么不回答我?难道说我恭喜得不对?”

“我……”若明无言以对。

“好了,哥哥!”若琴说着站了起来,走到围栏旁,盯着湖水幽幽说道:“人家都说双生子连心,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不用为我委屈。当初这门婚事也是我同意得。只不过……”若琴猛地转过身子来恨恨地说:“他不该一次又一次地羞辱我!现在我的丈夫是皇帝了,而我却顶着个威扬公夫人的名号住在威扬府中。连进宫见我丈夫一面都得递折子排日子接受盘查!奇耻大辱!我知道他心里只有他的悯,他想封他的悯做皇后,做梦!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只要我仍然是他的元配夫人,我就不会让他得逞!哥哥!”说道激动处,若琴忽的坐下来,抓住若明的手道:“这一次,就算你欠我的还我,你一定要帮我!”

看着妹妹因为气愤嫉妒而扭曲的脸,若明心中的怒火因为手足之情更加高涨,他站起来道:“放心吧,最困难的事都让我们做成了,更何况现在。我就是要他尝尝眼看着心爱之人却无法得到的痛苦。如今的天盛皇帝只是一个亡国之君,不知多少人希望诛之而后快。明天,我就会联名上书,要求皇上封你为皇后,并且……处死前朝皇帝!”

就在若明兄妹商议着如何置悯于死地的时候,阳华宫中,当今御日皇帝也忙着一件令他万分头痛的事情。

“悯,吃一口鱼,好不好?这次这云龙做得可真是不错。”

半靠在床上的悯撇了一眼勋碗中的外焦里嫩的鱼肉,淡淡地说道:“不想吃。”

“怎么会不想吃呢。早饭没吃,中饭没吃,难道你不饿?悯,求你,吃一口好不好?以前你最喜欢吃这云龙的。”

“哼!”从鼻中发出一声讥讽:“以前喜欢?以前喜欢现在难道现在还会喜欢?人都是会变的,以前我是君,你是臣,现在不也变成你是君,而我,连臣都不是了吗?”

“悯!”勋痛苦地叫道。看着悯日渐削尖的下巴,愈见肥大的衣服,勋心中一阵痛苦。自悯醒之后,就开始扰得宫中天翻地覆。由于侍侯悯的宫人除了小安子,几乎全部汰换,悯就开始专挑那些人的毛病。三天一小砸,五天一大砸,几乎将整个阳华宫都变了样式。勋就好几次在批改奏折和商议政事的时候被人请回内宫,安抚悯的怒气。而最近,悯迷上了绝食。有时一天一顿,有时甚至三天一顿,急得勋不知如何是好。

“悯,你不是要和我斗,夺回失去的东西吗?你这样绝食,损坏你自己的身子,你如何和我斗!”

悯柳眉挑高,眼角拉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绝食?我才没有绝食呢。我可不是还在吃东西呢?我仔细想了想,这几年我几乎不管朝政,连个亲信都没有。如今关在宫里,想要和你斗,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我得赌啊。赌你爱我之心。你若不想看见我饿死,就放我出宫!”

“哐!”当悯那句放我出宫刚一说完,勋就砸掉手中的碗站了起来,气势一下子强势起来。“不行!说什么我也不会放你出宫去!除了这个要求,我什么都答应你!悯,留在我身边,我们还同以往一样不行吗?”

“你还要我说多少次!不可能!我留在你身边只有死路一条。你的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不会的,我会保护你!我会封你为皇后,我明天就封你做皇后,没有人会碰你!”

悯悲伤地看着勋。什么时候他冷静理智的勋变成这般冲动,这般看不清世事了。

看见悯不再说话,勋再次装了一碗菜送到悯面前,而悯依然摇头不吃。又气又急的勋再也顾不得了,夹起一筷子菜放进口中,嚼上一嚼随即一把拉过悯吻上去要将碗里的菜喂给他吃。悯咬紧牙关硬是不开口,一场唇齿交战就此展开。久未进食的悯如何是勋的对手,不一会就被勋攻城略地,城池失守,被迫咽下勋喂给他的食物。勋又依法炮制,将大半碗菜喂进了悯的嘴里。每喂一次,就是一场大战。渐渐的,这场吻战变质了。勋感觉这悯柔软的嘴唇,身上一阵燥热。好久好久没有吻过他了,好久好久没有抱过他了。好想压倒他,好想抱着他。吻越发热烈了。

“嗯……”呻吟声自悯的嘴里传了出来。两个人的身体越发火热。没有谁能抵挡情人的亲吻。勋已经一个多月没有碰过悯了,这股禁欲的火热燃烧着他。悯尽管心下怨恨,懊恼,可是身体依然不能抵挡勋的抚摸。不管他有多么怨勋,多么狠勋,内心深处,他始终是爱着他的。

当身上的衣物被全部剥掉的那刻,一滴晶莹的泪珠自悯眼中滑落。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怨恨着他,明明抵抗着他,为什么还是不能抗拒他的热情。难道我真的如此的懦弱吗?勋,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为什么连这最后的尊严都不留给我。难道你真的只想让我囚禁在你的笼子里,只为你绽放吗?勋,你为什么这样自私。

不,不是。悯,我爱你,我爱你。爱是没有对错的。我只是想爱你,想完完全全的爱你,相爱的人互相吸引没有错。悯,你是爱我的,爱我的啊。

就算是我爱你,可是我不需要掺杂了异物的爱情。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勋了。勋,就算你现在占有了我,可是你依然不能如愿让我原谅你。我做不到。

相爱的两个人,就在这欲海中互相伤害,互相倾诉,互相呼喊。泪水,在两人心中不停地流淌着。

紧紧搂住身旁光裸的身体,在上面留下细密地吻。这日渐消瘦的身体只能属于他,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悯,我去上朝了。你放心,我会给你个名分,我会封你为皇后。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千秋万代,永远在一起!”

抬眼看着勋高大庄严的身影消失在初升的日光中,那朦胧的身影就这样消失在一片白亮之中。悯心中忽然有些不舍。心中不安的躁动提醒着他,灾难马上就要降临。一场风雨,即将在朝堂之上展开。深宫中的悯,又何时能够找回他的翅膀,重新飞回天空中呢?

***

勋跨进阳华宫时,悯已躺在床上了,双目紧闭,桌上放着一口未动的饭菜。小安子跪坐在床边守候,看见勋来,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就没有了动作。往日里龙行虎跃般轻快又极具气势的步伐如今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心上好似压着千斤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犹记得今早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给他幸福,要封他为皇后,可是……勋忽的疾步向前,走近床前,一把抱起悯,紧紧地搂着,想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揉进自己的灵魂,和自己的生命合而为一。

如果说悯自变乱发生时即已明白自己的命运,那么此时这双紧拥着他几欲让他窒息的颤抖双臂则在在告诉他,围绕在他周围的猎网开始收紧。

“悯,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我可以单枪匹马闯入万军之中如若无人之境,可以指挥兵马以少胜多谈笑风生,为什么当他们通通站出来要我杀你的时候我却无法开口驳斥,无法大声宣告我爱你,我要封你做皇后……”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辛辛苦苦夺我皇位,把我,也把你逼入了绝境。勋,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当皇帝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如今你还敢说你要封我做皇后这句话吗?”

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悯。从叛乱的那刻看见悯愤恨的眼光他就明白了,自己与悯之间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如今这种压力开始由外面传来,更是让他无能为力。如今的他总算明白了“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的那种痛苦和悲哀。眼看着心爱之人却不能得到,那种痛苦狠狠地折磨着他。

悯看着勋痛苦难过的样子,自己的心也开始抽痛起来。为什么会弄到如此地步?他爱他,他爱他,两个人不是相爱吗,又怎么会变成这样?恨恨地看着勋,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猛烈的快感!都是因为你的不信任,都是因为你贪婪的权利欲,都是因为你对爱情的不忠贞!如今你也得到惩罚了!我的痛苦会折磨着你,让你痛千倍,痛万倍!

耳边忽然传来皇后死前那凄厉地呼声,心脏猛烈地一跳。惩罚,惩罚,原来这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倒行逆施,惩罚我为这畸形的爱情所做的一切错事。一片电闪雷鸣从脑海中划过,快得令他抓不住痕迹,身体却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一种令人战栗的恐惧感生生从身体深处升起。另一种记忆仿佛在他身体里苏醒,却又让他无从感觉……

***

悯一直都知道这一天会来临,却没有想到会这样快。刚刚还是一片艳阳高照,转瞬之间,却又乌云密布,金光收敛,四下里一片阴晦。阴风四起,草叶纷飞,一片萧瑟景象。就在这一片肃杀之中,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若明和杨影名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尽管设想过千次万次这种景象,真正发生时,悯依然觉得心跳加速,手足冰冷,整个人都僵直在那里,冷汗浸湿了衣衫。只能勉强保持静坐不动的姿势,强做镇定开口问道:“私闯皇宫内院,你们还有规矩吗?”

“哼,什么规矩,你还有资格跟我们讲规矩吗?”杨影名首先答到。“今天,我们就是来送你上路的。”

“你,你们,你们有旨意吗?私自闯入禁宫擅自杀人,难道新朝就是这般目无皇权!!”悯已经听不清自己在讲什么了,耳边只听见心脏剧烈地鼓动声,一下下,沉重地,激烈地,敲打着自己。

“我们就是为了端正皇权。哼,皇上仁慈,依然留你在这阳华宫中,已经惹人非议了。而且前朝依然有很多旧势力妄图推翻新朝。留你在,始终是个祸害。我当然要替皇上解决掉你!!”

悯呆呆地看着眼前英武阳光的男人,好一阵才低声说道:“为什么?我自问从来没有对你不起,当初一再提升你。为什么你会如此恨我!为什么!”悯的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绝望。

愣愣地看着悯,杨影名不知如何作答。“我,你,你确实待我很好。可是,可是,我是个粗人,只知道跟着元帅,不,是皇上。皇上待我如兄弟,我当然要帮他了。他们都跟我说留你在对皇上名声不好,对皇上皇权不利,说你迷惑皇上,败坏朝纲,我当然不能留你了!”

“好了,影名!你先带他们出去,我想单独跟他说两句。一会儿你们再进来。”一直静立在旁的若明开口了。

屋内只剩下了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弥漫在清冷的阳华宫中。这是若明第一次这么近打量悯。淡淡的柳眉,狭长的星眸,苍白的瓜子脸,看着看着,若明只觉得一股淡淡的悲哀在胸中扩散开来,茫然不知所措。轻轻叹了口气,若明低声问道:“为什么他会如此爱你?你究竟有什么好的?”

惊讶的悯回望若明,那对温润的眼眸中盈满了爱的痛苦,爱的妒忌,爱的纠缠,悯明白了。“是你,是你,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不是?”

“没错!你也爱过,你也爱得疯狂,你应该知道那种痛苦的滋味。我也爱他,可惜他心中只有你,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不甘,我的内心揪心的痛苦,所以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这段日子以来,你们尝到了吧。看着你们在爱中痛苦的挣扎,我心中真是痛快,痛快!哈哈哈……”若明开始放声狂笑,转瞬之间,笑声变得低沉,若明跌坐在椅子上,一种痛到深处的压抑声音自若明处传出:“却也空虚难受到了极点!!”

平复了一下情绪,若明抬起头:“既然事情由我一手挑起,也该由我一手结束,待到你死了,这一切也就结束了。”说完,高声向外喊道:“杨影名!”

门立刻被推开来,杨影名手持硬弓向里面走来。死亡如此清晰真实的靠近了悯,所有的矜持和冷漠立刻化为乌有,悯高声叫着:“不,不要!!你们不能!”从桌旁逃开,向外跑去。可惜死神的脚步是那样的快速,虚弱的悯立刻被抓住,冰冷的弓铉架上了脖子,强硬的手臂开始扭动,那纤细的弓铉就这么卡进来脖子,细白柔嫩的脖子流出了死神杯中的美酒。压抑的感情开始爆发,奔涌,和勋相遇相识到现在之间一幕幕画面夹杂着不知名的记忆开始快速而又清晰地在悯脑中闪过,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悯厉声高叫:“勋,勋!勋!救我!勋!”

“皇上!”到御膳房去打点饭食的小安子怎么也想不到,就在自己离开的那片刻功夫,阳华宫中一切都变了样。他高贵美丽的皇上,如今却好似折断了美丽脖颈的天鹅,在冷酷的弓铉下挣扎,惨叫。鲜血汩汩地顺着脖颈滑落,滴溅在地上,好似朵朵樱花。曾经娇艳的双唇如今却是乌青一片。

小安子哭叫着冲了进去,想要解救他的皇帝,他终生尽忠的人,可惜,冰冷的剑锋还未等他触碰到悯的衣角,就已准确的插入了他的心中。若明手持利剑,冷漠的看着一切,眼中,却是死一般的疯狂和痛苦。

“勋啊!救我!”再一声凄厉的叫喊之后,一切归于平静。勋,此时又在哪里呢?

早朝由于若明提出的新的赋税方案以及释放私奴,禁止买卖奴隶的法案而商议了足足两个时辰。直说到明日当空,众人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方才罢休。下朝后的勋疾步向阳华宫赶去,却在半路遇上了若明。

对于这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出生入死,出谋划策的兄弟,勋是全身心的信任着的。因此,当若明以朋友的身份提出要勋去看看自己妹妹的时候,勋没有办法拒绝。于是勋还来不及回阳华宫换衣服,就被请去了威扬府。

偌大的威扬府已没有了当日宾客盈门,门庭若市的景象,府中的人也因为自己身份的变迁,而少了大半。走进府中,到处都是杂草丛生,干枯的树叶漫天飞舞,空寂,冷清,是勋对如今的威扬府的评价。若琴就依然住在这样的威扬府中。

还是那湖心小亭。简单的小菜,一壶浊酒,名义上是夫妻的两个人就在亭中相对无言,默默喝酒。

思量半晌,勋终于痛下决心。“若琴,我想,我是不会封你做皇后的。可是再呆在这威扬府中实在对你不起。若琴,我写下休书,断了这本就不该开始的关系吧。然后我封你做公主,再给你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的嫁了吧。”

放下手中的酒杯,若琴冷笑道:“你可真是自私呢。如今你是皇帝,你说什么都可以,又何必来问我呢?可是你怎么能够忍心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受到羞辱!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你做了皇帝,却让我当你妹妹,再次嫁人。难道你眼中只有天盛皇帝的尊严是尊严,其他人的尊严就不是尊严了吗?!”

“你说什么!”勋惊道。

“哼,你真当别人都是傻瓜,什么都不知道吗?哼,如今你受到报应了吧。眼看着心爱之人却又无能为力,生生痛在心中的滋味你知道了吧!这是天在惩罚你们!”

“若……”勋手中的酒杯砰然落地,心中瞬间的绞痛夺去了他的心神,脑中传来悯凄厉的喊声:“勋!救我!”从不离身的神兵连生发出阵阵白光,嗡鸣声不断,伴随着阵阵抖动,令人心寒。一阵剧烈的抖动之后,连生停止了活动,自剑柄处生生裂成两端,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剧烈的恐惧笼罩全身。“悯!”

“哈哈哈哈……看来哥哥他已经成功了!你的悯,你再也见不到……”一巴掌打断了若琴疯狂的叫喊,勋不再看她一眼,向马厩狂奔而去。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了。

看着勋狂奔而走,两行清泪自若琴眼中流下。扶着亭旁的栏杆,若琴笑了。犹记得当年那个买礼物给自己的人,那个陪自己谈心的人,那个和自己拌嘴的人……双生子,真真连喜欢的东西都一摸一样呢。爱一个人,真的好辛苦呢……

一抹决然的身影就这样自亭中跌落湖中,那一刻,她是笑着的。

策马狂奔的勋眼中已是一片狂乱,手中的鞭子一下接一下狠狠的抽在马臀上,将精壮的马臀抽得血肉淋漓,从未受过如此刺激的宝马疯狂奔驰,好似从新回到了辽阔的草原上疯狂飞奔躲避狼群的时候,一路奔回了宫,奔到了心爱之人所在的地方。

他心爱的人儿啊,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地上,依然那么高贵,依然那么清冷。美丽的脖颈上依然套着死神的绞索,已经变得鲜红,凝固的血液让它变得更为狰狞。那美丽的星眸大大地睁着,眼角边犹然挂着璀璨的泪珠,乌青的嘴唇张地大大地,好似仍然在呼喊爱人的名字。可是一切都已经不再鲜活,留下的只是死寂,深沉的死寂。那强壮有力的死神之手依然握在硬弓上,还来不及拿开。

呆呆的走过去,轻轻地抱起他,轻盈的身躯依然柔软,依然娇嫩,却再也没有那令自己心动不已的活力和狡黠。他爱到深处的人啊,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躺在自己身上,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不会对自己哭,不会对自己撒娇,不会对自己吵闹,也不会用他柔软的红唇亲吻自己了。痛到深处的一声哀嚎,包含了无数的爱恋,无数的愧疚,无数的心痛,千千万万的感情,只化成了一个字:“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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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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