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皇甫纯并没有来，襄是在山上度过了好几个月后，才见到他的。

亲见这位仙人之前，襄从朝允烑和周允镜那里听了很多关于他的描述，他们告诉襄，皇甫纯是从轩界来的，他法力无边却又慈心善怀。

朝允烑是朝宜县人，刚出生就被扔在路边，差点被狗咬死，皇甫纯收养了他，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周允镜本来不叫这个名字，她娘早产生下一对双胞胎，姐姐一切正常，她却奄奄一息，大夫断定她活不了几天，皇甫纯正好路过黄渊郡守府，他善心救活了她，但她仍然活不过15岁，除非生活在仙界，周允镜的父母哭着长跪在他脚下，皇甫纯这才同意收养她。

“我以前叫孟慈，”周允镜说着望向碧蓝而浩瀚的天空，“哎——爹，娘，还有姐，一定很想我——”

郭景襄穿着老厚的棉衣，还是冻的直抖，朝夷山大概是太高了，冷的好像不在人间，但朝允烑和周允镜却单衣薄衫，毫无所谓，后来襄才知道他们带着皇甫纯从轩界带回来的宝贝，一块手指甲大小的白色石头，很像一团雪，却永远不会化。

“师父说，你爹是好人，不过时运不济。”周允镜告诉襄，“师父还说，你以后会比你爹还厉害的。”

这些话她不会当着朝允烑的面说，显然是不应该告诉襄的，但周允镜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什么都讲，或者她只是觉得这没有什么。

“你爹是被腰斩的，就是用很重的斧子，从高处落下来，一下子把腰这个部分砍断。但那样的话人不会立刻死，能活好一会儿——”

襄努力了半天才恢复自己停止的呼吸，“会疼吗？”

“我想应该很疼，”周允镜玩着她的小手指，“师父说过，这种死法很痛苦。”

“我爹多久才走的？”襄的语调很平静，牙却要咬碎了。

“倒不是很久，我听说，有个小太监溜进刑场，偷偷给他喂了毒药，你爹立刻就死了。”

襄一愣。

“这个小太监后来被抓住了，可没有一个人敢治他的罪！你知道为什么吗？”周允镜笑了起来。

“为什么？”

“那个小太监是铂蒋假扮的，他会是未来的皇帝。哦，对了——”周允镜补充，“他还是我未来的姐夫。”

襄认识铂蒋，郭哲做过太傅，铂蒋是他的学生之一，襄见过他，那时铂蒋的父亲铂旌，还只是诸多王子中的一个。

这个人的父亲和祖母杀了襄的全家，他自己却在最后一刻给了爹爹解脱，这算什么？仇还是恩？

襄想着回身离开，周允镜一个人站在博陵崖上，对着他喊，“喂，你怎么啦？”她并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经改变了一个人的灵魂，襄不是以前的襄了。

不久后襄见到了皇甫纯。

那一天他独自坐在屋里看书，他反复的读爷爷留下的极论，有上中下三本，现在他只有其中一本。

身后有脚步，襄听若不闻，尽管他知道来人不是朝允烑，也不是周允镜，更不是任何侍者。

“喜欢读这书吗？”来人站在襄的身后说话了，语调温柔，音色优美极了。

襄点了点头，不回答，也不回头。

“读懂了吗？”

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微微扬了扬下巴。

“读懂了，你会做什么？”

襄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着面前一块用来做灯的自光的萤石。

“实现我的理想。”他说。

“你的理想是什么？”

襄沉默，只是在心里说了两个字。

来人笑了，“这算不得理想，只是个任务罢了——”他来到襄的桌前，被他抚过的萤石顿时亮的可怕，“我问的，是值得你用尽毕生心血也无悔的那个理想。”

襄一怔，这个问题让他突然觉自己的内心是如此茫然和空洞，他慢慢的站起身，跪下，深深匍匐，“景襄叩见仙尊。”

皇甫纯微笑，“起来吧。”

襄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爬起来，毕恭毕敬的低头站着。

“景襄，你可不是一个低头做人的人。”皇甫纯说。

襄猛地抬起头，瞪着皇甫纯。

这个已经活了几百年的仙人，正用他像宝石一般的眼睛望着自己，他的脸年轻而俊美，只有一头雪白的长才显得他有多么与众不同。

“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皇甫纯说，“只要你不迷失方向。”

襄怔怔的望着他。

皇甫纯仍保持着完美而神秘的微笑：“孩子，记住，有我在，你不会迷失方向的。”那笑容仿佛朝夷山难得一见的阳光，照亮了襄心灵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