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事实证明,李大小姐是下定决心落实她的威胁了。那天之後,他们不只在隔天见到面了,事实上他们——天天见。

李琳爱开玩笑,做事也经常半途而废。不过这一回,倒是连她自己也出乎意料的坚持与认真。

从老爸那里拿到他的名片後,她就替自己的时间表做了个规划——凡事以他为主。

什么做脸、护发、逛街全都摆到了一旁。反正那些事也是因为她无聊,所以才去做的。

李琳抱著一整袋的星巴克咖啡,蝴蝶似的飞进了「慈心」基金会。

「大家好,我替你们送咖啡来了。」她巧笑倩兮地说道。

「谢谢。」

基金会的人已经习惯了这位美女在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带著咖啡前来替大家提神。

「易家文在吗?」李琳把咖啡发派到每个人桌上。

「董事长……可能不在。」年资最轻的吴心兰接过了咖啡。「谢谢。」

「只要我来,他就不在,对吗?」李琳叹了口气,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

捧著她的咖啡,李琳自顾自地朝会长室走去,一副基金会就是我家的自在模样。

没人阻止她,一来是因为习惯,二来是因为董事长的奶奶刘慈心在今天的晨会之後,私底下和大家攀谈了一下,神情愉悦地下令大家要帮李琳多多制造机会。所以,大伙对於李琳的来来去去,也就更加顺理成章地睁一只眼闭一只限了——有咖啡喝、有俊男美女主演的连续剧可看,何乐而不为呢?

何况,看著一向斯文有礼的董事长因为李琳而脸色大变,其实满有趣的。

大伙的目光随著李琳的方向推进——

女主角按照惯例,边走边整理了一下头发,然後才走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前。

「易家文,我来了。」李琳敲了门,半倚在门边,摆明了早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

门内无声无息。

「亲爱的,我来了。」她又敲了敲门,两只粉拳一块敲,叮叮咚咚地像在打鼓一样。

「走开。」易家文的声音,冷冷地透过门板传出。

啊,鞋带松了。李琳不痛不痒地弯下身去系球鞋的鞋带——拜他老叫她在门口罚站之赐,她的高跟鞋都晾在鞋柜里了。

不过,穿运动鞋真的很舒服哩。

李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顺道伸长手臂做了个拉腰的运动。「宝贝,开门喔。」

「走开。」易家文的音量提高,这回明显地带著怒火。

「你每天都说『走开』,说得不烦吗?」她好声好气地说道,低头喝了一口她的拿铁。

「再烦也没有你烦!」

易家文眼神凶恶地拉开了门,而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兀自一脸惬意地站在墙边,神情愉快地喝著咖啡。

「十分钟,比昨天快了两分钟。」李琳朝他一笑,倏地从他身边钻入他的办公室。

「你真的很……」他一手擦在腰上,又连忙放下。

双手擦腰是她生气时的招牌动作,他才不要受到她的影响。

「我真的很烦,对吗?」李琳得逞地一笑,大剌剌地跑到离他最近的沙发,把她的背包放到地上,美腿一摊,一副长驻於此的模样。「嫌我烦吗?那很简单啊,只要你接受我的追求,一切就天下太平了。」

「你作梦。」易家文走回他的办公桌前,重新打开档案夹。

「不好玩,这句话你昨天说过了。集满十个『你作梦』,可以换我的香吻一个,如何?!」她捧著咖啡,好心地建议道。

「你……」易家文抬头要喝斥她,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的嘴巴上有一圈牛奶泡沫。」像个老公公。

「喔……」李琳俏皮地伸出舌尖,小猫咪似的舔了嘴巴一圈。

易家文瞪著她性感的小动作,不自觉咽了口口水,回想起她唇舌的柔软触感——芳馥绵柔得不可思议,全身上下皆然。

可这样女人味的她,偏又爱撒娇,每回一黏起人时,是连小孩都要自叹弗如的。

不过,小孩可没她那么多心眼,她知道如何善用自己的本钱来勾引对方说「YES」。他这几天已经被她缠得差一点陪她去吃饭了。

易家文抿紧唇,用力掐了下档案夹,对於自己的自制力相当地不满。

「还有吗?」李琳笑咪咪地指著自己的唇问道。

「还有什么?」他错愕地看著她,一时之间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我嘴巴上还有没有牛奶泡沫?」她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那份档案很难处理吗?不然他的手指头干嘛掐得那么紧?

「没有。」易家文简短地回答,尴尬地把目光移回下半年度的经费预算书。

李琳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冷漠,兀自低头喝热咖啡喝得唏哩呼噜,完全不知道他又分神看了她一眼。

「我帮你泡茶,好不好?」她心满意足地喝完咖啡後,心血来潮地问道。

「我自己会泡茶,而且你已经妨碍到我的工作了。」他板起脸,目不转睛地看著预算书上的数字。

「你可以打电话跟我爸申诉。」

她溜到了他的办公桌前,偏著头朝他狡猾地一笑。

「打电话给李伯伯,那才叫自投罗网。他把你嫁掉的目标是很明确的。」易家文不以为然地抬头说道,鼻间清楚地闻到她身上的玫瑰香气。

「干嘛把人家说得像个滞销品一样?!」她嘟起唇抱怨道,顺势坐上他的办公桌,两条腿在他面前晃啊晃地。

「你如果没滞销,何必天天来我这里报到。摆明了就是行情下好,没事做嘛。」

易家文拿起档案夹打了下她的背,推她跳下办公桌。

「我是没事做啊!而且,我好喜欢这里的感觉嘛,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平和。」她才滑下桌子,眼睛就突然冒出星星,不由分说地便抓住了他的手。「喂,我来这里工作好下好?」

「我们请不起你。」他望著她眼中的兴奋,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老了——她脑筋运转的速度,显然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我可以当免费义工。」她举起手行了个童子军礼,眼巴巴地看著他。

「请你态度认真一点,不要把别人的工作及生活当成游戏。」莫名的烦躁让他重重地放下了手上的文件,打散了一桌子的年度活动计画。

他讨厌自己规律的生活被人打乱!更讨厌那种受她影响的感觉!

「我追你追得不够认真吗?你一点都没有感受到我的认真吗?」她没有笑,拧著眉凝睇著他。

「你追我的理由不过是因为我惹火了你,这样的追逐实在太游戏人间了!」

易家文猛然推开椅子,踱步到角落的置物柜,泄愤似的抓了一把茶叶丢到陶杯里,为自己泡了一杯茶。

李琳挡在他的面前,不让他离开。

「如果那个说法只是个藉口呢?」她深吸了一口气,笑容竟紧张到有点颤抖。她知道——当初那些气急败坏的说词,只是她潜意识的希望反射啊。

易家文用力地放下茶杯,身子一僵,肩膀也不自觉地绷硬了起来。他的心跳乱轰轰地在胸口胡乱冲撞著,一点也无法思考。

「我本来就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喜欢我。」李琳红了脸,轻咬了下唇,却还是毅然地拉住他的手臂,仰著脸对他说道:「你喜欢我,好不好?」

易家文说不出话,感觉到她发凉的小手在他的手臂上轻轻颤动著。

要如何拒绝这样真诚的要求?

他看著她耳朵上那副乔治杰生的近万元银耳环,又把目光栘向她手上那只最少超过三万元的爱玛仕手表。

他想起了高珍珍。

「我不会上当的。」他寒声说道,面无表情地推开她的手,转身走回办公桌。

「你瞧吧,你心里那道防备的高墙根本不许任何人靠近。我甚至觉得你不是不喜欢我,你是害怕这样的关系。」

李琳泄气地跟在他的身後,忍不住低声叨念著。

「那些心理学的书本,只教了你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意吗?」易家文凛著睑坐回办公桌後。

「你喜欢一个人时,难道不会去猜想她在想什么吗?」她给了他一个白眼,严重怀疑自己究竟喜欢这个固执的家伙哪一点?

「猜想有什么用?人生不会因为猜想,而有任何改变。」就像他永远猜不懂爸妈为什么不能对他多在意一点、不懂爸妈为什么可以在儿子国中时就丢下他与奶奶,自私地在英国的街头逍遥,过著两人世界。或者,他根本是不敢去猜想爸妈这些举动背後的真相,可能只是——

他不值得爱……

易家文拿起钢笔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失控的力道甚且划破了纸张。

李琳端起了那杯被他遗忘在置物柜上方的热茶,小心翼翼地走向他。

他盯著那杯热气腾腾的茶,不想开口。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两个人都得到幸福呢?」她坦白地说道,美丽的脸上满是苦恼。

易家文没抬头,手掌却已经捏紧到连指关节都泛著白。不能再看到她必然楚楚可怜的神色,否则他真的会为她坏了不碰感情的原则。

「看著我,好吗?」她的手覆上他的。

「你不该招惹我的。你明知道我无心跟你玩这种恋爱游戏。」他警告地说道,冷冷地挥开她的手,用一种刻意冷漠的眼神望著她。

「你以为我喜欢空手握白刀啊!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你是天使还是恶魔,哪是我能决定的呢?我只能拜托你对我手下留情一点,不要伤害我太重啊。」李琳鼓起颊,幽怨地看他—眼。

「你如果不想受到伤害,就穿上铠甲保护好你自己。」该死!他的语气和声调透露了太多令自己心惊胆跳的期待。

「穿上铠甲,然後感受不到春夏秋冬的变化?」神经向来大条的她,没发觉他的异常,只忙著想导正他的不正确观念。「因为害怕可能的伤害,所以放弃了爱人的美妙,那就像一个人害怕明天会死去,所以就整天混吃等死一样地消极啊!」

「我不需要一个生活没有目标的大小姐来教导我生命的意义。」他眯起眼瞪她。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人活著至少要让自己愉快,不是吗?你创办基金会,不也是想让别人的生活过得更好吗?那为什么你不先敞开自己的心胸,让自己更好呢?」她愈说愈起劲,最後还拿起他的茶喝了一大口。

易家文皱起了眉,目光却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他总算知道自己为她动摇的原因了——因为她热爱生命。

他只是一具靠别人的快乐当燃料的机器,看到别人过得好,他就会觉得好。至於什么会对他最好,他已经不愿意去想了。感受得愈多、在乎得愈多,受到的伤害就会愈大。从他的父母到前妻,他已经受够了。所以,他对李琳愈是在乎,他就愈是提心吊胆。

他在乎李琳!易家文心头一震,脸色铁青地瞪著她——他该不会是妄想自己可能从她身上,得到和父母亲一样的狂情挚爱吧?!

他不要那种自我中心的爱啊——可是私心底,他又忍不住想知道,那样被爱著的感觉是什么……

「哈哈,我说得太好了。你没话可以反驳我了吧?!」李琳看著他脸上的震撼,忍不住双手擦腰,小小得意地昂起下巴。

「我没有空和一个无业游民闲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狼狈地别开头,粗声地命令道。

「那你忙,我不吵你喔。」李琳晕陶陶地瞄了一眼他频频深呼吸的举动,却没有戳破他的恼羞成怒。

她知道他动摇了,只是拉不下脸来同意她的话罢了。就像他其实可以狠下心把她赶出门的,可是他纵容她了,甚至没有因为她而找理由不来基金会上班。他的心里还是想获得幸福的,不是吗?她好想看他弃械投降的样子噢!

李琳雀跃地哼著歌,然後又掩著嘴把唱歌的声音降低一些——他又皱眉头了,一脸横眉竖目想找人吵架的样子。

李琳踮著脚尖,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柜前左右张望著——哇,好多档案夹、好多社会学的书噢。

她随手抽了一本上个月的老人访视纪录,窝到沙发里坐下。

过了半晌,听不见李琳的喳呼声,易家文趁著喝茶的空档,飞快的瞄了她一眼。

那小妮子低著头,捧著档案看得可认真了。

於是他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也专心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中。

「财团法人基金会和一般的基金会有什么不一样?」李琳突然抬头问道。

「财团法人要交一千万的保证金,基金会不用。但是前者可以申请补助、从事募捐,後者则不行。」

「原来如此啊。」她又低下头,认真地和档案前几页的公文奋斗。「那你们每个月要负责多少个老人访视案例啊?」

「不一定,看当时的人力及社会局转介过来的个案有多少。」他头也未抬地说道。嗯,下一季应该在南部办一次志工培训,替未来的安养院招募一些基本志工。

「可是你们基金会的人又不多,只有这么三、四个人,如果全都出去做个案,那基金会不就闹空城计了吗?」她又问,一脸的好奇。

「有些合格的志工,可以代替我们的职员去做这种访视的工作。」他拿出记事本,记录下一些未来的待办事宜。

「那要怎么才能成为合格的志……」

「你很吵。」易家文停住写字的动作,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小气鬼,教我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李琳咕哝著,心不甘情不愿地鼓起颊说道。

「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他刻意强调著她的无所事事。

「那你下班时间教我,好下好?」她一脸求知若渴的样子,只是眼里的晶光闪烁得太耀眼。

「你闭嘴。」他低吼了一声,再度低下头。

呵,他没拒绝耶。李琳抿著唇,掩去她的偷笑。她翻过档案头几页无聊的公文,开始看那一叠访谈纪录。

易家文敛回心神,把奶奶创设的「博爱」基金会档案拿起来研究。过阵子,他可能要陪奶奶南下帮忙处理一些申请文件。

奶奶嘴里没说,可是最近身体的确又差了些,上下楼梯的时候也愈来愈容易气喘吁吁了,回南部老家时再帮她排一次例行的心脏检查好了。

呜……

什么声音?易家文警觉地抬头看向房间另一端的她——

只见李琳低著头,抱著档案夹,一动也不动地坐在沙发上。

她睡著了吗?果然,对一个大小姐而言,这些东西无聊琐碎得紧,等到她的新鲜感过去之後,就会像高珍珍一样开始对所有的事不耐烦。他太清楚那样的变化了。

他脸色一沉,弯身打开了电脑,却又听见一阵疑似抽泣的声音。

「呜……」虽然这一次的啜泣声已经转弱到接近呼吸的音量,不过易家文仍是听到了。

易家文疑惑地起身朝她走去,每靠近一步,就更确定双肩微微抽动的她,似乎真的在哭泣。

「怎么了?」他伸出手挑起她的脸颊,惊见她一脸的泪涟涟。

李琳睁著眼,几颗挂在眼眶边的泪珠被他一吓,便滴溜溜地滑出了眼眶。

「为什么……」她哽咽地倒抽了一口气,颤抖的手指紧抓著访视档案。「为什么会……会有这样的事?」

易家文低头拿过那份访视纪录,很快地看了一遍後,合上了档案夹,摆到桌上。

「人生里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他镇定地说道。

「可是那样真的很惨啊。这个老伯伯已经八十岁了,一个月才领不到一万块的津贴,他儿子还要回来抢这些钱。他年纪那么大,又是一个人住,万一身体不舒服,根本没有人能帮忙啊。」李琳急得直跳脚,完全没注意到易家文正拿了张面纸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我们曾安排他去住安养院,老先生不愿意,我们总不能强迫他。」他拿过桌上一瓶水,扭开瓶盖之後,递到了她手里。

「我去找他谈!」她拿著矿泉水,激动地说道。

「一个人活到了八十岁,要他照著别人的意思去过日子,是件很难的事。就像他拿钱给他儿子一事,如果不是他心甘情愿地给,那么他儿子也拿不到一文半毫,不是吗?」

「我不懂这个老伯伯为什么不让自己变得更好。」她咬著瓶口,娇美小睑苦哈哈地皱成一团。

「我们也不懂。但是,我们会尽可能地帮助老先生过得好一点,这就是我们基金会成立的目的。我们的志工人员一个月会去探视他两次,帮他打扫房子、陪他说说话,至少当他需要人帮忙的时候,知道自己还可以打电话告诉我们。」易家文在她身边坐下,平心静气地说道。

「我下次可以跟你们一块去探视他吗?」她的小脸充满了爱心与期待。

「志工们还要负责帮他做居家打扫,你受不了那种脏乱的。」

他皱起眉,不知道这位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小姐又想耍什么把戏。

「你没带我去过,怎么知道我不行?!」她大声抗议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行?」易家文看了她一身的高级服饰,不以为然地抿了下嘴角。「因为你看起来就是不行。」

「我喜欢用好的东西,这和我想做好事的心情并不违背。」她振振有词地说道。

李琳「砰」地一声把矿泉水摆到桌上,喷溅出来的水闹了一桌子的水灾。

易家文抢救起档案夹,快手抓了几张面纸擦去上头的湿渍,不屑地看她一眼,摆明了就是认定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内疚地拿起面纸也想帮忙,却被他的手推开。

「我已经处理好了,不劳你多事。」他说。

「我只是不喜欢被误解嘛。」她轻咬著唇,明媚的脸孔顿时化为小媳妇般委屈。

「何况,我身上的衣服也是趁打折的时候买的呀……你可不要鸡蛋里挑骨头啊,每个人的爱心程度不一样嘛,你不能要求我不爱自己而去爱别人啊。」

「我当然不会要求你爱别人比爱自己多,只是你缺乏了当志工的正确观念——需要帮助的人,他们不会希望别人同情他,他们需要的是别人的关心。」易家文沉声说道。

李琳看著他忽然变得严峻的面容,整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懂了。」她霍然低头绞著自已的手指。

「不要因为我说了你两句,你就给我掉眼泪!」易家文粗声命令道,浓眉拧得死紧。

她的眼泪应声而落。

一滴、两滴、三滴……无声地落在她的牛仔裤上。

「我真的懂啊……真的。我……我妈妈……」青葱十指绞成结,说话声调微带著颤音。「在我四岁的时候就过世了。我不是很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只记得我最讨厌别人摸著我的头说——好可怜,这么漂亮的孩子居然没有妈妈。我宁愿他们读故事书给我听、或者是陪我玩,而不是拉著我的手一直说,没关系喔,还有爸爸可以陪你。我当然知道我还有爸爸,我一点都不可怜!」

易家文望著她光滑手背上的青筋毕露,闭上眼眸一秒钟,然後任由自己的意志控制了自己的手臂,环住了她的肩膀。

「抱歉,我不知道你母亲已经过世了。」心疼地将她揽紧了一点。

「没关系,我习惯了。」她佯装不在意地耸耸肩,姿态却无力地像在发抖。

「这种事,会有人真正习惯吗?」

易家文的下颚顶住她的发丝,轻叹了一口气。

李琳鼻间一酸,重重地咬住自己的手指。

「都是你害我哭的!」她的拳头捶上他的肩头,脸颊却又矛盾地益发挨近他的胸膛。「对不起,害你也跟著我难过。」

「我没有难过。」他淡淡地说道。

「死鸭子嘴硬。」她红肿的眼,目不转睛地盯著他抿直的唇线。

他低头看她,拧了下她的鼻子。

「不要捏我的鼻子!」她惊叫一声,急忙拿面纸捣住自己的鼻子,阻止了两管鼻涕横流的惨剧。

易家文勾起唇一笑,笑容却悲哀地像在流泪。李琳是因为没有母亲而难受,而他这个父母健全却形同虚设的人,又能作出什么反应呢?

「哭一哭会好一点的。相信我,这是过来人的建议。」李琳捧起他的脸孔,锁住他的视线。

「是吗?」他挑挑眉,不予置评。

「对!」她用力地点头。

「傻丫头。」他摸摸她的头,淡淡笑了。

李琳仰头想说话,只是才看到他空洞的眼神,眼泪就一古脑儿地掉了下来。

「你哭什么?你刚才是在建议我哭,不是建议你自己哭吧?」易家文心烦意乱地看著她的泪水,胸口不舒服地发窒著。

「你哭不出来,我只好帮你哭啊……」她蓦然撞入他的胸膛里,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别人不爱你,可是还有人很想爱你的啊……」

易家文瞪著胸前哭到不能自己的她,好半晌才有法子说出话来。

「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低语著。

她没听清楚他的话,抬起一双被泪水浸成火红的眼眸,疑惑地看向他——

而後,他低头吻住了她……

吻去了那些为他而流的泪水、吻入了他不想说出口的情感。他的吻激切狂野,带著一种将她整个人全都吮入骨子里的强悍,完全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时间与力气,霸气地索取著她情难自禁的呻吟,让彼此在吮吻之间忘了所有过去与悲伤,只记得当下这一刻的缠绵。

「这样代表著……我还是很有希望追到你吗?」她红著颊,双手倚在他的胸膛上,气息微喘地睨著他。

「那只代表了男人的劣根性。」易家文脸色骤变地将她推到一臂之外。

该死,他不该吻她的!就算她看起来楚楚可怜、就算她让他感到心软心动心痛,他都不该吻她的。因为他不要感情,而且也不想伤害她啊。

易家文以一种刻意的冷漠眼神,瞪著她被吻成水红的双唇。

「易家文!」她看出他神情中的变化,直接揪住他的衣领,忿忿地低吼道:「你胆敢在那样吻我之後,再说一些混帐话试试看!」

「抱歉,刚才的事是我失礼了。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易家文客气地拉下她的手,有礼地说道:「明天开始,我们基金会不再是你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了。」

「你……你这个反覆无常的臭男人!」李琳扯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起身。「你要去哪里?」

「我去洗手间,而你可以离开了。」他深深凝视了她一眼,却坚定地拉开了她的纠缠。

没让她来得及再次握住他的手,他已经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李琳看著紧闭的门扉,她泄愤地一脚踹向桌子,在黑色桌脚上留下了一只球鞋印。

怎么会这样!他应该、肯定、绝对是喜欢她的啊!

「董事长,你奶奶打来的电话。」电话的内线扩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回响著。

李琳看著电话、盯著电话,而後疾冲到电话旁,毅然地抓起了听筒,为自己的爱情寻找外援。

「喂……奶奶,您好!我是李琳……嗯,我就是那个咖啡美女啦……」

十分钟过後,李琳终於了解什么叫作姜是老的辣、什么叫吉人自有天相、什么又叫作姻缘天注定!

易家文,逃不出她的手掌心了!

哇哈哈——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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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爱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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