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上七点一到，俞意彤就准时出现在沈群家门口，也不管他是不是想去，就把他拉出门。

圣慈寺已经有将近一百年的历史了，平常就已香火鼎盛，不但本地人常来这里求神问卜，也常有外地人特地来上香，俨然变成一个观光胜地。

平常来这里拜拜的香客就已经很多了，更别说三年才举办一次的庙会，更是吸引了不少人潮。

人一多，摊贩也跟着聚集过来，圣慈寺前的广场就成了临时的夜市。

夜市里有不少观光客，但更多的是本地居民，俞意彤一踏进夜市，就见到不少熟面孔。

「俞老师，你也来逛庙会喔！」

向俞意彤打招呼的人是在菜市场里卖衣服的芳姐，这几天她也到这里来摆摊，冲着人多，可以多赚一点。

「是啊是啊！」俞意彤也热情的回应。

「这是你男朋友喔？」芳姐努努嘴，看了眼她身旁的男人。

「不是啦，芳姐你误会了，这位是新搬来的邻居啊，就是街底那栋大房子有没有……」

「街底的大房子……」芳姐想了想，突然大叫出来：「你是说那栋鬼屋？他就是那个住在鬼屋的人喔！」

「芳姐——」

俞意彤连忙制止她。虽然大家都喊那栋房子是鬼屋已经好多年，也成习惯了，但在主人面前这样说好象不太好。

见沈群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芳姐心底一惊，连忙噤声，她悄悄将俞意彤拉到旁边，小小声在她耳边说：「他住在鬼屋耶，你怎么还赶跟他在一起，不怕招来什幺喔？」

「不会啦，我看他们住得好好的，一点事情也没有。」

「哎哎哎，人不能太铁齿，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说着，芳姐又偷睨了沈群一眼。「而且他这个人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常人，住鬼屋没出事，一定是他的煞气比那些东西还重，你要小心，这种人不适合当男朋友啦！」

「芳姐，他不是我男……」

还没把话说完，芳姐看到摊子有生意上门，连忙撇下俞意彤上前招呼，临走前还不忘向俞意彤使个眼色，要她多多小心。

走没几步，沈群便机灵的发现：经过的摊贩眼光总聚集在他们身上，然后还不断窃窃私语，他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但俞意彤就不同了。。

她不喜欢引人注目，更不习惯成为别人谈论的中心，见到第五个摊贩在他们背后窃窃私语后，她终于忍不住了——

「福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她在一堆指指点点的人当中，找到熟悉的面孔。

福婶转过头见到是她，连忙把她拉到一旁。

「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没有啊，想说大家是邻居，所以……」

她的话还没有讲完，就被福婶急急打断。「哎唷，你怎么可以跟那种人在一起？他们很复杂的！」

「其实不……」结果又被打断。

「要不是我跟你还算投缘，看你这个女孩子也乖乖的，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讲这么多，我都已经五十多岁了，看人看得多，不会看错的，你还是离他远一点，以免发生什么事情喔！」

要改变福婶的想法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俞意彤索性放弃，她向福婶点点头，先应付一下福婶的好意再说。「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先走罗！」

为了甩开旁人指指点点的眼光，两人加快脚步离开。

「你累了吧？要不要回去休息了？」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俞意彤突然转头问道。

「如果你觉得跟我在一起不自在的话，可以不要勉强。」他看得出其它人对他的指指点点。

「没有没有，你不要误会。」她连忙摇摇手。

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在她眼中看来，像是在强忍着大家对他的不友善，让她觉得一阵愧疚。

要他来逛夜市是她的主意，却让他遭受这种待遇，这种情况使俞意彤感觉自己是伤害他的始作俑者，她有责任要保护他。

正当俞意彤还想说些什么来安慰沈群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阵骚动，她的注意力也立刻被吸引过去。

当她挤过围观的人群后，看到几个染着金发、穿著花衬衫，长得流里流气的青少年，嚼着槟榔，恶狠狠的围着一个卖口香糖的老婆婆。

「我告诉你，这个地盘是我在顾的，只要你乖乖交保护费，我就保你做生意顺利，否则……嘿嘿嘿，出什么事你就不要怪我！」

「真的很对不起，我一天才卖几条口香糖，我真的付不出那么多钱，可不可以少一点？」老婆婆恳求着。

「付不出来？哼，你敢说我还不敢听咧！这种话我们兄弟已经听太多了，你就不要罗唆了，该给多少就是多少，一毛都不能少！」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我赚的钱还要拿回去付我先生的医药费，和我孙子的学费，我们连吃饭都吃不饱了，实在是没有能力……」

「不给？好，兄弟们，给我上！」

在带头男人的一个指令下，站在旁边的两个年轻人立刻上前，把老婆婆的摊子砸了，摊子上摆的口香糖全都散落一地，这样他们还不肯罢休，更故意用脚去踩那些口香糖，让老婆婆就算捡起来也不能卖。

见到自己赚取一些小钱的东西被糟蹋，老婆婆连忙跪下去抢救，一面大声哀求着

「求求你们，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但那群人哪听得进老婆婆的哀求，反而觉得她慌张的样子很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围观的人见到他们这么过分的行径，个个都对这些流氓怒目相向，但碍于恶势力，每个人都敢怒而不敢言。

「你们够了喔！」

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停下动作，包括那几个流氓，大家不约而同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发现声音的来源是个纤瘦的女子，几个流氓先楞了一下，然后又恢复原本的凶狠模样。

「不干你的事，滚一边去！」

「你们这样欺负一个老婆婆本来就不对，该走的是你们！」

「X的，老子做什幺事还用得着你管引还是你要帮她付钱，钱拿来我们就走，不然少乱叫！」

听到流氓这么说，俞意彤的火气也上来了，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尤其见不得这种欺负弱小的事发生，顾不得对方有几个大男人，她只是个弱女子，她想都没想就向前扶起老婆婆，对那几个流氓义正辞严的说着。

「看你们年纪轻轻、好手好脚的，怎么就是不学好，想要钱就靠自己的力量去赚啊，欺负一个老人家算什么？我要是你们的父母，都替你们感到丢脸。」

「你这个贱女人，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不知道我们的厉害！」其中一个流氓举起手，就要往她脸上招呼过去——

眼看躲不掉了，她索性闭上眼，不敢看朝她而来的拳头，但过几秒钟之后，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发生，她偷偷睁开眼，从缝中看见那男人的手被沈群抓住，无法动弹。

「住手。」沈群冷冷的喝住他。

「你找死——」

那流氓用力抽回手，恼怒的一拳朝他挥过去，但又被他挡住。

其它人见情势不对，赶忙上前来助阵。

「你这个死残废，敢出来多管闲事，老子今天不给你一点好看，你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再怎么说他现在是个行动不便的人，要是他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一定占不了什么便宜，俞意彤想到这点，顾不得自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一个箭步挡在沈群面前，怒瞪着那几个流氓。

「你这娘儿们又来捣乱，真是找死！」

「三重山海帮的昌哥你们听过没？还有桃园正义堂的唐爷，你们就算不认识也应该听过吧？」沈群低冷的嗓音说着。

三个流氓顿一下，被沈群的气势吓住。

「唐、唐爷？我当然认识，怎样？」

「不怎么样，我只是在想，他一定很想知道你们今天欺负老弱妇孺，对女人动手动脚的行为，既然你们认识他，应该知道他最瞧不起这种人，要是遇见了，绝对会好好『招待』一下。」

「哼！你以为我们兄弟是被唬大的，抬出个唐爷就想吓我们？我告诉你，我才不吃这一套！」为首的流氓有些害怕，故意用更大的音量说话，藉此壮壮自己的胆。

「我没有要吓你们，我也没有要让你们害怕，我只是说出事实，要不要我现在就打个电话给唐爷，让他自己跟你们说说？」沈群还是一派平静，拿出手机就要拨号。

「我们兄弟今天还有其它的事，没时间陪你们耗，这次就先放过你们，要是下次再让我遇到，绝对不会像今天这么好过，走！」临走前，他们狠狠的瞪了沈群和俞意彤一眼，才快步离去。

几个流氓离开后，围观的群众突然爆出掌声，为他们出手救了老婆婆的行为喝采。「好啊！」

「嘿嘿，没什么啦：」

俞意彤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其它人笑笑，其实刚刚她心里也是怕得要命。

随着事件结束，围观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在帮老婆婆整理好摊子后，她也和沈群离开。

经过这次事件后，俞意彤更确定自己并没有看走眼，沈群不像想象中那么坏，他的心地是很善良的，只是不小心误入歧途而已。

「那种朋友还是疏远一点比较好。」

「你说什么？」见她先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沈群有些摸不着头绪。

「我说那个什么唐爷、昌哥的，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人，没事不要跟他们走得太近比较好。」

「你说什么爷、什么哥？」沈群疑惑的问。

「唐爷、昌哥，你刚刚自己说的啊！」

「喔，你说那个啊。」沈群想了一下，才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那是我随口胡诌的，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些人。」

「你不要再瞒我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难道我还不会分辨吗？」

「可是那些真的是虚构的人啊，我没有要瞒你的意思。」

「算了算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我也不会逼你，但是我真的很希望你能改邪归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如果继续走黑道的话，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的。」

俞意彤情真意切，一脸严肃的看着他，她是真的为他好。

「其实我真的不是黑……」

「好啦好啦，你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的话你还是想一下。」她把沈群的辩驳当做是不想承认而已。

她知道劝人改邪归正这档子事儿，是不能一蹴可几的，要是只要随便说句话就可以使浪子回头，这世界上就没有坏人了。

但是她并不气馁，她相信自己只要有耐性，继续感化他，带着他多做些好事，多接触温暖的事情，在潜移默化下，沈群一定可以走回正途的。

嗯，没错，就这么办！

「沈老大，你来评评理，他们家顺哥欺负我们家妞儿，让妞儿怀孕这件事该怎么解决？」大树伯怒气冲冲揪着和他二十年邻居的阿财伯说。

「你没听过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不是妞儿自己不检点，顺哥他会有机会？」

「你还敢说这句话，要不是你管教不严，我们妞儿会发生这种事？」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得喋喋不休，吹胡子瞪眼睛的。

俞意彤一到沈群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她吓了一跳，大家不是都把这里当成鬼屋，对他敬而远之的吗？！

只有她是为了要感化他，才会三不五时来找他，什么时候竟然开始有人上门了？

她看了看现在的局势，沈群坐在沙发上，阿彬站在他身后，大树伯和阿财伯在他面前大声对吼着，谁也不让谁。

「我不管，你今天就是要给妞儿一个交代！」

「交代？胶带没有，浆糊有啦，要不要？」

「你……你还在给我『练消话』，我今天要是不给你一点教训……」说着，大树伯开始卷起袖子，大有大战一触即发的架式。

「安静！」

沈群只说了两个字，音量不很大，但沉稳气势立刻让情势缓和下来，大树伯按捺下自己的怒气，转头看着沈群。

「沈老大，你看要怎么办？」

沈老大？俞意彤听到他们这样唤他，又是一吓，没想到大家不但接纳他这个外地人，还叫他老大？

「其实这件事不算糟，大树伯你的果园不是需要巡逻？以后就多了几个人手可以帮忙，这也是件好事，不过阿财伯也要帮忙照顾就是了，你们说好不好？」

「我是没有问题啦，我们顺哥年纪差不多，也需要个老婆，不过是多碗饭，就看大树那边怎么样？」阿财伯爽快的说。

「既然阿财愿意负责，那我就不跟他计较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以后妞儿生的小孩我们一人一半……」

听到这里，俞意彤越想越不对，忍不住插嘴。

「这怎幺可以？你们把小孩当做什么，怎么可以你一半我一半的？这样小孩子的心理会受影响，说不定以后变成不良少年，危害社会，这个社会越来越多的不良少年，就是从问题家庭来的……」向来喜爱小孩的她连忙大声反对。

没想到她气急败坏的说完，在场所有人反而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外星话似的。

「我、我说的没错啊，你你你们这么做，真、真的很不好！」被其它人的眼光注视令她有些忐忑，但她还是结结巴巴的把话说完，只不过越说越小声。

「俞老师，你在说什么问题少年啊？小狗怎么会变成问题少年，你是不是昨天没睡饱，今天精神不好？」阿财伯关心道。

「小狗？你们从刚刚到现在说的都是小狗？」

大家点点头。

瞬间，她从两颊开始爆红，一直延伸到耳朵，她想要挤出微笑，但脸却僵硬了，四个人八只眼睛都看着她，让她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进去。

「嘿嘿嘿，你们在说小狗啊，哈哈哈！小狗好啊，小狗可爱啊……」她只能用干笑化解尴尬，顺便用眼神示意沈群，叫他救她。

接到俞意彤的暗示，沈群咳了声站起来。「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嗯，没问题了，沈老大，多谢你了。」

直到大树伯他们离去后，俞意彤才终于比较自在一点，她跟着沈群到附近走走，这是他们近来养成的习惯。

「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红了？」

「你问我？我自己也想知道。」沈群自嘲的笑了笑。他到这里来是要静养的，一切行事都很低调，现在变成这种局面，连他自己也很诧异。

「看样子是你上次吓跑那几个流氓，所以大家才会把你看成老大吧。可是在这里处理的事情，一定和你以前不太一样。」

「嗯。」沈群点点头。他管的向来都是公司未来的规画、资金的运用等等，哪里管过谁家生几只小狗这种事。

「其实这样也不错啊，不用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问题，又能满足你当一个老大的成就感，很好啊。」

「我不是……」

「沈老大，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走路稳多了！」几个住在附近的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招呼声打断了沈群想说的话。

「托福。」

「我家菜园种的小白菜今天收成，回头我拿些给你。」

「谢谢。」

才不过短短几十公尺的距离，就已经遇到三四个人跟沈群打招呼，收到的东西除了小白菜，还有早上刚宰的鸡、昨天包的肉粽……令俞意彤目瞪口呆佩服不已，才短短时间，他俨然变成这里的大英雄了。

「沈老大，你真的很红喔！」她也打趣的这么叫他。

对于她的调侃，他也回敬一记！「对啊！有没有考虑转行，来当我的经纪人？」

「嗄……」她先愣了下，脑筋才转过来。「沈老大，你会开玩笑？」

她一直以为他是很严肃的人，毕竟他那张脸，说好听一点是看起来很严肃，难听一点就是凶狠、充满杀气，他说什么狠话她都不会觉得突兀奇怪，但从他嘴里听到笑话，就让她有点惊讶了。

「对了，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你的脚是怎么受伤的？」这是她一直很想问的问题，毕竟他这种人和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搭轧。

「车祸。」

「所以说不能酒后驾车，会害人害己啊！」江湖老大就是应酬多，应酬多难免会喝酒，会出车祸一定是因为这样！

「我没有，是别人来撞我。」他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啊！

「唉……歹路不可行，昨日你害人，今日人害你，种什幺因得什么果。」不是酒后驾车，就一定是黑道寻仇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正好可以趁现在退出江湖，保以后平安。」

「我没有混黑道。」同样的话，沈群已经不晓得讲过几次了，无奈她就是听不进去。

「算了算了，没有坏人会在脸上刻字，说自己是坏人。」她摆摆手，表明不在意他的否认。「反正你现在在这里很安全，这个地方又很淳朴，你可以在这里修身养性，顺便和过去那些坏朋友分开。对了对了，改天我拿几本书给你看，是在说人要怎么修养自己，一定会对你很有帮助的。」

书本可以改变想法、改变气质，这正是他最需要的。

「你也不是本地人，你怎幺会来这里？」和她熟起来以后，也略微知道她的一些事情。

「说到这个我就有气！要不是我妈，我也不会躲到这个地方来。」俞意彤皱起眉头。

「你妈？」如果他记得没错，她似乎提过她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对啊，我妈不相信她女儿独立自主，足以照顾自己，所以自作主张，帮她女儿找了一个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子的未婚夫，这么荒谬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二十一世纪？」

剧情听起来好象似曾相识，没有注意到沈群若有所思的眼光，俞意彤继续往下大吐苦水。

「更夸张的是，对方竟然还同意这门亲事，要约我见面详谈，听说对方家大势大，为了不被找到，我只好躲来这里投靠我大学同学。」

「知道你那个未婚夫叫什么名字吗？」

「没去记。」她耸耸肩，躲都来不及了，还管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好象姓……姓沈。」这是她仅存的一点印象。「对了！你也姓沈，好巧喔，你们姓沈的都喜欢搞这套吗？」她突然想到两人的共同点。

好半天沈群都没有回话，走到前面的俞意彤回头看他，却发现他停下脚步不知在想什么，还以为他对她以偏概全的玩笑话生了气。

「好啦好啦，我没有要污蔑你们沈家的意思，你和他完全不一样，你是面恶心善的老大，这样可以了吧：」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情？一个疑问在沈群心中缓缓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