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简单一个字，但气势却强得不容人辩驳。

俞意彤深吸一口气，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而且台湾是个有法治的地方，就算他再怎幺不爽她，也不敢随随便便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是附近励志安亲班的老师，我知道最近有些小朋友打扰到你们了，这点我要先说声对不起，但是他们只是国小学生，年纪不过十来岁，你们有必要对他们这么凶吗？」

「你在胡说什么？」旁边的男人大声喝道。

「阿彬，让她说下去。」坐轮椅的男人开口制止。

「不喜欢小孩子就离他们远远的，何必欺负他们、甚至弄哭他们，这样欺负一个小孩子，难道你们都不会觉得丢脸？」

「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们根本没做过这种事！」被唤做阿彬的男人沉不住气，还是跟俞意彤呛了起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要是你们没做过这种事的话，我会没事跑来找你们吗？」

原本俞意彤只打算跟他们说一说就算了，但他们打死不承认的态度，让她不禁动起气来。

「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阿彬也毫不相让。

「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俞意彤冷哼一声。

「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没做过的事硬要赖在我们头上！」

「是男人的话就不要不敢承认，再这样下去，会让我瞧不起你们！」

「你——」阿彬忍不住举起手，想打掉俞意彤脸上的倨傲。

「阿彬——」沈群喝止他，用眼神要他退到一边去。

「怎样，做坏事被人发现，就想杀人灭口？」

不可否认刚刚她也被阿彬的举动吓了一跳，有那幺一瞬她真的以为自己的小命会葬身于此。

但是她的倔强不容许自己显露怯意。

「你说说看，我们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沈群转动轮椅，来到俞意彤面前，强硬的气势一点也感觉不出他是个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人。

「上个星期，你们是不是故意把一颗不小心掉进你们院子的排球丢出去，结果被车压破了？」

「好象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前几天，你们是不是故意凶一个小女孩，要她不准在门外逗留？」

「好象也有这么一回事。」

「这就对了，你自己都承认了，不能怪我诬赖你们。」

「你怪我们不承认自己做的事，那你有没有问自己只听了一面之词，就跑来责难我们这种做法恰不恰当？」

退到一旁的阿彬忿忿不平的插嘴，他最受不了这种人了。

「你的意思是我的学生说谎？」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说谎，不过当天的情况，绝对不只是像他们说的这幺简单。」

「那你说说看，我到底是哪里错了？」

俞意彤的信心开始动摇，虽然她认为小孩子不会说谎，但也不是没可能啊！说不定她漏掉了一些片段呢！

「那两个打排球的小孩，看到我们老大在院子里，先是指指点点，然后就突然想用球打他，我看不过去，才把球拦下来丢出去，而且我并没有太大力，是他们自己不好好接，还顶了一下球，才会飞到马路上。」

这、这么说，是小俊他们先对人家不礼貌了？

「那……那你们又为什么要吓那个小女孩，这次可不会是她先动手的吧！」

「对，她的确没有动手，不过她有动口。她嘲笑我们老大是残……」阿彬话说一半，但似乎顾忌什么，还是咽了下去。「算了、算了……她说什么我不想再提，但是她的言语不礼貌是事实，我只不过要她赶快离开，没想到她就哭了。」他觉得自己也挺无辜的。

「是……是这样吗？」

到底谁说的才是实话，她应该要相信谁？

「自己的学生没有管教好，反而还上门兴师问罪，我真想问你这个老师是怎么当的。」阿彬得理不饶人。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在骗人？这里的人都很淳朴，在你们来之前根本不会有这种行为！」俞意彤不甘示弱。

「你这个女……」阿彬气道。

「小姐，你认为我们有必要说谎吗？我们会怕几个小孩子，或是怕有人来找麻烦？这种小事警察局或法院也不会受理吧！如果你不相信的话，那看你想怎么样都随便你。」

沈群冷硬的说，然后调转轮椅回房，最后抛下一句——

「阿彬，送客。」

「好，我会把事情调查清楚，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会要他们赔罪的。」

一个难得的休假天，外面阳光和煦，风和日丽，微风轻徐，是个出外踏青郊游的好日子，也是个适合窝在床上，和周公联络感情的好时机。

从一大早开始，俞意彤便在厨房里忙个不停，就连叶佳媛想找她出去逛逛，她都以没时间为由拒绝。

「你到底在忙什么啊？」叶佳媛看她像只蜜蜂般，不停从厨房这头飞到那头，一下子拿这个弄那个的，忍不住好奇的问。

「我在做蛋糕。」她头也不抬。

「做蛋糕？是要请我吃的吗？太好了，我个人偏好甜一点的口味，所以记得精加多一点。」

「谁说要给你的，你慢慢等吧！」

「不是给我？那是要给谁？」

「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解释。」

就在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之下，蛋糕终于出炉了。

虽然和蛋糕店陈列的精美蛋糕比起来略逊一筹，但还算差强人意。

提着稍微冷却后的蛋糕，俞意彤朝着鬼屋前进，在门口，她足足犹豫了五分钟，才鼓起勇气接下电铃。

「你又来做什么？」听见电铃声出来应门的阿彬看见是她，一脸戒备的问。

俞意彤漾开一个她觉得最甜美的笑容。「其实你们搬来也好一阵子，我应该来敦亲睦邻一下。」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再见。」阿彬转身就要进屋。

「等——等一下，那个……」她现在才发现，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先生，可不可以让我见你们老大一面？」

「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就可以了。」

「这个……我想当面跟他说。」这样才能表现出她的诚意。

「老大没空，你走吧。」阿彬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谁知道她今天来安的是什么心。

「我可以等，没关系。」上次她也等了好久，这次有经验了。

「你这个女人很麻烦——」

「让她进来吧！」阿彬正想办法赶她离开时，接到沈群的指令，要他将她带进屋去。

既然老大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但临进屋前，他偏头警告俞意彤。「等一下如果你再乱讲话，我一定马上把你丢出去，不信你试试看！」

「说吧，这次又有何贵干？」沈群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不理会他的冷脸，俞意彤露出大大的笑容，举高手里的蛋糕。「这是我今天早上刚烤好的蛋糕，特地拿来给你们尝尝。」

「你想干什么？」看到俞意彤要打开蛋糕盒的举动，阿彬一个箭步向前挡在沈群前面，戒备的瞪着她，就差没有掏出一把枪来。

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俞意彤愣住，停止手里的动作。「我、我只是想把蛋糕打开……」

「老大不喜欢吃甜食，你拿走吧！」他还是不肯退开。

「这蛋糕不会很甜，我特地把糖减少一半。」

「礼多必诈，你这次到底有什幺目的？」阿彬仍是不肯放松。

「何必那么紧张，我只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就算我想干嘛，你以为我打得过你们两个吗？」她切了一块蛋糕，绕过阿彬，拿到沈群面前。「喏，这个给你。」

看不出来沈群心中在想什么，他接过蛋糕的举动，让阿彬紧张了一下。

「老大——」

「吃吃看，我的手艺很不错的。」俞意彤用眼神鼓励着。

沈群挑挑眉，叉了一小块蛋糕放进嘴里，眼睛却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瞧，瞧得俞意彤头皮一阵发麻，好象他要吃的不是蛋糕，而是她。

为了打破尴尬得有些沉闷的气氛，俞意彤回过神来热络的说：「很好吃吧！虽说比不上外面卖的蛋糕，但这可是我最拿手的，绝对差不到哪里去，而且我可都是选用上等材料，真材实料，口味扎实得很。对了那个谁，你也试试看啊……」她转头拿了一块给阿彬。

看老大不动声色的样子，阿彬也按捺下自己的疑惑，静静看老大要怎么样应付她。

「你们搬来这里有一阵子了吧，住得还习惯吗？其实我们这里虽然不是什么大城市，没有太多声色娱乐的场所，对你们都市人来说可能沉闷了一点，但只要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冷漠，警戒、心强，她就直觉他们一定是从大都市来的人。

没有人搭腔，俞意彤停了下，又继续说：「其实我们这里的人情味很浓的，而且治安又好，别说小偷没几个，如果真的有的话，也会被大家一起抓起来，根本跑不掉。每个人都是好人，守望相助、敦亲睦邻根本就是在说这个地方，只要你们住久了，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啊！说了这么久，我都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俞意彤，俞是……」俞意彤迳自叨絮着。

「闭嘴，赶快把你的目的说出来！」沈群被她的滔滔不绝弄得有些头疼。

「我……」唉，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才东拉西扯一大堆啊！

「说个对不起有那么难吗？」沈群微扯唇瓣睨着她。

「嘎！」俞意彤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的？「你……你在说什么，什么道歉、道什么歉啊，哈哈哈哈……」用干笑来掩饰她的尴尬。

「我说错了吗？难道你不是因为上次说错话、怪错人，所以特地来赔罪的？如果你是真心要为自己的过错赔不是，就有诚意一点，不要老说些言不及义的无聊话。」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是来道、道歉的，你、你你你就、就真的那、那幺有把、把把握？」她心虚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没错，她今天会特地带着亲手做的蛋糕上门，的确是来道歉的。

上次她从这里回去后，两边的说法不同，她不知该相信谁，所以就把小俊先叫来问话——

「我、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以后不敢了……」

她才刚起了个头，问他当天发生的事，小俊就立刻紧张的道歉。

「不要急，好好说。」俞意彤安抚小俊的情绪。

「那天我们看到那个人坐在轮椅上，本来只是想跟他开玩笑而已，所以才会拿球丢他，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

俞意彤听了后，见小俊有悔意，也不好再多斥责他，只要他以后绝对不能再这么做，便让他回去了。

然后她又去问玲玲是不是有嘲笑人家，本来玲玲还不肯承认，但在她的柔声劝导、仔细询问下，终于承认那天她的确先笑人家是「残废」。

俞意彤心中凉了半截，没想到自己怒气冲冲、理直气壮，得理不饶人的上门兴师问罪，结果理亏的竟是她。

这下好了，糗大了，误会大了，她该怎么办？

当做没这回事，来个相应不理，以后就算在街上遇到了，也相见不相识？

可是这样好象不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明明是她自己太过冲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前后始末，觉得自己有理时就上门责怪人家，发现自己理亏却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这样好象不是做人该有的担当。

考虑了好几天，在去与不去、道歉与不道歉中挣扎了几天，她才咬着牙，下定决心把事情说清楚，不管他们谅不谅解，至少对得起自己。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今天会出现在这里，和陪笑脸、装热情的原因了。

「我一向对自己很有把握，怎么，发现自己理亏了，所以想用一个蛋糕来塞我们的嘴？」

沈群微扯的嘴角，在命意彤眼中看起来像是他早就知道她的目的，用看小丑的眼光看着她百般讨好他们。

被说得面子快挂不住了，俞意彤忍不住大声反击——

「对啦！我承认那天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把事情弄清楚，是非不分，我不该随便冤枉人，我跟你们道歉可以了吧！」她站起身，向沈群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如果到这里结束的话，那可能什么事都没有了，但是俞意彤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舌头，在向他们道过歉后，又忍不住说下去。

「其实我会错怪你们也不能完全是我的错，你们自己也要检讨检讨，这个地方民风那幺淳朴，偷窃已经算了不起的犯罪行为了，从来没有『老大』会到这种地方来。我是不晓得你们为什么要搬来啦，我也没有那个权力过问，或是叫你们不要来，但是希望你们能好好控制自己的行为，不要做出一些……」

「一些什么？」阿彬大声反问。

「没、没有啦。」俞意彤被阿彬的凶样吓了一跳，连忙闭上嘴。「你们自己高兴就好。」唉……不是她欺善怕恶，但在这种情况下，「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可能会更适用。

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俞意彤连忙说句「我有事，先走了」，然后就跑了。

俞意彤离开后，阿彬仍是老大不高兴，嘴里一直嘀咕着：「这女人会不会太没礼貌了？哪有人道歉是这样道的！还一直念个没完，她以为她是谁啊，她到底把我们当成什么……」

「哈哈哈哈！」

沈群突如其来的大笑让阿彬猛地住嘴，惊讶的看着他。

「老大？」

一向严肃的老大，到底是中了什么邪，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你没事吧？」阿彬担忧的问，要真出了什么事，他怎么回台北跟老太爷交代啊？

「你不觉得她很有趣吗？」

沈群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她很有趣，或许是因为她明明害怕又爱逞强，胆子不大却又爱主持正义的样子吧！

或许，这个乡下地方并不如他想象中的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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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已经走一个上午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阿彬在沈群身旁紧盯着他，边担心的说着。

「放心，我、没、事。」

沈群用力拄着拐杖，在草地上缓慢前进。

「可是……」他知道老大决定的事鲜少有人可以改变，但是医生明明说每天练习走路的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一个小时，老大已经连续两个星期，每天走路的时间都远超过医生规定的了。

「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当然不是，只是……」

「那就不要再说了。」他冷声道。

沈群又开始往前走，摆明不想再谈这件事。

他搬来这里前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复原，除了对自己的要求外，也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所以他绝不能休息太久。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大叫——

「喂！嘿……」

两人往声音的来处望去，便看到俞意彤在门外朝他们挥手，然后迳自推开没有上锁的门走进来。

「有何贵干？」阿彬挡在前面，警戒的瞪着她，怕她今天来是又要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你不要那么紧张啦，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把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样？」她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回复正常，绕过阿彬来到沈群面前。「今天晚上有庙会，听说很好玩的喔，要不要一起去？」

「庙会？」

几百年没听过这名词了，遑论是参加。沈群习惯性的皱起眉。

「对啊，就是那种有很多摊贩聚在一起，什么射水球、打弹珠都有，大人小孩都很爱，你不知道吗？」

她以为沈群不知道什幺是庙会，还解释了下。

只要是有过童年的人，都会喜欢庙会热闹的气氛，他竟然不知道这是什么，难道他没有童年？实在是太可怜了。

也难怪，通常童年不幸福的人，长大后容易出现行为偏差的现象，他一定也是这样，所以才会误入歧途。

俞意彤心中升起一股对他的同情，决定不管用什幺方法，一定要让他体验到这世间还是有温暖的，只要他了解这一点，就有可能浪子回头。

她重重点了一下头，咬咬唇，决定一定要尽其所能，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

天啊，她真是个悲天悯人的好人！她在心中暗赞自己一声。

「怎么样，决定要去了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虽然他退居乡下地方，但还是可以透过网路盯紧公司的情形。

「有事？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还能有什么事？跑都跑不掉，稳输的嘛！」俞意彤不相信。

他现在这副行动不便的样子，怎么去跟人家拼输赢，跑都跑不过人家！就算和其它角头老大谈判，他这样一点说服力也没有，根本不会嬴的！

「这是我的事情。」什么跑都跑不掉，她以为他要去跟人家打架吗？

「不管啦，反正庙会很好玩，你一定要去！就这么说定了，晚上七点我来找你，我们一起去。」

如果她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她现在知道晚上他要去跟人家……她就绝对不能坐视这种事情发生！

能帮一次是一次。俞意彤在心中这么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