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三年后日本大阪

大阪,旧称难波,明治维新厨正式命名为大阪,西元一八八九年制立为大阪市。

而自从一九九四年关西国际机场启用以来,它不仅成为阪神经济圈的核心都市,更成为日本迈向国际世界的重要都市。

高耸的钜野商业大楼从建立以来,就是大阪这块寸土寸金弹丸之区的一幢独特标的物。

它是由国际知名的意大利建筑师构思所成,并得了当年的国际设计首奖,这幢大楼尽占了整区的街角,对面是绿草如茵的公园,大楼由清绿色的棱角玻璃构成了城堡似的外墙,。使得它看来虽尖锐却不突兀,它将其中饱含的繁盛商业契机成功地和外头绿地融合成一体,乍看之下,让人有种合而为一的错觉。

在经过了冗长的六个半小时马拉松似的会议之后,‘钜野太郎满意地宜散会,吩咐机要秘书将那关系着三十亿四千万日币的合约纸锁进保险柜里,一切安受就绪,他走回了会议室,在那里,此次会议中他最重要的合伙搭档,来自于台湾擎业集团的年轻负责人,正站在偌大的玻璃窗旁戏着比邻的公园绿地。

这儿是十五楼,往下看,人点儿都成了小蚂蚁,绿树也成了饼干屑似的残渣,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想看的是什么。

踱近那年仅三十却已拥有原该是五十岁人才会出现的沉稳睿智的男人,钜野太郎陪着他一块儿往下望。

底下公园小蚂蚁似的人穿梭不歇,看情形是有人在办活动吧。

公园门口长桌上方拉起一幅白布条,上头写了字,但隔得远,什么都看不清楚,桌旁还插了几根小木牌,几个人热心地拉着路过的人到桌旁签名。

而其中,一个小小墨点在两个男人的视线中跳豆似的在人群中显得很突兀,小跳豆不停拉着路人去签名,那活动力像是一台上满了油无法停下来的机器。

“要咖啡吗?”钜野太郎拍了拍江浩。

摇摇头,他视线不曾转开。

钜野太郎将视线投向他,眼神中有着佩服与不解。

合作多年,他是看着这个年轻人由什么都不懂的空降菜鸟,蜕变成今日的沉稳自信巨人的。

初掌擎业,三分之二的人都在等箸看他摔跤、看他笑话,可他没有,他让所有的有心之土都失望了。

由排挤轻蔑到臣服接受,他一路走过了颠簸与困顿。

在会议上,他侃侃而谈;在决策时,他果断刚强;在受困时,他冷静睿智;

他必须承受的是同龄男人百倍以上的压力,而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不抽姻、不嗜酒、不贪女色、不打小白球,甚至对咖啡都没太大兴趣,这样的人,平日的压力是如何纡解的?

“浩,”钜野太郎直呼着他的名,“近来好吗?”

“不错。”他淡淡回答。

“来日本后去看过你祖母了吗?”

“还没,”他摇摇头:“我已经三年没来过日本,这次来,主要还是为着和钜野集团三年一度的合约。”

“这么久没来?”钜野太郎眸底有着讶异,“你的未婚妻不是在这里读书吗?”

“她读她的书,我做我的工作,我不想扰乱她的生活。”

扰乱?

相爱的人连分离一刻都不愿的,见见面互诉相思怎能算是扰乱?除非那联系着他们之间的根本就不是爱情!

想到这儿钜野太郎精神一振,对于女儿的婚事又重新燃起了些许期望。

“浩,老实说,”他拍了拍年轻男人的肩膀笑呵呵道,“当年你和那小丫头订婚是不是只为了不想让你父亲的托付落空?只是不忍心见那丫头流落街头?若是这样,事情好办,这丫头现在也够大了,想来说得通情理,知道这种事儿强求不来,我来帮你想办法给那丫头在大阪安插个好工作,下半生衣食无虞,至于你奶奶当年的提议,江家和钜野家的婚约依然存在,而沙沙子,也依旧对你有情的……”

“钜野先生。”江浩回过头打断了对方的声音。“是什么让你生起这样的错觉,以为我和令嫒的婚事还会有可能?请记住我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如果你的错觉是来自于我祖母,那么你就错了,她老人家或许可以为我决定不少事情,但有关于我的终身大事,她是插不了手的。”

一番话堵得钜野太郎出不了声,而江浩在向他点点头后踱出了会议室。

车子由钜野商业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开出,江浩在用日文吩咐司机要去的地方后,埋首研究起了手上的合同。

此时大楼旁的公园门口人群未散,活动还未结束。

他没有抬头,所以并没有见到公园门口迎风招展的白布条上写的是英文加日文及中文,他更没有看到的是,那方才他在大楼上头见到在人群中穿梭的小跳豆,是他睽违甚久的小未婚妻。

车行之后掠起些许尘扬,尘飞后,那个有着鲜明轮廓,已然由稚嫩蜕变为艳丽的漂亮混血儿少女江欢,笑如春阳地和众人举掌,做着宣读誓语的动作。

一、拒收垃圾信函,拒买过度加工或包装的商品,拒绝使用塑胶袋。

二、使用无磷的洗衣粉,免得河川中藻类滋长,使水质发臭而水中动植物缺氧而死。

三、参与热带雨林保育工作,拒绝购买任何与热带雨林有关的产品。

四、绝不购买象牙、玳瑁、珊瑚、皮苹等珍贵动植物产品。

五、誓死抵御大财团为求都市发展及采矿等理由砍伐热带雨林的行为……

正当江欢热血沸腾地带动着众人准备来场大游行之时,冷不防,由远而近,十几名穿着制服的日本警察来到了摊位前。

“嘿!你们好,”她亮出招牌笑容说着简单的日语,“你们是来支援我们的行动的吗?”

带头的月本警官锁着眉头,脸色一沉咕溜溜逸出了长串的日语。

“慢点、慢点!”江欢慌了手脚拿着纸笔指指耳朵,“对不起,我的日语还不很OK,你们是想捐款赞助还是要帮我们发传单?拜托拜托说慢点,或者,”她甜甜笑着递上纸笔,“请用英文或中文好吗?”

“江欢,”一个高帅挺俊的华裔男子排开众人来到她身边,“收收纸笔和笑容,别浪费了,”他敲敲她脑袋,“他们是来找麻烦而不是加入我们的。”

找麻烦?!江欢微敞的小嘴还不及阖上,他已利落地用日语和十来个警察展开交涉。

片刻后,她扯扯他衣袖小小声的道:“任焱,他们说些什么?”

再度敲了敲身边少女的可爱小脑袋后,任焱开口说:“整天光顾着搞活动,日文学得这么七七八八的,你不觉得惭愧?”

“干吗要惭愧?”她依1日绽着甜美无辜任谁见了都要心软的笑容,“你说得好也听得懂就成了,我们是Partner,两个人都专精,项岂不浪费?还有,任焱,七七八八是什么?如果有七七八八,那么,五五六六呢?”

任焱抱着肚子,大笑好一会儿才能恢复正常。

“江欢,你不但日文差,连中文的底于都没打好。”

他哼了哼不再理她,转身又开始和日本警察进行交涉,片刻后,几个警察点点头和他挥手后离去。

“他们为什么走了?”她满脸的困惑。

“因为他们已经败在你的‘五五六六神功’下了。”

胸口受了一捶,哀哼了声才肯解释给她听,“他们刚才的意思是原先我们申请的活动许可上并不包括游行,所以,我们不可以离开公园私自扩大活动,加上最近大阪地区正举行着国际青商大会,不少世界各国的精英都会来到这里,他们不愿让外国人见到一个可能会失控走样的大阪市。”

“世界各国精英?”江欢跟神亮了亮,双手握紧了他,“那么,我们一定能号召出更多有识者共襄盛举喽?”

“是呀,你说得没错,”任焱笑嘻嘻,“可前提是,你得有本事吸引到他们关注的眼神。”

咬咬唇,她再度将无助的眼神转向他,“一时之间我想不出办法耶,你怎么说?”‘

“我怎么说?”他哼笑,“口口声声我们是Partnor,怎么对外交涉和动脑的事全都归我?”

“那当然,这两项最简单的任务自然归你,”江欢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至于我,负责热情和说服人群加入,”她皱皱鼻,“这两个才是最困难的部分。”

“是唷,还真难啃,”他没好气的揪揪她的鼻子,“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待会儿不但会有电视台的实况转播车,还有我和东京帝国大学艺术系学生约好的行动默剧,警察们要求我们别离开公园活动,那么,”他清朗着笑容,“很好,这座公园将成为我们专属的大舞台,而我们,就将给他们一个隔着围墙的行动大体验。”

“我就知道!”她跃身拉紧他的手晃蔼,脸上是令人望之欲醉的甜笑,“任焱,我就知道绝对绝对可以信任你!”

另一头,在奈良江家别墅里,江浩与李云凤隔着置着茶壶的茶盅面对面坐着。

“想找你那野丫头?”李云凤嗅嗅闻香杯,抬头觑了孙子一眼,“她和我虽然都住日本,但她住在寄宿学校,我也没收钱帮你盯着人,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我打过电话到她学校,”江浩接过祖母送来的茶杯,“学校里放春假,她不在学校里。”

“不在学校就在我这儿?”她冷笑啜了口热茶,“浩儿,你也太瞧得起我这做奶奶的了,你明明清楚你那未婚妻是怎么看待我的——老妖婆,她又怎会自投罗网上我这儿?又不是野猴子决定闭关打坐了。”

“就算欢欢不来,你自有本事知道她在做什么以及她人在哪里。”

“你还真是瞧得起你奶奶唷,”她终于轻泄了点笑意,她定睛愿着孙儿,“别光顾着想找小情人,浩儿,你来日本的主要目的完成了吗?”

点点头,江浩取出合同送到祖母面前,李云凤无声的缓缓审视合约,良久后,唇角的笑意更浓了。

“好样的,浩儿,你果真比你那爷爷还要强,擎业在你手上,奶奶真的很放心。”

“奶奶,”他语气中强抑着不耐,“欢欢到底在哪里?”

是他没算好,这三年里和欢欢都是用电脑Mail通讯的,他训练她独立,要求自己不为她所牵动,在好不容易捱过了三年之后,为了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事前并没有告诉她他要来,但没想到,却是一再扑了空。

“想见你的小野女不难,”她哼了哼,“你猜得没错,对于我们江家未来孙媳妇儿的操守你或许不在乎,但我这当人奶奶的却不能放松,小野女虽不在我身边,可我始终都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而结果,”她哼哼一笑,“还蛮有趣的,只是;我不确定你是否当真有兴趣想要知道。”

“奶奶,”江浩销着眉心,“我不喜欢和人打哑谜。”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既然你这么心急,我也不浪费时间了,”李云凤举起遥控器按下开关倚着坐垫,准备看场好戏,“想看你的宝贝吗?盯牢电视就行了。”

就在他还弄不清楚祖母的意思时,眼眸一闪有些意外地在电视屏幕上看见了他思念已久的人儿。

他的小欢欢,那悬在他心头多年的可人儿真的长大了,在这之前她偶尔会用电脑传输过影像给他看,但都不如现在展现在电视屏幕上的活泼灵动与勾人魂魄。

他的小小未婚妻美得惊心动魄,她的笑如真钻一般璀璨。

她身后拉着一条上面写着——携手同心,挽救热带雨林!的白布条,在她身旁,是和她同样热烈关怀着热带雨林生存的同好者,一群号称来自于东京帝大的学生们曼舞着讽刺的舞台剧,借此来表达着他们对于世人漠视热带雨林的错误决策。

有关于这些类似的运动欢欢曾在Mail上和他讨论过,但他都不是很认真视之,在他心里,如何强振擎业的运作要比拯救热带雨林来得更重要,他甚至忘了她曾跟他提过这次的行动。

江浩知道自己和父亲不同,父亲是个绝对的理想家,而他已在耳濡目染下,逐渐要变成个红顶商人了。

画面未了,欢欢和个从头到尾守在她身边的华人男子笑容满满紧握着手,一再向众人鞠躬,感谢大家的鼎力相协,并期待着大伙再一次的为明日雨林而相逢。

不论大小事,不论记者提出了什么问题,江浩都看见欢欢抬高着纤美颈项向身边那高了她一个头的男人寻求奥援,那表情是十足十的依赖。

一个小插曲生起,因着众人的推挤,一个灯光架没架妥朝江欢方向倒下,那男人赶紧将她搂往另个方向,而她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在瞬间便拾回了灿烂的笑靥,她偎在那个男人的怀里,笑谈着这个意外差点害她成了保护热带雨林的烈土。

江浩没有声音,他的眼眸贪恋着荧光幕上的俏丽人影,他的心却有些扯痛。

他的欢欢还是那么爱笑,还是那么不轻易言败,只是她,是窝在别人的怀里。

是他决定暂时放手的,是他相信再大的变数也拆不散他们的。

难道说,他真的做错了?

对于这差点被误认为妹妹的少女,他由不能爱、不敢爱到片刻拥有至失去,难道真的只有短短三年鱼雁往来的缘分?

欢欢脾气虽倔却很容易依赖人,刚来日本的第一年,她整天打电话要求回台湾,她整天哭着说想他想得快死了,后来,她哭闹的次数渐渐减少,他原以为那是因着她总算学会了独立,他从没想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有人已经取代了他的位置。

“那男人叫任焱,”凉凉的语气来自于李云凤,她连看都懒得多看孙子的表情,和野丫头是在社团里认识的,认识了三年,有着相同的理想理念。任焱学的是生物化学,他的志愿是深入热带雨林研究未知的生物,“她冷冷一笑,”和你的野丫头,一拍即合。“

“这几年里,不论假日平日,你的未婚妻几乎都是和这男人一块度过的,”她将凤眼瞟向面无表情的孙儿,“奶奶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不相信,以为我这老家伙在从中挑拨,这会儿你已亲眼见着,该怎么处理我不管你,省得你又怪我多事,”她起身佛拂和服下摆,“奶奶相信,你自个儿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李云凤离开了起居室,留下沉默的他。

直至这会儿江浩才知晓,原来心痛和欢喜仅是一线之隔,因着在乎,因着情之所钟,所以心痛和欢喜,也仅仅只有一线之隔。

声闹喧天的吕功里,江欢和任炎举高着酒杯欢庆今日的顺利。

“说真的,任焱,”江欢笑得开心,“你想出那用舞台剧的表演方式真是个棒点子,那些听不懂我们的话的各国精英分子,这下光用眼睛就能明白我们的诉求了,你该看看连署单的,五颜六色,各色人种的支持都有。”

任钱啜了口红酒,脸上是懒懒的笑意,很明显的,他的兴奋不如她,也许是因为他毕竟要比她沉稳多了。

“‘江欢,”他用红酒冰了冰她的脸,惹来了她一阵怪叫,“活动结束,你也该降温了吧?”

她瞪他一眼,“什么降温不降温?对于保护热带雨林我是从来没有休息时刻的。”

“这个理想很好,但你总要有些,”他缓缓的说,“属于自己心情的偷闲片刻吧?”

“当然有喽!”江欢窃笑地由手提袋中取出一张照片送到唇边吻了吻,“我的偷闲片刻都是属于他的。”

看着她的满脸柔情,任焱心底窒了窒,笑容也有些不自在,他取过照片瞧了瞧,“这就是你每天挂在嘴边的未婚夫?”

“嗯!”她用力点头,“他很帅吧?”

“幼稚园毕业生,”他哼了哼,“奶都还没断呢!谁看得出帅不帅?”

她由他手中抢回照片,扮了个鬼脸,“三岁定终生,看不出来是因为你修为不足。”

“照片,为何有个缺口?”他漫不经心地问着。

“那是我小时候磨牙的成果,”她笑得得意,“瞧瞧我多本事,还没断奶就已经相中了他,可以见得,他绝对会是我这辈子即将携手的伴侣。”

“江欢,”他淡淡笑着,“有的时候,人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

“其他事情我不知道,和浩哥哥之间……”她笑盈盈,“我绝对有把握。”

“是吗?”

任焱再度淡淡啜了口红酒,眸底却如预料地愿见了她突如其来用力甩头的动作。

“任焱,为什么,我的头好昏?”江欢努力抬眸,却很难从模糊的眼底看清楚眼前男人的表情,他仿佛在笑,却笑得很奇怪,像个坏心眼的恶魔,一点儿也不像她所熟识的任焱,一点儿也不像,这是怎么回事?

“任焱!真的,我的头……为什么我……”她的话再也来不及说完了,随即丧失意识软倒了身子,恰恰好,倒在身边男人向前的怀里。

“我早说过了,江欢,凡事都不要太有自信。”他轻轻冷语,拨开她额上刘海定睛审视着她,眸底出现了复杂的情绪,寒芒之中,掩不住一丝丝无法克制的柔情。

一手抱着她一手拨了手机,在耳畔传来清冷的嗓音后,任焱淡淡扔下话,“任务即将达成,我父亲欠你的债,今夜,一次偿清。”

按下通话结束键,他将对方的恶笑及脑中纷乱思绪一并关闭,抱起怀中馨香的少女,他起身大步跨出了喧闹更炽的PUB里。

而那张被她珍藏了多年的照片,在此时由那瘫,软的小掌里悄然无声滑落,照片中那戴着小小学士帽一脸严肃的小男生就这样不被知晓地遗留在PUB里。

那被啮了一角的缺口,这会儿看来,倒像是个恶作剧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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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野蛮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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