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向来只有银子进兰姨的手,没有从她手里拿出来的。羊大任这个要求,无非是早已料到兰姨会再度狮子大开口,故意以予之矛,攻子之盾!

难怪他不忙着谈赎身,也难怪他愿意花五千两买下小玉一夜。那傻丫头早已芳心暗许,要是再听说他这般慎重要求亲,而不是赎身而已,小玉怕是更加死心塌地,非得跟着他去。到时,别说十万两,兰姨连一角银都捞不到。

羊大任此刻有能力了,银子不是问题:这些年来,小玉也为黄莺楼赚进大笔的银子。再不脱手给这个冤大头,依小玉那个难以控制的倔脾气,将来必定尾大不掉。

几下这么一合计,突地,兰姨笑了。

「好呀,难得公子如此慎重其事,心意可贵,既然要正式迎娶我们小玉,那就依公子的意思,一切照礼法来——」

羊大任屏息,安安静静等着。眼前这狐狸般的中年美妇,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他,把摇钱树、会生金鸡蛋的母鸡给乖乖双手奉上。

一定有难题。

「如您所说,我疼小玉这么多年了,怎能不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呢?」兰姨笑得好灿烂,无限畅快,却笑得让人背脊发凉。「羊大人现在发达了,而且跟主公贵族还关系匪浅,您亲姐姐就嫁给金陵的小王爷,在京里托了七王爷特别关照。这大媒……不如,就请七王爷来当吧。」

七王爷?怎么会突然说到他?羊大任跟七王爷的关系离得挺远,而且七王爷一向不怎么看得起他。

再说,七王爷素来专以阻扰小辈婚事、挑剔别人身家为毕生使命,要请到他来当羊大任的大媒,上黄莺楼来向歌伎求亲?恐怕要等到马生角、六月雪、太阳打西边出来吧!

外头照例有热闹丝竹之声隐约传来,华丽的花厅里却是一片死寂,桌上的茶也冷了,点心小菜连动都没动过,两人对峙的气氛,非常紧绷——

兰姨果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一记回马枪……也真狠!

同一时间,蓝小玉浑然不知同在黄莺楼的这一番曲折,今夜的她特别忙。有个多年捧场的客人过六十大寿,特地到黄莺楼请客,点了几首祝寿贺喜的大曲子,蓝小玉敬重客人和蔼又风雅,有长者之风,分外认真表演,字字用心,句句琢磨,不但歌声越发优美清越,抑扬顿挫问更勾人心弦,客人听得如痴如醉,气氛格外热闹。

这一忙,就忙到很晚了才退席,上楼回房时都过了一更了。紫音赶上来帮她卸妆散发。虽不会说话,但丫头脸上清楚流露着忧虑。

「担心什么?我只不过多唱了一会儿,跟客人聊了几句而已。」她在梳妆镜中看见紫音的表情,有些诧异地说。

紫音望她一眼,又回首望了望床,犹豫地做了几个手势。

「你怕有人不开心?」主仆默契挺好的,蓝小玉知道紫音在「说」什么,随口安慰道:「我是歌伎,本来便要应酬客人。何况,卢尚书多年来都很照顾捧场。而「他」也就是另一个客人罢了,不过跟我睡了一次,不高兴又如何?有什么好担忧的?」

越是这样云淡风清地说话,就越表示她在赌气。紫音更不放心了,急促地又做了几个手势。

蓝小玉不管,闭起眼睛不想看,摆明了就是闹脾气。

说起来羊大人也真厉害,才回来京城多久,就把一个心如止水的小玉给变不见了。他把她外在成熟淡然的伪装慢慢褪去。

等到换掉了表演的华丽服饰,她挥挥手对紫音说:「别再瞎操心了,下去吧,我要睡觉了。今日好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紫音乖乖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而蓝小玉也真的累了,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慢慢走回床前——

才要放下床帐,突然,床里伸出一只手臂,用力一拉!

「呜——」尖叫声整个被闷住了,因为另一只大掌离开蒙住了她的小嘴。

双臂一用力,蓝小玉被拥入温暖宽阔的怀里。

蓝小玉自然不会乖乖就范,她用尽力气挣扎踢打,但身后那人轻轻松松就制伏了她。

明明就是个读书人,平常看起来也斯斯文文的,怎么力气就这么大?

埋伏在里床的偷香贼自然就是羊大任。刚刚紫音可能在试图警告她。这人真的越来越嚣张,这会儿登堂入室来了!

「别叫,是我。」他附在她耳际低声说。

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她越发火大。不过他犯了个大错,就是用手掌蒙住她的嘴,下一刻,有人的手心立刻被咬破!

「真凶。」羊大任不以为忤,笑着吻她的耳际,「要我放手可以,你别叫,我们好好说几句话,说完了就走。可你要这样闹也没关系,我就在这儿跟你耗一整夜,给丫头们见了,也不好看,是不是?」

虽不甘愿,但蓝小玉却真的给说动了。读书人说起理来可头头是道。她迟疑片刻,方才点了头。

他手一松,蓝小玉便恨恨地回眸瞪他,怒问:「我们之间「误会」不都解释清楚了吗?早已无话可说,你不想怎样?」

羊大任手掌给她咬得又流血了,他满不在乎,还把手举到眼前看了看,然后,当着她的面,竟以口就之!

含吮着刚被她咬的伤口,一双俊眼还直直望着她。不知为何,这画面有种奇异的煽情感,蓝小玉觉得自己像是被野兽盯住的猎物,就快被吃下肚子。她脸儿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你……做什么?」

「都几岁了,还跟毛孩子要赖一样,动不动就咬人?」羊大任虽在说教,眼眸里却充满宠溺笑意,「这怎么当我的贤内助呢?以后生了孩子,难不成全都学母亲这样?这像话吗?」

听他这么一说,蓝小玉陡然安静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望着他。

「你在发梦吗?」她反问道,「要娶我就得先帮我赎身,你哪来的银子?兰姨她一定会——」

羊大任摇了摇头,不愿多说,只道:「银子是小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别担心。」

怎么问,他都不肯多说,只是一味要她放心,蓝小玉听得熊熊一把无名火烧起。

问到后来,她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到底兰姨说了什么?她要什么?你为何不肯告诉我?」

羊大任诧异地望着她,「这全是男人的事,何必跟你说了,让你多操心?不管兰姨要什么,我给她就是了。你就安心等着我来迎娶就好。」

蓝小玉自然不知羊大任心底想法。在他看来,男子汉都像他姐夫兼师傅雁永湛,把妻子当心头肉般捧着疼爱,连小指头都舍不得让她动一动,帮她解决所有烦心的事,还亲自教导她的弟弟、侄子们读书考试,让她毕生心愿得偿,真正放心……有为者亦若是,这才是为人夫君该有的气魄跟风范啊!

努力这些年,就是为了这个心愿——他要让小玉一点儿也不委屈地,风风光光嫁给他。

看着这个书呆子理所当然的坚定表情,蓝小玉知道问不下去了,她默默的望着他,水汪汪的眼波慢慢在转变:有怨气,有怜悯,有心疼,层层叠叠,千回百转,最后,回归到平静无波。

她一言不发地起身下床,姗姗走到门边,素手一拉,把房门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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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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