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眼见再过七分钟下班时间就即将来到，顾璀璨有些暴蠢欲动。

她悄悄转头，朝她身后的办公室瞄去，看见那扇挂有「创意部门总监办公室」

烫金牌子的门关得紧紧的。

顾璀璨低呼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拿起电话，纤细的指头迅速拨出内线。

话筒里传来「嘟……嘟……嘟」几声过后，对方接起。

「喂？」

「瑶瑶，是我啦，璀璨。」顾璀璨知道自己正在做坏事，所以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深怕被柏征优发现她趁上班时间打内线聊天。

「干么？你这阵子不是因为你们总监上任，所以安分得很吗？怎幺现在居然敢在上班时间打内线给我？」方绮瑶调侃道。

两人虽处不同楼层，但在同一家公司，又在同一栋楼，常常会用内线哈啦哈啦。只是在柏征优上任后，顾璀璨因有所忌惮而稍稍收敛，不敢光明正大的放肆。

「放、心！我本来以为在停车场我犯到他的那一次，会让他挟私怨报复我，可是他没有这么做。相反的，这阵子都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不可取的人嘛！」她缠绕着电话线，喃喃地道。

唉！她这人的缺点，就是冲动。顾璀璨在心底叹道。

一冲动，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幺话，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那天之所以对柏征优态度这么恶劣，一方面是柏征优的态度也没好到哪儿去，另一方面，则是她被激怒了。

最主要的还是--柏征优千不该万不该批评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开车技术，要不，她也不会和他杠上。

「是喔？前几天不知道是谁在跟我哭诉，说什么『想不到我的偶像柏征优居然是个这么无礼的家伙，我真是对他又爱又恨』等等之类的话喔？」方绮瑶没好气的损她。

「我哪有说对他又『爱』又恨？我会爱上那个傲慢到极点的姓柏的家伙？」顾璀璨激动地反驳。

「叹，算了算了！反正你这人就是这样，人家对你好，你就对人家好；人家对你坏，你就加倍对人家坏。只要对你坏的人一对你好，你就抵挡不了。唉，我早该习惯了。」方绮瑶在电话那端耸耸肩，见怪不怪。

方绮瑶的话里一堆「好好」、「坏坏」的，都快把顾璀璨结搞昏头了。

她娇憨一笑，道：「哎呀，我找你不是讨论谁对我好、我对谁坏啦！我是要问你，下班一起去吃饭好不好？」

顾璀璨略略抬眼，恰好看见座位前方的柯襄镋脸色惊慌地频频对她使眼色，还不时装模作样地清喉咙。「咳！咳！咳咳……」

偏偏顾璀璨小姐生性粗线条，不懂柯襄镋的暗示也就算了，还拚命对他挤眉弄眼，兀自呵呵直笑，玩得好不开心！

「行，只要你顾小姐开口，什么都行！」

「呵呵……你真有空啊？难道霍克骞没留你『加班』吗？」顾璀璨奸诈一笑，故意加重那两个字。

电话那端的方绮瑶一反刚刚猛调侃她的闲适态度，说话的口吻转为紧张急促，吞吞吐吐地道：「干、干么留我加班，又没什么重要的事……」

「嗳，说来也真奇怪，小曲去芝加哥之前我和他一起吃饭的那天，竟然在同一家餐厅看到跟你长得很像的人。更怪的是，和长得跟你很像的女人在一起的男人，居然长得很像霍克骞耶！你说奇不奇怪？」顾璀璨极力忍住笑，闷声说道。

小曲是她男朋友，目前人在芝加哥出差。

「你、你在胡说什幺啊？在公司说这种话，被听到就完了！」方绮瑶紧张地责备顾璀璨。

「嘿嘿嘿……我讲这么小声，没人听得到啦！」顾璀璨还好意思安抚人家。她抱怨道：「你真不够意思，这种事居然还敢瞒我？」

「好啦！晚上就告诉你，OK？」

「好，下班后停车场见。」

顾璀璨挂上电话后，状似不解地侧着脑袋看着她的工作伙伴。

只见一组的每一个人都把头垂得低低的，双眼死盯着桌面上摊开的文件，好似他们手里正进行中的企划案有多么吸引他们似的！

顾璀璨忍不住发笑，揶揄他们道：「喂！你们几个，转性啦？每回到下班前十分钟，不是全都生龙活虎、摩拳擦掌地等待下班，兴致勃勃地计划晚上去哪儿玩吗，怎么今天这么反常？嘿嘿……卖搁假呀！还装得跟真的一样！」

等了约三十秒，还是一片安静无声。

怪了-她摆明了故意损他们，怎么没人跳出来反驳、唇枪舌剑一番？

她纳闷地抓抓脸颊，百思不得其解。

想得烦了，她索性放弃，不在意的耸耸纤肩，一手自桌底下抓出随身携带的小手提包，开始将私人物品收进包包里，迟钝到完全没察觉一组里弥漫的诡异气流。

忽然间--

一股杀气无预警地自她背后刺进她背心，让她顿觉头皮发麻、背脊发凉，连整个背部的寒毛皆一根根直竖而起，仿佛如临大敌！

惨了！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啊？

她有预感，这道会杀人的目光八成来自柏征优。

顾璀璨吞了吞口水，迅速地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应付眼前的状况。

OK！

在心里暗数十五秒后，她眼一闭、牙一咬地打算回头装傻……呃，不，是认罪，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柏征优率先开口，他低沉的嗓音中带着淡淡的戏谑和讽刺意味。

「看来一组的顾组长和手下的伙伴相处得很融洽嘛！一见顾组长被盯上了，连忙打暗号，只可惜愿组长似乎有些两光，接收不到一组同仁费尽苦心的暗示。」

顾璀璨见他双手环胸，站立在离自己背后约三步远的地方，依然是一派傲慢拽样。他的西装外套连同领带都卸下了，只剩下熨烫得笔挺的衬衫。

他的袖子往上折了几折，露出他呈现古铜色的结实手腕，她矛盾地感觉到，他看来似乎是有些悠闲、又有些忙碌的……

等等！她干么管他忙碌还是悠闲啊？见鬼！

「你……」顾璀璨瞪大了眼正要回嘴时，猛然记起对方是自己的上司。她即时住口，很识相地改了称呼，也把很冲的口气转为婉转。「总、总监，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她的头垂得低低的，一副知道自己错了的模样，其实心里S、F开头的脏话没断过，恼火得直想把他大切八块！

「从你说：『瑶瑶，是我啦，璀璨』的时候。」柏征优嘴角一勾，俊俏的眉眼间有一抹捉住她小辫子的得意神色。

啥米？！那不就打从一开始他就站在她身后了？

「还有，我记得刚刚你不是这么叫我的，你说：『那个姓柏的家伙』。」柏征优眼一眯，俊脸上有丝被冒犯的不悦。

顾璀璨知道自己理亏，遂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一定是报应！

刚刚才跟瑶瑶说他这几天都没找自己麻烦，没想到现世报马上就来了。真是衰！她等一下绝对要叫瑶瑶陪她去庙里拜拜，去去霉运！

「跟我进来。」柏征优冷冷地掉头走进他专属的办公室。

此时下班铃声恰好响起……

一组的人员皆以爱莫能助的怜悯眼光，目送可怜兮兮的顾璀璨进入「总监办公室」。

接着，办公室的门阖起，阻断了他们关心的视线。

＊＊＊

拍征优坐在大办公桌后的舒适皮椅里头，长腿交迭，双手在结实的腹部前交握、修长的十指交缠，漂亮的黑瞳好整以暇地审视着顾璀璨。

第一次在停车场见面，不管是她像朵会扎人的红玫瑰般美艳的外型、或是丹凤眼里燃烧着炙热的火焰、甚至偷咬他一口后，回头抛给他的那抹寻衅笑意--皆是风情万种。

只是--她撞坏了他的车，且一点悔过的意思也没有，现在落入他手里，只能算她倒霉了。

瞧她头垂得低低的、站立在他办公桌前那娇怯的模样，和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嚣狂的气焰简直南辕北辙！

被他紧盯着，顾璀璨感觉到浑身仿佛都要着火了！

他、他能不能说些话，不要挣是以一双会灼伤人的眼神看着她？顾璀璨有些焦躁难安。

「全世界的广告公司所属的创意部门，恐怕只有你们最清闲。」他语气平淡地说。

顾璀璨哪里会不懂他的意思？

像他们「几亚广告」这般case应接不暇的当红广告公司，尤其是最忙碌的创意部门，成员几乎都是不断的熬夜、加班、晨昏日夜颠倒，简直可以用昏天暗地来形容。前阵子经由媒体报导披露：某某广告公司创意部门的人员，因为不眠不休的熬夜工作，太过疲劳而摔死；甚至有人为了广告可以赴汤蹈火、抛妻弃子……等等的消息也时有耳闻。

根本没有一家公司会像「几亚广告」这般，规定大家得准时下班。即使你自愿留下来加班，公司还不领情呢。

霍克骞采取的方式与一般广告公司大大不同，他不要他底下的任何一个员工，有可能因为过度打拚而有性命之虞、或者影响到正常生活；即使上门的case不断，霍克骞的信念也从没更改过。霍克骞前卫新颖的管理理念，不知道让多少广告人对于「几亚广告」趋之若骛。

柏征优微扯嘴角，冷笑道：「顾组长本身在上班时间拨打内线和其它部门同仁聊天，这是身为组长的你该做的吗？」

顾璀璨不着痕迹地偷偷瞪他一眼，嘴里以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碎碎念道：「我就不相信周筱卉那女人不会打内线聊天，为什么就只针对我？分明故意的嘛！可恶！」

在他上任后，这是顾璀璨第一次进这间办公室；也总算明白他这阵子之所以不找她麻烦，并不是他大发慈悲，而是他一上任，手上的工作就没停过。

以他办公桌上那成堆几乎把他淹没的文件夹看来，他的确真的很忙，忙到没时间报复她。

今天被他逮到，算她倒霉！

「如果『几亚广告』里头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那工作还要不要进行？公司雇用你，是因为你的专业和你的工作能力，并不是花钱请你来聊天的。不要认为有霍克骞宠着你，你就可以我行我素、为所欲为。」

他由二组的组长周筱卉那里听说，霍克骞很宠顾璀璨。谁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柏征优不屑地低哼。

这一番话把顾璀璨惹火了！

她忍无可忍地抬头瞪他，丹凤眼中满是愤怒火焰。

「柏征优！你太过分了！我并没有怠忽职守！我的工作哪里没做好了，请你指正。不过是一通电话，你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她发飙时胀红的双颊让她更显绝艳，像朵燃烧着火焰的红玫瑰，那耀眼的炽芒几乎炫花了他的眼。

柏征优微仰起性格的下颚，傲傲地睨着她。

「不过是『一通电话』？我刚刚计时，你所谓的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浪费了五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又怎么样？我赔给你嘛！稀罕！」顾璀璨恼火地吼道。

「怎么赔？」柏征优冷声嗤道。这女人难道不懂得「时光一去不复返」这句话的意思吗？

顾璀璨狠瞪他一眼，「涮」地一声，转身走出他办公室。

瞪着她纤瘦窈窕的背影，柏征优不悦地挑挑俊眉。

他有说她可以离开了吗？这个放肆的女人！

才刚想完，他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起。

他接起，还未应声，话筒那端就传来一连串气冲冲的咆哮。「柏征优，限你三十秒内走出你的办公室！」

柏征优挂掉电话，起身走至他的办公室门口，高大的身躯倚在门边，在见到眼前这一幕的同时，黑瞳居然泛起隐隐笑意。

原来她所谓的「赔」给他，就是在座位前面呆坐五分钟，来偿她刚刚讲电话的五分钟时间？他不得不说，这女人真是天才！

顾璀璨咬着下唇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她在桌面上摊开一份企划案，只见她像跟那份企划有仇似的，忿忿地瞪着无辜的文件生闷气。

她一双玉手在桌子底下绞扭得死紧，恨不得自己一双手此刻正陷扭着的是柏征优的颈项。

拽什么拽？为了五分钟斤斤计较，他根本是故意找碴！

他们两个，一个盯着地瞧，另一个则死瞪着桌面上的文件，四周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哔哔哔、哔哔哔、哔哔哔……」顾璀璨摆在桌面上的手机附设的闹钟功能响起。那是她刚刚设定的闹铃。

顾璀璨用力地把手机闹铃切掉，忿恨地道：「我告诉你，柏征优，这就是我赔给你的五分钟。」然后抓着自己的包包扬长而去。

柏征优无意识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他拍征优还没见过比他还有个性的女人。

他的确是故意整她，看见她生气的模样已经值回票价。

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倩影已在他心中悄悄生了根……

＊＊＊

地下停车场。

方绮瑶左顾右盼，没见到顾璀璨，心中不禁疑惑起来。奇怪了，璀璨上班会迟到，下班可是最准时的，怎么下班时间都过十分钟了，还不见她下楼来？

「瑶瑶，你等璀璨啊？」麦亚棠走过来，见方绮瑶点头，他无奈地叹道：「可能要再等一会儿喔！」

「怎么了吗？」方绮摇不解地问。

麦亚棠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没有敌组--二组--的人在附近走动后，才偷偷附在方绮瑶耳边道：「璀璨刚刚打内线给你，被我们总监发现啦！然后璀璨就被叫进总监办公室了。」

「不会吧？」方绮瑶瞪大她本来就很大的双眼。

麦亚棠拚命点头，接着抖抖身子，一脸害怕地续道：「我们也不知道状况怎幺样，可是我们总监真的很不好惹，才来没多久，可是一组二组全怕他怕得要死，深怕他会来个大刀阔斧搞改革什么的，更怕被盯上。」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唉……在这种情况下，哪有人敢为璀璨出头？我们也爱莫能助，只能祝福璀璨了。」

虽然他爱慕璀璨，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想帮忙也不知道怎么帮啊！希望璀璨可以体谅他的苦处。

「这幺惨？」方绮瑶喃喃自语。她往麦亚棠肩膀上一拍，笑道。「OK！！我知道了，我等她。」

麦亚棠有些欲言又止。他本想请方绮瑶转告璀璨，他不是故意不帮她。可后来想想似乎太多馀，便打算不说了。「那……那就拜拜喽！」说完便离开了。

「拜拜。」方绮瑶背靠着顾璀璨的车，单手甩着手提包，耐心等候。

左等右等，等了约十五分钟，总算看见顾璀璨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而来。

瞧璀璨满脸怒容，粉嫩的脸颊频频抽搐的狰狞模样，看来她铁定是被拍征优给狠削了一顿。方绮瑶暗自揣测。

在顾璀璨上车后，方绮瑶也跟着上车。

顾璀璨以一个漂亮的倒退，接着把车开出停车场，动作一气呵成--不难看得出来，顾小姐火气大得很！

方绮瑶一路上见顾璀璨不发一语，遂试探性地问道：「你还好吧？璀璨？」

「不好！一点都不好！」顾璀璨像火山爆发似的吼道。她扁着嘴，气闷又委屈。

「这样喔？我刚刚听麦芽糖说，你被钉啦？」

「闷死我了！他一定是故意的！」顾璀璨霍地转头，俏脸带着一丝茫然。「瑶瑶，你说，我的工作能力怎么样？难道真是霍克骞罩着我，所以我才没被踢出公司的吗？」

柏征优说的话，让她开始自我怀疑。对于自己的工作能力，她向来很有自信的，怎么会因为他三两句话就动摇了呢？

「璀璨，看路！」方绮瑶连忙把她的头扳正，要她注意路况。

她呼出一口气后，说：「当然不是！璀璨，你觉得霍克骞会是那种因为你是他妹妹，所以徇私让你当上一组组长的人吗？」璀璨会这么问，八成是柏总监说了什么。

没错！璀璨是霍克骞同父异母的妹妹，只不过璀璨是从母姓。在「几亚广告公司」里，霍克骞和璀璨是兄妹这件事，只有霍克骞、璀璨和她三个人知道而已。

「他才不会这么做。当初霍克骞创立『几亚广告』就是为了让我爸和『霍氏』那些大老明白他的能力啊！他怎么可能容许有人破坏他的心血？」深知霍克骞个性的顾璀璨频频摇头。

方绮瑶两手一弹，发出清脆声响。

她甜甜一笑道：「那就对了。对自己有点信心嘛！何必为了柏总监几句话就开始怀疑自己呢？你可以证明自己的能力让柏总监看，让他明白你可不只是个空有外表的花瓶啊！」

「没错！我一定会让他刮目相看！」顾璀璨像发誓般说道。

方绮瑶看着璀璨的侧脸，心里若有所思。

如果璀璨和柏征优之间的关系没有好转的话，吃亏的可是璀璨自己，称了周筱卉的心。不过，若要叫璀璨因此前去向柏征优求和，那不如杀了她比较快！

嗯……这件事她非得跟霍克骞提提，看能否有办法化解璀璨和柏征优两人之间的误会。霍克骞聪明冷静，相信应该有办法才是！

方绮瑶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