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裘恩于一九七二年大学毕业,拿到了哲学和文学学位,莎拉为他骄傲万分。他们都去参加毕业典礼,除了菲利,他正在伦敦忙于采购珠宝,包括一顶重要的皇冠。艾梅也来出席典礼,身穿藏青色名牌服饰,戴着韦特菲珠宝店的灿烂蓝宝石配件。她现在已经是社会地位重要的女人,她和财政部长的关系是公开的秘密。他们在一起好几年,他待她很好。他的妻子长年卧病,子女都长大了,他们的交往不会再威胁到任何人。艾梅也十分爱他。他为她买了一幢漂亮的房子,人们都以参加他们的邀宴为荣。巴黎的名人都去过她的家,她在韦特菲担任经理的身分也增添了神秘感。她的穿着无懈可击,品味一流,佩戴的首饰也是极品。

莎拉很庆幸艾梅还肯替她工作,尤其是在裘恩也加入珠宝店之后。裘恩的设计能力出色,善于挑选宝石,但是他对做生意还很生涩。艾梅早就不站在柜台后面销售了;她在楼上有一间办公室,是地位重要的经理,莎拉的办公室就在她的对面。两个人时常敞开彼此的办公室大门,隔着走廊吆喝,活像住在学校宿舍的女学生。她们俩永远是至友,而这份友谊、孩子们,以及愈来愈大的工作量,是维系莎拉度过失去威廉之苦的因素。如今已事隔六年,对莎拉而言,这段岁月冷酷孤寂。

少了威廉的人生凡事都不一样。再也没有幽默的对话,他体贴的小动作、笑容、鲜花、谅解、精准的判断力、无尽的智能,这些都随他而去。她觉得这种痛苦近乎是生理性的,而且持续不衰。

这些年来孩子们让她忙得不可开交。亚蓓十六岁,赛伟七岁。赛伟什幺事都要插一手,莎拉有时候怀疑他能否安然活过童年时期。莎拉曾发现他爬上城堡的屋顶,躲在马厩旁边他自建的洞穴里,试验电网,建造一些很可能会害死自己的东西。不过他每次都安然无恙,他的活力和创造力也令她讶异。他还热爱岩石,总是自认为挖到了金银珠宝。只要地上有任何亮晶晶的东西,他就会跳过去挖出来,声称为珠宝店找到了珠宝。

菲利也有了孩子,一个五岁的儿子和三岁的女儿,名叫亚力和丽丝,莎拉只对艾梅承认他们酷似琦莉,对祖母没多少兴趣。他们很可爱,可是太苍白,也不够活泼,不讨人喜欢,态度生疏、羞怯,连对莎拉都如此。莎拉偶尔会带赛伟去韦特菲堡和他们玩,结果赛伟比他们两人加起来还有意思,而且调皮异常,最后当然是菲利变得不欢迎他。

事实上,菲利不喜欢他的任何弟弟、妹妹,对他们不感兴趣,尤其对裘恩。莎拉有时候好担心菲利是不是恨裘恩。

菲利对裘恩有不可理喻的嫉妒,尤其是在裘恩投入珠宝生意之后,菲利简直想陷害裘恩。莎拉怀疑艾梅也注意到了,敦促艾梅要格外留意此事。菲利曾经和艾梅走得很近,在他年轻单纯的时代经常陪伴着他,因此她比莎拉还了解他。她知道他会施展出什幺手段,他的恐惧,以及对付和他唱反调之人的方法。事隔这幺多年,艾梅惊讶的发现菲利还在和奈杰斗。这就像一种以利益为目标的婚姻,居然能够维持多年而不崩溃。

菲利憎恨的是裘恩受到的爱护,他的家人、朋友,甚至女人都热爱他。他的女伴是城里最美艳、最光鲜、最有趣的,她们显然都很爱裘恩。而菲利婚前带出来的女伴却不大正经。艾梅知道菲利至今仍然对这种女人有兴趣,只要妻子不在身边就偷腥。她在巴黎看见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佯称那女人是他的秘书,两人是来出差的。他们住在饭店,他向店里借了几件最好的首饰给她用几天,要求艾梅行个方便,别对他母亲说。可惜珠宝戴在那女人身上毫不起眼,她看起来疲倦、历经风霜,奇短的裙子一点也不时髦。她予人的感觉卑贱,而菲利却不以为忤。他的母亲一直为他遗憾,因为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婚姻不美满。

不过在裘恩的毕业典礼中,并没有人想念菲利。

"好啦,"艾梅在大伙离开学校时问裘恩。"什幺时候要开始上班?明天?"他知道她在开他的玩笑,因为她今晚要参加莎拉为他在莫斯堡举行的庆祝宴会,他的朋友都会来。

男孩们要住在马厩的小屋,女孩子会住在主屋和门房,其它客人则住进附近的旅馆。他们的客人有三百人。宴会之后裘恩要去蔚蓝海岸几天,他答应过母亲会在星期一去上班。

"星期一,我保证。"他睁着一双已经迷死许多少女的大眼盯住艾梅。他长得好象威廉。"我发誓……"他抬起一只手,艾梅失声大笑。韦特菲珠宝店将会增添一位生力军,他太英俊了,女性会愿意向他买任何东西。她只希望他不要反过来为女人买就行了。他和威廉一样出手大方,心肠好的不得了。

莎拉提议把巴黎的寓所让给他住,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住进去了。莎拉才送给他一辆爱快罗密欧跑车,作为毕业礼物,必然能够更增加他对少女的吸引力。他提议载艾梅一起回莫斯堡,可是她先答应了莎拉要和她同车。

结果亚蓓和他同车,他取笑着她的腿和短裙,她勉强将腿塞进车内,活像二十五岁的女人,而不是只有十六岁。

一如裘恩对她的评语,她是个麻烦。她和他所有的朋友打情骂俏,和他们出游。他总是对母亲的纵容感到诧异。自从父亲去世,她对他们都比较宽大,似乎没有力气再和他们抗衡。裘恩觉得她有意让赛伟到处乱跑,任他在马厩放鞭炮,吓坏马匹,或是把农场的家畜追赶到葡萄园。亚蓓的恶作剧则比较隐密,也比较危险,如果他的朋友法蓝说的是真的。她最近在圣莫里兹滑雪时逗得他发狂,又当着他的面砰然关上房门。裘恩固然感激上苍让她这幺做,不过他知道她很快就不会再用力关门,而会敞开门。

"好吧,"他在往南开的路上问亚蓓。"最近有什幺消息,有新的男朋友吗?"

"没什幺特别的。"她的态度很冷静,十分不寻常。通常她喜欢对他吹嘘她新近的臣服者名单,今天却神秘兮兮的,而且她简直一分钟比一分钟漂亮。她长得像母亲,却多了几分烟视媚行的性感。她的周身散发出热力和激情,骨子里的纯真则使得她更加诱人。

"学校怎幺样?"她还在念本地的学校,他认为这是错误的作法。她应该离开家乡去求学,也许去修道院。至少他在她这个年纪时懂得隐蔽之道;表面上的他一派单纯,假装下课后是在打网球,实际上和他的老师打得火热。没人发现他们,直到那名老师开始认真,扬言如果被抛弃就要自杀,他才开始烦恼。接着是他那朋友的妈妈,结果也弄得很复杂,他慢慢发现追求处女要比应付较年长的女人容易。不过成熟女人仍旧吸引他。对女人而言,他是个危险人物。他喜欢所有的女人,年长、年轻、美貌、单纯、智能型,甚至丑女人都喜欢。亚蓓责怪他缺乏品味,他的朋友笑他饥不择食,这是事实,不过裘恩本人倒不觉得这是什幺大罪,他乐于奉陪任何一个女人。

"学校又蠢又呆。"亚蓓含怨地说。"不过幸好有暑假。"她还为了八月之前不能去任何地方而愤慨。她母亲答应她一起去喀普里岛,不过必须在莫斯堡住到八月。她要料理堡内的杂事,更新巴黎店内的货色,修理农场和果园损坏的部分。

"待在这里更无聊。"她燃起一根香烟吸了几口,再把它扔出窗外。裘恩相信她并非真的是瘾君子,只是借故做给他看。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很喜欢这儿。有太多可做的事,妈妈永远都欢迎你的朋友留宿。"

"男孩可不行。"她恨恨地说。她喜欢裘恩,不过有时候他什幺都不懂,尤其是最近。

"奇怪喽,"他不放松地挖苦她。"她一向让我留男生住在堡里。"

"非常幽默。"

"谢谢你。唔,至少今晚你不会无聊的。不过你最好规矩一点,不然我就打你屁股。"

"谢啦。"她合上眼滑下座椅。"对了,我喜欢你的车。"她对他一笑,有时候她实在喜欢他。

"我也喜欢。妈妈对我太好了。"

"嗯,她恐怕要我等到九十岁才有车可开。"亚蓓觉得母亲对她不讲道理。不过任何跟她意见不合的人,在她眼中都是怪物。

"也许到时候你可以拿到驾照了。"

"喔,闭嘴!"她的差劲驾驶术是家中的笑话。她已经在堡内撞毁了两辆老爷车,她却宣称那种车根本难以驾驭,和她的技术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裘恩很清楚实际情况,他绝不会让她碰他的宝贝新车的。

他们在客人来以前抵达莫斯堡,裘恩先去游泳,再看看母亲有没有需要帮忙之处。她请了一家外烩店过来,院子里摆着好几张自助餐长桌,还有几座吧台,另外还有一个大舞池,上面张着一大块帐篷。乐队有两组,一组是本地的,另一组是巴黎专程赶来的豪华大乐队。裘恩很感激母亲为他筹备了如此铺张的宴会。

"谢谢你,妈妈。"他说着伸臂环住她,身上还湿淋淋的。他的泳裤滴着水,颀长英挺的站在母亲身旁。艾梅在莎拉旁边,见到他时故作神魂颠倒状。

"去加件衣服,亲爱的。我恐怕在办公室应付不了你。"任何人都应付不了他。艾梅暗暗提醒自己要留意那两个销售小姐。她担心裘恩会把她们拐到他的寓所去吃午餐,她知道他的名气已经很响亮。"我们必须想个高明的办法来把你变成丑八怪。"事实上裘恩浑身充满魅力和性感,和保守压抑的哥哥菲利正好完全相反。

"你还是趁你的客人来之前换好衣服吧。"莎拉笑眯眯的对他说。

"或者干脆别穿啦。"艾梅低声说。她总是喜欢开裘恩的玩笑,反正她今年已经五十,又是老朋友,在她眼中他永远是个宝宝。

裘恩穿好衣服下楼前,和赛伟玩了半小时,对他讲西部牛仔的故事。赛伟不知道为什幺会迷上美国的拓荒英雄柯大卫。他对美国的一切都着迷,甚至对学校的同学宣称他来自纽约,只和父母来了法国一年。

"啊,至少我妈妈是美国人!"后来他的辩词是这样的。他一心想做美国人。他不记得父亲,近来又鲜少见到菲利,因此对英国人并没有多少感情。裘恩像个不折不扣的法国人,赛伟则认为假装自己来自纽约、芝加哥,或者是加州是一件兴奋的事。他不断谈到他的珍妮姨妈和一些从未谋面的表兄,莎拉觉得好笑极了。她和赛伟总是以英语交谈,他的英语很好,裘恩的英语也流利,只不过会有法国口音,让人以为他是法国人,不像菲利,他像个百分之百的英国佬。亚蓓完全不在乎她的国籍,只要能和管束她的亲人离得愈远愈好。她渴望和他们分开,这样才能随心所欲做她想做的事。

"我要你今晚乖乖的。"裘恩在下楼之前警告弟弟。"不准玩疯狂的把戏,不准受伤。我要我的宴会开开心心的,你何不去看电视?"

"我不能,"他理所当然的说。"我没有电视。"

"你可以到我房里看。"裘恩对他微笑,深爱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弟。裘恩有如他的爸爸,喜欢陪他玩。"应该有一场足球赛要转播。"

"太棒了!"他扯着嗓门直奔哥哥的房间,嘴里哼着西部拓荒英雄歌。

裘恩挂着笑容和亚蓓在楼梯口相遇。她穿着一件半透明、中空,几乎露出臀部的白色衣裳。

"又是哪家的名牌?"他力持冷静地说。

"柯瑞之。"她答道,姿态撩人而且危险,她是一枚活动的炸弹。

"我正在学习认识他们。"

莎拉也在学习。她看见亚蓓便立刻叫她上楼加件衣服,亚蓓回房间时用力关闭每一扇路经的门,莎拉叹着气,给自己倒一杯香槟,对艾梅诉苦。

"这孩子会害死我。赛伟也一样。"

"你对其它孩子也这幺说过。"艾梅提醒她。

"我没有。"莎拉说。"菲利让我失望,裘恩自以为他和所有朋友的妈妈上床我会不知道。而亚蓓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拒绝被管束,不肯循规蹈矩,也不听话。"艾梅很同意她的话,她可不愿意当这个女孩的妈妈。每次看见亚蓓,她都好庆幸自己没有孩子。赛伟又是另一种样子,他调皮捣蛋,但是也很可爱,令你难以抗拒。他有点像裘恩,不过比他更开放,更喜欢冒险。韦特菲家的孩子是一群有趣的组合。

没人看见再出现的亚蓓,穿着豹纹的紧身衣和超短皮裙,比刚才那件更糟糕。她的运气不错,这次莎拉没有看见她。

"玩得开心吗?"几小时后莎拉看见裘恩时间他。他有点醉相,不过她知道不打紧。没有人会驾车出去,况且他苦念了好几年才拿到学位,值得松弛一下。

"妈妈,你太好了!这是我这辈子最棒的宴会。"他显得快乐、狼狈、燥热。他和两名女孩跳了好几小时舞,正不知道应该选择哪一个才好。这是一个充满幸福、两难局面的美妙晚上。

亚蓓也忙得不可开交。她正躺在马厩旁边,和一名今晚认识的男孩调情。她知道他是裘恩的朋友,可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他是个亲吻高手,而且才对她表示他爱她。

一名仆人适时看见亚蓓,于是悄悄通知公爵夫人,莎拉和艾梅立刻奇迹般的出现在马厩,佯装聊天和散步。亚蓓听见母亲的声音便落荒而逃了,两个妇人相视而笑,同时感到自己既年迈又年轻。到了八月,莎拉就要五十六岁了,不过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

"你做过这种事吗?"艾梅问。"我做过。"

"你只在战时和德军干这种事。"莎拉取笑道。

"这是为了套他们的情报。"艾梅十分得意。

"你没有害我们被枪毙真是奇迹。"莎拉事隔三十年才责怪她。

"我才想宰掉他们全体呢。"她激动的说。

莎拉这才向她提起乔兴在菲利结婚的那一日出现过。她从未对艾梅说过,艾梅一听就不高兴了。

"真没想到他还活着,他们有许多人回柏林后都死了。他的确是个好纳粹,不过纳粹还是纳粹……"

"他看起来好悲伤、好老……我想我让他大失所望。他大概以为威廉死后他再回来,事情就会不一样。但是这是不可能的。"艾梅点点头,知道莎拉有多爱威廉。自从他过世后她从来不正眼看其它男人,也不可能再看中别人。艾梅曾经不着痕迹的介绍过几位朋友给莎拉,她显然完全不感兴趣。

宴会在清晨四点结束,最后一批年轻人跳进游泳池,乐队也离开了。黎明时分莎拉在厨房做炒蛋、煮咖啡给大家吃。她喜欢他们来这里住,最近她更是庆幸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较年幼的孩子守在身边。她的许多朋友都孤单无依,而她却似乎永远都被孩子包围。他们也许逼得她发疯,不过熟识她的人知道她喜欢如此。

她八点钟回自己的卧室,笑着发现赛伟在裘恩的床上呼呼大睡,电视还开着,已经没有节目。她进去关了它,摘下他的西部英雄帽子,再回到自己的房间睡到中午。

莎拉和艾梅吃过午餐后,艾梅再回巴黎。她们有太多事情要谈。她们得再度扩充巴黎的店面,奈杰最近也认为伦敦的店需要扩大。他们现在是正式的皇家珠宝商,这些年来,各国的皇室贵族都曾经选购他们的货品。莎拉很高兴裘恩能加入帮忙,因为生意实在太好了。

裘恩依言在周一早晨到这里上班,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他们忙到八月把店关闭一个月。他和朋友去希腊玩,莎拉带亚蓓和赛伟去喀普里岛度假。亚蓓在学校修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也很流利,她自认为具有语文天分。

他们住在饭店,享受著名的意大利冰淇淋,莎拉不时抽空逛当地的珠宝店。她发现售价都很高,不过有些货色相当漂亮。她在这儿可做的事不多,只要休息、看书和陪孩子们就行了。她也让亚蓓自己搭计程车去附近的海边俱东部。她稍后再带赛伟过去,因为赛伟想先看看猴子。

这一天,亚蓓又先去了海边,莎拉和赛伟则因为采购而耽搁了较久的时间。他们去找亚蓓时差不多是吃午餐的时候了。莎拉四处找不到女儿。正当她开始慌乱的时候,赛伟发现了姊姊的凉鞋,于是循线找到她躲在一幢海边小屋里。她的泳衣上半截不见了,一个比她大一倍的男人正在抚弄她的胸脯。

莎拉呆了半晌,继而一把将女儿拖出小屋。

"你们在里面搞什幺?"她对女儿大吼,亚蓓当场大哭起来,那名男子胡乱裹了条毛巾冲出来。"你知道我女儿只有十六岁吗?"她凶狠的对他说,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火气。"我可以报警。"不过她知道这幺做只会对亚蓓不利,她的目的是想吓唬这名登徒子,以免他日后再犯。她从他的表情看得出她把他吓坏了。他是个迷人的意大利男子,一副花花公子的德性。

"夫人,我道歉。她说她二十一岁。很对不起。"他没命地致歉,遗憾的看看站在莎拉身边、哭得歇斯底里的少女。他们回到饭店时,莎拉口气冰冷的叫亚蓓在房里待着,以后再谈这件事。不过当她和赛伟回到海边时,知道这事不能谈谈就算了。菲利和裘恩说的对,亚蓓必须去远地求学。但是去哪里呢?这正是问题所在。

"他们刚才在做什幺啊?"赛伟在经过同一幢小屋时好奇地问,莎拉回想起那一幕不禁打个哆嗦。

"没什幺,亲爱的,他们在玩无聊的游戏。"

之后她开始严加看守亚蓓,假期变得不再有趣。不过第二天莎拉就打了几通电话。她替亚蓓找到一所好学校,在奥地利边界附近,距离滑雪胜地卡帝那很近。亚蓓可以整个冬季在那儿滑雪,说意大利语和法语,并且学习自律。那是一所女子学校,附近没有男校。莎拉问得很仔细。

她在假期的最后一天向亚蓓说明这件事,亚蓓自然是闹得屋顶都快要被掀掉了,可是莎拉坚决不肯让步,也不理会女儿的哭泣。这完全是为了亚蓓好。如果不赶快采取行动,她知道亚蓓很快就会犯下愚行,甚至怀孕。

"我不去!"她怒喝,她甚至打电话给裘恩。可是这次裘恩和他母亲站在一条线上。假期结束后,他们到罗马采购亚蓓念书时所需要的一切。学校即将在几天后开学,所以没必要带她再回法国,横生枝节。莎拉和赛伟把亚蓓送去学校,她看见那个地方时,神情哀凄,学校的环境优美,她有一间自己的大房间,光线充足。其它女孩看起来都是出身不坏的孩子,分别来自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巴西、阿根廷等国,还有一个是远从德黑兰来的。这是一个有趣的组合,全校只有五十个学生。亚蓓在法国的母校写了推荐信过来,因此新学校的校长特地向莎拉道贺,赞扬她的选择。

"我不相信你要把我留在这里。"亚蓓呜咽道,莎拉则不为所动。他们把她留下后,莎拉一路流着泪赶往机场。她和赛伟飞到伦敦探望菲利。她把儿子托给菲利的孩子,便直奔伦敦的店。一切看起来都很上轨道。她和菲利一道吃午餐,没想到菲利居然对裘恩大肆贬损。

"这是为了什幺?"她率直的问。"他做了什幺会让你这幺不高兴?"

"他和他愚蠢的设计。我不懂他为什幺要干涉这些。"他不客气的对她说。

她静静的回答。"因为是我要他做的。他很有设计天分,比你我都强。他也了解宝石的特性。"他最近才镶好一个一百克拉的翡翠,换作别人一定会把宝石弄碎。可是裘恩完全知道如何做才安全,他在工作室从头到尾监督这件镶嵌的工作。

"他做这些事没什幺大碍。你在其它方面有你的专长。"她提醒他。菲利擅长与皇室打交道,使他们在珠宝市场声誉不坠。他虽然古板,那批皇家成员却热爱他这套。

"我不懂你为什幺一天到晚替他说话。"菲利恼火的说。

"但愿我的话能让你感到安慰,"她不愿意上他的当,更为他的无端吃醋而失望。他的情况真是愈来愈糟。"我也替你说话,菲利。我爱你们两个。"他没有再多说,改以较缓和的口吻问起亚蓓,并且告诉莎拉说他知道那是个很好的学校。

"但愿他们能制造奇迹。"莎拉温和的说。

当他们走向他的办公室,莎拉看见一名美丽的女郎离开。她有一双美腿,裙子极短,还投给莎拉一个了然的眼色。菲利显然被她气坏了,一面又假装不认识她。那名女郎是新欢,并不知道莎拉是菲利的母亲。笨女人,菲利暗暗地想。不过莎拉只消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两人互换的眼神,只是她没有对儿子说任何话。而他却认为有必要向莎拉解释,如此一来反而愈描愈黑。

"没关系,菲利,你都三十三岁了,你要做什幺都是你的事。"他大吃一惊,而且脸也红了。

"对不起。她是孩子的妈。"

"就这样而已吗?"莎拉冷冷地瞅住他。

"当然不是,我……她……她现在不在。老天有眼,妈妈,那只是一个玩笑,那个女孩只是跟我调调情。"

"亲爱的,别说了。"他分明还在玩他的老把戏,和不正经的女人上床取乐,娶的却是另一种女人。莎拉很遗憾他不能在一个女人身上同时寻获两种特质,但是他从不抱怨,于是她不再追究这些,而他也大大松了口气。

第二天,她和赛伟返回巴黎,裘恩在机场接他们。在回家途中,莎拉提起当年与威廉到伦敦塔参观皇室珠宝的往事。

"他是不是很忙?"赛伟问,永远对父亲充满好奇。

"非常忙,"她对他说。"非常聪明、善良、富有爱心。他是个大好人,甜心,你将来也会像他。你已经有些地方像他了。"裘恩也一样。

他们和裘恩先吃了晚餐才回家,他很高兴的听着亚蓓和伦敦店里的新消息。莎拉绝口不提和菲利见面时,他对裘恩的批评。她不想火上加油的恶化他们兄弟的感情。最后莎拉驾着车带赛伟返回莫斯堡。赛伟在车上睡着了,她不时转头看他一眼,心想能够拥有他实在是太幸运了。和她同年的女人这时候只能偶尔在假期见见儿孙,她却能独享这个迷人的小东西。她还记得当时发觉怀孕有多幺沮丧,威廉又是多幺鼓励她……还有她去世的婆婆,她总是把威廉比作天赐的宝物。而现在这个孩子是她的,她个人特殊的宝贝。

亚蓓尽可能不写家信,仅仅在老师逼她的时候才提笔,而且写的满纸尽是怨言。不过实际上她只过了几星期就爱上学校了。她喜欢那些同学的世故,她们去的场所,也深爱在卡帝那滑雪。她在那里认识的人比在法国结识的更有趣,虽然校规极严,她仍然交到许多朋友,不断接到异性的电话和信,学校尽管全力阻挠,却无法完全禁绝。

到了学期结束时,莎拉和艾梅都发觉亚蓓有了显着的改变。她不见得比较乖巧,但是比较讲道理也懂事多了。她清楚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情,以及如何应付男人,而不是全盘接纳他们。莎拉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她是个危险的姑娘,"她曾对裘恩说,他当然再同意不过了。"让我联想到即将爆炸的炸弹。而且现在更复杂了……也许像苏俄制造……构造精密的飞弹……"

裘恩被这番描述逗得大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改善这一点。"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害怕。"他的母亲承认。"那幺你呢?"她几周以来都在期待见到他。"我听说你和我们的一位客人做了不少生意。"他们都知道莎拉指的是谁,裘恩怀疑会不会是艾梅泄漏的。"布利斯伯爵夫人是很有意思的女人,裘恩,也比你妹妹危险得多。"

"我知道,"他笑眯眯地说。"她把我吓死了,我喜欢她。"去世的伯爵是她的第三任丈夫,他们结褵十五年,她今年三十四岁,见到男人就紧迫不放。她现在的目标是裘恩。这一个月她买了五十万元珠宝,当然她付得起这笔费用,而且她还会买进更多。而她觊觎的最大珠宝则是裘恩。

"你认为你能应付吗?"她问,深怕他会受害。不过他也在害怕,所以行事十分谨慎。

"应该可以,妈妈。我会当心的。"

"很好。"她露出笑容。他们可真是忙碌的一群,忙于恶作剧、追逐异性、谈情说爱。她只希望亚蓓能平安念完两年的精修学校。结果她居然念完了,在韦特菲珠宝店二十五周年庆宴会的这一天飞回家,莎拉在莫斯堡要款待七百名来自欧洲各地的贵宾。新闻界也将赶来采访,堡中将会放鞭炮、烟火。艾梅与裘恩帮助莎拉筹画了一切,菲利、琦莉、奈杰都将回家参加。

这是一场空前的盛会,人人都期待能够出席,食物精致可口,烟火灿烂辉煌,宾客都佩戴着美丽的珠宝,有许多是出自韦特菲家。这是一个完美的夜晚,每一个人都向莎拉道贺,她也感谢所有参与帮忙的好朋友。

"有没有人看见亚蓓?"莎拉在深夜时分四处打听。她派人去机场接亚蓓过来,亚蓓抵达时曾经和她打招呼,此后就不再见到她的踪影。客人实在太多,她忙得抽不开身留意女儿。她连菲利和裘恩都找不到。菲利一到就丢下妻子不管,陪着一名替他们拍过广告的模特儿,他和她跳舞,告诉她有多幺喜欢那些广告。裘恩也忙着追求最新的目标,其中之一结过婚,另外两人年纪稍大,以及所有美艳如花的女人,在场的男士无不嫉妒他,尤其是他哥哥。

他们把赛伟送到一位朋友家去过夜,以免他惹麻烦,不过九岁半的他已经比较听话了。他迷恋的不再是西部拓荒英雄,而是○○七情报员。裘恩只要找得到新玩具就立刻买给他。

莎拉替亚蓓挑了一件自伦敦买来的深粉红礼服,相信她穿上之后会像神话中的公主一般迷人。但愿她不会穿着那身衣服躲在草丛里与人厮混。她对自己的想法深觉好笑。不过当她终于看见亚蓓时,她倒不是在草丛里,而是在和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共舞,模样极其端庄。她满意的瞥一眼亚蓓,挥挥手示意她继续玩。她的全家今晚都好抢眼,连大媳妇也不例外,穿着名牌服饰,顶着名家整理的发型。她好希望威廉能目睹这一切。他将会为他们骄傲,也为她精心维护莫斯堡而赞美她。这里的景象已经和当初他们发现它时是两种面貌,而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情了。距离珠宝店开张二十五年……距离他们蜜月期间发现此地三十五年。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报上以大篇幅报导了韦特菲家族的晚宴。人人都同意这是本世纪的重要宴会……此后数日,莎拉沐浴在宴会后的胜利与荣耀中。这几天她鲜少见到亚蓓,她正在忙着和老朋友叙旧。十八岁的她可以驾车了,比前两年享有更多自由。莎拉仍旧很留意她,一天下午由于一直找不到她而紧张起来。

"她开着劳斯莱斯出去了。"赛伟对母亲说。

"真的?"莎拉诧异的说,她应该开那辆标致的旅行车才对。"你知道她去哪里吗,甜心?"莎拉问,暗忖她也许只是去附近的村子。

"她好象是去巴黎了。"他说着就蹦蹦跳跳的走了。马厩来了一匹新马,他要去看它。他偶尔还是喜欢假装自己是牛仔,其余的时候他是个探险者。

莎拉打电话给裘恩,要他注意妹妹是否会去店里。结果一小时后她果然出现了,活像一名客人,身穿漂亮的翠绿色衣裳,戴着墨镜。

裘恩从楼上办公室的闭路电视看到亚蓓,立刻就下楼去见她。

"能为你服务吗,小姐?"他以最迷人的声音问,她噗哧一声笑了。"也许一只钻石手镯?一枚订婚戒指?还是小小的头饰?"

"一顶皇冠好了。"

"当然啦。"他继续和她玩游戏。"翡翠好吗?可以配你的衣服。还是钻石?"

"我两样都要。"她对他粲然一笑,他不经心的问她怎幺会进城。

"来找朋友喝一杯。"

"你开了两个小时又十分钟的车只为了喝一杯?"他说。"你一定很渴。"

"很幽默。我在家没事,所以就进城了。我们在意大利也时常这幺做。你知道,去卡帝那滑雪或采购。"她显得极端成熟美艳,足以令男人神魂颠倒。

"真时髦,"他取笑道。"可惜这里的人没那幺大的雅兴。"他知道她再过几个星期就要去法国南部,和她的同学住在一起。她仍然骄纵成性,但是谁都看得出来她长大了。"你和朋友在哪儿见面?"

"丽池饭店。"

"来吧,"他绕过橱窗。"我送你过去。我要送一串钻石项链去给一位子爵夫人。"

"我有自己的车,"她冷冷的说。"呃,事实上是妈妈的。"他没有多问任何问题。

"那幺你就送我过去。我的车坏了。我本来要搭计程车的。"他扯谎道,一心想看看她要和谁见面。他走到包装柜台前拿了一个很漂亮的盒子,把它装入信封,再跟着亚蓓出去,在她反对前挤进她的车里。他一路闲聊,仿佛她进城访友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和她在饭店的大厅分手,假装和他熟识的一名职员聊天。

"你能不能收下我这个盒子,雷诺?事后再把它丢掉就行了,不过可不要让别人看见你。"

"我会交给我太太的。"他低声说。"但是她也许期望的不只是得到盒子而已。你今天要做什幺啊?"

"跟踪舍妹。"他坦承道。"她要和一个人在酒吧见面,我想去瞧瞧那个人是谁。她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看见啦。她几岁?"

"刚满十八。"

"唔啦啦……"雷诺同情地叹道。"幸好她不是我的女儿……对不起……"他慌忙道歉。

"你能不能进去看她有没有跟某人坐在一起?然后我再进去佯装无意间撞见他们。我不想在那人出现之前进去。"他猜想她是来和一个男人见面,她不大可能开两个多小时车来找女朋友。

"当然。"雷诺欣然答应,并且接过一张面额不小的钞票。韦特菲大人一向出手阔绰。

裘恩假装在柜台忙着留言,等雷诺回来。"她在里面。朋友,你有麻烦喽。"

"也许吧。对方是什幺人?你认得他吗?"他开始害怕妹妹会不会惹上了黑手党。

"当然认识。他经常来这里钓女人。有年老也有年轻的女人。"

"我认得他吗?"

"可能。他每次出远门支票都会跳票;除非有旁人在场,他绝不给小费。"

"很有趣嘛。"裘恩呻吟道。

"他是个穷光蛋,我想他是来挖金矿的。"

"太好了,正是我们需要的。他叫什幺名字?"

"你一定会喜欢的。威尼斯的巴王子。他自称是威尼斯的王子,说不定没错。那儿大概有一万名王子。"不像英国也不像法国,意大利的王子比牙医还多。"他是个混球,长得很体面。她还年轻,分不出是非。我记得他的名字是罗伦。"

"多幺伟大的名字。"裘恩听完这段话,一颗心跌到了深渊。

"反正别指望他会付小费。"雷诺再次提醒裘恩,裘恩谢完他,就摆出心不在焉、一本正经的态度走进酒吧。雷诺看在眼里暗中叫好,裘恩是真正的贵族,气派恢宏,无人能及,一点也不像那名"意大利面王子",这是雷诺给巴罗伦的绰号。

"喔,你们在这里……抱歉……"裘恩堆着一脸笑容,装出不期而遇的神情。"我只是想来和你吻别。"他瞟一眼妹妹身边的男人,一副极端乐于见到他的表情。"嗨,很抱歉打扰你……我是亚蓓的哥哥,韦裘恩。"他悠闲的伸出手,他的妹妹则在座位中蠕动。而这位意大利面王子却不以为意,显得油滑、精明。

"在下巴罗伦,……很荣幸认识您。令妹非常迷人。"

"谢谢。我完全同意。"他轻吻她一下,声称必须先回店里开会,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他的表演固然不着痕迹,亚蓓却很清楚自己又有大麻烦了。

裘恩匆匆赶回办公室,立刻拨电话给母亲。

"妈妈,我想我们有点小问题。"

"什幺问题?或者我应该说那人是谁?"

"她和一个看起来有五十岁的家伙在一块儿,根据丽池饭店职员的说法,他是个有名的猎艳高手。外表还算像样,一肚子草包。"

"该死!"莎拉在电话中骂道。"我应该拿她怎幺办?再把她锁起来?"

"她现在年纪不小了,这可没那幺容易。"

"我知道。"她气急的叹口气。亚蓓才回家两天就有了麻烦。"我实在不知道拿她怎幺办才好。"

"我也一样。我不喜欢那小子的模样。"

"他叫什幺?"她问,似乎这很重要。

"巴罗伦王子。大概是威尼斯人。"

"老天!正是我们所需要的。一个意大利王子。我的天,她真是个傻瓜。"

"我附议。不过她实在太漂亮了。"

"这才更教人头痛呢。"莎拉绝望地喊着。

"你要我怎幺做?回去拉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出来?"

"也许这是最好的作法。不过你还是先别管她,她反正会回家的,我再和她谈谈。"

"精神可佩。"

"才不呢,"莎拉说。"我好累。"

"不要灰心。我认为你很棒。"

"你只知其一。"他对儿子的鼓舞很感动。她需要在面对亚蓓之前打打气,而亚蓓直到午夜才驾着劳斯莱斯回家。这表示她十点离开巴黎,对她算是相当合理的时间。不过莎拉听见亚蓓进来时,仍然很不高兴,守在屋里等她出现。

"晚安,亚蓓。玩得开心吗?"

"很好,谢谢你。"亚蓓紧张的面对母亲,外表却很冷静。

"我的车呢?"

"很好……我……对不起没有先问你。希望你没有要用车。"

"我的确不用。"莎拉镇静地说。"你何不来厨房喝杯茶?开了半天车一定累了。"这些话吓坏了亚蓓。这次她死定了。妈妈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口气死板板的。

她们在厨房坐下,莎拉泡了薄荷茶,亚蓓一口也喝不下。"你哥哥裘恩今天下午打过电话来。"莎拉盯住女儿的双眼说。

"我知道他会打。"亚蓓恐慌的说。"我只是和意大利的一位老朋友见面……是我们的老师。"

"真的?"她母亲说。"很有意思的说法。我查过宾客名单,那天晚宴他也来了。巴王子。我看见你和他跳舞,对不对?他很英俊。"亚蓓无言以对的点头。她不敢和母亲拌嘴,只想听听她的处罚会是什幺,可惜莎拉还有许多话要说,亚蓓因而有如坐针毡般难受。

"很不幸的,"莎拉继续说。"他的名声非常不好……他时常来巴黎……找有钱的女人。有时候他混得很好,有时候不好。不过他不是你应该交往的对象。"她没有抗议亚蓓未经许可就进城,也没提她的朋友年纪太大,只从理性的角度点明她的新朋友是个猎人,莎拉以为这幺做能够打动女儿,可惜没有成功。

"人们总是这幺批评王子,这是出于嫉妒。"她天真的说,不敢和母亲起正面冲突。因为她直觉的知道这幺做必败无疑。

"你怎幺会有这种想法?"

"他告诉我的。"

"他对你说这些?"莎拉吓坏了。"你不觉得他是为了掩饰自己才说的,以免别人批评他?这是烟雾,亚蓓。老天有眼,你并不笨。"可见她对男人总是很笨,尤其是对这个意大利恶棍。

这天下午裘恩又打了几通电话,对亚蓓的新朋友,大家的评述一致不乐观,他是麻烦的代名词。

"这人不是好东西,亚蓓。这次你得相信我,他在利用你。"

"你在吃醋。"

"胡说。"

"本来就是!"她对母亲大叫。"打从爸爸过世以后,你就没有其它男人,你觉得自己又老又丑,你想把他据为已有!"这一连串话令莎拉张口结舌,不过她依然平静地对她说话。

"但愿你不相信这些话,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我每天时时刻刻都在想念你爸爸--"她想到威廉不禁伤感起来。"我才不会以一个威尼斯来的猎艳高手交换你爸爸。"

"他现在住在罗马。"亚蓓纠正道,仿佛这是重点,莎拉则对年轻人的愚蠢完全无法置信。有时候她对孩子们的混乱生活震惊得说不出话。当然年轻时代的她和前夫佛雷也是弄得一团糟,她一面提醒自己,一面试着和女儿讲道理。

"我不管他住在哪里,"莎拉的火气开始往上升。"你不能再和他见面。听见了吗?"亚蓓没有作声。"如果你下次再开我的车,我就报警抓你回来。亚蓓,你最好听话,否则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听见了吗?"

"你不能再规定我做什幺,我十八岁了。"

"而且是个傻瓜。那个男人想的是你的钱、你的名气。你要保护自己,离他远一点。"

"假如我不听呢?"她挑衅道。莎拉没有答案。也许她应该把亚蓓送去韦特菲堡和菲利、无趣的嫂嫂及无趣的孩子们合住。不过菲利不会是妹妹的好榜样,他的周围有太多女秘书、烂女人和恶劣的花招。他们到底都是怎幺回事?菲利娶了他不爱的女人,裘恩和每一个女人,以及她们的母亲上床,现在亚蓓又为这个威尼斯来的骗子和家人作对。她和威廉到底做错了什幺,会生出这群无法理喻的子女?她自问。

"不要再这幺做。"她警告完亚蓓便上楼回房。不久之后,她听见亚蓓砰然关上她的房门。

亚蓓规矩了一星期就再次失踪,这次开的是标致旅行车。她坚持去探望老朋友,莎拉无法证明却也不相信她。直到她和朋友出远门度假,莎拉才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不是去外层空间,不过起码是和朋友在一起,不是和那个威尼斯来的痞子厮混。

然后裘恩也出去度假,从尼斯、坎城、蒙地卡罗寄了当地的报纸给莎拉。上面全是巴王子和韦亚蓓小姐出游的消息。

"我们应该怎幺办?"莎拉绝望的问。

"我不知道,"裘恩答道。"我们最好亲自去一趟。"他们在下一周抽出时间双双赶去找亚蓓。亚蓓完全不听劝,声称他们彼此深爱对方。

"当然啦,你这个小傻瓜。"裘恩试着说服她。"他猜到你的价值有多高了。有了你,他可以一辈子躺着不用动。"

"你的话好恶心!"她尖声大叫。"你们两人都一样!"

"不要再当呆子啦!"他也还以颜色。母子俩将亚蓓架回旅馆守住她,她立刻溜掉了,而且干脆失踪一星期。她回来时,罗伦和她在一起。他没命的向他们致歉,表示自己不应该不和他们联络……莎拉的双眼像箭一般不断刺向他。她担心得半死,又不便报警,深恐制造丑闻,丢尽韦特菲家族的脸,她知道女儿一定和罗伦在一起。

"亚蓓心情不好……"他说下去,谦卑地请求他们原谅。

可是亚蓓打断他,直率地对母亲说:"我们要结婚。"

"休想!"莎拉悍然回绝。

"那我们就再逃走,直到你答应为止。"

"你在浪费时间,我永远不会答应。"莎拉转向罗伦。"你听好,我会切断她的经济来源。"可惜亚蓓没那幺容易被唬住。

"你不可能完全切断的。你知道爸爸留给我的在我二十一岁就会由我全权继承。"莎拉很遗憾对她提过此事,而罗伦闻讯似乎喜不自胜,裘恩见状都快要吐出来了。这件事情谁都看得一清二楚,唯独亚蓓是盲目的。她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毫无人生历炼,但却热情如火,这是最可怕的组合。"我要嫁给他。"她再度宣布。莎拉讶异的注意到罗伦毫无表示。他在让他的准新娘独自奋战,这不是好预兆。

"我会尽全力阻止你们。"莎拉的誓言使亚蓓的双眼射出惊人的恨火。

"你从来不要我快乐,你恨我。"不过裘恩戳穿了妹妹自以为是的胡言乱语。

"拿这话去对别人说吧,我从未听过更笨的话啦。"他转向未来的妹夫,希望能唤醒他的理性和良知,可惜这个骗子两者皆欠缺。

"你真的要娶她吗,巴罗伦?有什幺意义?"

"当然不啦。你们吵成这样,我的心都碎了。"他的眼珠一转,除了亚蓓,每个人都觉得他荒谬绝伦。"可是我能说什幺……我爱她。她代表我们两人说话……我们要结婚。"他再说下去就要唱起来了,裘恩简直是哭笑不得。

"你不觉得愚蠢吗?她才十八岁,你都可以当她的祖父了。"

"她是我生命中的女人。"他宣布。他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从未结过婚,玩世不恭至今。眼前的这一头羊太肥了,假如他能弄到韦小姐,她的家族拥有全欧洲最大的珠宝店,外加土地、头衔、祖上遗物,这是不容溜走的良机,也不是等闲者办得到的。而巴罗伦可不是等闲之辈。

"假如你们都这幺肯定,为什幺不等一阵子?"裘恩的话只换来两人的摇头。

"我们要顾及颜面……"罗伦一副行将落泪状。"我才和她共度一个星期,她的声誉……万一怀孕怎幺办?"

"我的天!"莎拉跌坐下来。这个说法令她作呕。"你现在怀孕了吗?"她干脆质问亚蓓。

"我不知道。我们没有避孕。"

"太好了。我等不及过几星期才听得到结果。"

"我们要在今年夏天结婚……不然最多等到耶诞节。在莫斯堡举行婚礼。"亚蓓的话似乎事先经过罗伦指点,这是事实。他要举行一场豪华婚礼,以免他们轻易摆脱他。反正他们休想摆脱得了他。一旦结婚,这桩婚姻即将成为永恒。他是天主教徒,以后还要和亚蓓在罗马的教堂再补一次仪式。他已经告诉过亚蓓说这是他唯一的条件。他唯一在乎的是在上帝面前真正的永结连理,亚蓓听到这些话时泪如雨下。幸好莎拉没听见这一段。

他们几个人一直争执到深夜,直到裘恩声嘶力竭,莎拉的头比整座旅馆还大,亚蓓几乎晕倒,罗伦连忙叫人送来冰块、嗅盐、冷毛巾。莎拉最后只好让步。就算她不答应,亚蓓也会私奔。她想说服他们再等一年,但是他们连这点也不肯。罗伦坚持尽快结婚,以免亚蓓怀孕。

"我们何不等等看有没有怀孕再说?"莎拉笃定的建议。结果他俩甚至不肯等到耶诞节。罗伦知道他已经惹毛了尊贵的韦特菲家族,假若不能快刀斩乱麻,他们说不定会想出治他的办法,婚礼也就永远举行不成了。

于是他们最后决定八月底在莫斯堡举行婚礼,只邀请少数几位客人,不发新闻,不准铺张。罗伦有点失望,不过他保证会在意大利举行盛宴,而莎拉立刻保证她不会出一毛钱。

这是一个可怕的夜晚。事后亚蓓搬去罗伦住的旅馆。她再也不回头了,她就像着了魔一般执意要摧毁自己。

婚礼在莫斯堡安静的举行。亚蓓穿着狄奥设计的婚纱小礼服,戴着美丽的帽子,娇艳如花。莎拉则因为她没有怀孕而大呼上当。

菲利、琦莉从伦敦飞来赴会,裘恩将亚蓓交给新郎,赛伟负责拿戒指,莎拉却巴不得赛伟把戒指弄丢。

"你看起来可真高兴。"艾梅和莎拉在院子喝香槟时低声说。

"我可能会在午餐前吐出来。"莎拉惨然道,眼睁睁看着自己娇滴滴的女儿在自家草地前羊入虎口,由一名天主教神父和英国国教的神父主婚。这等于是双重枷锁,对亚蓓则是双重灾难。罗伦整天忙着和每一个人攀谈、对酌,畅谈他渴望能够和伟大的公爵、亚蓓的父亲认识。

"他有点过分,是不是?"菲利一贯的含蓄这次居然逗笑了母亲。"可悲的东西。"

"可不是吗?"琦莉和他相较简直太可爱了。现在莎拉有两个她不喜欢的家人。不过琦莉仅仅是无趣而已。罗伦却令她恨之入骨,也教她心碎,因为这代表她再也无法和亚蓓保持亲密。家人对新郎的观感不是秘密。

"她怎会以为自己爱他?"艾梅绝望地说。"他的用心太明显啦……根本就是贪婪。"

"她太年轻,不了解男人。"莎拉对这方面自然最有资格表示意见。"她将会在短期内认清许多事。"她再度想起自己和范佛雷的婚姻,没想到亚蓓竟不能幸免。全世界除了亚蓓,人人都知道这是个错误的选择。

婚礼结束后,亚蓓和罗伦飞往萨丁尼亚度蜜月,去拜访他的朋友。这全是他的说法。而莎拉根本不相信他会有什幺像样的朋友。

新人离去后,一家人悒郁的坐在花园,觉得永远失去了亚蓓。菲利照旧不太在乎,一迳和艾梅的一个朋友聊天。不过对其它人而言,这是一场葬礼而非婚礼。莎拉只觉得对不起亡夫。威廉若是看到罗伦,恐怕会当场气晕。

莎拉在他们抵达罗马后曾经有她的消息,之后直到耶诞节才听到一些蛛丝马迹。亚蓓从来不接母亲的电话,也不回信。她显然还在生气。她倒是和裘恩通过两次电话,可是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幸福。第二年亚蓓完全不回家,也不准莎拉去看她。裘恩飞去罗马找她。他告诉莎拉说她很严肃、美丽,而从他们的共同帐户看得出亚蓓花钱如流水。她在罗马买了一幢小别墅,在郊外又买下一幢度假别墅。罗伦买了一艘游艇、一辆劳斯莱斯和一辆法拉利。裘恩还发现妹妹根本没有怀孕的迹象。

第二年亚蓓总算勉强回家过耶诞节了。她不对任何人多说话,倒是送了母亲一只漂亮的手镯。她和罗伦稍后又去卡帝那滑雪。他们之间到底怎幺样,旁人很难揣测,她甚至不肯对裘恩坦白。最后打探出实情的是艾梅。她在伦敦和菲利、奈杰开过会之后飞往罗马,之后她对莎拉说她觉得亚蓓难看极了。她的眼眶下有阴影,骨瘦如柴,从来不笑。而且每次她去见亚蓓,罗伦都不在场。

"我认为他们大有问题,只是她还不想对你承认。不要拒绝她,她终究会来找你的。"

"但愿你是对的。"莎拉悲痛地说。失落感沉重的压迫着她。因为无论她多幺努力,她已经失去唯一的女儿整整两年了。

经过痛苦的五年,亚蓓才终于再次回到巴黎。他们夫妇是来参加韦特菲珠宝店三十周年扩大庆祝会。韦特菲家借用了罗浮宫的一部分举行盛会。艾梅动用于她和政府部门的关系才好不容易借到这个场地。整座罗浮宫都暂时关闭,上百名的警卫用来维持安全。巴罗伦自然知道这是不容错过的机会。莎拉却没想到亚蓓会答应前来赴宴。亚蓓和罗伦已经结婚五年,莎拉对于母女间的疏远早已认命。她把注意力和关怀都投注给赛伟、裘恩,以及极少见面的菲利。菲利和琦莉结褵十三年,报纸上永远不乏他的绯闻,不过始终无法证实。根据有些人的说法是,韦特菲公爵很喜欢冒险。

莎拉举行的宴会是巴黎社交界空前的大事,她的主桌上坐满各省的省长,还有阿拉伯王储、希腊王子、美国政要,以及来自全欧洲各地的贵族。许多戴过他们珠宝和希望卖到他们珠宝的人都来了。这使得五年前的宴会相形失色。

莎拉对宴会之完美深感兴奋,安静的坐在一角欣赏眼前的盛况,有上千人在这里用餐、交流。裘恩带来一位美丽的女演员,莎拉在报上读到过她最近的一桩丑闻,她是裘恩的新欢。前一阵子他一直和一名迷人的巴西模特儿来往。他从来不缺女人,他也一直很谨慎。莎拉倒是渴望他能选一位妻子,可是二十九岁的他毫无安顿下来的迹象,她也没有逼他。

菲利自然带着妻子同来,不过整晚都和圣罗兰旗下的一名模特儿在一起。他一年前在伦敦认识她,两人似乎有不少共同点。他也还是很留意裘恩的女朋友,包括现在这位女演员,可是始终无缘和她说话。他花了好多时间才找到琦莉,正在和希腊王子聊她的马。

莎拉愉快的注意到亚蓓是全场最美的女人。她穿着紧身黑衣,露出迷人的身段,长发披到背后,戴着亮丽的钻石项链和手镯。其实她用不着戴首饰也美得令人屏息,莎拉很庆幸她能回来参加宴会。当然她明白他们夫妇的来意。罗伦整晚都在对显赫之士下功夫,不断在记者面前摆姿势拍照。莎拉和他的妻子都默不作声的观察他。莎拉轻而易举就觉察到其中有蹊跷,她要等亚蓓自己对她说,只是亚蓓从来不开口。她留到很晚,和老朋友们跳舞,尤其是一位一直垂青她的法国王子。有太多男人渴慕亚蓓,她今年二十三岁,艳光四射,可惜她却和罗伦共同生活了五年。

次日莎拉带大家去吃午餐,慰劳他们对晚宴所做的贡献。艾梅、裘恩、琦莉、菲利、奈杰和他的设计师朋友。亚蓓和罗伦也都到齐了。赛伟这时已经走了。他向莎拉苦苦哀求数月,希望去肯亚探望朋友。起初她不答应,但是熬不过他的央求,终于同意了。十四岁的他一心只想看看这个世界,走得愈远愈好。他爱母亲,也爱法国,对于未知的异乡却怀着憧憬,对非洲、亚马逊,以及所有家人绝不会想去的地方似乎丁若指掌。他已经有自己的主见,有一点像威廉,也有点像莎拉,具有裘恩的热情和威廉的幽默。不过他的冒险心和追求粗犷生活的热情却在家人当中独树一帜。其它人都宁可待在伦敦、巴黎。

"我们相形之下可真是无聊的一群。"莎拉笑着说。赛伟已经写过信回来描述他见到的野生动物,并且求母亲准许他以后再去。

"他绝对不像我。"裘恩咧嘴而笑。他情愿坐在沙发上也不要去狩猎。

"或者我。"菲利居然自己笑了。罗伦立刻开始无休无止的叙述他和非洲某国王子的无聊故事。

餐后大伙陆续离开。裘恩要和朋友去度假,菲利与琦莉将飞回伦敦。奈杰要和朋友在巴黎逗留几天,艾梅和莎拉将一起回去工作。只有亚蓓没有走,罗伦则声称要去买些东西,先行离开了。这是多年来亚蓓首次有和母亲谈心的意愿。当两人终于独处之后,莎拉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两人都点了意大利咖啡,亚蓓坐到母亲身边,眼中分明饱含不快乐,并且对母亲露出凄惨的神情,眼中的泪水也突然冒了出来。

"我想我现在没资格抱怨了,不是吗?"她悔恨的说。莎拉拍拍她的手,希望能代她受苦,能够在当初就免于她吃苦。不过她早已经痛苦的学到这是不可能的。"你们都警告过我了,所以我现在是咎由自取。"

"你要抱怨是绝对有权利的。"莎拉决定好好问她。"你很不快乐吧?"

"嗯。"亚蓓抹掉泪珠。"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太年轻、太愚昧……你们全看出来了,我却这幺盲目。"莎拉知道这是实话,却无从安慰她。亚蓓如此不快乐令她几乎心碎。她已经适应了经年见不到这个女儿的失落感,而今她见到亚蓓之后,又痛惜她浪费了这些年的黄金岁月。

"你当时还小,"莎拉替她开脱。"又很倔强。他却十分精明。"亚蓓点点头,现在已经完全明白。"他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他知道他的每一步。"

"你们知道的还只是一点点而已。我们一到罗马,等他弄到他想要的东西,态度立刻变了。他早就选中一幢房子,还说这是为我们的孩子选的。然后他买了车、游艇……之后我突然再也见不到他。他成天和朋友在一起,报纸也注销他和别的女人的相片。每次我问他,他总是笑着说那些是他的老朋友或是表亲。他八成和全欧洲一半人有亲戚关系。"她直视着母亲。"他欺骗了我许多年,连掩饰都不掩饰。他随心所欲,还说我没办法阻止他。意大利没有离婚,他和三位大主教有亲戚关系,他说他永远不会离婚。"她绝望的坐在那里。莎拉不知道事情会闹到这种地步,罗伦竟敢如此明目张胆。而他居然还有脸来这里和他们同桌进餐,参加韦特菲家的宴会,和他们的朋友打交道,背地里却羞辱她的女儿。莎拉气疯了。

"你要求过他离婚吗?"莎拉抚摸着女儿的手,担忧地问,亚蓓点点头。

"两年前,当他和一个罗马的名女人陷入热恋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报纸上全是他们的新闻。我认为没必要再和他拖下去。"她开始啜泣。"我好孤单。"莎拉搂住她,她擤擤鼻子,继续叙述。"去年我提出离婚,但是他还是拒绝。我必须认命,我们是永远分不开了。"

"他娶的是你的存款,不是你。"这是他一贯的企图,照裘恩的说法,罗伦十分幸运。他从亚蓓身上刮了不少油水,不断让她付钱买各种东西,如果她爱他也就罢了。但是这些年来她完全不爱他。他们最初的热情很快就消褪一尽,之后一年所余,只剩下灰烬。"至少你和他没有孩子。假如你能脱离这个婚姻,没有孩子会比较单纯。你还年轻,以后再生也不迟。"

"和他是不会有孩子的。"亚蓓凄凉地说,声音降得很低。"我们连孩子都不能生。"

莎拉着实吃了一惊。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听到什幺出人意表的事。"为什幺?"他当初要娶亚蓓时曾经扬言她说不定会怀孕,这是他不肯拖延婚礼的唯一借口。而他并没有老得无法生育,他今年五十四。她生赛伟时,威廉的岁数还要大呢,而且身体并不好。"他有什幺问题吗?"

"他小时候生过重病,无法生育,是他的叔叔告诉我的。他根本没对我提过。我问起他时,他居然笑着说我很走运,因为这是天生的避孕装置。他骗了我,妈妈……他说我们要生一打孩子。"泪水如断线珍珠般的滚下她的脸庞。"我觉得我会忍受和他维持婚姻关系,只要能够有孩子,我并不在乎恨他。"这种渴望不是任何东西能够填补的。在这漫长的五年里,她无人可爱,也没有人爱她。连她的家人也和她断绝关系,为了他,她与家人为敌。

"这不是生孩子的理由,亲爱的,"莎拉说。"你不能让他们生长在悲惨的环境下。"

"我们反正现在也不同床了,三年来一直是如此。他从来不回家,只偶尔回来拿钱、换衣服。"亚蓓的话令莎拉注意到一个重点,于是暗暗谨记在心。巴王子并不是完美的罪犯。"我什幺也不在乎了,这就像是在坐牢。"她也的确像个囚犯。在明亮的白昼下,莎拉明白了艾梅对亚蓓的形容是什幺意思。亚蓓显得憔悴、苍白,极端不快乐。

"你要不要回家住?你是在莫斯堡结婚的,说不定可以在这儿离婚。"

"我们在意大利又结过婚,在教堂。如果我在这儿离婚,到了意大利也不合法,以后还是不能再婚。罗伦说我必须认命,他不会离开我的。"这个婚姻陷阱比莎拉的第一次婚姻更可怕。不过她知道一定得找个法子救女儿脱离火坑。

"我能帮你什幺忙?你需要什幺,亲爱的?"莎拉悲伤地问。"我会立刻和我们的律师商量,不过你得再和他熬一段日子。他终究会需要比你还要大的宝藏,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跟他谈条件了。"她默默的承认他是个难缠的对手。

亚蓓以奇异的眼光注视她。她倒是有一项迫切的需要。不是离婚,也不是孩子,不过这项需要至少可以使她的人生比较有意义,她早就考虑到这方面,只可惜和母亲的冷淡关系使她开不了口。

"我想开一家店。"她低语道,莎拉吃了一惊。

"什幺样的商店?"莎拉猜想也许是服饰店。

"韦特菲珠宝店。"她肯定地说。

"在罗马?"莎拉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意大利拥有举世闻名的珠宝商,所以未曾考虑在那儿开店,再说亚蓓的年纪太小了,不适于经营。"很有意思。你确定吗?"

"完全确定。"

"万一你决定离开他,不管离婚与否,到时候那家店怎幺办?"

"我喜欢意大利,那是个美丽的地方。"她的脸首次出现了神采。"我有不少好朋友,那儿的妇女好时髦,戴成吨的上好珠宝。妈,在那儿一定会大为成功的。"莎拉同意这是个好主意,不过她还需要时间消化它。

"让我考虑一下,你也再想想。不要太草率。那是一件繁复的工程,必须付出惊人的心血和努力。你得拚命工作,从早忙到深夜。去和艾梅谈谈,也和裘恩聊聊……你在做以前一定要非常肯定。"

"这是我去年一整年的期望,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

"啊,你总算开口啦,"莎拉笑着说。"我会和你的哥哥商量的。"她正色道。"我也会想办法解决你和罗伦的问题。"

"你不可能的。"她伤心的说。

"这个很难说。"莎拉打心底相信罗伦要的不过是钱,只要时机敲对就行了。她希望那个恰当的时机能够赶快成熟,以免亚蓓再和这兔崽子拖下去。

她们又聊了一小时才手牵着手走回珠宝店。莎拉感到好温暖,庆幸能够再和小女儿如此亲近。自从亚蓓十几岁到今天,她觉得完全失去了她,一如失去依兰般痛心。然而现在亚蓓回来了,莎拉只觉得一颗心轻快了起来。

亚蓓在屋外和母亲分手,去找老朋友喝下午茶,一个和她同校、最近才结婚的女孩。亚蓓羡慕她的纯真,如果能重新再开始该有多好。她的生命是这幺空洞,必须被迫和她痛恨的男人走完余生。如果母亲准许她开店,起码她可以有一项寄托,不用再坐在家里恨他,每次看见别人的婴儿就伤心欲绝。她可以没有丈夫的爱而拥有孩子,也可以没有孩子却拥有好丈夫,然而两者皆缺却是双重的惩罚,有时候她好纳闷自己怎幺会遭到这种报应。

"她太年轻。"菲利在莎拉打电话给他时一口回绝。莎拉在裘恩那儿倒是得到了一张同意票,认为在罗马可以走出另一种风格。

"我们可以派人去帮她经营。那不重要。"莎拉将菲利的反对推翻。"真正的问题是罗马有没有市场。"

"我想应该有。"裘恩在同一通电话上对母亲说。

"我想你照旧又不知道自己在说什幺。"菲利不客气的说,莎拉的心一抽。菲利真是本性不改。裘恩是他想成为的那种,而真正的他偏偏和裘恩完全相反。裘恩英俊、年轻、迷人,广受女性青睐。菲利这些年来愈变愈迂腐,甚至外表也开始像风干了一般,四十岁的他不但不性感反而有点猥琐,简直像个五旬老头。娶琦莉为妻对他毫无助益,不过这是他的选择,他要这种教养好、呆板、受人尊敬的女人。琦莉大多数时间与马为伴,最近在爱尔兰买下一座牧场。

"我想我们最好见面谈一谈,"莎拉一本正经地说。"你和奈杰能不能来一趟,还是要我们去伦敦?"

最后他们决定来巴黎。亚蓓和罗伦这时已经离开。五人争执了好几天,最后艾梅获得胜利。她指出若非威廉和莎拉当年有勇气尝试新的方向,今天就不会有韦特菲珠宝店。而且现在正值八○年代,一个扩大视野的年代,应该把触角伸向罗马,甚至德国、纽约。

"说的有理。"奈杰赞成。他最近显得愈来愈有威仪,风度依然翩翩,莎拉正在担心他会宣布退休,因为他已经六十好几。不过他和菲利不同,眼光还十分现代,喜欢新点子,有勇气开拓新的市场。

"我也赞成,"裘恩附和道。"我们不能安于观状,否则只会走下坡。其实我觉得早就应该想到这个主意了,不过现在的时机正好对了。"

"到了晚上,菲利才勉强同意其它人的意见,不过他依然认为在英国再开一处分店要比在罗马另辟新战场更妥当。反正他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英国,任何地方都不值得他多瞧一眼。

莎拉当晚打电话告诉亚蓓这个好消息,这不啻是给了她天上的月亮。可怜的亚蓓渴望得到爱、方向、关怀。莎拉表示下星期会飞去意大利和她讨论细节。而在莎拉住在罗马的五天当中,她没有见到罗伦一次。

"他在哪里?"莎拉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

"在萨丁尼亚。听说他又有了新欢。"

"他可真好。"莎拉狠狠的说,倏地想起前夫佛雷挽着妓女走过父亲家的草坪而来。她把这段往事告诉了亚蓓,亚蓓诧异的瞪着母亲。

"我知道你离过婚,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当年我从来没想过这些。我没想到你会犯错……"或是嫁给一个把娼妓带到娘家的丈夫。四十年后的今天,这仍然是一个惊人的故事。

"任何人都会犯错。我犯了大错,你也一样。后来我爸爸帮助我脱身,然后我认识了你爸爸。你将来也会遇见一个好人。耐心一点。"她温柔地吻了女儿便回饭店休息。

此后的一年,他们疯狂地忙于布置新购得的店面。这家店比巴黎和伦敦的面积大。亚蓓兴奋得不得了,宛如孕育一个宝宝。她随时随地都在想着她的店,也不再介意罗伦的下落。罗伦对亚蓓的店不屑一顾,讽刺她一定会失败,出尽洋相。

莎拉雇用一家公关公司对意大利新闻界打知名度,亚蓓则举行大小宴会,想尽办法在社交界宣传新店即将开张,参加各种慈善活动、餐会。韦亚蓓女士突然间变为新闻界的宠儿。当他们预备正式开幕时,终于连罗伦也开始正视他们。他对朋友吹嘘这家新店的规模,他挑选的精品,还有哪些重要人物已经向他订货。亚蓓听说了这些消息,却忙得没空理会。艾梅在最后两个月赶来罗马协助她做最后的准备,她还挖到一位老朋友的儿子过来助阵,这名年轻人曾在著名的意大利珠宝店工作过四年。年轻人很轻易就跳槽而来,心甘情愿的和亚蓓并肩合作。他不相信自己会如此走运,也很崇拜亚蓓,亚蓓不久就和他结为好友。他聪明幽默、非常能干,已经有四个孩子和妻子,名叫马塞罗。

他们举行的开幕酒会在罗马是一项热门的活动,意大利的知名人士全部到场,甚至从伦敦和巴黎也来了不少他们的老主顾。连菲利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家华美的珠宝店;奈杰说就算他看到这家店之后马上死亡,也会快乐的死去。屋内的首饰光灿夺目,新旧设计并存,件件价值不菲。亚蓓为他们的成功欣喜无比。

亚蓓的两个哥哥都恭贺她的成就,为她骄傲。三天后他们各自回到各人的店里时,亚蓓的新店已经颇上轨道。

艾梅早一天赶回巴黎,处理店里的一桩小危机。珠宝店被人闯了空门,幸好由于安全系统周全,并没有损失任何财物。店内的员工饱受一场虚惊,艾梅必须赶回去为大家打气,提升士气。不过到目前为止,两家珠宝店的保全十分完善,不用担心宵小之徒的觊觎。

莎拉和裘恩搭上飞往巴黎的飞机时还在聊开幕的盛况。她也看见裘恩和一名漂亮的模特儿在酒会中聊天。不过她觉得裘恩最近收敛不少,即将三十岁的他,似乎规矩多了,报上也不再有那幺多他的花边新闻。当他们快要降落时,裘恩道出了缘由。

"你记得查郁芬吗?"他忽然说,莎拉摇摇头。刚才他们在谈生意,因此她还以为他指的是客户。

"只听过她的名字。怎幺?我见过她吗?"

"她是演员。你去年在周年庆中遇到过她。"

"我还遇到了上千人。"莎拉说完就猛然想起来了。她在报上看过这个名字。"她不是几年前离婚,闹得风风雨雨吗?后来她又结婚……我好象看过一些她的消息……怎幺啦?"

飞机着陆时他似乎很不自在,母亲的好记性令他受不了。六十四岁的她依然精明、貌美、强悍。他深爱母亲,只是偶尔很希望她不要如此留意细节。

"差不多……"他含糊的说。"事实上她正在办离婚。我是在她两次婚姻当中认识她的。"或者是在她结婚期间,莎拉太了解这个儿子。"几个月前我们又见面了。"

"时间拿捏得真准。"莎拉对他笑一笑,有时候他在她面前仍然是个孩子。"你们的运气不错。"

"是啊。"他的眼神突然令她恐慌。"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

"一定是的,都已经结过两次婚啦。她几岁?"

"二十四。不过她非常成熟。"

"那当然啦。"她不知道要对他说什幺,总觉得不会喜欢这件事。

"我要娶她。"裘恩说完莎拉就觉得飞机似乎突然坠毁了,而事实上是机轮刚好着陆。

"哦?"她竭力佯装自然,心脏却跳得飞快。"你什幺时候做的决定?"

"上星期。我们都忙着开幕工作,所以我一直没有说。"他可真体贴。他居然要娶一个已有两次结婚记录的女郎。"你会爱上她的。"莎拉希望他是对的,到目前为止,她不喜欢他们任何一个伴侣。她已经放弃奢望,深信不可能会拥有她能够容忍的女婿和媳妇。

"我什幺时候可以见见她?"

"很快了。"

"星期五晚上怎幺样?我们可以在美心餐厅吃饭。"

"好啊。"他愉快地说。

然后她壮起胆子问:"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她所害怕的正是这个答案。然后他被她的脸色逗得大笑。"妈妈,相信我。"她倒真是希望能够信任他,不过骨子里却觉得他走错了这一步。

当他们星期五在美心见面时,她确定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这个女孩果然美丽,具有瑞典式冰凉、金色的特质,修长、苗条,奶油色皮肤,蓝色大眼,浅金色的直发披在肩膀。她说她十四岁起当模特儿,十七岁开始演电影。她在七年内演过五部片子,莎拉却模糊的记得她曾经和一名导演在一起,由于尚未成年而酿成丑闻。她的第一任丈夫是和她一样私生活混乱的男演员;第二任丈夫则是一名德国的花花公子,听说她正想向他索取一大笔赡养费。不过裘恩坚称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他们在耶诞节即可结婚。

莎拉却不急欲庆祝此事,她只想回家大哭一场。历史又重演了。她的孩子正在盲目的走进这个女人的圈套,为何竟然毫无所觉?为什幺裘恩不能只跟她玩玩就算了?为什幺他要自欺的认为这种女孩适合娶进门?查郁芬美艳性感,双眸却是冷冷的,而且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毫无发自内心的温暖和诚挚。莎拉从她注视裘恩的眼神看得出她喜欢他、要他,却不爱他。这个女孩在在显示出是个善于利用他人的人。裘恩竟然认为她是可爱的小女孩,甚至深爱她。

"怎幺样?"他在郁芬去洗手间时间莎拉。"她是不是很棒?你爱上了她吧?"他简直瞎了眼,她觉得好累。她的孩子全是瞎子。她只能拍拍他的手说她是个漂亮的姑娘。第二天裘恩来找莎拉时,她试着婉转地劝他。

"我觉得结婚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她感觉自己有四百岁,其笨无比。

"我也这幺觉得。"他认为母亲悲观的口气很有趣。这不像她。通常她出言坦率,现在却不敢直话直说。她已经学到一次教训,因此不论自己有多幺正确,她却不能一语道破而失去儿子。不过裘恩和亚蓓不同,比较不会完全跟她唱反调。"我想我们会幸福的。"他起劲的说。

"我可不敢确定。郁芬不是普通女孩,她的事业和人生都很复杂,而且她独立生活了十年。"她的说法是她十四岁逃家,为了当模特儿而休学。"她是个生存者,凡事只为自己。我不知道她和你想结婚的目标是否相同。"

"这是什幺意思?你认为她要的是我的钱?"

"有可能。"

"你错了。"他气呼呼的看着她。她没资格说这种话。而她却以他的母亲自居,认为可以批评他的女人。"她才从柏林的丈夫那儿弄到五十万。"

"真有办法,"莎拉冷冷地说。"他们结婚多久?"

"八个月。她离开他是因为他逼她堕胎。"

"你确定吗?报纸上的说法是她为了一名希腊船业大亨的儿子而抛弃他,她的丈夫又看上了一个法国小姑娘。你遇上的可真是一群复杂的人。"

"她是个规矩的女孩,只是经过一段艰困的日子。没有人照顾过她。她的母亲是妓女,她连爸爸都没有见过。他在她出世前就走了,母亲也在她十三岁那年抛下她。你想她怎幺可能像我妹妹那样去念时髦的精修学校?"他的妹妹念过好学校还是犯下了大错,郁芬却没有出过错,她是个步步为营的机会主义者。裘恩正是她的目标。

"但愿你是对的。我只是不希望你不快乐。"

"你必须让我们过自己的生活,"他怒目相向。"不能告诉我们该怎幺过。"

"我尽量避免。"

"我知道。"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不想和她起冲突,只是很遗憾她不喜欢郁芬。他自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惊为天人。"你总是觉得你知道什幺才对我们好,有时候你也会犯错。"他不愿意承认她鲜少出错。

"我也希望这次我错了。"她伤心地说。

"你会祝福我们吧?"这对他十分重要。他一直深爱母亲。

"只要你高兴。"她含着泪吻他。"我好爱你,不希望你受苦。"

"我不会的。"他粲然道。他离开后莎拉呆坐了良久,思念着威廉,还有孩子们,心痛的纳闷为何他们各个都如此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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