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心事重重费疑猜啸泉自从菊生醒来后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既忍不下心不去看他,又生怕自己会不小心泄露了思慕。端著专门给菊生熬的汤药,啸泉努力地稳住情绪进入他的房间。

“小昕,麻烦你帮我把收音机打开好吗?”听到有人进来,躺在床上的菊生并没有睁开眼睛。

啸泉依言拧开他桌上的收音机说:“怎么啦?一个人很闷吗?”

菊生一听连忙睁开双眼:“啊!啸泉,怎么是你……”他诧异地问,刚才明明是一个仆人对他说去端药来的。

啸泉微笑著说:“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我已经没事了,就是身上还觉得有些软。”菊生动著肩膀不快地说。

“那是因为你有好几天都没有进食,身体虚弱的关系。来,赶快吃了这补药。”啸泉像个老妈子一样地张罗著。

菊生看他紧张的样子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啸泉被他笑得有点糊涂了。

“我看你啊……真的很适合当家庭‘煮’夫哦!”

“喂喂!沈菊生少爷,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油嘴滑舌的了?我可是在照顾你啊!”啸泉没好气地声讨他,顺便递上了药碗。

“有你这个老师我能不学著点吗?”菊生起身接过药来闻了一下立刻做出痛苦的表情说,“吃补药到底是哪个不积德的人发明的,这明明是受罪嘛厂他一边咕哝著一边不情愿地喝下药汁。

喝完汤药,菊生反手一擦嘴角,将碗递回给啸泉。啸泉接过碗,发现菊生的唇边仍留有药渍,立刻不假思索地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抹掉。被啸泉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匿动作吓了一跳,菊生呆呆地愣住了。啸泉的手霎时像是被火烧到一般迅速地收了回宋。不行了!看来他是越来越无法控制自己想接近菊生的欲望了!这和张宗远的行径有什么分别?啸泉在心中痛骂著自己,但表面上还必须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时原本一直在说些有的没的的收音机里突然传出一阵柔美的歌声:“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

两人相对无言,只是痴痴地望著对方,小小的房间里充满了微妙的空气。有依恋,有迷惘,还有一触即发的危险,但这一切都显得如此甜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啸泉终于找回了神志。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心情,他一把将菊生拥人怀中,喑哑著嗓子说道:“菊生,我……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没有办法,我就是喜欢你!”说完他竟毫不犹豫地吻上菊生温润的唇,顺势品尝到他口中仍残留著微微的,属于药草的苦涩味道。

菊生彻底地呆掉了,他忘记了“应该”震惊,“应该”反抗,也忘记了啸泉要和姐姐结婚,甚至忘记了自己曾经说过喜欢竺妙娟。他不自觉地回应著啸泉温柔的吻直到窒息。

不能呼吸的时候,啸泉终于放开了他。两个人轻浅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菊生酡红的脸庞此时更显得清丽不可方物。啸泉用粗嘎的声音问道:“菊生,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的心意呢?”啸泉可没有忘记菊生喜欢的是别人,但是刚才菊生并没有抗拒,那是否表示自己仍有希望?

菊生慌乱地低下头,呐讷地说:“什、什么我的心意,你自己……你自己不是要和我姐姐结婚吗?”

啸泉本想追问下去,此时屋外有人敲门说:“菊生,我可以进去吗?”却是妙娟的声音。菊生恳求似的望了望啸泉,啸泉无奈地低叹一声放开他去开门。收音机仍旧煽情地唱著:“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妙娟一走进屋里就觉得气氛不对。菊生不说话,啸泉也像个没嘴的葫芦一样。“菊生,身体可好了没有?林老板托我来看看你。他说如果你好了,有新戏让你演。”

“真的?!”菊生兴奋极了,瞬间忘掉了刚才的事情,“是什么戏?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一提起唱戏,啸泉知道自己要靠边站了,他苦笑著看菊生和妙娟越谈越开心。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讲唐朝的宁王李隆宪的,好像还蛮有意思的咧!”

“啊,难道是《梨园天子》吗?”

“对对,就是……”

看著他俩热烈交谈的样子,啸泉心头微微含酸,于是悄悄地离开了菊生的房间。

“咦,啸泉呢?”两人的谈话告一段落,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啸泉已经离开。

菊生想到方才的事情,俊脸一红。支吾了一个”他……”却接不下去,一丝不可思议的甜蜜从心中漾过。

“啸泉还是决定和你姐姐成亲了?”妙娟惆怅地问,唉,自己终究是没有这个福气,连对他告白的机会都没有。

“是的,三月初七。”菊生有些失神,喃喃地回答。

“三月初七……现在都二月十二了。好快啊!”妙娟只恨自己没有早些认识龙啸泉,“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答应。”虽然经过“张宗远事件”后他和啸泉都很有默契地不再讨论一切有关婚约的事情,但菊生对这件事始终还是无法释怀,他认定姐姐是不可能自愿嫁过来的。

“也许他有不得已的地方呢?你不是说你爹很难缠吗?啸泉很有可能是无法推托!”

这一层菊生倒未曾想过。“会吗?我……我不知道。”难道是自己冤枉了啸泉,还跟他发了好一顿脾气?而且,啸泉从来不曾欺骗过自己,他既然说姐姐同意了那就一定确有其事。恐怕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姐姐大概真的是屈服于父亲的淫威了。

菊生顿时觉得心里乱乱的,那时自己明明对啸泉说了过分的话,之后还惹了一大堆麻烦,可是啸泉不仅没有不理他,还处处关心爱护他。菊生明白从一开始就是啸泉在支持著自己,否则他哪能过得上如此逍遥自在的生活?一直死皮赖脸缠著啸泉的人其实是他啊!

“菊生,我真的很羡慕你姐姐呢!啸泉绝对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妙娟忍不住说出她的心里话。菊生一听这满含意味的话不禁一愣。

“妙娟,难道你对啸泉……”他不确定地脱口而出。

妙娟犹豫了数秒,最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苦涩地说:“自从认识他的那天起,我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

菊生为这个认知而感到百般滋味在心头,这是一个怎样的混乱局面呵!妙娟喜欢啸泉,啸泉喜欢他,而他呢?当初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喜欢上了妙娟?而现在为什么听到妙娟喜欢啸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嫉妒之心?“菊生,你的心意呢?!”啸泉的这个问题就像是石破天惊一般地乍现在菊生面前,仿佛一切问题都出在他的身上。菊生突然间只觉得头昏脑胀。

“菊生,我该走了……菊生?!”觉得自己泄露太多心事而有些羞赧的妙娟本欲起身告辞,却发现主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啊!什么事?”菊生猛然醒转,搞不清楚状况。

“我说我该走了,你好好养病,等身体好些了就快回戏院吧!”妙娟说完转身出房,菊生还兀自因为她的话而出神。

那边厢啸泉也不好受,患得患失的心情折磨得他快要崩溃了,想想自己也真够卑鄙的,利用了菊生的单纯和对他的信任。也许当时菊生没有回绝他只是因为没有了解到他的企图罢了,菊生喜欢的人仍然是妙娟吧!看他们志同道合的样子,的确是一对璧人……不可以再接近菊生了!啸泉告诫自己,否则不知道自己还会对他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晚饭后菊生靠坐在床上发呆。自从妙娟来看望他以后,啸泉竟然就一直没有再来过。他只是不停地叫人给菊生做这做那,自己却不再涉足他的房间。啸泉怎么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了?菊生感到一阵不安?以前不论啸泉再怎么忙都会来陪他说上一阵子话的。难道他真的嫌我是个麻烦吗?还是那天的吻只是他又在捉弄自己不成?一想到这个“合理“的解释,菊生再也呆不住了,他立刻翻身下床去找啸泉。

啸泉竟然并不在家,菊生反而觉得高兴了一点。可是当他从支支吾吾的管家的口中得知啸泉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居仁里时,他简直惊呆了。怎么可能?啸泉怎么可能会去那种鬼地方?菊生气坏了。想都没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也不管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他气呼呼地奔向居仁里而去。

群玉坊内还是一派灯红酒绿,美女如云。菊生可没心思看娇娃,他只有一个念头:“龙啸泉!不管你在哪里,快给我滚出来!”

看他一副怒气冲冲来踢馆的样子,龟奴伴当们赶紧过来招呼:“这位小爷可有相好的姑娘?只要说一声我们这就去给您张罗去。”

菊生一听心情更加恶劣,他大声问道:“龙啸泉在哪里?快带我去找他!”

原来是来找人的啊!伴当们霎时没了劲:“龙爷现在可忙得紧,应该没工夫见你吧!再说人家来这里只找女人,你长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见菊生眉清目秀却衣著朴素,伴当甲狗眼看人低地说,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菊生一听也来气了,秀气的脸涨得通红:“他到底在哪里?”他因为不耐烦和气愤而变得声色俱厉起来。

“哟呵,耍横耍到这群玉坊来丫,你小子有种!”伴当甲生怕这没头没脑的小子有碍生意,他向周围的爪牙一使眼色,菊生还来不及有反应就被一帮人上前抓住了,那些人还过分地把他的双臂反剪在身后。这寸有人匆匆过来在那伴当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伴当脸色一变,立刻叫人放开了菊生,然后必恭必敬地说,“龙爷人在翠微居,沈先生请。”

菊生来不及考虑这些人的态度为何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只一听啸泉真的在这里,他脚下丝毫未停地跟著那伴当直奔翠微居而去。

到了翠微居,那伴当退去,菊生独自走进这个宁静的小院。那是个典型的苏州园林式建筑,淡淡的梅香飘在空气中,虽然在这万物凋敝的隆冬时节却仍旧让人觉得雅致可喜,连菊生焦躁不安的情绪也被这里祥和的气氛冲淡了不少。如果啸泉来的是这里倒也可以原谅,他暗想。

-一来到主屋前面他就听到一阵铮琮的琵琶声,再仔细听还有不绝如缕的箫声相和。《春江花月夜》!菊生可以肯定那吹箫的人必是啸泉无疑。他站在窗下静静地聆听,渐渐沉浸在这雍容缠绵的曲调里,根本忘记了自己到这儿来的初衷。炉火纯青的合奏显示出两位演奏者的交情匪浅,菊生发觉他一点也不了解自己来上海之前的啸泉——难道他一向都是这样留连秦楼楚馆的吗?他站在窗外痴痴地想。

曲毕屋内的两人开始交谈。

“皖瞳,你琴艺大进,恐怕这翠微居以后再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了。”是啸泉爽朗有力的声音。

“龙爷太谦,皖瞳还怕有污君子清听呢!”一个女子用轻软的吴语回答,声音既糯且娇,听之忘倦:“上次的事真是有劳你了,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事我义不容辞。”啸泉慷慨地说道。

那名叫皖瞳的女子笑著说:“真的?那么我想一睹菊生少爷的风辨可有幸吗?毕竟我还能勉强算是他的半个恩人哪!”

窗内窗外的人闻言同时一愕,菊生心想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只听啸泉笑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要比精灵古怪,菊生可不是你的对手。”

“瞧您把我说得跟什么似的,我不过是看你对他这么神魂颠倒觉得有点好奇罢了。”皖瞳嗔怪地说。

菊生听了脸上一红,隔著窗户兀自慌乱不已,心想自己死也不要见这个叫做皖瞳的女子。他想要离开,一起步却因为心慌意乱而撞翻了——盆摆在窗前的水仙花。菊生绝望地看著花盆跌在地上,接著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这下他连逃走都忘了,傻傻地杵在原地等著被抓个正著。可是只听窗内一声叹息说:“真是的,哪家的野猫又撞坏了我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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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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