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用自己的大衣裹着向山,抱着他离开这个因笼闭而充塞满了陈旧腐烂空气的空间,放在车里,让他躺在自己的怀抱里。卡兹在拥挤的雪路中尽量平稳的行驶,轮胎时常因为雪和水而打滑,摇晃中,向山朦胧闪烁着的眼睛里映着车窗外开始飘拂的雪花,他仿佛怕冷般颤抖起来,整个躯体抖动不停,因为麻卡帕因搂抱的那么紧,他伸出的干枯的手只有抓住了麻卡帕因的衣服——渴求着温暖一般、彷佛情人一般,在要求着更深的拥抱。

紧紧搂着他,将他压在胸口上,双手呵慰的摩挲着他的背,不停的摩挲,不知道能够让他感觉到多少安慰,轻声的呼唤着:「向山!向山!向山!」

麻卡帕因已经忘记了一切,外面的雪,自己的存在,整个生命里,只剩下了怀抱里的这个人。

临走时让金到医院去陪护小林,他很谨慎的再次望了望向山,点头行过礼就自己赶去医院了。这个保镖身上那种谨慎小心和危险的感觉更甚于卡兹,如果硬要说是什么感觉的话,他那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让麻卡帕因想起了CIA的密探,不是FBI那种类型的,更像是CIA那种国际型的密探,或者叫间谍。

结婚之前他在纽约的最常住的地方是曼哈顿的高层公寓,简单而避人耳目,整个顶层三层都是他私人名下。现在专门有一层是卡兹和秘书罗伯等身边亲近人员的住所。

麻卡帕因住的那一层空了很久,有人定期来打扫的空间依旧非常洁净,只是在这样的温度里充满了无人居住的冰冷,门口站着接通知提前赶来的保镖。

卡兹护送他进房间之后,站着问是否需要什么东西他去买来。

麻卡帕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点点头:「吃的、沐浴用的,还有衣服,其他你看着办吧!」

听到他这样随意无章的回答,卡兹点了点头很快的离去了。

浴室很干净,只是洁净的空气冰冷彻骨,先放了一阵热水把空气熏热,水温不要太高,放上满满一池水,麻卡帕因回到客厅,向山依旧是裹着他的大衣躺在白色宽大的沙发里一动不动。走近了,才看到他似乎暂时清醒了,眼睛疲惫而无目的的望着四周,虽然看到了麻卡帕因的脸却似乎半梦半醒着抬着脸,想仔细看看他是不是真的。

「洗个澡吧。」

他没有什么反抗的意识或者动作,任由麻卡帕因脱去了他的衣服,被整个的抱起来,碰到热水的瞬间却舒展开了眉毛,长长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仿佛接触到了水放松下来,整个人躺进了水里。

清澈的水映着他背上那露着空洞漆黑双眸苍白面具,自得又骄傲微笑的鬼魅在消瘦的肩胛骨中起伏着,只是躺在水中而没有任何动作,麻卡帕因挽起袖子为他洗头发,汗水泡湿的发下面,不再坚硬的脖颈因为他的动作而虚弱的倒在浴盆的边缘。

热水缓解了疲惫,手腕上被锁链磨破的伤口却被水泡得肿胀起来,麻卡帕因拿起他的手让热水淋过伤口的时候,他麻木的看着血混着水流下来。

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为他冲洗身子,顺从的肋骨,颈子,对于触摸自己肌肤的男人的手毫不在意。渐渐的,整个躯体泛上了热水浸泡的红润,缓慢的呼吸声和重又闭起来的眼睛,用干燥的毛巾擦过,也无法凝聚住视线。

特意把干净的浴巾烘热之后再包住他,记忆中更轻的份量,萎缩了的肌肉和骨头是否已经中空了?

卧室在空调里已经很暖,背贴住坚实的床,向山闪了一下的眼睑因为他打开床头灯而立刻闭起来,干涸的唇被热水泡的起皮,麻卡帕因将水送到他唇边,只喝了一口,喘了一口气之后,还是把水吐出来,只能用那些水湿润一下唇舌。

似乎恍然有轮回的错觉。

好久好久之前,也曾有这么类似的夜晚,看着虚弱的他静静的躺在自己身边。

抚过他的额,他湿漉漉的发,低下头用纱布包住他手腕伤口——涂抹上刺激的药水,肌肤虽然起了一阵生理性的颤抖,但作为「向山弘义」这个人的冷漠却渐渐的回到了这个虚弱的躯体中来。

「再喝点水?」这样问着,外面传来了卡兹回来的开门声,望着向山微微张开的眼睛,那么漆黑的一簇光芒,那是多么渴望的心灵,距离这么近的时候,麻卡帕因却不敢去直视了。说这么小小的一句话,连说话的声音自己听起来很怪,不知道是生硬还是温柔,清了清嗓子,到客厅里倒了卡兹买回来的干净的瓶装水,向山抬起脸就在他的手中喝了几口,看着好像吞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趴在床边呕吐出来。

为他拍着后背,感觉那热热的肌肤起伏的跃动。

从容的伸出手,可以摸到他,拉起他,因为这样的近距而动摇不已!

公寓的中央暖气让空气过分干燥了,麻卡帕因走到窗边去推开一点玻璃,回过头来看到向山趴俯在枕头上,渐渐的,不再动,不再起伏,似乎在干净和柔软中渐渐睡去。

轻轻的,将唇贴在他苍白的额上,还是非常小心的,慎重的,自己是口干舌躁的。

没有反应,即使感受到皮肤下温温的热量在流动,他的睫毛也沉寂的无一丝颤动,用手指去触碰他的唇,破掉的透明的皮肤带着角质的生硬,拇指滑过整个上唇,不敢用太重的力道,直到他呼吸的柔和热气叹在指上,麻卡帕因才惊吓一般抽回了自己的手。

再一次说出口——

我爱你。

我爱你。

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汗和水湿透了衬衫,这里的衣服并不多,整个晚上也没有吃东西,匆匆的吞了一些卡兹从超市买回来的食物,卡兹跟着他奔波也是又累又饿,坐着一起吃了些东西之后,麻卡帕因才突然想起应该给小林打个电话吧?细心的卡兹果然留下了小林的电话号码。

向小林说了向山在自己的公寓里,医院里的小林在电话里仔细的嘱咐着大概五个小时就会发作一次,因为向山的毒瘾非常重,一般人每天需要四分之一克的纯可卡因而他需要整整一克。如果他能忍住就不需要用,如果他忍不住就不要坚持不给。想起了向山毫无表情的为自己打入海洛因,那种直接注射到股动脉里的疯狂!

卡兹汇报说另外叫了两个安全局的保镖在楼层口,虽然不是很喜欢到任何地方都带着符号一样的保镖,但现在这个时候,卡兹的安排应该有其考量处理,麻卡帕因点了点头。

现在不仅仅只有自己的安全啊。

「您应该休息一下了。」卡兹这样提醒着,夜深了,麻卡帕因点了点头:「医院那边?」

「是,我现在过去医院那边探望夫人,晚上我在隔壁房间。明天早上我来接您。」对于麻卡帕因的安全卡兹一向要亲力亲为。拍了拍他的肩膀,麻卡帕因回答:「好,谢谢。」

走回卧室,揭开向山身上的毛毯,用自己的眼光确认,他真的变的这样消瘦了。

肩骨、背骨耸起,胸口也薄薄的只剩下一层皮肉,胯骨明显的突现,腿变得又细又长,以前虽然也是瘦削的体形,但他总是充满了黑沉危险般的爆发劲道,是随时可以跳起来猛击的毒蛇。

在暗淡的灯光下看得到他左臂间密密麻麻的针孔,从针孔的走向能看到血管的流动方向,他几乎是非常准的瞄准了血管的位置扎进去针头,顺着几条大的静脉血管婉蜒而下的针孔排列着,白色浴袍因为他的翻动而微微敞开,麻卡帕因忍不住去揭开浴袍下摆看了看他的腿根,果然同样有针孔,残留着血痕伤疤的针孔让那条动脉都肿胀着……

应该叫人送点镇静的药来吧?

如果他再发作的话,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是否能压制得住他?而且他不想让不相干的保镖看到他。

麻卡帕因就在床头打电话给自己的私人医生,让他送一些强力的医用镇静剂。

带着身体的困倦和精神上的放松,这样侧着睑,望着近在咫尺的向山的脸,麻卡帕因疲惫地侧身在床沿睡着了。

在向山低声的呻吟中惊醒的麻卡帕因看到向山在翻来覆去,摇晃下睡意朦胧的头,麻卡帕因第一反应是想去捉住向山狂乱在身上抓动的双手。向山在喘息中低声嘶喊着:痒!痒!似乎有什么在身上爬动一般他颤抖着身体抽搐着摇晃,头也在摆动着,双手拼命的抓搔着皮肤……

怎么会痒呢?

麻卡帕因看着他狂乱的手,本来就扭的不紧的浴袍在猛烈的动作中露出了他的上半身,明明是什么也没有的肌肤他的十指仿佛那是无感觉的皮革般狠狠的抓搔下去,带起赤红的一道道痕迹!

「哪里痒?」

看不下去他尖锐的抓伤自己的动作,麻卡帕因将他的手捉住,再这样抓下去会把皮肤都抓烂,代替他的手,麻卡帕因抚摸着那泛红的皮肤,似乎是将他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整个的抱住他的上半身,搂着他的腰,抚摸着他的背,搓揉着,缓解他抽搐身体的意识混乱。

向山涣散的眼神望着麻卡帕因,无法控制瞳孔的放大缩小,仅仅是无意识的望着上方,躯体抽动,两条手紧抓住了麻卡帕因的衣服,似乎很满足那为他搓揉皮肤的他的双手,微微呻吟的喘息不可抑止的充满了蛊惑感……

然后仿佛十几分钟,他叹息一般长喘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了。

他的瞳孔也突然间睁大,仿佛是黑夜与白日交替时候的猫眼,睁大之后刹那光芒尽散。

紧紧抓着麻卡帕因衣襟的手也陡然散失了力量,绷紧的身躯松弛的仿佛高潮散尽了,力量从肉体里迸发而出,汗水从肌肤里渗出来,然后就是无尽的低微的喘息了。

用毛巾擦去他的汗水,向山逐渐形成焦点的眼睛似乎凝固在了他的身上:「麻卡、麻卡?」

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这样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麻卡帕因猛然抬起头,看到他用困惑的眼光看着自己,嘴巴不成形的无声的在喃喃着,还在梦里一样,很久很久之前,他这样张开唇,呼唤着,带着微笑的。

「麻卡!」

「我在这!」

麻卡帕因握住了他的手,手腕上白色的纱布包裹着伤口,向山似乎想甩开,但是完全无法使力。

「我爱你……」

有千言万语要说,麻卡帕因张开嘴渗漏而出的,却只有这样一句短促的,叹息一般的话。

这样的一句话似乎勾起了他的什么心情,向山的眼睛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甚至一丝丝苦痛!

痛苦是应该的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大笑出声,那个女人死的真应该!真幸运!因为她让你这么痛苦,否则命运又怎会让你依旧回顾我!

我该下地狱吧!可是我不怕!因为撒旦答应了我的祈求吧?

虽然想笑,望到他的痛苦却如同传染病一般感染到麻卡帕因的身上来!

眼泪滚落,无意识,无痛苦的滚落着。

将他的手和他的伤包在自己的掌心,再用自己的唇去熨贴、呵护,没有所谓性的意思,只是需要安慰和给予安慰,只会用自己的怀抱紧紧的,搂住他,因为天这样冷,冷冷的脸孔下,他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需要拥抱。

「没事的,向山,没关系。」

明明是自己在流着泪,却拼命的想安慰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话对他是有意义的,更不知道他有如此爱那个女人!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感觉到你的痛,同样的痛,但对自己说——没关系的!没事的!痛,让痛过去吧!没关系的!

整座城市被雪覆盖住了,白色,潮湿。

无限的黑夜如此漫长,在汗水和麻卡帕因的泪水中,向山发出了如同雪梨一样的深深的叹息。

*

天色刚刚亮起来,快步走过医院的长廊,看过了加护病房的美儿,麻卡帕因快步走向下一层的外科病房去看小林。

小林正式向麻卡帕因介绍那一直只知道叫金的保镖的名字:金阮。

韩国名!?

但是现在已经顾不得惊讶那么多了,问起小林的伤势,他举着挂在胸前的石膏手臂:「我想今天就可以走了吧?回去慢慢养伤,在这里我不放心。」有很多问题想问小林,但在这里人来人往实在顾忌太多,那个保镖又知道多少?那些亲热的举动会让他觉得不正常吗?

麻卡帕因匆匆忙忙点了点头:「我让秘书去帮你办出院手续,卡兹在那边。」

工作的时候雪梨打了电话过来问向山的情况,提到「毒瘾」两个字,她沉默了一阵,那悠悠的叹息甚至不用发出声音,麻卡帕因都能听得到——她在欧洲,问起了纽约的暴风雪,很冷吧?眼前浮出了早晨离开时苍白的光线里向山沉睡的脸,曾伸出指尖去触摸着,那样干涩,整个下塌的肌肤缺水份缺营养,连喝水都不停的呕吐。

「我心爱的人正在受苦。」

只是这样说,雪梨也并不会以为他是在说躺在医院里的妻子,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叹息一般叫着他的名字:「托尼,托尼,不要这样子,阿义他吃太多苦了,你还忍心让他再尝试你所谓的『爱情』吗!」

雪梨丢下了耳机用了免持听筒模式,麻卡帕因可以听到整个空间里回荡的她的声音,可以听到她叫保镖离开、她躺上沙发、她倒了杯酒、她喝了一口之后,用一种带上了遥远的苦涩的声音,说起了向山的毒瘾。

「小林,还有一个你没见过,在日本国内代理当向山家的义影联合会代理会长职务、叫松井的,两个人都是他们家族里世代的下属。但是他现在这么信任他们,却是因为当年的凄惨斗争换来的『信任』。」

似乎在感叹,那些冰冷的酒通过电波传过来,麻卡帕因也想喝一杯了。

办公室的一扇门外就是热情和繁杂的工作人员,而独处在这个空间里的参议员本人却冷得颤抖起来了。

那些往事,写在纸上和听到雪梨亲口说出来是如此刻骨般鲜明!

「他回日本不久家族里就发生了变故,等他回到美国,我看见的他,比你现在看到的惨一百倍、一千倍!」

即使是说着那些往事,她的声音也变得突兀而尖锐,咬牙切齿,指甲抓着细致的杯子发出的细微的声音。

「毒瘾,腐烂的伤口差不多要把肚子烂掉!不仅仅是一般人所认为的失败或者是亲人或者是整个家族的所谓的伤痛,他是人生整个的失去了所有!」

「许丽裳,那个女人呢?」麻卡帕因想问的是这个。

雪梨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他们之间的事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是英国人。」

「不要再伤他,他能躲到毒品里去就已经是到了谷底了,你不要再去伤他。」

雪梨反覆的说着的话让麻卡帕因很不解但是也很理解。

爱又怎么会是伤呢?或者爱本来就是伤害?雪梨究竟有没有爱过麦加利?麦加利有没有爱过她呢!?而向山,是因为爱还是加上了无情的背叛而被伤到现在这种样子的吗?太多太多的疑问无法自问自答,也无法向雪梨问出口。

「我的爱会是你的解药还是毒药呢?向山?」

心口里盘旋着这句话,晚上的雪变成了雨,淋漓着那些潮湿。去了一趟医院看过妻子,她的胎儿在安然的长着,下个月是最危险的时候,如果能渡过,早产的危险就会大大降低,虽然在医院里住着,但请了她母亲来陪伴也不至于太寂寞无聊。

公寓里小林和金都在,小林手臂上的石膏湿了,向山吃不进去东西,不停的呕吐把他的石膏弄湿了,麻卡帕因就让卡兹带他去医院处理一下。

「我的爱会是你的解药还是毒药呢?向山?」

轻轻的将这句问话从心底里发出声音,吐拂在他的肌肤上,话和呼吸都是热的,让话语去触摸他的脸,手指也贪婪的触碰着他。

沉沉睡着的他不会回答吧?

抚摸着他的额,感觉到他的汗在手掌心里滑动,躯体躁热,小林说他今天没有注射毒品,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你是不是已经渐渐的从那些苦痛里走出来了?向山?

这样低低的询问着无反应的他。

向山的眼角略过一次突然的抽搐,然后猛的睁开眼睛。在深夜里,他陡然睁开眼睛的动作几乎吓麻卡帕因一跳,向山突然间充满了力量的两条手臂伸上来抓住了麻卡帕因的衣襟,身躯不知道从哪里弹出来的疯狂的力量几乎是带着暴戾的气势将麻卡帕因推搡着,在一闪之间将麻卡帕因整个人从床边揪翻倒在了地上——

「给我药!」

他清晰无比的用英语简单明了的要求着!

他发作的时候就是如此吧?充满了力量,他渴望的只有药的麻醉的力量。麻卡帕因把药放在了房间深处的柜子里,向山的手掌整个的压在了他的脖颈上,狠狠的眼神瞪视着他。

「给我药!」

又重复了一次,并且加重了手上的力量。

「向山!」麻卡帕因伸出了手想去抓住他让他清醒,但是那是没用的,向山很直接的用腿上来顶住了他的胸口,一膝撞上他的小腹,又狠又重,胸腹间一阵闷痛,麻卡帕因憋住了没有叫出声。

右手很快的一扭,再次把麻卡帕因想伸上来反抗的右手按到了地板上。

已经有多少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吧?他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力量?可卡因里有这种的精神能量吗?

可是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向山冷笑着把他的手向一个方向扭动。

「把药拿出来,否则你的手就报废了!」

还想顽强两下的,但是向山谁也不认识的眼神冷冷的笑着,一点一点好玩一般把他的手向相反的方向扭去,发亮的作恶的残酷表情没有半丝开玩笑的意味!

麻卡帕因正想大叫的时候,金打开了房门冲了进来,第一次看见他的动作,只用双手一剪,向山的力量在他的手臂里就丧失了,同时用右腿挤到他双腿间,封住了向山想抬腿踢上来的进攻,然后挥起手,闪电般向山的后颈上猛一砍!十秒之间,向山那一鼓作气的爆发力量就被击溃,没发一声的再次倒下了。

标准的军中擒拿术!

小林也跌跌撞撞的进来了,他已经疲惫不堪的眼睛里充满了惊骇:「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抚着自己胸口和脖子的麻卡帕因咳嗽着回答。

小林和金一起把向山扶上床,忧虑的小声讨论着只补充葡萄糖不知道能抵多久。

手被扭的麻木,小林的手就是这样断的吧?麻卡帕因奇怪自己现在怎么才想到。许久没有看到向山暴戾的一面,竟然会忘记。他也突然想喝杯酒了。跑到酒柜那里倒了杯酒喝下去的同时,又在奇怪自己怎么中午听雪梨电话时就想喝酒却到了现在才端在手里?

整个夜里向山没有再发作,昏昏的睡着,只是蹙着眉头,不知道身躯里哪里有痛楚而辗转反侧。

*

匆匆忙忙的在连续大雨的天气中,麻卡帕因在征得了美儿母亲的同意后将她转到佛州外岛上的医院,随时准备在胎儿六、七个月大的时候视她的身体状况实施早产手术,相对于纽约冬天的寒风,还是佛州明媚的阳光更适应产妇的身体和心理需求。

对外是称是陪伴妻子的休假,实际上麻卡帕因亲自接了向山去了托尼岛。

向山昏沉着,中和、镇静各种药控制着他燥乱的官能,失却了锋芒却显露出一种让人心头一紧的虚弱。

如果说他对于肉体的放纵伤痛能称为「怵目惊心」的话,但那也只是在他自我意识的控制内,玩味一般的超之度外,就像一个审视、剥开自己伤口看看会有多痛的恶劣孩子。

意识丧失的放纵,这里,存在的是他的身体而不是灵魂,丢失在那里的灵魂是在寂寞还是在悲伤?不知道,他的心,只隔着这样薄薄的一层皮肉,却远远千里之外。

心在跳,依旧热烈如斯。

托尼岛在蓝色的海上静静俯卧,望得见天空的云团海岸上永恒不变的绿丛隐映,静静的睡着的向山的眼眉在手指的纹路下,一点一点的,一下一下的,麻卡帕因被那尖锐削瘦的骨头触碰到了心底里最柔软的悲悯。

托尼岛是麻卡帕因没有对外公布的地产,也几乎完全没有来居住过,自己家族本就有许多产业,所以如今这个岛仍旧是布罗迪美国总部常用会场之一,虽然在麻卡帕因个人名下,但他这个主人却只占据了几处房屋而已。

向山静静的躺在机舱狭窄的床铺上,从发梢到手指流泄出精疲力竭的气息。但恢复了最起码的自制力。这样的他是被拔去毒牙和撕去硬皮的毒蛇啊,忍不住这样想,于是就多了一点肆意,麻卡帕因目光放肆的倾注在他脸上,不带任何掩饰也不顾忌任何人,想触摸他只需要伸出手,光滑的肌肤在冰冷下带着暖至心头的热意。

需要强硬一点吧,因为他是这样只要一个不留意就会闪烁消失的人种,当他偶尔折伤了翅膀堕至地面的时候,给他留下更深的印记,这样即使他再度飞翔,是不是,就会拥有一个回到地面的理由了呢?

我的爱,是锁链也是解药啊。

可是有时候对这样卑鄙的算计着他的软弱的自己感到厌恶,其实现在只要他的眼睛里还有自己的存在就够了,小小的,但也算是奢望的一个愿望。

戒断症状出现之后的虚弱在向山身上尤为明显,可能是平日的冷峻与发作时的癫狂对比太过明显吧!即使想要喝口水,他的手臂都不能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发抖的肌肉在剧烈的震颤,有时候会躁热而有时候会因为寒冷而颤栗,麻卡帕因的怀抱和胸膛就是他需要时的人肉沙发,寒冷时的恒温热水袋,躁热刺痒时的全自动智慧型按摩机。

秋天开放的大朵秋葵在热带气旋的风里摇戈多姿,属于秋天风景的岛北侧是较为高大的乔木林,房屋隐藏在山丘和林木之间,正对夕阳的西北边金色沙滩,正是麻卡帕因第一次上岛时欣赏落日的海岬,小码头也依旧如故,仿佛一错神间,站在沙滩上凝视着海面,有一艘船开来,迎着海风那时的向山站在船头向他驰来……

时光的流逝,总是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物重现的时候,惊诧于自己的变化,仿佛被时间所抛弃,再看着这片沙滩,是不是东方所称的神秘的「轮回」?

将落地窗的帘幕拉好,向山侧着脸靠在大沙发里,细瘦的颈子折断一般仰起,走回他身边蹲下,将手托在他脖子后面扶高一些:「喝点水。」

干燥的嘴唇贴在杯子边缘,呜咽般抿了几口清水。

已经可以吃一点固体食物,脸孔能看得到一些光泽了,只是伸长了四肢而显得纤弱的他突显着一种符合麻卡帕因私心的柔软气息,忍不住去搂抱着他,明明知道这里有着湿润而温暖的空气却害怕他寒冷一般需要紧紧的拥抱着他。

听到有人在门口的敲门声,向山张开眼睛,将脸抬高,似乎想从他的怀抱里躲闪开一点,麻卡帕因松开手臂让他仍靠在软垫上,金送向山的电话进来,那种集团内部的挂在耳廓的行动电话。

是雪梨打来的电话吗?

向山嗯嗯的回答着那边的问话,夹杂着意大利语和日文的古怪混合语言,声音无精打彩,像在听家长训话的小孩子,在回答着一连串的「好,知道了,我会,不用担心」,然后他把电话取下来叫金取走:「你去法国总部接个人到日本,然后留下帮阿宏,我在这里暂时不用叫人过来。」

是,点了一下头离开房间,行动敏捷有素服从命令而从不多言的男人,比卡兹的感觉更专业可靠。

跟向山唠叨的说着保镖的对比,逗引他说话是让他的意识不陷入紊乱的心理学式谈话,只是向山还是很少开口,默默的听着他的话,困倦了就合上眼睛入睡,对那些话语和温柔听而不见,视而不见。

这栋房屋是木质结构,适合秋冬感觉的二层小楼,正对岛子西北侧的狭长沙滩和码头藏在山丘的半坡植物之间。原木色的风格有着北欧山林的淳朴感,冬天最需要的大大的壁炉里燃烧着略带潮湿露水的青白桦树枝,温暖的房间有落地的玻璃窗充分接纳阳光,各个房间都放置着大而软的厚实棉布沙发,堆放着青色亚麻的靠垫,厚厚的垫子和亚麻的布料让人慵懒的坐下便不想起来。

虽然住在旁边的卧室,但麻卡帕因一直睡在向山床边的沙发上,高高挂起的玻璃瓶中药水总是要滴答五、六个小时,保镖也好佣人也好,都不准踏入这珍贵的、单独占有他的空间。

用力的、用力的,想在他的眼中刻下自己的存在,如果不能抓紧他的心,最少揪拉住他的眼瞳吧,用力地将自己的存在融化在他的满眼。

周末去佛州陪了妻子两天,回来时在船上就听到了顶蓬被雨点砸击的声音,下雨了,潮湿的水气带来了一些寒意,夹紧了衣领跳上码头,佣人说向山到沙滩上去了,天空落下闪电和鸣雷,热带海上的气旋咆哮而来。

远远看到向山站在遥远而空寂的海滩上,身影嵌在铅灰的天空和暗蓝的海水之间,他这么瘦了,即使穿着厚暖的毛衣,只剩下了肩背的骨头挑起衣服的形状,那些曾经微长而飒飒飘在风里不羁的黑发现在剪短了,垂着,消沉着,却依旧被同样的海风吹拂。

冷雨一直下着,伞象征性的遮着他半个身体,长久顶伫立在那里,从发梢到指尖,浸透着全然的冰冷。雨打在他脸孔上,肌肤除了生理性的颤抖外木然无表情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从发梢那里流出来的气息有些消沉,视线却回复了漠然。

手举起来,不知道应该首先碰触哪个部分。

审视了一番,伸出手,握住了他垂在袖口的右手,骨节和肌肉上的冷雨直透渗而下的麻木,袖口的布料也湿了,将他的手握在两只手的手心,那一双冷漠的眼睛也没有转过来看他。随意搭在向山肩窝里的伞左摇右晃,雨在风里旋转,至近,看到向山的嘴唇微微的动着,无声的喃喃自语吗?

唇之间散发出的字句断断续续,日文的,齿之间因为冷而颤抖,无边无际的灰色的海的那一侧,无意识的,自言自语的,是在唱着一首歌啊,贴的太近,从记忆里挖掘而出的,曾经在某个沉闷的夏夜的夜晚听闻过的,陌生语言组成的喃喃的歌。

不高的喉音,思念的,悲伤的,歌。

略用力,将那只不蓄积任何力量的右手拉扯着脱离开那支伞的范围,浏海和肩头都被打湿,冰冷僵硬的躯体并没有主人的意志,被麻卡帕因怀抱的热量温暖的,也只是细胞堆积而成的肉体而已。

只是他闭起了眼睛,合起了嘴唇,陡然浑身颤栗起来。

是在麻痹的状态里陡然苏醒,也是刚刚知道学会冷与热感觉的孩子,与毒瘾发作时那抽搐的颤抖不同,缓慢的,一阵一阵的,刚刚感觉到寒冷从外而内一遍遍发作起来,浸染,无法坚强,溃然。

憎恨的不是爱情而只是软弱吧?

痛苦的不是失去而只是不敢相信曾经得到。

用力的用他温热的手臂横过颈后,强迫般将那热压过来的男人,如这一阵阵颤栗而扑来的寒冷一样,抖震着,从指尖,一直渗透而入。

微启的眼眸中黑漆的瞳孔,闪烁着交错复杂而变换起伏的眼神,认真,不带一丝矫饰,除了爆满着杀意时之外真实的向山弘义这个人的眼睛,原来这么干净啊?谁说他是冷酷的?这里,只是一个太深的深渊啊……

习惯性的自嘲和自我否定加上过度偏颇的绝对论,向山的这颗脑袋里,是不是塞满了这样不同寻常的思维?

以前也许只是觉得奇特神秘想探寻,而知道了过去的那许多事情之后,却茫然的不知道该怎样去掩盖自己的好奇心所挖开的伤口?舔噬?抚摸?还是这样的让他的感伤漫无边际的感染而来?

如果是疫病的话,传染给我,你是不是就可以痊愈?

「回去吧,雨太大了。」

发缕和脸颊都沾染上冰冷的水滴,手指僵硬,伞从肩和手指之间滚动着随风落下,雨很冷,雨很大,他从麻卡帕因的怀抱里走出去一步,昂起了颈子,让天空无情的冰冷的雨尽情砸在躯体上,那些无法排斥的痛苦,那将要将心脏掐裂撕碎的燃烧,就会被冲刷而去吗?

然后他轻轻的侧了侧脸,与麻卡帕因的视线相遇。

麻卡帕因不惧怕他的审视,挺直了背,让他可以平视自己的视线——向山的眼睛如此清澈冰冷,被他这样望着,肩膀上曾经被他的子弹贯穿的伤口就会因为阴冷的雨雪天气而刺痛一下。

你给予我的伤,就是刻在我胸口上的记忆和现在。

你不能,控制我是否爱你。

向山突然间开口了,那种仿佛是叹息一般的口吻,记忆里曾那样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心寒心痛:「麻卡,你还会说你爱我吗?」

没有等到麻卡帕因回答,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一般,他看向海面飞舞的雨和滚滚灰白色的浪头,又仿佛疑问一般问了一次……

「什么——是『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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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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